《小郡王》 第1章 霜白将雪 冬日晴空,太史府内 苏子参的眼睛落在窗外的梅树上,有几枝梅花打着旋地落下。他呼出一口白气,白气氤氲着上升。 侍人将落下的梅花扫起来,苏子参走出房门站在梅树下仰头问:“还不到落花的时候,它为何会凋落?” 侍人说不出一二来,只道:“许是病了,病了的梅树就会这样的,凋零得快。” 苏子参屏住呼吸皱眉,莹白的小脸在冷空气中泛红,他认真道:“我不想让梅树凋零,我想让它一直开着。” 侍人讶异失笑,道:“怎么可能呢?就算它不生病,也不可能一直开着呀。” 苏子参垂下眼,显得有些失落。 侍人蓦然,顿时明白过来眼前的公子其实并非在说梅树,他嘴中说着梅树,心里却想着缠绵病榻的公主。 公主年前便病了,修养多日,总不见好,甚至愈演愈烈,整个太史府终日被药味包围。 侍人柔声道:“公子不必担心,公主吉人自有天相,眼下这日子越发暖了,想必病也就痊愈了。” 苏子参点点头,透亮的黑眼珠映出满树灼灼梅花,他道:“但愿如此。” 冬季的最后一天,天气突然斗转急下变得寒冷起来。 中都城皇宫 朝堂上四处布置了多个地龙,站立的各位朝臣仍旧夹肩缩脖,双手抄袖。 嘉元帝赵赢一向对朝臣甚为宽容,可见到这般场景眉头还是抽搐了几下,但铜制的龙椅也确实颇为冰手。 他扬声道:“春季将至,天气还这般冰寒,诸位爱卿也甚是辛苦,来人,奉热茶。” “谢陛下恩典!”站在殿中的各位朝臣纷纷高呼。 侍人鱼贯而入,手持托盘,朝臣双手接过品茗,一派君臣和谐的景象。 掌管天象的太史忽然煞风景地从角落里走出来进言:“陛下,臣夜观天象,东方见白,晨起时脚下踩到了霜,恐天时有变,我赵国冰雪将至。” 由于赵国地处中原,冬天并不似北方那般严寒,今年冬天最严寒的几日已经过去且未曾下雪。 农民纷纷呼喊“福佑我赵,天悯也”,都称今年庄稼一定有个好收成。 然而天气变幻莫测,任谁也没想到这个冬天迟迟没有结束。 司农也上前一步,拱着泛红的手道:“陛下,臣在农田巡视时,发现麦苗叶颜色变深,伸手一碰竟然不复韧性,已然脆裂。本来麦是最抗寒的农作物,如今这般说明天气异变啊!” 嘉元帝接过热茶,眉心微皱:“朕记得朕执政第十年的冬天也是严寒,那次比今年还要寒冷,百姓看到站立在院子里的牲口打算将它驱赶,发现牲口站着便冻死了。可赵国也熬过来了。” “陛下,今时不同往日,那一年仅仅是寒冷,然而今年恐加雪患,应及时应对才是。”太史语气凝重接着说。 嘉元帝对太史一向不太爱搭理,闻言只是摆了摆手,道:“朕知道了,会安排的。” 此事暂时告一段落,太史低垂着头又缩回角落。 “杨卿,关于京城里孩童丢失一案大理寺是否已彻查清楚了?” 大理寺卿杨德是一位白发苍苍面露风霜的古稀老人,穿着大红色朝服佝偻着腰昏昏沉沉。 他听到这话睁开混沌的眼睛冲嘉元帝一拜,含糊不清道:“已……已经审……快……” 磕磕绊绊地喃语让在场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这时站在他身侧的人站了出来,芝兰玉树,身姿挺拔,红色朝服称的他脸色温润如玉。 他是这殿堂内最年轻的朝臣——大理寺少卿周秉义。 本来以他的资历还不能上朝,然而大理寺卿实在年迈,甚至有些糊涂,于是圣上特许少卿上朝辅佐其共论。 周秉义微微躬身,声音如玉石脆响般不卑不亢道:“启禀陛下,三位婴童丢失案的父母已审,嫌犯也已审查确有犯罪,然而该嫌犯并非此三个案件的真凶。此事疑点颇多,大理寺会尽全力将此案尽快侦破。” 嘉元帝赞许地点了点头。 大理寺卿杨德继续老神在在地发呆。 站在角落的两位朝臣窃窃私语道:“杨德这老家伙真是教了个好徒弟,他要是一退下去,肯定就是由这个少卿接手大理寺了,年纪轻轻,真了不得。” 另一人附和点头:“陛下对他也很满意。” 下朝后诸臣顶着冷风出宫,路上的冰霜还未完全融化,冷风刮在脸上刺痛,谁都没有心情寒暄搭话,匆匆离去。 杨德年岁最大,步伐缓慢,担心霜滑,少卿便站在他身侧搀扶着,一步步走的稳重而坚定,神色没有半分不耐。 慢慢的出宫的路上便只剩下两人。 “秉义,你来大理寺已有十三年了吧。”杨德虽不复在朝堂上的浑噩,可声音仍有些轻忽。 “是的,十三年又一百零五天。全仰仗老师的照顾,秉义才能走到如今。”周秉义谦恭的说。 “当初推荐你的人说你是可造之材,果然没说错。你本身聪颖,我不过是一块砖头,而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次的案件你就暂时退避吧,让为师在仕途上走完这最后一步。” 周秉义愣了愣看向老师,两人站在原地,他想问为什么,但杨德只是拍拍他的胳膊,就继续向前走去。 寒风穿过前面步履蹒跚的老人,吹起他红色朝服的衣摆,在他的背后,周秉义感受到了一瞬间的风停。 周秉义回过神来快步跟上搀扶着杨德,在狂猎的风里像两只互相依偎的红色蝴蝶。 昌平宫内,皇贵妃一身华服脸色苍白地坐着,太医收回诊脉的手,缓声说, “皇贵妃脉象虚弱,气血不足,应是这段时间天气寒冷,染了风寒所致。臣开两幅药,早晚熬煮服下即可。” 下了朝的嘉元帝坐在另一边,越过方桌抬手握住皇贵妃的手,二人已年过半百,此时依然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让太医不由得艳羡。 “嗯,朕与贵妃自幼相识,贵妃患病,朕也心痛不已。一定要为贵妃调理好身子。” 太医称是便委身退下了。皇贵妃看着发边染上白发的嘉元帝勉强一笑: “多谢皇上挂念,臣妾并无大碍,还望皇上也保重身体,山河社稷都尽在皇上肩上呢。” 嘉元帝其实并不是一个多么擅于言辞转圜之人,太医走后,他松了手,听到这话神色并无感动之意,起身打算离开。 “皇上,”皇贵妃疾声轻唤:“承儿今日来妾殿里玩耍,让这孤寂的昌平宫多了一点乐趣,皇上也见一见他吧!” 皇贵妃擅于察言观色,见嘉元帝不太高兴,忙急切地唤侍人道:“快去将十五殿下带来。” 皇贵妃共有二子,其中长子是大皇子,如今封为王爷在外任职。二子死于战场,仅留下一子赵承,年五岁。 因皇帝指令,皇室子弟均汇聚在宫内由太傅教导,因为皇帝迟迟未曾立储,天下人猜测这下一任储君,怕是由皇太孙担任了。 不过片刻,一儿童跌跌撞撞地进来,白白嫩嫩的包子脸,挥舞着手臂显得格外开心。 “皇爷爷,皇祖母,承儿来了。” 十五殿下一个前扑,扑进了嘉元帝怀里,嘉元帝顺势将他抱起,威严的脸上笑容展露开来。 “承儿没和你哥哥一块出去玩吗?” “没有。”十五殿下摇头,小声说:“皇爷爷,我送你一个礼物。” 他小手紧握着,伸向嘉元帝。 嘉元帝配合着伸出了手放在下方,十五殿下小手一张,留在嘉元帝掌心中一只沾了泥土的冬蝉,已经不动弹死去了。 嘉元帝接过冬蝉放在一旁,大手包住了十五殿下冻的红肿的手摩挲着为他取暖。 这般和谐的场景被皇贵妃打破,她摸摸十五殿下的头,微笑向嘉元帝道:“承儿比他哥哥调皮多了。就是可怜他自幼命运多舛,能依靠的人已经不在……” 说着说着她眼睛泛起了泪花,想起那个死在战场上被一剑封喉的小儿子。 嘉元帝闻言也面有怀念与愧疚之色,毕竟是他将儿子派遣往战场,希望他能磨练一番。 然而却未曾想到军功未至,性命先殒。 “皇上,我们的大儿子在战场上已经待了一年了,前两日来信给妾,说一切都好。可妾又怎么不知道那边多么艰苦。” “皇上,将他调回京城吧,不要让阳儿也重蹈覆辙。”皇贵妃轻轻攀附上嘉元帝的臂弯,仰着脸祈求。 嘉元帝何尝不知皇贵妃的目的,他看着赵承,透过他的脸看到了那个怯懦的死去的儿子,他虽然不喜爱这些无能的儿子,却也不想再失去他们,便答应了。 皇贵妃泪眼婆娑,捂着嘴掩饰激动的心情。 直到离开昌平宫,嘉元帝悲伤的面容消失不见,冷硬的脸上没有一丝动容。 皇贵妃与他哭诉儿子不易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并没有想起那些孩子的面容,反而想起一个他多年不见的孩子。 他唯一的女儿,祥宁公主,如今该已经二十八岁了。她的儿子大概也已**岁了。 这个女儿娇艳的笑容经年之后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他真切地叹息。 祥宁公主名为赵姬,嫁入太史家,驸马苏长令,无功名,育有一子名苏子参,坊间人言此子天资聪颖,饱读诗书,性情温和。 请大家多多收藏呀[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霜白将雪 第2章 公主之病 “孩子……我的孩子啊……” 喧闹的大街上,一阵撕心的哭喊声传来,钻进苏子参耳中,他停下脚步,向那处看去。 哭闹者是一位头发凌乱的中年妇女,从穿着服饰上来看家中还颇为富硕,在这样寒冷的天里,她跪在地上,正抱着捕快的大腿哭得歇斯底里,肝肠寸断,没有形象可言。 那被她抱住腿的捕快面上毫无同情神色,反而凉薄地说:“这上京城丢了多少孩子都没找回来过,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另一位站在旁边的捕快也道:“也许你那儿子根本就没有丢呢,说不定是贪玩跑去哪藏起来了,等饿了就知道回家了。” 周围人都在围观,指指点点,口中呼出的白气一溜烟地往空中飘散。 那妇女抹了一把眼泪,语无伦次地说道:“不……我儿向来乖巧,他一直待在家中,不,不是,他出去过,好像叫了一声,之后就没有踪影了。” “她孩子已经不见一天一夜了啊!谁家孩子会跑出去那么久,而且还是那么乖巧懂事的一个孩子。”似乎是熟识那妇女的人开口道。 接着人群中有人应和,“对啊,哎呀,衙门根本就不办事的,前些日子东边张员外的孩子丢了报官也是没找回来……” “是啊是啊,还有老钱家的,怎么总是有人偷孩子啊!” “还都是有钱人的孩子呢,可怜哟。” “现在达官富人们闻风丧胆,都快不敢生孩子了。” “可不是?越是小的孩子越容易丢。” “……” 那中年妇女还在哭闹,捕快挥手驱散开看热闹的人群。 苏子参抱着怀中的药材想要上前去,一旁采买的侍人从人群中挤了过来,终于看见自家不染俗世飘然入仙般的公子,连忙将他怀中的药材接了过去。 侍人抱着满怀要堆成小山的东西,满头大汗,“公子啊,这样冷的天你还偏跟来,万一着了寒怎么办?” “有几味药材容易被药铺以次充好,我亲自来买比较放心。”苏子参说道。 侍人也只是抱怨一下,接着道:“哎呦,这边太乱了,哭哭嚷嚷的,公子快些,马车在前头,咱赶紧回府将药材拿去厨房熬煮,公主还等着呢。” “嗯,”苏子参下意识跟着离开,“那边是怎么回事?”他人虽向前走,头还时不时转过去看那拥挤的人群。 侍人手都抱酸了,只想着赶紧送到马车上,随口道:“谁家孩子又丢了呗,不稀奇了。” 是的,不稀奇了,在京城里,近几年丢孩子的没有百家也有数十家了,有幸运的还能找到,大部分都是无疾而终,不了了之了。只是这两年,此类事件似乎越发多起来。 苏子参一直在府内和书院往返,沉迷于书海之中,对外界事物知之甚少,便对此一知半解,闻言他问:“那为什么找不到呢?” 侍人“嗨”了一声,“那谁知道呢?” 马车从闹市缓缓驶过,远离了喧闹的人群,苏子参掀帘子最后看了一眼那哭花了脸的妇女,只觉得心中也有些气闷。 马车驶进城西街道,最后缓缓在一座质朴的府邸前停下,苏子参跳下马车,帮侍人一块拿着东西进入太史府。 “公子,”一身着淡绿色夹袄的侍女从廊桥快步而来,“公主突然又咳血了。” 苏子参闻言神色焦急,将药材递给她,忙奔着后院去了。 穿过一片窄窄的园子,进了公主的院子他脚步才慢下来,平复因奔跑而不停喘息的胸膛,接着小心翼翼踏进门槛。 公主赵姬病了一整个冬天,迟迟没有好转,虽然太史府并不起眼,但这好歹是赵国唯一一个公主,太史府上下都为此奔忙起来。 京城里的医生除太医外尽数入府诊治,然而那些花白胡子的医者都沉吟着说不出问题来,只是开了一个又一个药方。 太史府终日被药材的苦味萦绕。 又一个大夫束手无策摇着头离开,苏子参在门口踌躇,赵姬坐在床榻上像是看到了他,轻声唤了“参儿。” 他这才进去,但离床榻仍有两步距离。 侍女拨弄炉子里的炭火好让它烧得更旺盛些,炭生出哔啵的炸裂声。 赵姬似是被病痛折磨的难熬,但脸上依然描得端庄,只是艳丽的口脂也挡不住她憔悴的模样,嘴角还有丝丝血迹,被胭脂遮掩并不明显。 “母亲。”苏子参恭敬地喊。 她虚弱扬手,苏子参这才靠近些,将手放进母亲瘦骨嶙峋的掌心。 赵姬生疏地握住他的手,其实她并不是一个多称职的母亲,可能是早些年的执拗让她对这个孩子充满了复杂的情感,很少亲密接触。 “是不是有些害怕我这个样子。”赵姬很浅的笑。 苏子参摇头。 “真的很久没有这样好好看你。”赵姬眼睛泛起泪花,“才发现你都如我肩膀一般高了。” 苏子参心中触动,的确,赵姬总是很忙,家业田产都要打理,身为公主却时常出去迎来送往,生活的奔忙,家庭的沉默都压向她。 “母亲……”他张了张嘴刚要说话,赵姬的侍女忽然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一摞账本,迟疑着说: “公主,庄子的掌柜将这些送来了,说今年有些亏损……” 苏子参看母亲将一摞账本拿过去翻阅,原本就不健康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苏太史早已辞官,如今收入大部分都靠着公主下嫁时的嫁妆,无非是一些田产和铺子,然而生意必然有盈有亏,公主康健时还能压得住下面人捞钱的心思,公主病后,他们便肆无忌惮起来。 而苏长令?一介堕落书生,对钱财敬而远之,读诗书参集会,太史府里的一条狗都比他在这个家有存在感。 一页页翻过去,赵姬神情严肃,手指抓紧了账本,张嘴怒斥道:“都是些不安守本分的!告诉他们,如果还想继续干就把手脚放干净些,不然就遣退了去!” 受情绪左右,赵姬的身子起伏,大口喘息,侍女连忙上前顺气。 苏子参也生怕母亲有恙,握紧了她的手。 赵姬这才回过神来一般,勉强笑了笑:“我的参儿不太爱说话,等过段时间母亲好些了陪你去远郊游玩,你回去温习功课吧,切不可偷懒。” 她抽出手,喝了一旁漆黑的药汁,便去拿笔准备算账。 苏子参收回那只空落落的手,垂头离开了。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要和她说,但话到嘴边总是难以出口,她的耐心又极少。 *** “嗨呀,这天气真是越发的冷,简直不让人活了。” 不大的小院里种着一棵寒梅树,此时枝头上挂着花苞,苏子参坐在树下捧着书卷在读。 听到来人发出声音抬头看去,眼眸一亮。 喊道:“罗先生!” 来人是太史府中的账房先生,账房先生姓罗,乘国人,乘国国破后流落于赵国,被祥宁公主召进府内管理账务。他喜爱喝酒,常常大醉酩酊,除此之外还讲得一手好书,旁的优点倒暂时没了。 此时的罗先生依然醉醺醺的,摇摆着踏入苏子参的小院,坐在他旁边的石凳上。 “先生今日又喝了酒吗?”苏子参皱眉道。 罗先生伸出两根手指,眼神恍惚,他道:“二两好酒,痛快!” 难为他说话还咬字清晰,大抵是身体醉了,精神清醒。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本黄封的书,“啪”得一声拍在苏子参面前。 “给你带的小黄书,留着看吧。”送完书罗先生便又摇摇晃晃着离开了。 此小黄书非彼小黄书,是指封面是黄色的话本故事类书籍,嘉元年间不知何时兴起来话本故事,这类书摆在摊子上一般很快就会抢空,民众对奇幻爱情类的小黄书尤其追捧。 苏子参也不例外。他拿起那本书,封面上写着《狐说》二字。 此册子已是第三话。 《狐说》在民间流传度很广,从名字上便知道必与狐狸精怪书生类的有关,然而不止如此。 狐说中图文并茂是它最大的卖点,不仅有作者精悍笔力凝聚而成的奇幻故事,还能看到人物景色图画。 令人心神皆为之牵动。 苏子参偶然看了前两话后就一直念念不忘,好在罗先生也是他的书友。 他拿起书,并没有立即去看,而是放进房间,又出来继续看他还没看完的书卷。 直到侍人来喊他用晚膳才揉揉眼睛放下书卷。 太史府的主子就三人,偌大的桌上却只有苏子参一人端坐。 “公子慢用。”侍人退到一旁。 几道小菜,一碗肉羹。 公主病重,不便下床。苏太史自公主嫁入太史府之后便深居院中极少出来,驸马时常外出与文人骚客一同举杯畅饮,半夜而归都是常态。 苏子参早已习惯了这种沉寂,一个人吃完了饭便回去院子。 路过苏太史的院子发现院门开着,里面久违地点起灯笼,昏黄的烛光在冷风中飘摇。 烛火照出苏太史的身影,那是一个长长白色胡须的耄耋老人,他委身坐在地上,久久地仰头看向天空。 他是苏子参的祖父,曾经的太史令,在宫中担任观星,记录等事宜。 农事是否播种,何时浇水都是最简单不过的天象。 然而自公主下嫁,他便自请辞去官职,长居后府,久不外出。 苏子参很少见到他,想念祖父时便到后院紧闭的门前敲三声,门就会打开,这是祖父和他之间的秘密。 门打开后,祖父就像是赎罪一般跪在房中。 苏子参见院门大开便走了进去,顺带把院门关上。 晚上时常有星,苏太史盘腿坐在院子里仰头看星辰的运行轨迹。苏子参依偎在他身边也向上看去。 “天时有变,变则生乱。” 多数时候苏太史一言不发,看完了天象便回到房间里继续跪坐。 这次难得说了一句话。 苏子参便问:“祖父,会有什么乱呢?” 他们呼出的水雾在烛光下氤氲着向上升起飘散。 苏太史手在地上轻划,微潮的黑褐色泥土沾在他的手上。 他道:“天将降下灾祸,不详啊……” 第3章 雪山冰莲 嘉元二十八年,时年大雪,满天飘白,有倾天之势。大雪积压,房倒屋塌,雪灾悄然而至。 赵国公主姬躺在床上,面容惨白,眼神涣散,嘴角是呕吐过的痕迹还没来得及擦。 苏子参躲在门旁,被大大的花瓶遮挡着。 云游的医者同驸马站在门外说:“此疾来势汹涌,越发严重,倘若再耽搁些时日就病无可医了。” 苏子参心中一悸,惶然上前一步。 躺着的赵姬好像感受到了他,忽然抬眼看过来,他看见她疲惫的笑了笑,笑得难看,没有公主的仪态。 驸马沉默半晌,轻声问:“先生可有应对之措呢?” “……” 冬日难捱,城外的难民有些冻的歪倒在路旁,不出半日就没了气息,死一个久病难治的公主似乎也不稀奇。 满天的大雪挤挤挨挨,像要把城池淹没。 苏子参低头踩着雪,他一惯是个有些沉默的孩子,在院子里留下许多个脚印,雪落了满身。 他忽然回头,有些印子已经消失了。 “唰唰唰——”他跑进屋子抄起斗篷胡乱系上,又风一般的闯出来,呼出的气息化作白雾争相升起,他喊:“给我备上一辆马车!” “你,你,”他随手指了指立在檐下的两个健硕的侍人,“随我一起。” “这般大的雪,公子去何处?”侍人问。 苏子参径直向外走,雪又落在他的斗篷上,他莹白的脸泛红,黑色的眼睛圆睁。 “雪山。” 中都的街道上因大雪人迹寥寥,马车响着摇铃往城外去,留下手指深的车辙印。 马车疾行数百里,马受冷吃不住,侍人将手插进衣襟保暖,马车内的苏子参将棉衣递出来,伸出的小手也被冻的酱紫。 “谢谢公子。”侍人赶忙接过绣着祥纹的棉袍披在身上。 苏子参透过厚重的车帘往外看,满天飘茫的雪,树枝被积压的弯折。 祖父说今年是灾年,他一向说的准确,雪灾就这样降临了。 “再前行十里有驿站,让马儿吃些热食,歇上一歇。”他说。 侍人应声,挥舞手上的皮鞭赶马抓紧前行,他们也觉得行路煎熬,干硬的饼难以入口。 然而小公子与他们吃食并无不同,却不曾抱怨一句,只是行程匆忙,公子也没说为何往那极寒之地去。 马儿受了驱赶,凄声嘶鸣着往前方奔驰。 苏子参收回僵硬的手在膝盖上轻搓,以寻求热量的回归。 太阳还挂在天上,没有发挥它的用处,也许是这天过于残忍的寒冷,太阳也无可奈何。 路边的驿站被雪掩盖了一半,马槽被清理出来放上干草,棕红色的骏马有些颓靡,垂着脖子吃草。 店家在门前艰难扫雪,冲一行人感慨道:“这是几十年不曾见过的大雪,人人都说是不祥之兆呢!许是得罪了哪路神仙,降下了这灾罚。” “公子进来吧,天寒的紧,莫冻伤身体。” 侍人走过来弯腰对站在门旁捧着热汤的苏子参说。 苏子参怔怔回神,点了点头,他问:“离雪山还有多远?” “约莫百里。” “嗯,我出去走走,等饲好马儿我们就出发。”苏子参将手中汤碗递出去,拢了拢斗篷,缓步走出去。 等到苏子参走远,侍人缩着身子进了烤着炉子的驿站。 店家见状迎了上来,他自这一行人靠近便觉得身份不菲,虽只一辆马车,但马是良马,车上悬着的穗子,挂的厚帘子都不一般,他以为是哪家官人赶路,谁知下来的却是一孩童。 他凑近侍人笑问:“这位小公子眼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炉子发出劣质炭燃烧炸开的声音,侍人围在旁边搓动双手,低声说:“公主之子。” 店家了然,当今就一位公主。 他又问:“这般大的雪公子去往何处,所为何事啊?” 侍人摇头,不再回答了。其实侍人也不知道,但主家吩咐,何敢不从。 店家也识趣离开,他早在马车靠近驿站时便注意到了,漆盖的马车,两匹骏马,马车上垂下的穗子是上好的丝线,驾车的人昂首挺胸,有着大户人家侍从的从容。 他在此处开驿站,见多识广,多得是达官贵人出行游玩经过此处,但近几日大雪封道,鲜少有人出行。 当今公主自出嫁后消息甚少,他也不曾了解这位贵人脾性,只能小心接待。 苏子参抄手绕到驿站后方,雪还在绵绵不绝地下坠,他不撑伞,固执地徘徊。 脑海中闪过那日门前驸马与医者的对话。 “先生可有应对之措呢?”驸马问。 医者答:“旧时医论上曾记载,代河以北百里处有一雪山,山顶上有一植株,名曰冰莲,性热喜凉,煮水服下可医治百病,且药到病除。” 那日医者的话语回荡在他的耳边。苏子参满怀期许地等待父亲去寻找那冰莲,然而却等来母亲咳出血块。 父亲正在城外响应皇帝号召与城内达官贵人们一起为难民赈灾。 难民们食过粥后涕泗纵横,跪在冰冷的地上高呼“皇上万岁”。 苏子参知道因暴雪房屋倒塌而无家可归的百姓很可怜,可是缠绵病榻上的母亲他更无法视而不见。他对父亲的行为感到茫然。 他去问父亲:“城中赈灾施救者众,不独缺父亲一人,甚至皆比太史府富庶,而母亲病入膏肓,床前咳血,儿内心惶然,害怕失去母亲,父亲怕吗?” 驸马站在施粥的草棚前沉默,却仍动作不停地舀粥。 “难道父亲一点不为母亲担忧吗?” 苏子参突然觉得难过,凛冽的寒风吹进他的眼眶,第一次觉得这个冬天冷的刺骨。 他已经不记得父亲是如何说的了,也许已经不重要,公主与驸马不合全府上下皆知,于是他去找了那医者,求他画了冰莲的图。 马儿打了个响鼻,从鼻孔里冒出团团白雾。 苏子参检查了一番粮食,终于踏上马车继续出发。 然而路途实在遥远,途中换了两匹好马方才到达雪山底下。 虽然早就有所准备,但直到抵达山脚下,苏子参才越发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像皑皑白雪堆砌而成的山,他想起幼年时观察的白蚁,白蚁仰望巨石时是不是同他一样茫然无措。 但白蚁爬得,他也爬得。 “这样巍峨的山,且下着雪,公子您要找的莲花也许不过是那医者对医术不精的推辞。”侍人在一旁撑着伞劝慰。 “如今只有这一条路了。” 山脚下的风雪仍然冷冽,风裹挟着雪丝丝缕缕的打向苏子参的脸,伞在此时已经失去了作用,他微眯着眼睛,防止雪吹进眼里。 活动一番手脚便直接向山上爬去,迈出去几步,他转向侍人。 “此番确实凶险,你们便在山脚下等着吧。” 他小小的脸上满是坚定,侍人面面相觑,公子不过到他们胸口,这样冷的雪天,这样高的山,不到片刻怕是就得滑落下来。 二话不说,两个侍人一位在前开路,一位在后护着,就这样三人艰难地向上攀登。 朔风哀哀,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涉,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掉落雪窟之中。 苏子参咬牙坚持,直到半山腰,风雪更大,直要把人给吹落下来。 他通红的手扒住雪堆下的石头,顶着风雪奋力前行。 侍人张嘴说话的声音在苏子参耳中犹如蚊子哼鸣一般,他偏头大声问:“什么?” 刚一开口,风夹杂着雪飘进嘴里被呛了几声。 侍人凑近他耳边:“公子,不能再上去了,前面山崖陡峭,十分危险!” 苏子参眯着眼抬头看去。 的确,比他们来时的路径要更陡,又望望身后,山上雪雾缭绕已经看不到山脚下的马车了。 他看到侍人的脸,脸上挂着冰霜,嘴唇煞白。 他轻声坚定道:“你们下山去吧,我还有要走的路,必须要把它走完。” “公子!”侍人们神色焦急,他们身强体壮已然坚持不了,何况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但苏子参固执地摇头,手死死抓住山石。 “你们走吧,如果一日后我还没有回来,等雪停了再来找我就可以了。” 侍人无言以对,他们只是公主府雇佣的家奴,无论回去后被怎样责罚,也做不到把命搭在这荒无人烟的雪山,于是其中一个侍人将身上的棉袄脱下来套在苏子参身上,趴伏在远处看着苏子参一步一步往上攀爬,直至看不到身影。 苏子参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呼吸了,耳边全是风声。 全靠意志力在支撑着他的动作,机械的重复。外衣已经被濡湿,寒冷像针一样无孔不入。 最开始是极致的冷,后面就有些热,越来越热。 他知道自己已经失温,如果在这种地方脱掉衣服只会让他的生命流逝地更快。 他死死咬住牙,试图摈弃自己身体的所有感知。 终于过了不知多久,山顶到了,风雪渐渐平歇,不再诡谲,苏子参平躺在雪地中,大脑眩晕,快要忘记自己是为何而来。 他的手脚麻木,似乎感知不到四肢,可头脑却渐渐清明起来,心中仍有坚定的信念。 他翻个身,冰莲,能治百病的冰莲! 入目皆是耀眼的白,天与地成一色,他遍寻不到冰莲的踪迹,山顶就这般大。 那图上冰莲的模样深深刻在他的脑海,可无论如何都没出现在这里。 苏子参跪坐起来,眼睛突然绝望地流泪,泪水也结了冰霜。 忽然间,原本苍白的天地间倏尔出现一抹亮色,那色红得惊心,红得摄人。 被魅惑了一般苏子参拼尽力气向那处走去。 手向那抹红伸去,然而没等触碰到,他便轰然倒下,砸出一道雪坑。 在苏子参看不到的地方,那抹红色逐渐露出全身,赫然是一只小红狐狸。 那抹红是他蓬松的尾巴。 他从山石后钻出来,跳到苏子参身边,好奇地用鼻子拱了拱他的脸,又舔了舔他的鼻尖,泛着微苦的味道。 地上的人没有动静,宛如死了一般。 小狐狸的身上覆盖一层轻雪,他浑身一抖,将那些雪全部抖落。 接着他嘤叫两声,倏然钻进了苏子参的怀里,用全身的绒毛与体温去温暖这个冻僵的人。 等到苏子参渐渐醒来,张开眼仍是一片雪白,还有那个昏迷前看到的天地间唯一的彩色。 那抹彩色蹲在他的身前,长得像一只小狐狸,正定定地看着他。 他忽然扯出一抹笑,死前看到的幻想居然如此可亲可爱。 那红色小狐狸一个转身就消失了,苏子参越发觉得是自己的幻想。 在他重新闭上眼睛之前,终于看到画上的冰莲,唯一区别是,画上是黑色的,而这朵冰莲是透明色的,如冰般剔透。 冰莲,花如其名。 他伸出手握住,刺骨的寒冷从植株上传来,但他张大嘴笑的更加开心。 正是这一握,使他爆发出无限的求生欲,踉跄拿起冰莲往山下走。 这时的风雪已经几近于无了,下山总要顺畅一些,他向后看去,天地间仍是苍茫的白,白得让人炫目。 等他返回的时候,看到了带着附近村民上来寻他的侍人,他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一直紧悬的心放下来,他又昏了过去。 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朵冰莲,犹如他的命脉。 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啦[垂耳兔头][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雪山冰莲 第4章 请封——小郡王 “谢陛下隆恩。”赵姬深深跪服,接着躬身退出太兴殿。 “祥宁……带他来,让寡人看看。” 高处传来一声叹息,赵姬停顿了一瞬,扬声应下。 圣座之上坐着她的父亲,壮年时宽厚的臂膀如今尽数塌陷,老人般的疲态露了出来,他坐在高台之上目送她远去。 行走于熟悉的王宫之内,一砖一瓦都刻着幼时的印记,赵姬将裙角高高踢起,行走时依旧英姿飒然。 宦官在身后跟随,等着她走出宫闱回去复命。 “祥宁公主好啊。”高高在上的语调,惹人厌烦。 宦官突然无端端紧张起来,想要擦一擦额角的汗。 赵姬转头看去,旁侧门里出来的是当今皇后长子之妻靖王妃,大皇子于幼时便指腹为婚,曾经有望当上皇后的女子。 “是靖王妃啊。”赵姬语气淡然,轻轻招呼了一声就要继续前行。 赵姬不欲理她,靖王妃却快步凑了过来,笑颜如花道:“公主刚从皇上那离开?真巧,我也刚从皇贵妃那出来,不如一起出宫。” 前面是窄窄的行道,红墙黄瓦。赵姬停下脚步细细看了她一眼,笑道:“好啊。" 侍人松了口气。 “听说公主是来给子参外甥请封的?” “你这个听说是听谁的说?” 赵姬大跨步朝前,靖王妃在后面跟的艰难。 “就——就别人口口相传的呗。”靖王妃眼睛一转。 赵姬微微抬头,说道:“我竟然不知道这样一件事居然已经人尽皆知,口口相传了。” 靖王妃娇笑两声:“谁不知皇外孙舍身前往雪山寻找冰莲花救母之事。这般冰雪聪明,孝心感天动地,使得赵国度过雪灾,自然是担得起盛名远播的。” 赵姬忽然语气淡然地提起:“朔月听闻大哥备了厚礼前往老太傅府上,不知父皇是否知晓,但说不定老太傅一片忠心,早已将此事禀告给父皇了。” 靖王妃一惊,不再紧跟,看着祥宁公主脚步不停地向宫门走去。 这样隐秘的一件事,她竟然知晓! 靖王妃如遭雷劈,皇上至今不立储是因为他觉得如今王室之中无有堪此大任者,因而皆已经与众皇子言明此生无望王位,只盼能有出众之孙,将立之为君。 得此令的诸皇子们只得在子嗣之上下功夫,一个个拼命生养,不管质量如何,先将数量提升起来。 但是儿子当皇帝又如何比得上自己称帝呢?手握权势的感觉谁不想体会一二。因此大皇子便欲向当今圣上曾经的老师请教。 可皇上最恨此汲汲营营之辈,如若让他知晓,必定责罚,重者甚至夺其封号,逐出皇族。 如——二皇子那般下场。 想着此事靖王妃握紧了手中的帕子,快步折返回皇后宫殿。 京城太史府 “奉天子诏令,今册封祥宁公主之子苏氏长子苏子参为郡王。念其于雪山寻冰莲救母,孝心感动天地,故……”长长的诏令颁布完毕,留下满院封赏和几纸封地。 公主之子苏子参年仅九岁,跪伏在地愣愣听旨,祥宁公主跪行上前代替儿子接旨。 苏子参怔忪起身,看向他的父亲,苏长令并没看他,对着祥宁公主笑了笑就离开了。 赵姬并没有看驸马,她一手握着明黄色的圣旨,一手摸着苏子参的头,难得笑容明晰:“我儿是小郡王啦。” 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她的手下随着她的动作摇摆。 随后赵姬提起裙摆大步走进书房,将手中圣旨放置在最高处架子上,上面还有一道明黄色的圣旨,已经稍显陈旧。 上面是嘉元十五年祥宁公主嫁与苏长令的帝令。 赵姬将两者同放,狭长的凤眼盯了那道陈旧的明黄色半晌,嘴角勾了勾。 苏子参看着父母相继离开,并没有被封为郡王的欣喜,反而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院子。 他从床榻深处拿出一个乌木匣子打开,里面放置着一朵通体透明似玉似冰的莲花,是那朵他于雪山上摘下来的冰莲。 上月气温骤降,赵姬偶感风寒,一病不起,药石无医,所有的医师都无可奈何。 苏子参看着母亲一日日消瘦下去,雍容不再,心中痛苦不堪。 一路过的云游医仙偶然提起:“旧时医论上曾记载,代河以北百里处有一雪山,山上有一植株,名曰冰莲,性热喜凉,煮水服下可医治百病,且药到病除。” 苏子参听闻后大喜,便向医仙寻了图纸,带上一二侍人即刻启程前往雪山。 他舟车劳顿前往,途中换了两匹好马方才到达雪山底下。 雪山难以攀登,他费尽力气,忍受严寒,甚至随行的侍人都难以忍受纷纷退却,但苏子参心中怀着对母亲的担忧,纵使雪山上坚硬的磐石划破了他的手,冷冽的风雪令他难以睁眼,可怖的悬崖峭壁阻碍脚步,他仍一步步坚持着找寻,多次在生死线上挣扎,终于在山顶上寻到了一朵冰莲,小心采摘连夜赶回。 侍人都非常敬佩他,问他为何如此拼命,倘若掉下山涧雪洞如何? 当时苏子参受伤的手脸被包裹起来,他说:“公主于你们只是可以效命的主人,于我却是甚为敬爱的母亲。你们无主可另寻他路,我若无母将抱憾终生。” 后来此事被侍人宣扬开来,公主之子勇而救母的孝心被天下人传颂。 他担忧病榻上的母亲因他的迟来而忍受多一天的痛苦,等到他捧着那朵来之不易的冰莲回到母亲身边时,却看见母亲笑着迎接他,脸上毫无病容憔悴颜色。 那朵冰莲终究没有送出去,因为赵姬无病。他也担不起这样的盛名,和随之而来的郡王封号。 “郡王,公主吩咐,明日您需随公主进宫亲自拜谢圣上。”门外,赵姬身边的侍人前来告知。 苏子参应下,将冰莲放回匣子。他坐在书案后,小手撑着脸,郡王的封号对他来说不过是称呼上的变更。 不过母亲是高兴的,那他也便就高兴了。 *** “罗先生,这世上真的有灵狐吗?” 是夜,食过晚饭,苏子参端坐于书案前拿着一本礼记。 账房先生醉醺醺歪在书案边,听闻此言他不答反问:“小公子,你的书读的如何了?” 他指指苏子参手中的书。苏子参思索道:“已熟读牢记,无有不知。” “你可知有年过半百者依然不敢诳语说自己无有不知。”账房先生怒目而视。 苏子参不动于衷,面对先生的怒火他仍说:“但我已尽知了。” 账房先生看他片刻,突然拊掌大笑,连道:“好好好!” “公子乃大才,某此生难得见一大才。不过公子是否已参透其书呢?” 这时候书案前的孩童有些沉默,半晌才艰涩说道:“还不曾。” 他能清晰背诵出每一页每一条,但其中蕴含的道理,他有些明了,有些却难以捉摸。 “这是你需要用一生来参悟的!”账房先生长叹。 账房先生这才回答他的问题:“灵狐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先生信吗?”苏子参一双平静的眼睛看向他,罗先生哑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先生许是相信的。”孩童淡淡笑了。“不过我却是不信。” “为何?”账房先生倒是有些疑问了,眼前的孩童不过十二岁,明辨是非的能力尚且不足,最是容易被外物所侵扰,可他坚定十分。 苏子参大义凛然道:“书中说灵狐路遇壮士与书生,择书生缠之吸之。若真有灵狐,为何只吸食书生精气,那壮士将军的精元更甚,可见不过是著者在胡编乱造,许是书生的意淫,贪图狐之美貌。” 账房先生失笑,酒已然醒了。他没做争辩,对这刚晋的小郡王说道:“小公子,夜深了,你该歇着去了。” 小郡王立刻放下书出了门去。 那道孩童的背影带着些稳重,跨过门槛,渐渐走远。 账房先生站于房内没动,肩膀有些紧绷,像在等待着什么人一般。 “罗先生,我一直有疑问想向您请教,”赵姬从一侧缓缓走出,她遥遥向罗先生问礼。 “我当初认出您是乘国君王的老师,特意邀您入府为师,以期望您能将您的才识授与我儿。可您却推拒了,甘愿为一账房先生。难道账房先生会比师者的地位更高吗?” 账房先生回道:“公主,昔日我是乘国大夫,香车宝马无数,乘国君再三叩首邀我授其诗书,我得以应下,随其来往周国建交。然而乘国君见周国繁盛,兵力却孱弱,心生恶意,一意孤行,举兵攻之。他不听我的劝告,致使灭国,乘国人不复存在,在各国间流浪。” “我流落周国,能得到公主垂青是我的幸运,但我如今身份卑微,不堪为小公子之师。公子之师多矣,才学品性皆不在我下。公主所谋,许可徐徐图之了。” 罗先生突然之间有了文人的风骨,对着赵姬用标准的礼仪拜了拜,再不像平时醉醺醺的账房先生。 祥宁公主握紧了手,她艰难一笑:“父母之爱,则为之计深远。如今我这般还有什么可谋,只盼望我儿能安稳长大,还望先生日后能多提点参儿。” 罗先生连忙让她放心,说他如今已经是太史府上的奴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自然省得。 赵姬感动拭泪,过了片刻方才离去。 夜已深,太史府上的灯烛渐渐熄灭,唯有下人院里的灯火彻夜通亮。 第5章 太兴殿见外祖 太兴殿外,苏子参穿着繁复的礼服静立,他的母亲赵姬站在身侧。 这位新晋郡王低着头,而赵姬则偏头看向下方。 苏子参在看衣服上绣的花纹,实际上这件礼服极其新,是赵姬让绣娘在圣旨下来的第一刻便开始缝制,如此谨慎,可能是她也惊惶于万一没有圣旨下来呢? 私下缝制王爵礼服那就是重罪,公主也不能幸免。 于是这件十几位绣娘缝制了一夜的礼服终于在第二天清晨送到了小郡王房里。小郡王接过礼服时看见了大绣娘手上满是伤口,母亲则抖开那件繁复神气的礼服为他穿上。 小郡王低着头看母亲为他系上领口,他忽然问:“母亲,你想要什么呢?” 小郡王想到母亲身体抱恙躺在床上的许多个日夜,想到那朵没送出去的冰莲花。 赵姬温柔地笑了,答:“想要我儿封王封侯。” 可苏子参明明看见她垂下的眼里有更多的东西。 太兴殿位于整座王宫的正中央,其位最高,层层的台阶让太兴殿变得高不可攀,皇帝从寝宫到太兴殿议政时是让宫人们用坐撵一步步抬上去的,除了重要礼事,嘉元帝的脚很少踏在台阶上。 赵姬站在最高的太兴殿远远俯视前宫,瞧着有些陌生,可她的眼神异常平和。 其实赵姬住在皇宫里的时候很少来到太兴殿,这里总是一群人在议论国事,朝上老臣进言时白色的胡须都垂在地上,她总觉得这些老臣身上带着腐气,像一群从墓里面爬出来的陈尸在张牙舞爪地说话。 皇宫的角楼是她以前常去的地方,看的更多更远。 但如今的身份,站在曾经的地方,心境早已不同,她站在太兴殿前,仅看到了前殿,却如同看到了嘉元帝所看到的东西——天下,臣民。 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每天就是在这里发布号令的。 赵姬牵着儿子的手,她收回目光,手微微一动,问儿子:“子参,你是个懦弱的孩子吗?” 苏子参抬起头对上了母亲的眼,他不知该说什么,可他知道母亲想听什么。 “不是。” “好孩子,见到外祖父要称陛下,叩谢他赐予你的荣耀。” “嗯。” 我真的不懦弱吗?苏子参在心里问自己。 他从未见过外祖父,这个伟大的嘉元帝活在别人的口中,不在他的眼中,现在他要见到他了,会是慈祥的还是严厉的? 他会喜欢我吗?他会觉得我是个懦弱的孩子吗?苏子参不由自主地怀疑起来。 “宣祥宁公主,承平郡王进殿——” 苏子参感受到母亲推了推他,他鼓起气迈进高高的殿门及门槛。入了门母亲就不再牵他了,只跟在他身后,手里变得空落落的,他便只能偷偷握住礼服的一角。 行礼过后高台上的人让他抬起头来,苏子参这才看清了他的外祖父,威严无比。 苏子参俯身后又起身,身体里的气在抬头的时候化作声音从喉咙里出去,一声响亮的嗝声在空荡宽广的宫殿里回响。 他羞红了脸,却看见高台王座上威严的外祖父突然笑了起来。 “祥宁,他很像你,你小时候也是这般,突如其来的响嗝,经常逗的你母亲哈哈大笑。” 祥宁公主循规蹈矩地说:“子参能逗您一笑也是他的福气了。” 嘉元帝止了笑,他沉默地向下看了半晌,眼睛里闪烁着不明的情绪,像悲伤又像愤怒。 祥宁公主并不抬头,她脱离了幼时骄傲跋扈的样子,俯身贴在冰冷的地砖上。 苏子参看不见嘉元帝脸上的笑了,也默默低下头去。 嘉元帝洪亮的声音在他低下头后响起:“朕的外孙模样不凡,冰雪聪明。赏玉环一对。公主蕙质兰心赏西域丝绸二十匹。” 宫人细着嗓音应是。嘉元帝又道:“祥宁,上次你来去太过匆匆,今日便带着我的外孙子参在宫里多走走吧。” 在皇宫里看什么呢?苏子参跟着母亲赵姬沿着石板路走。 早闻公主的母亲青阳皇后早已经去世,同胞哥哥也已不在,偌大的皇宫里她还能怀念的只剩下一些死物。 青阳皇后曾居住过的元殿,如今是另一个妃子的居所,皇后的影子早已消弭不见。 她带着苏子参站在殿门前,听到了里面传来阵阵女子的笑声。随行的宫人远远站在身后,眼里似有忧虑。 赵姬知道他在忧虑什么,担心自己一脚踢进殿门,指着新皇后的鼻子骂她是不要脸的狐狸精。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她还是最受宠的小公主,犯再多的错只要她逗得父亲笑一下就行的小女孩。 如今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 赵姬笑笑,牵着儿子离开。 苏子参侧头去看母亲的脸,宫人在身后随行看不见公主的表情,只有他看到赵姬的脸上是忧伤还有不甘。 他很早就知道这个皇宫里出来的母亲非常怀念她的父皇,她的宫殿,她疯狂跑跳的长廊。如今她住在苏府最大的房子里,有着最高的话语权,却依然怀念皇宫里肆无忌惮的生活。 即使有令人厌烦的夫子与教娘,有着严格的宵禁,她依然怀念,因为那时的她有着世上最棒的父母,享受着天下尊主的宠爱。 如今她只能在小小的苏府里面,连奔跑也做不到了。 苏子参握紧了母亲的手。 皇子们早已成家,纷纷被封作亲王早早赶出了皇宫,这座宫殿里最多的是皇帝的妃子还有尊贵的皇孙。 嘉元帝下旨,所有皇子诞下的正统皇孙需送入皇宫由他亲自督促教导。 赵姬本想去自己出嫁前的宫殿看上一看如今是哪位小殿下在安住。可脚步却率先走到了哥哥的宫殿门前,如今大门紧闭,里面传来挥舞棍棒的破空声。 赵姬指指眼前巍峨的宫殿,俯身对着苏子参认真地说:“这是你舅舅以前住的地方,虽然你没见过他,但他是你的亲舅舅,叫赵堪舆,你要记住他。” 苏子参点头。 今上统共有十个孩子,记录在名册里的如今只剩下九个,除了母亲都封了亲王,在京城里领得丰厚俸禄安稳生活着。苏子参知道二皇子赵堪舆早早亡故,原来就是他的亲舅舅。 母亲很少提及过去,他不太了解她。 赵姬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不再多说了,她深深望了一眼宫殿,眼里满是眷恋,可记忆里的人早就消散在了天地间。她拉着苏子参的手继续前行。 突兀的棍棒碰撞声停了,有人打开了门,极细的吱呀声传来。 苏子参听到了,他侧头去看母亲,赵姬没有反应依然向前走。 心中的好奇占据了头脑,他偏转脑袋向后看去,一个年龄不大的少年,头发高高束起,穿着一身红色劲装,银色护腕,拿着一块素色巾子大开大合的擦脸上脖子上的汗。 苏子参越过对方动作不停的手对上了他的眼睛,那人面色殷红,眼如繁星。 只一霎那,看了个囫囵大概,苏子参便调转回头了。 端站在门口的少年将巾子随手一抛,后面闪出来个随从顺手接过。 “那小孩是谁啊,长得可真水灵。”少年问。 随从一上午都跟他泡在这院子里练功,累得头晕眼花,哪晓得别处的事,只随口道:“许是哪位王爷又送进宫的孩子。” 见少年手伸向胸前,他随即严肃说:“六殿下,小心闪了汗。” 六殿下是当今圣上的第六个皇孙,大皇子的次子,赵松之。 赵松之便将刚解开的衣衫又扣了回去,咂摸着刚刚那惊鸿一瞥。 “没觉得哪个叔伯能生出这种儿子来呀,其他院里的弟兄们也都忒丑了。” 其他各院里的皇孙们齐齐打了个哈欠,疑惑这天怎么又冷起来了,难不成又有雪灾? 日头渐下,皇宫辽阔,苏子参的额头出了些薄汗。赵姬将他抱起,来到了最后一个地方。 洗华殿,往日赵姬公主的寝宫。 这里门前有一二杂草,灰尘不多,由此可见虽有看顾,但不像住人的模样。 赵姬的目光难得的迷茫,他将心爱的女儿嫁了出去却保留了她的宫殿,是盼望着女儿有朝一日还能回来住上一住吗?还是心里怀着对她的愧疚,只能在这种小事上弥补。 赵姬已经不想去探究了。 她问怀中的苏子参:“困不困?” 苏子参这会趴伏在赵姬肩膀上,强撑着眼皮说:“不困的。” 赵姬笑笑抱着他对身后的宫人说:“你去禀告陛下一声,说我们这就离宫了。” 霞光万里,太阳的余光照在朱红色的墙上,祥宁公主抱着怀里的孩子走向霞光最盛处。 宫人在其后恭敬地送别,他一路跟着这位公主,只见悲伤不见怨怼,这或许是坐在最高处的那位圣上最想看到的事。 苏子参揉揉眼睛,趴伏在母亲的肩膀上向后看,看着这座宫殿却来越远,正是小孩子嗜睡的年纪,上了马车他便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太兴殿见外祖 第6章 鹤望书院 公主大婚时,圣上曾下令建造一座宽敞华美的公主府,但祥宁公主并未踏足过。 她捧着赏赐说道:“女子为人妇,自当担责。为人妻有妻职,为夫担忧照顾至亲是分内之事,公主亦不可免。我愿永居太史府,尽守职责。” 太史专管天文观星之术,但自从公主大婚后,他再未踏出太史府半步,甚至不曾与公主碰过面。 按说于理不合,但是公主见此也只漠然,驸马也不去劝慰,太史府上一直维持着一种古怪的平衡。 苏子参封了郡王后日子也没什么变化,自从雪灾消弭,学堂恢复作息,他就每日早上前往学堂,下学便归家。 被忽视的公主和公主之子即使掀起过一点波澜也很快平息下去。 账房先生掌管着公主的田地铺子等一应税收事物。 若说苏子参封郡王谁最高兴,苏子参觉得莫过于罗先生了,因为那些赏赐的封地让罗先生越来越忙了,可他忙得乐在其中。 这两日账房先生闲了下来,在他小院里喝酒吃花生。苏子参这时一阵小旋风似的跑了进来,忽略了账房先生便往他房间里跑。 “诶!诶——” 账房先生喝得醉醺醺没能拦住小郡王,跌跌撞撞跟进屋里就看见小郡王在他房里的书架上翻找。 找了半晌也没停下来,小郡王有些郁闷。 账房先生斜靠在门槛上,看着那一小团就要搬凳子往上翻找了,这才从身后掏出一本黄皮书来,摇了摇,笑着冲小郡王说道:“小公子,找得可是这本狐说啊?” 小郡王扭头,眼里终于有了账房先生那么个大活人。他目光炯炯盯着那本书,连连点头。 “看了几话了?” 小郡王不假思索的回答:“狐女大战玉葫芦仙。” 账房先生迷蒙的眼神一聚,“看来小公子这些天常看啊!” 前段时间他明明只看到书生路经襄山救起狐女,二人恩爱生活,这下嘴快说漏了。 “小公子,在下为你说一下后续,”不待小郡王阻止,罗先生继续说:“青阳仙君稍后赶到,玉葫芦仙以为援军来了,拖着被打的快散的元神朝着仙君求救,谁料这仙君直接忽视了她,站到狐女身后。 这仙君竟是愿意为了狐女与这天庭对抗,最终狐女含泪逃脱,青阳仙君被打入天牢。你说这仙君为何这般袒护一只小小狐妖呢?” 难道……小郡王思索一番,恍然道:“难道这仙君就是上一世曾救下狐女的书生?” “正是。”账房先生眯眼笑。 “可是狐女不是要吸书生的精元吗?” “非也非也,这人世间的情爱一说过于复杂,小公子你还是不明了呀。”账房先生摇着头连连咂嘴。 苏子参接过那本书,他如今尚且年幼,爱的是书里奇幻的情节,并不在意情爱。 他想起书中描写的玉狐,狐身时分外可亲可爱,他也想要一只小狐狸,便问先生:“先生,何处有狐呢?” 账房先生说:“人迹罕至的高山草原,它们怕人,很少出现,你要寻了它们囚禁家中吗?” 苏子参一惊,囚禁这个词过于苛刻了些:“我只是……只是想看一看,最好能摸一摸……” “可你也想日日看它,日日摸它,人心都是有**的。”账房先生抬手制止了苏子参想争辩的行为。 “你不用急着否认,我从你的眼中看到了。” 苏子参低垂了眉眼。 “凡人都有**,但是你要学会克制自己的**。要明白,一只雄鹰的梦想是展翅飞翔,天空是它们的归宿,狐狸的归宿是山野。它们不是被驯化的犬或猫,适应不了人的爱宠。” “谢先生的教诲,自然诞生我们万物,自然万物共存,不能因一己之欲背弃自然法则。” 单纯的小郡王就这么忘了自己居然被这醉醺醺的账房先生给提前剧透了! *** 听学的日子,苏子参乘着马车前往鹤望书院。 马夫为他搬来条凳,刚一下车,太尉家的孩子吕东站在书院门口斜着眼睛看他。 苏子参浑不在意,越过他往里走。 吕东抱着双臂,阴阳怪气地道:“不愧是小郡王啊,现在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了,根本不把我们这些同窗放在眼里了。” 与他玩的好的人一同附和。 苏子参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他,语气不卑不亢道:“并非我是郡王才不搭理你,在我没成为郡王之前,我也是不爱搭理你的。” 吕东怒目瞪他,气氛降到冰点,几个半大的孩子想要围上苏子参。 但书院门口人来人往,夫子从一旁向门口走来,他们终归还是没敢动手。 苏子参丝毫不畏惧他们,见此情形冷哼一声,拎着书袋脚步稳健地走进去。 “区区一个公主之子!”吕东咬牙暗憎。 旁边的人提醒他道:“何止了呀,他现在可是新任的郡王,有封诏在身,还是别惹他了。” “郡王而已,有何可惧?”吕东抬起下巴,倨傲往书堂走去。 城东吕太尉是帝王的爱臣,曾在朝堂上被皇帝赐座。 朝上商议政事,除皇帝外无人能坐。而这太尉却有别于众臣,别人站着,他坐着。 在一众朝臣中有赐座之名,乃是无上荣誉,代表了皇上对他的无上恩宠,简直权倾半野,因此京城中少有敢与吕太尉叫嚣的。 吕东就是这宠臣吕太尉的爱子。 在鹤望书院也是出了名的难缠。 苏子参坐在书堂中,默念课本,即使这些书他早已经习得,但仍然乖巧的在书院学习。 “子参,恭喜你封了郡王啊。” 身后的书案坐下一个人,他叫彦童,家中只有一个母亲,编制筐篮为他交束脩,时常饥寒交迫,因此他格外刻苦学习,只为有一天能够考取功名让母亲享福。 苏子参闻言回头,从书袋中掏出一只包子从书案下面递给他。 彦童窘迫地接过来:“谢谢你。” “不要谢我,是我吃不下了。” 苏子参又转回去。过了会书堂中的读书声此起彼伏,苏子参突然回头。 他黑色瞳孔透亮,乏味道:“没什么好恭喜的,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彦童怔忪,是说封郡王一事?怎么就不光彩呢?那可是郡王啊,别人见了都是要下跪磕头的。 可苏子参明显不想多聊又转回去看书,只留下一个白净的脖子对着彦童。 彦童咽下口中的包子,见夫子走了进来,忙翻开书本。 下堂后苏子参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夫子离开后书堂里立刻沸腾起来,有几个学生往苏子参这边靠近,眼底有不怀好意的打量。 彦童惊慌地去看苏子参,苏子参头也不抬,迅速收拾东西脚步不停地离开。 那几个人见状有些败兴,嘀咕道:“走得真快。” 苏子参并没有立刻出去书院,他在书院花园里晃悠。 鹤望书院很大,是中都最大的书院,书院的教条是有教无类,无论是达官贵族的孩子,还是市井之民的孩子只要成绩出色都可以进入学院读书,且所需束脩极少。 本来达官贵族的家长们是十分不乐意自己孩子与平民百姓的孩子一块上学的,但鹤望书院是皇上曾亲笔提名的书院,书院里的夫子也是京都中最有名的,朝堂上出名的可留青史的朝臣也多半出自鹤望书院。 因此这里的学生非常多,大家都想把孩子送进这里。 鹤望书院的学子服是白色,黑色靴子,另加一顶方帽,帽子也是黑色的,正贴合鹤望书院中的“鹤”字。 因此大家在穿搭上倒没有明显区分,也就不存在以衣裳度人之事了。 不过有人的地方就有阶级,学生之间的摩擦永远不可避免。 鹤望书院的花园里面四时花草俱全,每个季节都有花朵盛开。此时虽然刚入春,许多花朵也已经开起来了,争奇斗艳。 但苏子参并不是去看那些花的,他钻进花草间找到靠墙的一处坐下,在一众花草的遮掩之下,有一丛奇草反而不显眼了。 那一丛草有着红色而宽大的长叶,叶子上有黄色的竖条纹路,像极了图画中小狐狸的尾巴,可爱又可亲。 无人知道它叫什么,苏子参给它取名叫狐狸草。这草四时都不曾凋零,茁壮生长着。 苏子参掏出一个铁片,往狐狸草根部伸去。 正要刨土,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哭喊声。 他伸出脑袋,想看是谁在哀嚎。 花园的另一侧是年级稍高一些的学院生,他扒着草看过去,不远处地面上躺着一个穿着白鹤服的学生,他周围站了一圈比他们高大的学生。 其中一个还上脚踢了地上的人一脚。 引得那人又是一阵哀嚎,哭喊还不够,他又扬起鼻青脸肿的面庞恶狠狠地说:“你们等着,我让我爹治你们的罪!” 又是一脚上来,把他踢得翻了个跟头。 “呦,太尉家的儿子还嘴硬呢?我们好怕你爹啊,快叫他来吧。” 说着一阵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 苏子参看见躺在地上那人的脸,赫然是早上对他出言不逊的吕东。 苏子参神情冷淡,根本不在意对方受难,说不定又是惹了什么祸。 他当即要钻回去继续撬自己的狐狸草。 却不想对方一群人里不晓得哪个的眼睛锐利,一眼就看见了草丛中的他,快走了两步把他薅了出来。 “嘿,这有个耗子精,还是个长得好看的小耗子精。”拎着苏子参的那人奇道。 苏子参在草丛里钻了半天,帽子歪斜,衣衫凌乱,小脸通红,看着如同画里出来的发财童子。 他翻了个白眼,心想你才耗子精,你全家都是耗子精。 可那人比他高大多了,拎他像拎菜篮子,他审时度势,没贸然开口。 另外几个少年也看了过来,笑道:“卫祁,你别把人家吓到了。” 苏子参手中还握着铁片,叫卫祁的少年另一只手夺了去,问他:“你要做什么坏事吗?” 苏子参蹭了蹭另一只手中的泥土摇摇头,不能让人知道他要撬书院的草木。 “苏子参!苏子参快救我,快去叫夫子来,把他们都赶出学院。”地上的吕东看到苏子参如同看到救星,在地上蠕动大喊。 立刻有人上前一脚踩在吕东背上。呵斥道:“你跑到我们这里撒泼还敢恶人先告状。” “谁让卫祁那小子嘲讽我爹的,我就是再撕坏他几本书也是有理的!”吕东嘴极硬。 卫祁拖着苏子参走到吕东面前,哼笑一声:“你爹不是老乌龟是什么?难道我还说错了?关西打仗明明能胜他坐在朝廷中就一口咬定必须撤兵,不是怂的话我都要怀疑他跟敌人是不是暗中勾结了。” “我爹才不怂!你爹和你哥哥就是一介莽夫,身为将军只会打仗,懂得什么是谋略吗!”吕东梗着脖子叫嚣。 苏子参恍然,这卫祁是卫君实大将军的次子,长子名为卫揽月,镇守海关,卫君实镇守边疆。 卫家世代从军,卫将军是赵国不可多得的良将,有勇有谋,为赵氏江山的稳定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 卫祁压根不想再跟那小子争辩,低头问苏子参:“你认识这小子?” 苏子参看看趴在地上显得格外凄凉的吕东,吕东充满希冀的眼神望向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鹤望书院 第7章 黑巷独孤求败 “不认识。”他说。 卫祁哼笑一声,将他放了下来,还给他扶正了歪掉的学帽。 “不要跟这种坏学生一起玩,不然脑子就像他一样坏掉了,回家去吧。” 苏子参一步两回头,在他们的注视下又从原路离开。 吕东又哭又闹,看向他的眼神十分不善,苏子参神色平静,根本不在意。 他又重新蹲在那丛狐狸草面前,面露惋惜之色,铁片卫祁没还给他,揣自己怀里了。 “明天再来刨你吧。”苏子参叹息。 他一直想从这丛草里移植一株旁支养在自己院子里,今天好不容易付诸行动却意外没能成功。 这个吕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哭喊的时机太不恰当了。 *** 回到太史府,苏子参换下学子服,穿了一件豆绿圆领长袍。 他走出院子,沿着长廊走到桃池。 太史府中间有一条回字形长廊,中间是一汪池水,不大,但十分清澈,里面种着荷花,还有数尾彩鲤,夏天时荷花争相开放,池中飘摇,彩鲤在荷叶枝茎中穿梭遨游。 池子之所以叫桃池是因为池子周围种了数棵桃树,冬天的严寒没能打败它们,如今已经生出了春芽,待到生出花苞开放定然桃花灼灼。 这处园景是赵姬精心侍弄,她总捧着书卷坐在回廊上,就着景色看看书,或者喂养锦鲤。 这次赵姬没在,回廊上空空如也,偶尔有几个路过的侍女。 苏子参拦住一位侍女问:“公主在何处?” 侍女端着圆盘,上面摆放着精致的酒壶与银杯,她回道:“公主去往其他府邸与各位贵夫人们谈心呢?” 赵姬自从嫁入太史府便鲜少出门,往往出门也是因为庄子上的一应事务,如今自从苏子参封为承平郡王,她似乎如枯木逢春一般活起来了。 往日不屑于结交的权贵们也乐于应合前往了。 苏子参是乐见于母亲这般的,他心中雀跃,看见侍女端着鲜少用到的银杯问: “是家中来客人了吗?” 侍女面露难色:“驸马与朋友在前厅小聚……” 苏子参语气冷淡下来:“去吧,不要让父亲久等了。” “是。”侍女急匆匆走远。 苏子参转身走向罗先生居住的小屋,往那边去需要经过前厅,他看见苏长令和几位文绉绉的朋友勾肩搭背的吟诗作对,只轻轻扫了一眼,便脚步不停地越过。 “罗先生。”苏子参敲门。 半晌无人应声,多半是罗先生又喝醉了躺在床上休息。 他继续敲门,直敲到账房先生忍受不了过来开门。 苏子参面色无辜,乖巧地仰头看他。 “罗先生,我们一起去集市吧。” 账房先生看到苏子参,原本宿醉的头更加疼了。 他苦哈哈道:“小郡王呀,你要知道喝醉的人是不能强行叫醒的,一旦叫醒他,就容易造成脑损伤,会痴呆的。” “可是罗先生你很聪明啊。不过也的确有可能,上次罗先生你喝醉了算错了账,使得庄子的农税多缴了许多。母亲还不知道,不如我告诉她让你少喝点酒吧。” 苏子参小脸很白,内心很黑。 账房先生顿时和颜悦色:“小郡王难得有雅兴出去,小的愿效犬马之劳,驾马车的重任就交给在下吧!” “那就有劳罗先生了。”苏子参露出四颗牙齿微笑。 出去后账房先生果然坐在前面掌着马缰,只是怀中还揣着一壶酒。 他喝了一口,高呼:“这才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啊!惬意。” 苏子参跳上马车坐在他身边。 中都是赵国的都城,中都分为外城,内城,皇宫。除去占地面积极大的王宫外,外城主要分布了一系列的军事防御阵地,包括一些朝廷机构也分布在此。 内城为百姓及官员居住之地,街道四通八达,齐整划分为东西南北四区。 太史府便在城南,不那么繁华热闹,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城东和城西,因为这里分布着最大的集市。 账房先生经过一酒肆,打算再为自己酒壶中添上一些酒,苏子参伸手拽住缰绳,跑到了街边摊贩处。 那儿就地摆放着一些书籍。 “哎哎,我的酒。”账房先生依依不舍地告别酒肆。 苏子参从车上跳下来,看摊的商贩是个看起来十分精明的男人,看到贵人到来,笑眯眯着迎接。 “这位小公子随便看,随便买,保证本本都是精品,童叟无欺。” 远处叫卖的商贩一个比一个热情,苏子参蹲下身。 “小公子您看,这可是著名作家有狐娇的小说《狐说》,在坊间可有名了,今日优惠价,一整套十两银子。” 商贩手上拿着黄封《狐说》极力推销。 苏子参还真是心动了,当即要掏兜。 账房先生捋一把胡子,上来按住苏子参的手,对小贩道: “一者有狐先生并未将《狐说》写完,二者你这也不值十两银子。且看这书封上黄色不正,内页字体墨色分散,也不是书局刊印的……” 没等账房先生把话说完,小贩面色不虞,没想到今天遇着个识货的,他不耐烦挥手道:“小本买卖不要瞎说,今天不做你们生意了,快走快走。” 苏子参遭到驱赶还有些迷茫,账房先生已经把他拉起来送上马车了。 他再去看那小贩,又对着下一个人言笑晏晏地介绍,那人爽快地掏出银两买下走了。 “为何有人能如此心安理得地欺骗他人?”苏子参疑惑地问。 “因为他对万物没有敬畏之心,这样的人擅长坑蒙拐骗,就需要我们自身学会分辨,辨别真假,辨别好坏。”账房先生道。 苏子参点头,“那我们去书局买书吗?” “不。”账房先生摇头,接着得意道:“书局的书也很贵,我认识一个书贩子他跟有狐娇有交情,价钱很低,高兴了还能白送给你。” 账房先生说的书贩子的摊子摆在一个深巷之中,那条巷子狭窄幽深,在市井之中很难找到。 巷子两边是各种摊贩,大多数是贩些玉石名器。苏子参跟着账房先生一路走进来只感觉琳琅满目。 甚至还有西域来的物件随地摆放在地上。 那些商贩不像正经卖东西的,见到顾客也不热情,反而跟其他商贩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苏子参看到一件摆在破布上的金色玛瑙杯,他眼睛猛地一缩,看向账房先生。 “罗先生……”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看那。 卖玛瑙杯的是一个有些贼眉鼠眼的瘦小男人,眼睛极其锐利,见苏子参目光看过来,也有些防备地看向他,两手放在破布上,一副随时跑路的姿态。 账房先生没有言语,只是快步将苏子参拉离对方视线,那瘦小男人这才移开目光。 “先生,那玛瑙杯是……”苏子参刚要说话,账房先生竖起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他噤声。 账房先生低声道:“这里是三不管地带——黑巷,想安稳买东西就不要说东西来路,也不要问怎么来的,不管它原本是哪的,在这就是持有人的,除非你有钱把它买走。” “三不管?” “天不管,地不管,官府不管。你有些想要但找不到的东西就可以来这碰碰运气,说不定有人能给你搞到手。”账房先生笑笑。 苏子参屏住呼吸,突然觉得有种隐秘地刺激,他一向循规蹈矩,从不曾接触过这类东西,这次跟着账房先生出来,像见了大场面。 沿着巷子往里走,人渐渐多起来,东西也更加隐秘起来,部分商品甚至用黑布包裹着,只能从轮廓大致看出来是什么东西。 这些商贩和买家也更加谨慎,大部分都包裹的严严实实。 一条狭窄的巷子很快就要走到头。 苏子参开始疑惑一个卖书的商贩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深巷之中,直到账房先生带他停在一个带着斗笠的中年男人摊子前。 那斗笠茅草扎成,破败不堪,透过斗笠苏子参能看到他的半个下巴,有些泛青的胡茬和干燥开裂的嘴唇,身上穿的衣服像极了破麻布随便围成。 看上去是个不修边幅的中年人,可又有种生人不能靠近的冷然。 就连他周围的商贩都离他半米之远,要知道前面的商贩们恨不得老鼠洞前都摆上东西。 账房先生脚尖抬起,踢了踢对方,那男人似乎受到了惊吓,瞬间抬起头来。 眼神朦胧,原来之前是睡着了。睁开眼反而有种憨厚,之前身上的冷寂瞬间消失不见。 “客官,要点什么?武功秘籍,宫闱秘闻,江湖趣事应有尽有。”那人一开口有种店小二亲临现场的感觉。 斗笠下的脸的确有些风霜,但眉眼清澈,不是天生如此,就是伪装极深。 账房先生熟练地与他蹲到一起,市侩地说:“独孤不败,有狐先生更新了吗?” 那人名字居然叫独孤不败,倒是十分有趣,一张看起来憨厚的脸配上一个十分傲气的名字。 独孤不败眨了眨眼,终于看清了蹲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 他道:“老罗,是你啊……也就你天天来这巷子里找我买话本子了。” “这样吧,友情价,一两银子最新版,书局都没我这边更新快。” 账房先生又凑近他几分,小声道:“再便宜点,某的钱都用来买酒了,身上所剩无几。” 趁着账房先生与独孤求败砍价还价的时候,苏子参蹲下身看对方摆在地上的书籍。 外封平平无奇,并且直白地写着“武功秘籍”“宫闱秘史”“江湖二三事”。 按说武功秘籍应该是“玉女心经”“葵花宝典”之类的。他心想对方还真是够有一是一的,说卖这些还真是这些。 可等他翻开书封,却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xx剑法”“xx拳术” 他刚要往下翻,独孤不败拿着一根树枝按住了书,将之合上,笑着扫了一眼苏子参道: “小孩,没给钱可是不能看的呦,我这都是小本买卖不容易。” 说着看向账房先生:“这小鬼是你带来的?” 账房先生道:“对,我家小公子。” 看来二人讨价还价有了结果。 独孤不败定眼看了苏子参一会,突然道:“我观此子面相不凡,是个练功习武的好苗子。” “你可拉倒,”账房先生打断他,“我们公子要考取功名,为君效力,报效国民的,不要整你这些坑蒙拐骗的东西让他误入歧途。” “嘿,这怎么能叫坑蒙拐骗呢?”独孤不败气急败坏,“这可都是不外传的绝技,一般不是有缘人我都不卖他的。” “那怪不得你生意那么差。” 苏子参蹲的脚都有些麻了,看两个人吵嘴也十分无趣,他拽了拽罗先生的衣服,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账房先生立刻收嘴,将几文钱掏出来给对方。 独孤不败却不收,从身后掏出一本崭新的黄封《狐说》扔给账房先生。 轻飘飘道:“你家公子是个有缘人,这次不收你钱了。” 账房先生喜出望外,生怕对方反悔。 苏子参不解道:“为什么说我是有缘人?” 独孤不败看着他笑了笑,没说话。 “哎呀,当然是因为你长得太可爱啦。”账房先生仿佛占了天大便宜拉着苏子参往外走,留下一句:“替我向有狐先生问好。” 独孤不败的摊子越来越远,苏子参扭头去看他,对方斗笠又遮住了眼睛,下身活动了一下。苏子参眼神极好,看见他身下坐着一把剑。 那剑鞘花纹繁复至极,却让人印象深刻。 直到出了巷子,陡然明亮,他眼中仿佛还印刻着那个花纹。 账房先生絮絮叨叨:“嘿,今天可算走了运了,我们去酒肆买酒吧小郡王。 “嗯。”苏子参任他牵着走。 苏子参拿着《狐说》抬头问先生:“您与有狐娇先生认识吗?” “唔,不认识,但是读书人嘛,不就那回事吗,互相知道名声就行了。” “那独孤不败和有狐先生很熟吗?”苏子参又问。 “这个的确,据说有狐娇虽然写书,但不方便露面,一般都是这个人帮他跑前跑后的。坊间人传言,有狐娇不良于行呢。” “可真是天妒英才。”账房先生叹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黑巷独孤求败 第8章 丢子——大理寺少卿 “今日且说那狐女使计谋解救了青阳仙君,二人一同前往襄山躲避仙界追兵,却不料玉葫芦仙君早已在襄山等候,趁青阳仙君法力虚弱,趁虚而入,打算一举歼灭狐女。 狐女哀哀戚戚道:‘小狐此生并未作恶,仙人为何不放过我呢?’ 玉葫芦仙君大义凛然道:‘你生为妖狐已是罪一,二则是引诱仙界仙君,更是罪不容诛,今日不斩杀你于此处,我亦难逃其咎!’ 说着便一剑刺来,狐女见怀中还在受伤昏睡的青阳仙君,忽然落下泪来,推开青阳仙君,生怕他受伤,口中哭诉道:‘郎君,你我此生无缘,来世再见吧。’ 就在狐女打算迎上剑锋,一举赴死之时,青阳仙君醒转,见此危难之际,猛然扑了过来,为狐女挡下一剑。 那青阳仙君本就虚弱,此时腹部中剑,更是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狐女立刻上前接住青阳仙君的身体,大哭道:‘郎君这是何苦,狐女此生必有一劫,能得仙君这一知己已经死而无憾,万万不值得仙君这般以命相救。’ 青阳仙君血迹斑驳的手抚上狐女的脸,纵然嘴中鲜血涌出,仍笑着看向狐女,道:‘你无憾,我亦无憾,只求你我二人同生共死。’ 此种情景令玉葫芦仙君勃然大怒,直呼‘狗男女’。 ‘既然你二人甘愿赴死,我便送你们一程!’ 但还不待玉葫芦仙君飞身过来,青阳仙君已经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抱住狐女,二人一同跳入悬崖。 那襄山高耸入云,两人这一跃必然再活不了。玉葫芦仙君见状便回去仙界向天帝禀告两人已经殉情去了。” “……真是令人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啊!”彦童抹着眼泪哽咽道。 “子参,你已经看完了吗?” 苏子参端正坐着,点点头,他昨日就已经看完。 “谢谢你愿意借给我看,不过这难道就是结局了吗?” 苏子参捧着算书道:“按照一般套路来看,凡爱情都喜欢牵扯到三生三世之说,青阳仙君第一世是书生,第二世是仙君,想必还有第三世能让二人共续前缘。” 闻言彦童立刻止住泪水,喜笑颜开道:“真的啊?那太好了,真希望狐女能和青阳仙君永远在一起。就是玉葫芦仙太可恶了!” 苏子参小脸严肃道:“人各有道,其实玉葫芦仙君又何罪之有,他不过是奉命斩杀狐妖罢了,若是我们见了妖怪未必不如他一般憎恶。” “说是这样说啦……”彦童还想感叹一二,偏眼一看恶霸吕东的席位上空无一人。 他悄声道:“吕东今日居然没来书院诶,果然太尉之子不来先生也不会生气。” 苏子参看一眼台上的夫子,没回应彦童,吕东怕是昨日被打得走不动路,在家休养呢。 居然敢惹武将家的人,岂不是自讨苦吃。 *** 今日的书院似乎格外不平静,夫子们匆匆授课后离开了,接着差人过来通知今日早些下学,都各自归家去吧。 彦童闻言非常高兴,收拾一番便向苏子参告别:“我母亲在集市卖箩筐,今日下学这般早我便去帮她一起吆喝。” 苏子参朝他挥手告别。 他慢条斯理地拎起书袋,书堂中的人已经所剩无几。 他踱步走出去,脑袋看了周围,一转步没往大门走去,反而寻了小路往花园去了。 苏子参从怀里掏出铁片握在手心,从花丛间钻进去,寻到狐狸草,将书袋放到泥土上,盘腿坐下。 手中铁片向根部伸去,刚碰到泥土,耳朵又听到声音。 这次他是坚决不再出去了,一切事宜等他刨完土再说。 可他不出去,那些话语却如同蛇一般钻进他的耳朵,只怪他耳朵过于灵敏。 “今日一学子来上课的路上丢失了,连同他的马车和奴仆。他父母已经寻过来,报了官,如今正在学正那哭闹呢。” “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在家中丢失还好,如今这即使不是在书院里丢的,书院也是要担责的。” “谁说不是呢,唉!” 听声音是几位夫子在谈论,以为花园这处隐秘,却不知草丛里还藏着一个苏子参,说不定今天就是因为出了这档子事书院才将学生都赶回家去了。 这时苏子参听见自家夫子的声音,有些低沉,像刻意压着嗓子。 “有消息称大理寺少卿亲自带人过来审问了,如今还没到,学正怕是得被请去大理寺。” “上京城丢了这么多孩子怎么这次这么兴师动众?”一夫子语气惊讶。 “这次丢的可是跟皇家沾亲带故的。”知情人透露道。 “哪位?” “九王爷最宠爱的妾生的儿子,虽然不比王妃生的尊贵,可好歹也是命里富贵的,才八岁,他母亲哭得肝肠寸断,听说就只有这一个儿子已经不能生育了。” “……这,这确实无常,那偷孩子的真是该遭天打雷劈……” 一众夫子纷纷唏嘘。 脚步声纷乱,私语声渐渐消失,夫子们离去了。 苏子参耳朵里听了这些话,手中动作也没停,一铲一铲刨了一圈土,露出狐狸草的根系。 九王爷—— 九王爷是公主的弟弟,他的儿子,那也就算是他的表弟,虽然从来不曾见过,但是怕是凶多吉少。 不曾听说有哪个失踪了的孩子回来过,甚至尸体也没有踪影。 苏子参仔细清理根部的土,小心从一大团根系中分出一丛,缓缓取出,放在一边,接着又把那些土填上,压实。 原本繁茂的狐狸草此时少了一丛,那丛被小郡王珍惜地捧着放进书袋,只是书袋有些小,盖不严实。 他从地上站起来,躬身钻出花丛。 清了清身上沾的泥土,他将衣袖搭在书袋上,遮挡住狐狸草顶部殷红的叶子,匆匆往外面走。 刚走出花园拐到一条小路上,他只顾着担心后面有人看到自己这实在算不上光明磊落的举动,脚步匆匆往前走,却不察迎面撞上一人。 直扑进对方怀里,一股清新的皂香味扑鼻而来,给人的感受就是干净清爽,犹如清晨甘露。 那人似乎被苏子参撞得不轻,往后退了一步才稳住身形,两手圈住苏子参的肩膀,才没让两人一同跌倒地上去。 两人势头都猛,苏子参揉自己的鼻子和额头,对方揉胸口。 另有人呵斥道:“哪来的毛躁的小子,不知道看路!” 被撞的那人扬手制止,声音温和道:“也是我没注意,怪不得他。” 另一人便止了谴责,关心地问:“少卿大人,您无碍吧?” “没事。”那少卿大人又问苏子参:“孩子,你哪里不适?” 苏子参的眼泪差点出来,拼命憋了回去。 他这时才有机会打量对方,蓝色官服,白色交领,头戴乌纱官帽,面部温润,眉眼柔和。 一副……好人长相。 苏子参一想到书袋中的狐狸草,顿时将手放下来,又遮掩在书袋之上,他摇头,眼中还带着吃痛的薄红。 他睁着氤氲的眼睛看向对方,弯腰一拜道:“我没事,对不起大人,小生莽撞了。” 大理寺少卿周秉义见这半大的少年礼貌有加,鼻头泛红,怕是痛了但没敢说。 他笑了笑:“那就好,你我在此处相撞也算有缘,且看你与我的故人长相还有几分相似,让人可爱可亲,只是今日我有事在身,期待下次有缘一续。” “大人慢走。”苏子参站在原地等对方一行人快步离开,看方向是去学正那处了。 想必这少卿大人就是夫子们所说的大理寺少卿,只是这人性格看起来如此温雅,真是那如虎狼般可怖之处的管事? 苏子参低头看一眼腰侧的狐狸草,还好它没有大碍,接着雀跃地向外走去。 *** 花白胡子的学正站在厅堂之中着急的嘴上都要冒出泡来,此时他耳朵里都是女人的哭喊声。 现在还在哭,边哭边骂。 那妇人长相姣好,有妩媚之资,此时嘴里骂着不知名地掳走他儿子的贼人,还骂着鹤望书院就不该建在这偏远之地,顺带骂学正只知道赚束脩,不关心学生安危。 学正敢怒不敢言,只因那妇人身边坐着九王爷,当今皇上的第九子。 九王爷似乎对儿子失踪一事没什么波澜,只是心疼地搀扶着自己的小妾,为她轻柔地擦着脸上的泪痕,生怕眼泪毁了小妾美貌的脸。 学正对这一对爱侣简直束手无策,他尽力安抚过后也不见起色。 现在只能站在庭前焦急的等待救星过来,他的胡子都等得翘了起来。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救星来了,玉树临风的少卿大人出现,学正连忙上前迎接,拉住他的手。 “周大人,你可要为老朽做主,此事真的与书院干系不大……” 周秉义搀住蹒跚的学正,安抚道:“您不必担忧,此事自有大理寺决断,只是还请学正暂时随我一同前往大理寺。” 学正眨眨眼,问道:“你老师杨大人在吗?” 周秉义道:“老师身体抱恙,卧榻在家,暂时由我负责。” “哦哦。”学正退后两步。 周秉义转向坐在厅堂中的九王爷,与其小妾道:“王爷,卑职已经沿路查看了,发现一些踪迹,还请王爷同卑职一起前往大理寺。” 他本意是想先劝当事人一同离开书院,防止事件闹大。 那小妾却是不依,她攀附在王爷身上,扯着帕子哭道:“什么踪迹,我儿自清晨消失,侍卫们沿着小路找了几遍都没有影子,去大理寺你们能把我儿还给我吗?” 说着她面露凶色,看着一处恨恨地道:“怕不是谁恨我得王爷宠爱,故意加害于我儿,只盼天打雷劈劈死她个贱人。” 王爷府莺莺燕燕众多,若说谁敢与得宠的小妾作对,只有家世不凡的王妃。 她这话指向太过于明显,其他人皆是一惊,王爷却没有反应,看来他对这小妾的宠爱与放纵确实无边。 周秉义面色不变,仍道:“此事还是请王爷与夫人同在下走一趟吧。” 这时一直沉默的九王爷终于发话,他道: “周大人若不能就此事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到时候我便向父皇参上你们大理寺一本!” 周秉义微微一笑,俯身道:“请。” 青阳仙君与狐女恩爱情仇爱恨缠绵双双殉情~ 哈哈哈“有狐娇先生”的精心设计。 谁看了要是能猜出来我叫她一声“大哥!”(此处张飞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丢子——大理寺少卿 第9章 有狐献玉 苏子参离开书院后马夫架着马车便往城南赶,苏子参本来因为狐狸草喜悦的心情看到外面后终于平静几分。 他探出头来对马夫道:“去西市,我有事要办。” 马夫挥舞着缰绳走在大道上,从鹤望书院出来去西市要走上一段林荫路,春天树木刚抽芽,路上的人寥寥无几。 怕是都听说了王爷家孩子丢失之事,那王爷之子的必经之路就是那段林荫路,人人都猜测他是在那被拐走,因此风声鹤唳。 他为难道:“郡王,现在去西市怕是不太安全呀,不如早些回家,以免公主驸马担心。” 苏子参想着彦童托他帮忙采买《狐说》,书局里的太贵,不如还去那黑巷找独孤不败买。 他明白马夫的担心便道:“总不能因为出了事就怕了一条路,倘若如此,天下人俱不用出门了。” 接着从怀里掏出银两递给马夫。马夫家中有两个儿子需要赡养,他见那银子,迟疑着收下了,随即勒紧缰绳,驾马朝西市跑去。 春日的风还是有些寒冷,苏子参缩了缩身子,因雪山一行,他的身体便有些畏寒,医者说身体里有寒气,难以根治。 *** 今日集市上的人也明显减少,昨日卖盗版书的商贩苏子参便没看到。 有官兵在街道上巡逻,人人面色凝重。 苏子参让马夫将车停在拐角,自己一人前行,他还不忘带上自己的狐狸草,捂着书袋像偷了东西刚得手的贼。 酷似贼的小郡王刚一进黑巷就被一摊贩叫住,对方神神秘秘地问他:“小子眼生,是有什么好货吗?卖给我,包给你好价。” 苏子参一愣,他们这不仅卖东西原来还收东西,可自己什么也不卖。 他忽略对方朝里走。 巷子里好几个人瞅他,不止摊贩,还有买家。外面萧条,这黑巷里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 等到苏子参走到独孤不败的摊子前,发现对方也看猴似地盯着他。 他不解道:“我很奇怪吗?” 独孤不败十分好为人师地对他说:“是的,很奇怪。” “你像个怀揣宝物的冤大头,心中的喜悦全摆在脸上,偏偏还穿着一身学子服,年纪不大,又让人看不出深浅。” 苏子参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书袋,和身上的白鹤服,没换衣服。 “只是一株草。”他道。 他扫一眼独孤不败的摊子,上面还是那几本书,显然并没有卖出去,苏子参也不着急找他买书,蹲下身问他:“你平时都靠什么谋生?” 独孤不败挑眉:“为什么这么问?” 苏子参扫视来时的路,那些商贩多少有些生意,只有独孤不败这始终清清冷冷,地上的书都落了一层薄灰。 “我看你不像卖书的。”他耐心道。 独孤不败嘿嘿笑起来:“我不卖书我吃什么,难道等着饿死?” “或者说,不只是卖书的。”苏子参没敢提对方屁股底下坐着的剑,因为这黑巷对他来说并不安全,他也不知道对方明细深浅,不敢贸然得罪。 “小鬼,”独孤不败身体前倾,“你想太多啦,想那么多会长不高的呦。” 听着对方哄小孩一样的语气,苏子参不由得鼓起脸颊。 “那我来买书,《狐说》” 独孤不败靠回墙上,从一边的灰色包袱中掏出黄皮书,扔了过来。 “多少钱?”苏子参问。 “说了与你有缘,不收钱。” 你这个缘分持续的时间还挺久。苏子参拿过《狐说》想。 他翻看两下,道:“这是最新一册?有狐先生更得这么快啊!我还想要上一册。” “你昨天不是有过了?”独孤不败问他。 “帮我朋友带一本。” “那你得给我钱,一文钱好了。只许一次,下不为例啊。”独孤不败极亏似的。 “怎么又收钱了?” “我是与你有缘,与你朋友又没缘,再说了我又不是专门卖话本子的。”独孤不败翻了个白眼。 苏子参追问:“那你是卖什么的?” 独孤不败眼神一凛,勾唇笑了笑,看着苏子参道:“套我话啊?” 苏子参抿唇,嘀咕道:“不说就算了。” 他是知道对方对自己没有恶意才有意为之,但独孤不败的嘴真的很紧! 他扫了眼独孤不败的屁股,那里被他的破布衣服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到那把刻着花纹的剑。 他掏出一文钱给对方,拿过两本书便要起身离开。 这时候独孤不败后面的墙突然打开,“吱呀”一声,露出个人影来。 苏子参心中想着事,不防被这声响吓了一跳,陡然坐回地上,屁股被什么东西咯了下。 苏子参看过去,发现那墙是一扇漆黑的门,藏在黝黑的墙中,因为黑巷光线暗淡,所以不显眼,他此时再看去,发现巷子的墙上有几处都有门,只是上面没有把手,才显得隐蔽。 那人影脸色白净,在昏暗中发着光似的,个子极高,与门齐平,倚靠在门旁,眼神锐利,神情倨傲。 穿着一身红衣,脖颈间带着一个精致的金项圈,下面挂着金缠玉的长命锁。看着便是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 那人扫了苏子参一眼,朱唇轻启:“你的草要被你压死了。” 苏子参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去看狐狸草。 红色的叶片上被压出痕迹,茎部散开,本来就因为从土里被挖出来有些焉巴,这下看上去真的要死掉了。 他心疼地将草捧出来,小心抚弄,试图把枝叶捋直。 独孤不败在一旁说风凉话:“原来怀揣的就这么个宝贝,一株破草嘛。” “他不是破草,是我喜欢的狐狸草。”苏子参反驳。 原本闲散倚靠在门边的红衣少年直起身走过来,也蹲下身摸了摸狐狸草的叶子。 他道:“怕是撑不久了,你家离这远吗?” 苏子参道:“在城南。” “那不妨这样,你把你的狐狸草给我,我就住在这,随时可以栽种,为它浇水,许能有一线生机,待它活下来你再来此取走可好?” 苏子参看向对方,没想到看起来不好惹样子的人居然那么好心。他忙不迭点头,连连道:“谢谢你。” 随即就放心地把狐狸草交给对方,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独孤不败一挑眉,看向红衣少年:“这个就是你当初在雪山救下的那个小孩吧。” “你知道了?我以为你就是单纯勾搭人家小公子呢。”少年笑笑。 “他当初刚走进来这个巷子,我就闻到他身上有你有狐献玉的那股狐狸味了。”独孤不败嫌弃似地扇扇鼻子。 “嗯?”献玉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我身上有味吗?” “有,很熏。” 献玉“呵呵”一笑,“怕是没有你身上多日不洗澡的味道重。” “这是我节约的美德,你这种非人之物不会懂。”独孤不败丝毫不生气,显然脸皮厚到一定地步。 献玉不想跟他多贫,将怀中一封信交给他:“有活了,苍岩山的掌门请你出山杀他的死对头。” 独孤不败眉眼一塌,不甚高兴地接过。另一手拎起身前摆着书本的四方布,将东西都收起来甩在肩上。 他站起身,又从屁股底下掏出把剑,插在包袱中,像用扁担挑着行囊要离开家乡的老妪,往身后门里走去。 语气闷闷不乐:“我还是喜欢待在京城卖书,等到有一天我老得拎不起剑,走不动路了,我就来卖书。” “可是你的书根本就没有人买啊!” “是啊是啊,养你们两只狐狸真的让我压力很大,不得不刀尖上舔血,不然卖书多惬意。”独孤不败摇头叹息。 “所以你最好赶紧傍上一个富贵公子,给我减轻压力。”说着他看向献玉手中的打蔫的草,“还不赶紧去伺候富公子的爱草?它要是死了你可就没发财的捷径了。” “他可不像富贵公子,倒像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献玉撇撇嘴,“再说了,但凡是到我手上的花草就不可能会死。” 二人一同进入门内,门内是个不大的院子,院子里有几处石头凳子,尖锐的拐角都被包上软布,另外有几处草丛,种着娇贵的名种花草。 那本该是十分娇贵的品种,但凡疏忽照料或者缺水缺阳光便会死掉,但在这一方没多少阳光的拥挤小院却牟足了劲茁壮生长着,一个比一个艳丽。 这是有狐一族天生的能力,他们生而识得灵气,能化形,树木花草在他们身边受灵气滋润自然蓬勃生长。 然而有狐一族早已落败,于尘世销声匿迹,鲜少有人知晓。 如今只有两位族人尚存,一者有狐献玉,二者有狐娇。 独孤不败走进内室,桌子上放有一杯热气腾腾的茶,他端起一饮而尽。 旁侧有一袭珠帘,他撩起珠帘,看到珠帘后的人,眼神突然变得非常柔和。 那是一位容貌魅人的女子,面上不施粉黛已有三分醉人,头发被一支金簪挽起,衣着华丽非常,上面点缀着珠玉,宝气逼人。 此时那女子正笔走龙蛇在纸上大开大合地书写。 “娇娇,你泡的茶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喝。” 有狐娇惊诧地从纸间抬头:“我没有啊。” 献玉也走了进来,语气冷飕飕地道:“那是我泡的茶。” 说完皮笑肉不笑地又道:“喜欢喝就多喝点,我还给你泡。” 独孤不败将茶杯掷在桌子上冷声道:“哼,一点也不好喝。” 他又笑得眼角炸出褶子来,对有狐娇道:“娇娇,你这每天都写,手腕子一定很痛,我来给你揉一揉吧。” 有狐娇又埋头写字,头也不抬回道:“不疼,我前面的铺垫都写完了,接下来就是重头戏,写完这些,狐说才算是大功告成,我就安心了。” “那我来给你捏捏腿。”独孤不败不泄气地扔下剑和包袱,走到有狐娇身侧,蹲下来给她的腿按摩。 并非独孤不败耍流氓,而是有狐娇的右腿是跛的,据她所说是一位仇人所害,再问更深的,她却不肯说究竟是何人所为了。 “少主说你又要去接活了,何时出发?”有狐娇边写边说。 “明日丑时,那时静寂,没人能察觉。” “路上小心。” 二人在帘子后十分和谐,献玉冷哼一声,提着狐狸草去到院子里。 他在一众名花名草中将这毫不起眼的狐狸草种下,浇了水,并给它腾出来充足的空间。 那草入了土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支棱起来,叶子也不再干瘪暗淡,变得生机盎然。 澄清一下,献玉没怪味儿,真的!是独孤不败瞎说的,不熏! (我去,本来设置九点发布,点开我的书发现怎么没更新?!进后台一看,发现设置的是明天九点……允悲,差点没赶上今天[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有狐献玉 第10章 天命灵狐 “小郡王日后要做什么样的人?” 账房先生案上摆着账本,旁边是悠悠烛火,从门窗处透过来几缕风,将烛火吹得摇晃。 烛火在墙上映出两个身影,一高一矮,背脊挺拔,比邻而坐。 苏子参捧着《狐说》正读的津津有味,听见账房先生的话,放下手中书册。 他认真想了想:“母亲说让我用功读书,考取功名,做一个有用的人,为国效力。” “我是问你,你想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账房先生看向小郡王。 账房先生的眼睛在烛火的照耀下极亮,苏子参甚至不敢与他对视。 他听到这个问题,沉思的时间更久,账房先生静静地等待他的答案。 过了许久,苏子参才道:“我喜欢读书,是因为书中有许多有用的知识,我能从中领悟到做人的道理。母亲却只让我读名师大家的作品,那些有关政治军事谋略的文章。可我也喜爱看小说轶事,那些有趣的东西能使我进入另一个瑰丽的世界。” “如果我没能成为文官或者将军,或许我会去游历群山,看看书中不曾写到的山河绚丽。但是我知道母亲不甘心这样平凡没有波澜的生活,我会完成她的心愿。” “公主只是……没有安全感。”账房先生哑然。 “是的,她昔日是尊贵的公主,虽然没有滔天权势,但也一呼百应,如今只能在这小小的太史府,人人都可以嘲笑她,还有我,因为我们没有权势。” “您已经是一个拥有封地的郡王了。”账房先生说。 “不,我是一个没有名声的郡王,没有人知道承平郡王是谁,这个名声只在雪灾结束的那天辉煌过,然后转瞬即逝,甚至我走在大街上,露着脸,昂首挺胸,也没有人知道我是皇帝亲封的郡王,他们只以为我是个勉强算得上富庶,爱装腔作势的小公子。” “我以为您不喜欢权势。” 苏子参摇头,“没有人不喜欢权势,那种胜券在握的感觉所有人都喜欢。我只是不喜欢大家虚与委蛇,官低的巴结官位高的,如日中天的看不起式微的,让人很累。” “而且我希望母亲能够高兴,她一直郁郁寡欢,但现在,她好像终于活了过来,对着我也有了真心的笑。” 账房先生一直不敢插手公主的育子方式,如今苏子参果然还是在公主的“熏陶”下走向了她乐见其成的方向。 他含蓄地说:“公主还是希望您能开心的。” “母亲开心我便开心。”苏子参道。 这个话题很快便结束了,房间内只有此起彼伏的纸张翻动声和轻微的呼吸声,烛火仍旧随意地跳动着,带着墙上的影子一块舞动。 过了许久,苏子参忽然皱眉,他翻了两页书,从其中的文字看出些不平凡的东西来,平白让人骇然。 他迟疑道:“今日的《狐说》有些奇怪……” 账房先生探身过来,扫视一眼,问道:“怎么了?最新的我还没看。” “第三世狐女的身份是乱世中的启明星,能够绝乱世赢太平。当时乱世天子暴虐,战争频发,百姓受难,诸侯奋勇抗争。诸侯中有一名叫白谛的王,在战争中受伤被狐女所救。狐女告诉他,天子逆行倒施,天道将灭之,白谛是天命所归,将带领诸侯推翻天子统治,成为一代明君。 之后她赠与白谛一把绝世罕见的青铜剑,助他上阵杀敌。其剑金光闪烁,似有神力。白谛被狐女所救,并不反驳,只是将信将疑。然而数年后,天子果然被推翻,被白谛用剑斩下头颅挂在城墙,因其英勇无比,后一统中原成为威名远播的帝王,杀反贼,灭诸侯,坐稳中原霸主的地位。 国家太平后,白谛与狐女早已相爱,封其为妃子,此后白谛育子无数,狐女无所出,但二人感情甚笃,后宫嫔妃无人能及。直到皇子们长大……” “长大后怎么了?”账房先生追问。 苏子参转脸看他:“有一皇子因嫉妒帝王与宠妃感情,杀帝王,夺王位与宠妃,因其余皇子们反对,甚至残害手足……然而宠妃性烈,抵死不从,抽出青铜剑自刎,与白谛殉情。二人此后因那残暴皇子也没能死同穴。” “这……!”账房先生也同样骇然。 二人看那黄皮书如同看到不可言说的禁忌一般,久久不能回神。 “这是有狐娇先生最新写成,还未大肆出版吧?”罗先生问。 “对。”苏子参点头。 二人眼中都还有些惊惶。 “他写的这些,前面分明是在写开国皇帝太祖,斩天子平天下,后面那些却闻所未闻……但曾有人言……当今圣上是杀兄登基的。” “无论那些是真是假,若此册流传开来,必然是杀头的罪名。”苏子参道。 账房先生猛拍大腿:“难得有一人写此等志怪故事如此引人入胜,怎么能犯政治错误呢!他……他耽误自己的才能啊!唉。” 账房先生重重叹气。 苏子参看着手中如烫手山芋般的小说,还是没能忘记刚才所看到的谋反皇子一剑刺死父王,貌美狐女挥剑自刎的情形。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有灵狐存在了。 小郡王如何想账房先生是体会不到的,他此时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烛火被他走动时带起的风扇动,跳得更加欢快。 半晌,账房先生以拳击手掌,扬声道:“既然这是最新册,坊间还无动静,说明这版还未发行,我明日一早便去找独孤不败,让他告诉有狐娇先生改文。” 苏子参却觉得,既然有狐娇这样写成,那必然是有破釜沉舟的决心的,只是不知道他为何写出这样的故事,难道是对皇室心有怨恨,不惜编排抹黑? “先生,世间真的有这样可以预见天命之人的灵狐吗?”苏子参看着转悠的账房先生问。 账房先生长捋胡子:“我曾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但预见天命一说却是无稽之谈了。如果真的能预见天命,那岂不是人人争而抢之,我活这么多年就未曾听说过。” “哦。” 入夜,苏子参身着白色中衣坐在床榻上,他手中捧着几本狐说,左思右想还是用一块黑布包起来,趁着烛火幽幽藏匿在床榻之下,撅着屁股又往里塞了塞,确保无人能察觉才安心地上床躺下,不一会便进入了梦乡。 ***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空中晨雾缭绕,太史府后门悄然打开,随即又被轻手轻脚地关上。 账房先生难得眼神清明,在雾气中辨过方位后便脚步匆匆地去往西市。 等到他到了西市,雾气散去大半,晨起卖菜的商贩早已支开摊子,陆陆续续有人来往。 他摸到黑巷,黑巷中的商贩早已经就位,齐齐注视着这个过于早的客人。 账房先生心中藏着事,差点踩到一个小贩的藏品,他连连道歉。 等到了独孤不败日常蜗居的点位,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留下一片无人侵占的空地。 账房先生傻了眼,他连忙问旁边的人这个商贩何处去了? 那一人漫不经心道:“此人昨日早早就收摊了,而且经常失踪,过几天又会出现,无人知道他去哪了。” 账房先生呆愣原地,顿时觉得举目四顾心茫然,这会他最大的感受就是——要遭。 没有独孤不败便无人能找到有狐娇,但转念一想,有狐娇写这种东□□孤不败未必不知道,也许还有他推波助澜之功,如今只期盼是独孤求败带着有狐先生躲避风头去了。 *** 独孤求败正在被人追杀。 他黑布蒙面,手拎长剑,气势斐然,锐利的眼神能将一个人吓得肝肠寸断。 但他此刻正在逃跑,他脚尖点地,腾空而起以周围树木借力,一个纵身便跃出去数十丈,然而纵使他轻功了得,却始终没能摆脱身后追兵。 身后一众追兵卷起尘土无数,手中持刀持剑,口中喊打喊杀,独孤求败额间青筋跳动,心中有无数怒火。 “独孤不败!我知道是你,你以为你蒙块黑布就能为所欲为了吗,你那顶斗笠都不摘,简直不把我们向阳派放在眼里。你敢杀我们掌门,我们必追你到天涯海角。” 追兵大喊。 独孤不败把黑布一掀,他正烦口鼻间的布阻碍呼吸,既然身份暴露自然不再遮掩,只恨自己此行居然被向阳派给抓了个现行。 真是宝刀未老人先衰啊! 他此行所杀的向阳派掌门不是什么好鸟,身为门派掌门坏事做尽,一把年纪了还喜欢骚扰小姑娘,对根骨好的少年极尽诱骗手段哄人家爹娘将孩子送进向阳派,还以什么生活费为由向其父母收取银两进行敛财。 因此独孤不败在杀他的时候甚至还有点恶心,因为那掌门贪得满腹黄油,一剑下去,先飙射出来的居然不是血,而是油脂黄液,着实让他作呕。 “我不是故意要杀的!”他朝后大喊。 追兵中有人问:“那你说出是谁让你来的?是蛇山道长还是西域老妖,或者古木老头?” 他说的这些独孤不败一个也不认识,但估摸着都是向阳派掌门的仇敌,他索性随便挑了一个道:“是西域老妖!” “放屁!西域老妖前年就死了。” 干,那你报他的名字干嘛! 独孤不败真想吐血。他提气往前,看见一处断崖,心中喜不胜收。 他回头喊道:“那老头死有余辜,欺名盗世,世人不齿,若你们向阳派还是如此作风的话,怕是不久之后就要被灭门。” 断崖近到跟前,他当即一跃而下。 此时向阳派追兵也临至断崖,独孤不败急速下坠,翻了个身面向追兵,喊道:“我是个有职业操守的人,绝不会暴露主顾名字,你们掌门自认倒霉吧。” 他的声音在空谷中回响,气得向阳派一众人面色又黑又红,有些气性大的还往独孤不败掉落的地方投掷刀剑。 第11章 孩童丢失案 后几日,账房先生也没在黑巷蹲到独孤不败,倒是终于放下心来。 新狐说果然在坊间掀起轩然大波,因为狐说之前引人入胜的情节,在京城流传甚广,因此最新版一出,人人争而买之。 不到两日,书局商贩纷纷被禁止售卖《狐说》,但凡有出售讨论情节者一经核实就喜提大牢几日游。 但许多人并不关心其中所写的宫闱秘事,反而打听是否真的有那种知天命的妖狐。 甚至不少人幻想,倘若真的拥有此狐,岂不是平步青云,一步登天,将京城那位取而代之了? 狐族可平乱世,自然也可以引乱世。 很快有人传出,确有此事,千百年前有一氏族名曰——有狐族。 有狐一族长寿,且族人个个貌美非常,便有人将他们形容成狐狸变的。 传言有狐一族能通天地,会选择天命之人辅佐,助其称王称帝,使万民归顺。 但更有人言,这不过是作者有狐娇为写书杜撰而来,专门谣传些奇闻轶事为其造势,天地间怎么可能真有狐狸精怪,如若有,为什么不来找我? 另有人嬉笑道:“当然是你长相粗鄙,狐狸精不喜欢喽。” “嗤,看来妖精也免不了世俗,竟然以色取人……” 各类传言数不胜数。 *** 皇宫内,嘉元帝站在朝堂上勃然大怒。 “荒谬!简直荒谬,瞎编杜撰,我赵国难道是靠妖才能平定天下的吗?那是靠太祖乃至每一位战场厮杀的将士们流血流汗才打下的江山!” 立刻有官员上前安抚道:“百姓愚昧,爱听信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就好比有一樵夫上山砍柴,不幸遇到一只虎,侥幸逃脱,下山后便传那虎可以直立行走,口吐人言。” “其实归根结底,不过是人茶余饭后的无聊消遣,陛下不用在意。” “哼。”嘉元帝重重坐下,怒气难消。“这有狐娇到底何许人也,写出这种妖言惑众的东西就应该砍他的头,兵马司的人给朕看好了,但凡再有此种不实言论直接捉拿押送大牢。” 兵马司指挥使沉声称是。 待到嘉元帝终于息怒,陆续有人开始进言,嘉元帝一一处理。 周秉义站在众官员之中低头看着地砖,耳朵听着嘈杂声音。 许久,听到嘉元帝声音缓缓传来,问他:“周少卿,沁阳王之子失踪一事是否有眉目?” 沁阳王正是丢失孩子的九王爷。 周秉义耳中的嗡鸣声消失,他顿了顿,出列拱手弯身道:“仍不知所踪,仅有一只奴仆的鞋子遗留在路边,经王爷确认,的确是其府上奴仆所有。” 嘉元帝闻言又是一怒:“朕养你们这些人不知有何用处!个个告诉朕此事不可,那事不行,这个案件查不了,那个事件办不到,朕的真金白银就是养你们这群酒囊饭袋的吗?” 被骂到脸上的周秉义不急不慢地跪下,他平静地脸色与其他惶恐的官员形成鲜明对比。 众人皆知,嘉元帝这是在指桑骂槐。 也许是人天生对长得好看的人有所包容,嘉元帝半晌后语气和缓下来, 道:“行了,起来吧,朕也知道孩子丢失一案确实难查,但是少卿你还是不能松懈,也能早日给丢失孩子悲痛欲绝的那些父母一个交代。” “是。” 周秉义朝嘉元帝深深一拜,接着站起身又回到官员之中。 下朝后,周秉义被留下,他着红衣站在空旷的大殿内,嘉元帝从王座上走下,来到他的身边。 嘉元帝带着王冠,视觉上比周秉义高出许多,他背手而立。 对周秉义问道:“听说杨卿如今已经卧病在榻不良于行了?” 周秉义低垂着头,眼中有些伤痛流露出来。 “是的,老师他……大概已经时日无多了。” 嘉元帝拍拍他的肩膀,神情也有些落寞:“杨老资历最深,他跟太祖君臣和谐,后又全力辅佐朕,朕对杨老也十分感激,你是他唯一的学生,千万不要让他失望。” “臣明白,臣会延续老师风骨,愿以臣身报效朝廷。” 嘉元帝颔首,他又道:“你是不可多得的良臣,年轻有为,朕有意将你提拔为大理寺卿。近日看你神情疲惫,孩童丢失案固然重要,但你也千万别拖垮了自己身子,不可急于求成。” “谢皇上恩宠,臣遵命。” 空荡的宫殿中只余君臣二人,君冠服加身,肃穆冷然,背脊挺拔。 臣朝服红艳如血,躬身作揖,神色谦恭。只是二人相对而站,一高一低,泾渭分明。 周秉义孤身离开皇宫,望着身后巍峨的大殿,心中怀缅,最后只凝结成一声叹息。 *** 在距离鹤望书院不远处的深林之中,衙门的一众官员汇聚于此,被围在其中的赫然是大理寺少卿周秉义。 他面带白巾,遮住口鼻,仅仅露出一双姣好眉眼来。 只见他蹲伏在地,白皙的手向前伸出。 在眼前的落叶泥土之上,却是一片狼藉,有无法忍受者,甚至背过身去,防止自己不小心呕吐。 碎裂的躯干,残破的衣物,森森白骨裸露出来,此处拼凑一下大约有着三具尸体。 皆是壮年男子,只是面目已经模糊,看不出相貌,且躯干上都是撕裂的痕迹,像极了被野兽撕咬,蚕食,后被扔在此地。 周秉义翻过来一根手臂,发现那手臂是完整地一根卸下来,在关节处还有暴力断裂的肌肉组织。 但手臂上的肉多数已经消失,白骨上还有几处尖利的牙印。 仵作从另一处尸首过来,蹲在周秉义身边低声道: “从尸体状态上来看,死亡时间推断是三日前,且从骨头上的咬痕来看,是小型野兽,似是狼犬之类所为。” 周秉义点头,林中风声传来,呼啸声似哀鸣般凄厉,林中众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大人,马车已经发现了,在前方土坡下侧翻着,车中无人。”一手下前来禀报。 周秉义起身前往,站在坡上向下看,一顶奢华的青色马车翻倒在地,帘布破碎,里面空空如也,一匹膘肥体壮的骏马也躺在地上,马眼圆睁,像是死得冤屈,不愿意瞑目。 他沉声道:“沁阳王府的人来了吗?” 手下道:“早已经派人前去通知了。” 不一会,一名形容憨厚的人擦着汗在他人的带领下来到这林中,看其穿着虽然整齐,但举止气度十分平凡。 一问,其原来是沁阳王府上的一位马夫,这般大的事情居然只派来一位下人过问,沁阳王实在是…… 其余人面色不忍。 周秉义却直接问:“你们王爷为何不来?” 马夫将将把汗擦干:“王爷去陪我们世子读书了,特意让小人协助大人办案。” 清官难断家务事,闻言周秉义调转话题道:“那你过来看一下这是否是王府的奴仆吧。” 马夫被带去尸体旁边,路上还在问:“是有我们小公子的下落了?他可还好?” 直到看见地上那片残尸,马夫被吓得面色惨白,两股战战,当即跪倒在地上。 他哆嗦着说:“是……是的。” “这个是专为小公子驾车的马夫,也是我堂妹的丈夫,手腕上还有我堂妹专门为他打造的银镯子,那个是王府里的侍卫,还有一个是……” 马夫一一指认,说着流下泪来。 惨!太惨了,可是怎么都不见他们家丢失的小公子。 “大人!这人手心里有一撮毛发。” 周秉义立刻转身,看过去,只见仵作面前的那具尸体的手心被掰开,里面是一撮红白相间的短毛发,似乎是某种动物的。 他凑近了看:“是狐狸的毛。” “这,难道是狐狸袭击了他们,吃饱了之后就离开了?还有王府小公子也是被狐狸吞进肚子里才没有踪迹了吗?” 周秉义冷眼扫过胡说的手下,那人立刻一僵,捂住嘴,不敢再说话了。 周秉义沿着这些尸体与马车之间来回走,有些疑虑怎么也说不通。 马夫已经抱着他堂妹的丈夫的一根手臂哭得不成人形,口中直道他堂妹怕是也活不成了,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可怎么办啊…… 嘈杂的哭喊声和林中的风声混合到一起,从马车到尸体的距离,马车上只有侧翻沾染的泥土,没有血迹。 残破的尸体和完整的肥壮骏马,没有道理野兽只吃人,一口不咬那更肥美的马。 可若是劫匪作案,为何不把足斤足两的银镯子拿走呢? 还有消失的没留下一片衣角的孩子。 这种种迹象都像谜团一样缠绕着周秉义,再结合之前的孩童丢失案,他此刻才真正觉得此事之棘手。 怪不得之前他的老师杨德说让他不要插手此案件,只怕是其中有着某些不能为人知的东西。 但杨德风烛残年,大理寺如今只有他周秉义能执掌大局,倘若他不趟进这谭浑水,那又有谁能为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讨回一个公道。 还有谁能阻止下一个或者更多的孩子失踪? 周秉义站在这林中,突然觉得头晕目眩,这些年办过的案件和内心深处的期许都涌上来,压在他的心间,沉甸甸的。 第12章 侍郎府生日宴 太史府内,苏子参趴在桃池边将半截手臂伸进池水中,这时候藏在水底的鲤鱼都漂浮上来,一个个嘴巴大张,呼吸着氧气,顺带吞咽池水面的浮游生物。 苏子参一张莹白的小脸倒映在池水中,眼睛睁地大大的,盯着那些鱼儿,下一秒他的手指十分迅捷地伸进其中一条小鱼口中。 那呆愣的小鱼睁着白眼珠还没反应过来呢,苏子参的手指已经又拿了出来,这种成就感让苏子参笑了起来。 笑声和池中荡漾出的水波惊扰了鱼群,纷纷四散逃开。 “参儿。” 苏子参双臂撑起,收敛笑容转头看去。 祥宁公主从回廊上走过来,坐在他身边的一块假石上。 “母亲。” 赵姬今日穿着桃红的衣裙,头发用钗冠挽起,嘴上涂着明媚的胭脂,明明已经是三十岁的人,却如同刚出阁的姑娘,还好沉闷的太史府没有压垮她。 “母亲很少来这里喂鱼,这些鱼都有些消瘦了,母亲最近在忙什么?”苏子参盘腿端坐,清澈的眼眸看向赵姬。 那是一个孩童渴望与母亲亲密交流的眼神,带着殷切的期许。 “无非庄子上的一些琐碎事。”赵姬道,她不多说,只道:“你还记得户部王侍郎吗?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只是近些年不曾走动,反而生疏。” 苏子参面露疑惑,太史府自他有记忆起就很少与人走动,他不知道如今为何赵姬会突然提起一个他并没有印象的人。 兜兜转转,赵姬终于说:“侍郎府的大公子生日宴,明日你随我一同前去。” 苏子参没有理由拒绝,这几日京城不太平,书院暂时关闭,学子们都待在家里。 “好。母亲,你听说京城里有妖狐吃人这件事吗?” 赵姬皱眉:“世上何来妖狐,无稽之谈,怕是歹人编造出来的。” “哦。” 王侍郎的大儿子叫王石,生日宴不过是他宴请京城权贵的一个说法,但凡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基本都来了。 甚至还有皇亲国戚,王侍郎在门前迎宾,面皮被底下的肥肉撑得饱满,面色十分红润,显然脸面得到了极大满足。 他的儿子王石长得倒是一表人才,站在他旁边对着前来的宾客道谢,只是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不耐烦打破了整个人的气场,反而俗不可耐起来。 王侍郎遥遥向祥宁公主行礼,赵姬点点头,牵着苏子参走到门前。 王侍郎寒暄两句,问:“驸马爷为何没来呀?” 赵姬笑得疏离,“长令向来喜静。” 王侍郎恍然大悟一般点头,其实京城谁不知道祥宁公主对驸马并不满意呢,二人同时出现的场所极少。 他连忙扯过身边的儿子,说:“还不见过承平郡王,郡王小小年纪便如此明秀,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长大定然更加出色!” 赵姬但笑不语,可心情看起来也是十分愉悦,显然对王侍郎的恭维非常受用的模样。 “见过承平郡王。”王石不情不愿地作揖。 苏子参不动声色地打量王石,这人面部悬浮,气色亏虚,与八面玲珑的王侍郎相差太多。他开口回应道:“免礼。” 等他们被侍人迎进去还能听到王石在门口对王侍郎小声抱怨“不过是一个没什么名声的公主罢了,您还让我对她的儿子行礼……” “住嘴!皇家之人岂能容你置喙,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过往公主受帝宠的样子你又焉知?谁敢说皇上彻底不在意这个女儿了,没看到公主之子都封了郡王吗!”王侍郎厉声说。 他忽然一转语气:“哎呀,五王爷来了,真是有失远迎,您的到来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那谄媚的声音被抛在脑后,苏子参心中有些郁结,去看母亲的脸,赵姬仍是笑意盈盈的模样,他知道赵姬也听到了那些话,想必心中更加不好受,可他做不了什么,只好握紧母亲的手。 京城权贵群聚于此,花园中分外热闹,赵姬放了苏子参到处观看,他一直待在太史府中,鲜少有机会去到别人府中。 只能说侍郎府不愧是侍郎府,可比个小小的太史府繁盛许多,各种奇花异草,怪石流水,在这春时格外瞩目。 苏子参顺着廊桥往花木最盛处走去,他想在自己院子里种些花,此时看到侍郎府居然有如此盛景,便想要借鉴几番。 只是还没走到花园,就听见房屋一处拐角传来几声痛呼——这是侍郎府,居然也有人在这里胡闹? 苏子参探出头去,竟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庞,以卫将军家二儿子为首的学院子弟,只是他们对面的人他却不是太晓得,但从衣着来看,也是非富即贵。 不用想也知道,俱是一群绫罗绸缎,飞扬跋扈的小公子哥们,苏子参自认与他们不是一伙的,也不愿意去掺和,只是他不想掺和,不意味着旁人要放了他。 正当他想要绕过去时,身后一个人不合时宜地撞了上来,苏子参一个趔趄,被那人揽住,转头看见一位温文尔雅比他高出半头的小公子正一脸歉意地看着他。 “实在是对不住,是我莽撞了。”他说。 “不要紧。”苏子参为他让路。 那边吵闹声越发明显,这个人虽神色焦急,仍向苏子参作揖后才欲撩起袍子奔过去,只是还不待他过去,那边已经来了个人跳着搂住他的肩膀 。 “许长青你怎么才来?”正是那卫祁。 “不当心撞了个孩子。”那许长青说起还是有两份羞愧。 “谁家的孩子?” 苏子参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让两个人都看向他。此时正值春日,阳光融融,透过屋檐带着不可言说的戏弄落到苏子参脸上,他那圆脸上细微的绒毛在日光下分外明显,显得格外静好。 卫祁有些惊奇,直呼:“谁家的女孩!这么可爱,比我那顽皮的妹妹乖多了。”他伸手便欲捏其脸。 知晓真相的许长青尴尬地拽住卫祁的袖子,冲苏子参道:“莫怪,他就这性格。” 苏子参小脸阴恻恻的,任谁被说像女孩都开心不起来,他斜睨卫祁,这一眼令卫祁一个机灵,上下打量,立刻从脑海里翻到了这张脸。 鹤望书院里的小学学生,苏子参。 “呦,苏子参是吧,小鬼,你换身衣服我差点没认出你,不错,比里面那群萝卜头可爱太多了!”卫祁哈哈大笑。 许长青不若卫祁那般无畏和神经大条,他稍一思索,便立刻知晓了这位名苏子参的是谁,忙拉着卫祁行礼。 “拜见承平郡王。” “新封的那个承平郡王?祥宁公主的独子?”卫祁还一脸没摸着头脑的模样被迫弯了腰。 “别说话了!还有我早就告诉你不要在侍郎府胡闹,这里人这么多,你教训也要找个合适的场合,倘若被王爷们知晓了,父辈在朝堂之上岂不是没有面子?!快让他们赶紧住手!”许长青弓腰咬牙低声说。 卫祁仍不知悔改:“怕什么,打得他们不敢吭声就是了!” 这两个人不停地小声嘀咕,苏子参已经忍耐到了极点,如今这不是书院,他也无心去想,待到复学这卫祁会不会像打吕东一样报复自己,他板着脸仰头对卫祁道:“伊是学院大生,却行不端言不正,简直给院正抹黑。其次,莫说知罪不改,单就你误认我为女孩,却妄图对我动手动脚一说就罪不可赦,遑论竟然还在这偏院欺负他人。” “嘿,你这小孩……”卫祁直起身子,许长青在旁劝解阻拦,一边说“公主他们就在前院,”又对苏子参说“他跟他妹妹胡闹惯了,没坏心。” 卫祁却乐了,咂嘴道:“这一板一眼的样子还挺有意思,比他的那些表兄弟们好玩。” 苏子参攥着拳头,真想一拳打到那张脸上去,气鼓鼓地推开卫祁,走过拐角进入偏院。 他算是听明白了,里面那受苦受难的居然都是王爷们的孩子,这卫祁真是胆大到无法无天了。 进到里面,苏子参简直呆住了,他以往哪见识过这种场面,最激烈的无非也就是吕东那小打小闹,如今这偏院里,两方对峙,棍棒瓷瓶散落一地,卫祁那边大孩子居多占据上风,那些苏子参不认识的表兄弟们大的大小的小,个顶个的凄惨,鼻青脸肿的,硬是倔着不认输不投降,泪花都在眼里打转了也不哭出声来。 好骨气啊,苏子参默默地想。 其中关窍一想便通,这在场的皇孙们没一个嫡子,尽是庶出,若真比起来,还不一定比这些将军啊侍郎们的孩子珍贵,但胜就胜在一个皇孙的名声响亮。可他们不愿意闹到那种程度,苏子参也不好插手,显然就是私人恩怨。 战场上突然来了个陌生人,所有人都暂时放下动作看过来。 卫祁吊儿郎当地站在苏子参身前,道:“好了好了,差不多就收手了,不然待会王石不好跟他爹交代。” 他们这边是停手了,显然皇孙们并不情愿,操着被痛打的脸想要绝地反击。 苏子参难言地看向那几个年龄稍大些领头的表兄们,真是觉得他们实在是不懂得避其锋芒,就这般再打起来,挨揍的还是他们。 “卫祁你个狗娘养的,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小皇孙们怒吼。 混乱中一只鞋直直地冲着卫祁飞过来,卫祁此时一手持木棍顶着一个小萝卜头,另一只手跟一少年过着招,无奈之下只能躲闪,可躲到一半想起来自己身后还站着一个苏子参,于是硬生生挨了这一鞋底。 “都给我停下!”一道如破锣鼓的怒喊声打破了这战局。 苏子参愣愣看过去,却是那书生气浓厚温雅的许长青,脸红脖子粗地一手拽着一个人。 许长青气道:“一个个读圣贤书的读圣贤书,最小的也早已启蒙,君皆出身高贵,却如地痞流氓,成何体统!尤其是你卫祁,以大欺小,不义之举,下次见到卫将军我非告状让他打你个落花流水。” 卫祁无奈地扭过脸,脸上赫然一只明显的横纹鞋印,差点令装腔作势的许长青破功。他顺势开口:“各位,既然你们也报了仇了,不如我们此次就此罢手如何,待会还得吃宴,再这么打下去各位长辈也难看。” “哼。”为首的皇孙是四王爷的儿子,他单脚站立,道:“今日是看在卫将军的面子上才放你一马,你以为你是你那哥哥卫揽月不成,想称霸京城还得问问我们答不答应!” 卫祁青筋一跳,怒容压下,咬着牙道:“呵呵,还真是谢谢你了。” 这一场闹剧就这么结束了,双方勉强算打个平手,那表兄单脚蹦过来拿鞋时还恶狠狠地瞪了苏子参一眼,显然是把他当成卫祁的同伙了。 苏子参没在意他们,反而暗中观察卫祁他们,他知道那许长青根本就是佯装劝解,与卫祁打着配合方便收场,今日这场混战少不了有他的主意在里面,若是惊动了前院,参与斗殴的皇孙们不一定会挨罚,这些世家子弟是一个都逃不掉的,伤了皇孙定然被追责。 还不待他多想,卫祁已经挺着他那张花了的脸凑到苏子参面前了,他委屈道:“小郡王,我可是为的你挨了这一鞋底,你说你怎么谢我?” 苏子参扫他一眼:“无聊。你不帮我挡,我也能躲得开。” 许长青冲卫祁道:“你可是打了人家的表兄弟呢,还在这装什么好人。” “哎呀,表兄弟又不是亲兄弟,有什么所谓,我看他们也不太熟嘛!” 卫祁让他的同伙们收拾残局,他动作飞快地揉了揉苏子参的脸,哈哈大笑揽着许长青跑走了。 以往公主并不让苏子参随意外出,他能接触到的外物少之又少,今日才知道这中都居然这么混乱,他的那些表兄弟们看起来也并不精明,这么说来,公主不让他跟表兄弟们玩耍是有道理的。 苏子参面无表情地顶着红彤彤的小脸走进花园,站在水池边看了自己半天,那片红迟迟没消散下去,那卫祁不愧是将军之子,手劲真大。 第13章 野兽衔花 远处喧闹,花园里异常安静,花香伴着鸟鸣,苏子参踮脚往院子里开得极盛却缺水的花上撒了一捧水。 待再去取水时看到一旁低矮草丛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着光,他循迹前往,竟是一朵他从未见过的花,其叶泛红,花瓣粉白,由于被阳光照射到发散出夺目光芒。 正当他要细看,一道极快的影子从草丛间闪过,只是眨眼功夫那朵花便不见踪影。 苏子参惊呼一声。 “郡王殿下!” 苏子参愕然回头,从拱门处进来一个擦着汗的侍人,他走过来看见苏子参在这,松了口气。 恭恭敬敬拱手道:“郡王殿下,公主殿下唤我来请您去往前厅,宴席要开始了。” 苏子参见着是侍郎府上的侍人,立刻道:“你们府上似乎有野兽出没,它偷了一朵花。” 侍人见这小郡王手指着花丛,又指向树间,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心中不由好笑,像哄着一般道:“您说的那野兽是何种模样啊?” 苏子参正色道:“似狼非狼,红色毛发,体型较小……其它的就没看清了。但是我观它跳到了树上,一定还在那。” 侍人似乎了然,胸有成竹道:“那并非野兽,是我们夫人养的狸奴,惯常爱在这院子里撒泼打滚,您将才瞧见的一定是它。” “狸奴?” “是的,那猫儿吃得好用得精细,通体橙红,长得很大一只,远远瞧着可不就像只狼吗。”侍人半是感慨半是艳羡地道。 中都人大半者都喜欢养宠,猫儿的宠爱是独一份的,数量也最多,侍人最感慨的就是贵人们养宠一月的花销居然抵得上寻常百姓一年的支出,不可谓不咋舌。 赵姬不喜有毛发的东西。驸马的朋友曾送过他一只乖巧的猫儿,有一次冲撞了赵姬,赵姬看着那猫甚是厌恶地道了声:“娱弄人者,猫也。” 自那以后,太史府中再也不许出现猫儿,除了池子里游的,天上自然飞的再也没人敢弄宠。 可即使如此,苏子参也是见过猫的,他眼睛紧盯着树,并不繁茂的树间似乎影影绰绰有什么在与他对望着,他皱起眉。 侍人又道:“时候已经不早了,郡王殿下随小的去前厅吧,别让公主殿下等急了。” “不是猫儿。”苏子参道。 “什么?” “一定不是猫儿。”他没可能认不出猫来,“倘若是野兽,侍郎府可以尽快抓获,若伤了人定十分危险,即使不伤人,这满院春花被它所害岂不可惜?” 侍人却隐隐有些不耐烦了,小孩子总是如此的,他们最喜欢黑的说成白的,圆的说成方的,又极爱幻想。但这位虽小却也是郡王,他敷衍道:“是,小的定会禀告王大人这狸奴害了花的。” 苏子参有些不满:“你不相信我说的?” 可旋即一想,这侍人却也没错处,他有他要完成的吩咐,这也是侍郎府而不是太史府,假使那野兽真伤了人他一个外人有什么可告诫的份,他不信他情有可原。 他低头踢了踢石子,转身道:“走吧。” 侍人面露欣喜,正准备引道,忽听得树上一声嚎啼,骤然跳下来一只张牙舞爪的橙猫来,口中不停地叫骂,显而易见是爱宠,这气势非一般狸奴所有。 那猫儿嘴中含着一片花瓣,正用舌头欲将那花瓣舔下来,它越舔越急如何都弄不下来,又是一阵嚎叫。 那花瓣正是苏子参所见那一朵,他看向树,树叶渐渐停止摆动,那猫儿就是从这上面跳下来的。 侍人立刻指着猫道:“您瞧吧,那野兽正是这狸奴呢!”他转而又奇怪嘀咕道:“明明往常也不食花束啊。” 见那猫儿越叫越惨,侍人唯恐侍郎夫人怪罪,便上前帮那猫儿拿掉了嘴上花瓣,却被那恼怒的猫儿泄愤挠了一爪子,他叫苦不迭。 转头去看,那小贵人还在抬头看那树呢,端端的古怪非常。 侍人也顾不得了,赶紧扯过小郡王往园子外去,再迟些可就真来不及了,他不仅要挨抓还得吃一挂落。 侍郎府前厅,数十张桌子上坐满了人,如流水的侍人捧着木盘,上面盛放着闪着银光的杯箸,双手奉于诸位贵客身前。 坐在主位上的俱是皇亲国戚,坐姿端正,王侍郎捧着笑脸在旁好生照顾着。 除去在战场上未归的王爷,还有在旁处任职的几位王爷,在中都城里的竟都来了,这王侍郎颜面可见非常之大,若问如何,还是因为皇帝重用他。 苏子参被那侍人引进来时,一众人等都已经坐齐,他一眼望过去,最先看见的是坐在中间朝他笑吟吟招手的卫祁,坐他旁边的便是许长青。 忽视那招呼他坐过去的卫祁,苏子参初次遇着这种场面第一个想法就是赶紧找到母亲。 赵姬坐在众皇子之中,大皇子赵启尚在战场上,二皇子离世,她便居于主位,其余众皇子见状也不敢有任何不满,赵姬只是一抬手就令众皇子们满目讪讪。 她看着其他几位皇子的姿态,心中暗嗤,多年不见,竟还是这般没出息的样子。但赵姬面上不显,她扬起下巴笑着跟几个弟弟寒暄。 见几个皇子都带着孩子,她道:“各位弟弟们素来高雅,风姿绰约,没想到几个孩子也是人中龙凤。” 众皇子讪笑,面面相觑,这高雅似乎不见得是什么好词,明明素来听闻祥宁公主并不怎么在中都露面,难不成还能知道他们钟情听靡靡之音,喝酥手酒?又看向自家的孩子,竟不约而同将那些庶子赶去他母亲身边。 “三姐说笑了,我们大儿子都在宫中接受教导,这不成气候的孩子们随他们母亲来见见世面罢了。” 赵姬好像才知晓一般,恍然道:“原来如此,我险些忘了皇上有意立皇太孙呢。那望诸位小世子们如父亲般出色就好了。” 众皇子又是不禁汗泪潸潸,这句话可更不是好话了! 这皇上为什么要立皇太孙,还不是因为他们这些当儿子的不够格,再说了,如果这些世子们真像父亲那可就了不得了,岂不是又与皇位无缘? 这祥宁公主,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们也不记得有哪里又惹了这个三姐啊,竟这般明褒暗贬。 王侍郎在一旁听得心惊,看公主的眼神越发不一般,连皇子们都不敢得罪这位公主,足以见其并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人。 各位王妃的席位就在一旁,听见这么一番话也不由得咬帕子暗恼自家王爷居然如此窝囊。 被赶下主桌的庶子们也很不服气,他们最讨厌的就是和嫡子们比较,可进皇宫这一条件直接就把他们淘汰了,世子之位更是无法肖想,只能指望着以后讨好嫡子来在府中安身立命。 正在一片低压之中,靖王妃发话了,她捂着嘴笑道:“祥宁公主许久不见,威风还是不减当年啊,瞧瞧这一个二个的,都要不敢和公主叙旧了,兄弟姐妹之间虽然不论尊卑,但是还是要论情面的。” 众皇子不由得向靖王妃投去钦佩目光,这位大嫂是个人物,连大皇兄都不敢惹的三皇姐,她居然敢惹,果然女人还是得女人来对付啊! 赵姬转头看向她,云淡风轻道:“哦?靖王妃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们前些天在皇宫才见过不是吗,您说您去见皇贵妃,难不成是我认错了。” 靖王妃的嘴立刻变得平直,不笑了。 身旁的几位王妃暗暗咬了咬牙,这靖王妃仗着她的母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贵妃,上面没有个皇后压着,平常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也就罢了。 在皇孙上面,像她们这些无召不得入宫的王妃见自己孩子一面十分艰难,她可倒好,借着皇贵妃的名头三天两头的入宫,生怕别人不晓得她惦记着那皇太孙的名头。 皇子们捶胸顿足:唉!大嫂败了一局。 “是我最近身体抱恙,所以记性不太好了。”靖王妃又重振旗鼓,“日前我们王爷还写信回来说惦记妹妹,一直想让祥宁公主和驸马来我们府上坐坐,只是可惜公主多年久居府中,寻常难以见到呢。” 好啊!大嫂又扳回一局。 赵姬放在桌下的手瞬间绞紧,面上不显,只道:“大哥在战场上居然还能关心妹妹实在是令我感激不尽,但我怎么听说蛮荒那边盗匪猖獗与当地兵户勾结,战事吃紧,众将士苦不堪言,大哥却能千里送信谈些儿女情长的事来,想必是有十分的把握了。” 这这这!这祥宁公主着实太过牙尖嘴利,众人自愧弗如,别说王爷王妃们面色不好看,就连一直旁边观听的众人脸上五颜六色。 早听闻这位公主自幼时就颇有锋芒,如今一看果不其然,这锋芒怕是要刺死所有人。 大家都坐立难安,简直不敢听这些机关话。 “公主可真是……怪不得皇贵妃说皇上不喜性子尖锐之人,为公主寻觅得苏驸马想必颇费了皇上心神。”靖王妃冷着脸,别人哪里痛她偏往哪里刺。 苏子参刚走到这儿便听到这句话,袖中的小手握得紧紧的,嘴角绷起来。 他看见母亲,手掩着杯口喝了口茶,这样一来别人就没办法窥探她的神情。 赵姬看见了他,眼睛平和,没有去接靖王妃的话,反而抬手唤他来。 “我儿子参。” 赵姬牵过苏子参的手:“子参,快见过你这些舅舅舅母们,他们的脸你可得一个一个都看好了,记住了。” 第14章 不速之客 莫说苏子参从未见过他的这些皇子舅舅们,王爷王妃也是第一次见这位年纪轻轻便封了郡王的外甥。 这一见不由得暗暗惊奇,明明才十多岁的模样,脸颊上的浮肉还未曾褪去,却可以预见他长成之时该如何引得中都女子倾心,不怪乎被赵姬藏于府中多年。 赵姬本身相貌就不俗,只是形容凌厉,即使不说话也透露出几分昂扬,使得容貌上的优点被那点凌厉压制。 倒不知道那位驸马是何种姿容,但从这小郡王身上就可以窥得一斑,容貌定是一等一的。 苏子参一一见过几位王爷舅舅,按照母亲的吩咐,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都记住了脸。 其中王爷们的孩子看见苏子参却面露不喜,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那站在卫祁阵营里的居然是他们的叛徒! 众王爷看看小郡王,又看看自家庶子,感慨道还好嫡子在宫中教习,总不至于全被比了下去。 宴席虽盛,这顿饭吃的却没滋没味的,其间靖王妃倒是口若悬河,她是大王妃,见赵姬代替靖王爷赵启坐主位本就不满,又因赵姬不如她想象中的谨小慎微更不高兴。 可赵姬再也没和她唇枪舌战,反而眉目清明好好地吃着饭。 苏子参见一块姜被夹入他碗中,便知母亲哪是不在意,只是见他在不好做那刻薄的样子。 他将那块姜咽了下去,停箸道:“《论语》中道:‘食不言’。大舅母,您如此言语恐怕不利于消化,笑怒之间,气血翻涌,于身体亦有所损。” 靖王妃戛然而止,席间其他人也歇了声响。 赵姬并不责怪苏子参以小犯大,她给苏子参用帕子擦擦嘴,苏子参有些不适应地抿抿嘴。 靖王妃道:“看来祥宁公主教导有方。” 只听赵姬淡声对苏子参道:“吃饱了那便出去玩吧,若想提前回府就找你宝姐姐去安排车马。” “母亲……” 赵姬又柔声道:“去吧。” 苏子参缓步向外走,路过卫祁时,卫祁向他挤眉弄眼,指指赵姬,又指指靖王妃,手掌竖起,在脖子上平平划过,吐出舌头做将死状态,看得苏子参险些笑出来。 还不待苏子参走出宴客厅,外边便来了位不速之客,王侍郎原本喜笑颜开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来人是大理寺少卿周秉义。 王侍郎连连道:晦气。 大理寺那等刑罚之地本就血债累累,大理寺周围方圆百米的房子鲜少有人租住,害怕半夜听见鬼哭狼嚎的声响。因而人们都说大理寺的人身上都带着血腥味。 不过也有例外,便是这少卿周秉义。对于众不明所以的百姓来说,旁人若是血腥味,他身上便是沁人花香,旁的人凶神恶煞,他便是飘然若尘。 对此,大理寺的青年英俊们很不满,可惜他们不是周秉义这种同时兼具才能与容貌的人。 但深明真相的王侍郎显然不是其中之一,若说这周秉义风雅和善那他是决计做不到少卿的位置的,他与他那老师杨德还要来得狠厉。 吸引众人目光的周秉义站在阶下遥遥抬手行礼,他今日未穿那醒目的红色官服,一身墨蓝色袍子搭配银色发冠,看起来更加年轻。 他略带歉意道:“今日叨扰实非我愿,只是案件紧急,在此需要王侍郎帮助。” “究竟是怎样急的案子非要在我儿生辰宴上需要我这个父亲协助的?况且诸位贵人们还未停箸,这也太没有礼数了!”王侍郎声音压低了道。 周秉义不卑不亢:“乃京城孩童丢失案。有重要线索,需要户部侍郎文书来查询户部档案。” 苏子参站在柱子边听着,周秉义话音刚落,就见桌子上原本有些消沉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九王爷立刻站起来推开王侍郎,欣喜道: “周少卿此话当真?!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那闹腾的小妾这几日总是以泪洗面,怎么哄也哄不来。若是要事,那什么场合都是合适的。王侍郎一定要好好配合少卿查案啊!” 他这话一出,旁边桌子上的九王妃神色很难看,手里的帕子绞紧,被旁边的王妃拍拍手背压抑住了怒火。 王侍郎连忙称是。 周秉义迈上台阶走到九王爷身边,向诸位王爷王妃行礼,他的目光重重掠过祥宁公主,又单向她行了礼。 赵姬神情淡淡,只点头嗯了声。 周秉义敛目。他偏过头在九王爷耳边细语几声,九王爷霎时变了颜色,似怒,似惊,似怕。 众人不明所以。 正当厅中为这变故窃窃私语时,赵姬忽然抬手招了招:“子参——” 远处的苏子参立刻快步走到母亲身边,不解她为何忽然唤他。 赵姬伸手扶正苏子参的发髻,笑道:“差点让你就这样跑出去了,岂不是让旁的人笑话了去。” 苏子参摸摸脑袋,这发髻似乎也没有被正起来,还是有些松散。 赵姬又道:“你表弟丢失了,你舅舅很伤心。你这几日去上学便多带几个会武的侍人,别再嫌麻烦不愿别人跟着。” “知道了母亲。”苏子参点头应下。 正与九王爷谈些什么的周秉义猛然愣住,他的目光越过九王爷肩头落在祥宁公主脸上,他再看那半人高的孩童,那张熟悉的脸——他暗中苦笑,怪不得当日在鹤望书院中看见这个孩子便有一种亲切喜爱的感觉,原来是故人之子。 见周秉义停顿的九王爷有些着急,连忙拉着他往安静的偏厅去,王侍郎见状赶紧跟在后头。 周秉义的头微微垂着,敛起的眉眼看起来有些颓丧,他向桌上众人请辞,身子却正正好对着主位上的祥宁公主。 偏在场也就只有祥宁公主没有看他,自顾自摸着儿子的头,好像眼里心里再也盛不下其他东西。 宴客厅再也不复之前热闹,只是诸位皇子皇女不动身,没人敢起身。 苏子参告别过母亲,路过偏厅,虽然对那孩童丢失案好奇,但也没有上前偷听,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他出去又去了趟花园,那束折颈的花茎凄零的立着,上面有一只虫子在吸吮着汁液,另一旁的花苞待开。 苏子参绕到树下抬头往上看,那只猫儿趴在树上,警惕地与他对望,其他的什么也没有,苏子参抬脚就走。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那野兽还会来的,但他已经不在侍郎府了。 还未踏出侍郎府,苏子参再次看见了大理寺少卿,那人独自从旁道走过来,心里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居然没看道,险些被一石坎绊倒了去。 守在门口的约莫是他的下属,慌忙过去扶住了他,问道:“大人今日缘何会私下来侍郎府,您不是一惯与王侍郎不合吗?明日上朝再议事不是更好。” 周秉义先是道谢,后有些淡漠地道:“个人恩怨何足挂齿,案件紧急。且是他独自与我不合,跟我何干。” “那今日所行需要记录在大理寺行事册上吗?” “不必。快些回去吧。” 苏子参与周秉义正面对上,周秉义似乎有些讶然,他定定看了苏子参数秒后才缓缓行了个礼。 来自周秉义身上的香气似乎是一种极淡的花香,闻着不让人觉得厌烦,反而沁人心脾,苏子参对这个看起来儒雅的少卿好感度很高,觉得他又敬业又得体。 于是露出一个浅浅地笑容。不知为何那少卿居然皱起眉毛,眼中情绪十分复杂。 苏子参霎时收起笑,抿起嘴。 “少卿大人看起来很忙。” “上次不知是承平郡王,实在是多有得罪,望郡王殿下莫怪。” 两人同时开口,俱是一愣。 “……无罪不怪。”苏子参落寞地摆了摆手。 “谢殿下。”周秉义微微俯身,“在下确有要事在身,就先行告退了。” 苏子参站在原地看那少卿走远,这人真奇怪,若真急切何至于穿了一身新衣冠,又特意在衣服上熏香。 人也没个笑模样了,早知道他也不笑了。小郡王的心情很沉重,缀在后面迈出侍郎府的门槛。 “小公子。” 侍郎府外,宝姐姐站在马车边快速迎上来牵住苏子参的手。 赵姬身边的侍女年岁已经很大了,名唤宝珠,是在皇宫里时便照顾公主的,后来公主大婚,唯一向皇上提出的要求就是带走这位侍女,宝珠在苏子参幼时曾教养过他。 “宝姐姐,我要去一趟城西。”苏子参道。 “小公子要去做什么?”宝珠一边安排车夫,一边问道。 “……我有书册要买,顺便为罗先生带一罐酒。”苏子参睁着圆溜的眼睛道。 宝珠为苏子参重新正了有些散乱的发髻,又紧紧衣衫,温柔地嘱托道:“公子体寒,身体未大好,莫闪了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人们。” 又道:“罗先生嗜酒的毛病本就被公主惯出来了,您可莫太顺着他的意,平白让他得意了去。” “我省得。”苏子参踏上马车,“母亲待会若是吃了酒,回去一定要记得给她煮茶喝,不然她会觉得难过。” “您就放心吧。”宝珠笑着挥了挥手。 第15章 戏弄老实人 城西今日并不繁盛,许是因为下午,摊贩懒散地打起瞌睡。 苏子参照例让车夫将马车停在拐角,自己独自一人往黑巷去了。 路过酒肆看到上面写着提前关门,他掏出银两来先买了一罐酒,又加些银两嘱咐店家在酒中添些东西,他满意地提着酒壶离开。 黑巷里的摊贩同样寥寥无几,这样没什么生气的下午的确让人提不起精神。苏子参径直走到独孤求败的摊子前,那里亦是空空如也。 “莫找了,好几天没出摊子,估计接私活去了。”旁边一黑布掩面的男人道。 苏子参问道:“他可曾说过何时回来?” 男人扬扬下巴:“那可说不准……” 苏子参看懂他的暗示,寻摸着他摊子上一个还算顺眼的小玩意付了一笔不小的账。 男人满意地将银两揣进怀里,清清嗓子道:“这独孤求败在黑巷里十分有名,是个吊儿郎当的怪人,天天戴着个破斗笠卖那些没人买的乱七八糟的武功秘籍,八成是他自己写的,摆着卖想坑几个冤大头,哪像我们,都是正儿八经的宝贝……” 苏子参听着这摊贩铿锵有力的吐槽简直不知做出什么表情,说着说着竟夸起了自己。 那人转回话题继续道:“他平常十分神秘,很少与人往来,没人知道他原本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妻儿傍身。不知道这人走了什么好运,居然有个那么漂亮的妻子。” 看来那日他在黑巷遇到的那个红衣少年就是独孤求败的儿子。 无言的沉默包围苏子参,他不解抬头,哪知道那男人已经闭上了眼。 “那独孤求败什么时候能回来?”他忍不住问。 那人半抬眼:“哦,那是另外的价钱。” “……”怪不得账房先生说黑巷里的人心都黑。 “小萝卜头。”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子参转身,倚靠在门边的不是那红衣少年是谁。他怕是不知道在那里看了多久。 有狐献玉戏谑地看着苏子参窘迫地挠头,终于道:“既然来了怎么不敲门,若我不喊你,你还要给出去几两银子?” “我害怕打扰到你。”苏子参讪讪。 献玉哼笑:“小孩。”苏子参拎着酒罐晃了晃,心想你也没有多大。 “我只是想来取我的狐狸草。”苏子参道:“它还活着吗?” “哦,我还以为你把它忘记了呢。进来吧。”有狐献玉扬声道:“好的不得了,简直日月难与争辉。” 他这番话里充满嘲讽,苏子参不知道哪里招惹他了,只能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进入那道暗门。 是很窄的院子,走几步就能到正厅,只是这院子里花团锦簇,生机勃勃,入眼即是一副精彩绝伦的百花争春图。 小而精致,甚至石凳子上还有几副绣垫,倒是比太史府温馨的多。 “那。”有狐献玉抱着双臂指向一处花丛。 苏子参依言看去,不由得错愕,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人不太高兴,那狐狸草的确是活下来了,叶茎饱满,精神抖擞地傲然挺立,可它周围看起来就名贵非常的花草们都不约而同地垂下脑袋,使得那株平平无奇的草无独有偶地傲视群雄。 “这……” “它要把这土里所有的天地精华都给吸收了,你要是再不来,我就准备把它拔出来扔掉了。”有狐献玉道。 这狐狸草看起来的确要把养分吸干的样子,这也不怪它,在书院里它长在角落处,周围都是比它高大健壮的草木花朵,它吸收不到阳光,只能在土里狠狠扎根,本能汲取所需要的养分。 而且杂草本就顽强,越是旁人看不好的不在意的越肆意生长。 “真是对不起,可怜了你的这些花儿了。”苏子参真诚道歉。 “花并不可怜,可怜的是我,在眼前的吃不着,还要费力气到处去找上品货色。”有狐献玉怨怼道。 “那我再给你道歉吧。”苏子参很实在地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给他,“这是我所有的零用,都可以补偿给你。” 有狐献玉打量那钱袋,估摸着里面有多少东西,接着就很不客气的收下小孩的零用揣进自己怀里,丝毫不顾自己胸前带着的金项圈看起来可以买下好几个寒酸的小孩。 “好啊,那你现在就把你那狐狸草取走吧。”献玉欣然道。 苏子参立刻从墙角拿过一只铲子,小心迈进花丛中一点点挖掘那狐狸草的根。 献玉好整以暇地坐在石凳上,看苏子参慢吞吞的样子,过了会换个姿势捧着脸继续看。 忽地他问道:“小公子,你叫什么?” 苏子参听闻停下动作,转过头来,理理衣裳,端端正正道:“苏子参。” “哦。”献玉点点头。 哪知道苏子参的脸迟迟没有转回去,莹白小脸仍面向献玉,他奇怪地问:“你看我作甚,还不快些挖草?” “……”苏子参无言,心生疑惑,你问我名字又如何不告诉我你的名字,礼仪上有些欠缺,可看对方始终不为所动的模样,他只好开口:“那你该如何称呼?” 坐石凳子上的献玉顿住,想了想,百般思索一般,许久后才挑起眉梢说出一个名字。 “钟献玉。” 原本等待中的苏子参还在猜测他叫独孤什么,莫非是名字如独孤求败一样不太好听所以才迟迟不肯说出来,直到听到“钟献玉”三字,露出奇怪的表情。 “怎么,不好听吗?!”正洋洋得意的献玉见苏子参这副表情顿时不满,嚷嚷着质问。 “很好听。”苏子参认真道,但是他还是很疑惑,便问:“可为何你姓钟,而非独孤?” 献玉莫名其妙:“我为何要姓独孤?” 苏子参也感莫名其妙,想问:独孤求败不是你的父亲吗?可看献玉的样子似乎十分忌讳,便想着他们也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礼貌地没道出口。 狐狸草被放进花盆里,献玉给他拿了一张帕子净手,行动间看到苏子参挂在腰间刚买的小玩意,他勾起嘴角,碰了碰苏子参的脸颊。 他道:“嗳,你知道你腰间挂着的那个东西是什么吗?” 苏子参反应很大地后退一步,脸颊上还残留着献玉指尖的温度,隔开距离后道:“不知道,是什么?” 他将那东西托在手上观望,是用银丝编造,外表圆滑,内里还放置着小圆球,滚动时会发出叮当的脆响。 献玉压根没在意苏子参的动作,反而又上前一步,附在苏子参耳边神秘道:“是王爷小妾的物件,用来取乐的。” 苏子参不解:“取乐?” “房中取乐。”献玉道。 苏子参的耳朵瞬间泛红,他迅速将手甩开。 虽然他的年纪还未到房事开蒙的年纪,但太史府中男女侍人众多,防不住有些话还是能跑到他耳朵里,是以对这所谓房中取乐也是有些模糊的认知。 但这钟献玉如此唐突直白的把话撂到他耳边还是让他的心陡然跳了下。献玉的嘴唇离苏子参只有一寸之遥,呼出的热气扑在他的侧脸。 他又是大退一步,厉声问:“你又如何晓得?莫不是为了欺我故意胡说的?” 献玉很无辜,还以附耳相告的弯腰姿态站在原地,见苏子参反应很大才施施然站直身子,把玩胸前的金玉锁。 他道:“当然是听那商贩自己说的,他亲自从那小妾房里偷来的喽。” 灼灼春日,献玉就见苏子参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望着腰间那铃铛,强忍了厌意,想要解开扔掉,却迟迟没有动手。 献玉忽然大笑起来:“的确是那小妾的不错,但是人家又从未用过,你摸它也脏不来你的手啊哈哈哈。” “你……”苏子参抬起脸,对笑得明媚疯癫的献玉板着脸,“无耻。” “是你自己误会,怎的怪我。” 献玉笑意不减,他对调笑到了这看起来总是一本正经的小公子感到满足极了。 寻常没个笑模样的脸今日却笑了个够,挨着苏子参同他低声道:“莫不是你还没开蒙?怪不得不懂这东西的妙用,还花了高价买来。” 苏子参捧着花盆的手格外用力,不明白这人明明看起来美如冠玉的模样,偏偏这么油嘴滑舌。 他重重放下花盆,横眉道:“你难道已经体验了男欢女爱,又用过这种不端庄的玩意?我家教甚严,想是定然不如你的经验丰富,对着外人也爱讲这些不知羞的话来。” 献玉被苏子参一通话砸了个茫然,见苏子参溜圆的杏眼一瞪才觉得不对起来,似乎的确是过了些,对方可比他矮了不少,未免有些以大欺小了。 又见苏子参隐隐生气的样子,才咳嗽一声,立即道歉:“对不起,我没读过书,你不要生气。” 他又是作揖,又是告饶,想求苏子参原谅他浪荡的话。 红色的身影在苏子参眼前晃悠不停,像是生怕苏子参一怒之下离开了。苏子参扬起下巴:“你不要再说那些话就好了。” 两人坐在石凳上,狐狸草被郑重地放在桌上。苏子参没有急着走,献玉也没提出催促的话,两人头抵着头看那草。 苏子参很是认可地道:“你很会养草,它比在学院里还要繁盛。” “看起来很平平无奇嘛。”献玉翘起腿,“它凭什么就叫狐狸草呢?” “你看他的长叶,是红色的,上面还有黄色竖纹,像不像狐狸尾巴。”苏子参指着叶子滑动。 “不像。你见过狐狸吗?”献玉道。 “没有……”苏子参有些落寞。 “那这样,你等等我。” 第16章 威风狐狸 献玉跃起身,跳一般快速进了屋子,不一会便出来了,手上拿着一张纸和毛笔,大喇喇放在桌上,迎着院子里的日光右手持笔大开大合。 “你在做什么?”苏子参好奇起身细看。 那桌上的纸是有价无市的栾纸,白润坚韧,随着栾国的灭亡,匠人殉国,再也没有匠人能造出这纸,被世人称为一大遗憾。那笔杆以青玉雕刻而成,笔尖想也不是凡品。 只是握笔人的姿势堪称暴殄天物,苏子参自入学以来,第一次见握笔如此放荡不羁的人来,仅仅是手掌攥住,便大肆挥毫。 “我来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狐狸,省得见什么都不认得。”还觉得人家是野兽。献玉嘀咕道。 寥寥几笔,一只威武霸气的黑线狐狸跃然纸上。献玉随手从花丛中捡起几片红色花瓣,在指尖捻出汁液涂抹入画,一只活灵活现的红狐狸便在纸上活了过来。 威风凛凛竖着两只耳朵,红色脊背和硕大的红尾巴,昂起下巴睥睨天下的姿态。 “喏!”献玉揭起画立在苏子参眼前,得意道:“帅气吧。” 苏子参看呆了,伸出手在狐狸额头前摸了摸,他点头:“你画的真好,就像真的在我面前一样,我第一次见,原来狐狸是长这个样子的。” “哼哼哼,”献玉摸摸下巴,挑剔道:“虽然我画的的确不错,但也就体现出他的八分霸气吧,还有两分只有亲眼看了才能体会。” 苏子参的心跳动起来,他看着那幅画第一次生出想要占为己有的想法来,心中又是唾弃,又是渴望。 他不明白,明明当初看《狐说》时只是觉得新奇与喜欢,并没有如此悸动的心情,而今看到这样一只坐立在他面前的狐狸,即使只是画而非活物,他却生出莫大的喜爱,就好像,它本该是他的。 见献玉展示完毕就要随手卷起来时,他忍不住道:“你不为它题款吗?” “什么题款?”献玉不解。 苏子参道:“就是在画上写上年月和你的姓名,还可以写上诗文表达你的喜爱。” “我的确很喜爱,但是不写不成吗?”献玉挠了挠脑袋。 “可是这样别人怎么知道这是你画的呢?” “当然是我画的!可是,咳,我不会写字。” 苏子参听到这句话瞪圆了眼睛,献玉又不高兴了:“你这般看我做什么,不会写字难道是很丢人的事情吗?” “你难道未曾读书认字?也不曾念过学塾?”苏子参问。 “不曾!”献玉提高了声音,“难不成上过学的就很了不得了,可我看比我差的还比比皆是呢!” 献玉最受不了别人说他是没文化的狐狸,见苏子参的神情越发惊讶,他更加恼怒,扬手便想要把手中的画揉搓撕烂,省得别个再借此羞辱他。 苏子参连忙制止住他,从他手中取过那张画,怜惜道:“画的如此好,怎能毁了呢。” “我无法题款,又何必留他!”献玉道。 苏子参忙道:“不题款也是画得的。不过既然如此,不如我来教你吧,先从落款开始。” 献玉静立原地半晌,半是踟躇半是茫然。见苏子参已经将画展平铺开在桌上,正摇着小手诚恳地招呼他,他才慢慢踱步过去。 高树之下,一大一小的身影头抵头坐在一侧,苏子参率先执笔,还没落笔,先疑问道:“你名钟献玉,献玉可是意指献上美玉?” “不是美玉,是仙玉,取仙京之玉而献之。”献玉道。 “哦。” 苏子参在自己掌心上写上钟献玉三字,黑色的墨在嫩白的掌心中端方雅正,他以掌心示人:“此三字便是你的名字,钟献玉。” “你如画画一般可先将它描绘入画,待日后有机会,我可以教你识字。我虽学问不算得学富五车,可也学有小成,教你我还是手到擒来的。”苏子参颔首道。 还没听他说完话,献玉就已经抢过笔来,正准备往画上题字。见状苏子参忙提醒他:“不能写在狐狸身上,要写在左下角。” 苏子参见献玉握笔费力,他又教他姿势,总之硕大的献玉二字写到画上时两人都废了一番功夫,所幸献玉模仿的能力很强,那二字虽歪了些,也算是像模像样。 苏子参为他署上年月,又道:“你可有印章?” 献玉自是知道那是文人雅士的标识,可惜他没有。脑袋一偏后用食指按在上面,那上面还有他之前拈花留下的红痕。 “印章又如何比得上我的指痕,这是再清晰不过的凭证了!”献玉傲然一笑。 苏子参哭笑不得,心中觉得这人虽年岁长他些,可心性却像稚童,真真可爱率真至极。 献玉的兴致上来了,又道:“快快,还有那题字,如何题得。” “便由我来题吧,字稍多,我见天色不早了,需得早日归家。”苏子参道。 “好吧。” 苏子参接过笔,在右上角一番挥舞写成,“有狐皎然若仙,坐卧侧听春眠。”后在其上按下自己的印章。 “这是什么意思?”献玉在一旁好奇地问。 苏子参耳尖泛红,搪塞道:“只是写狐狸很可爱。” 献玉抱臂不满:“什么可爱,明明是威风霸气。” 那幅画风干后,苏子参恋恋不舍地看着献玉将那画卷起来,他没能开口索要,只神情落寞的好似谁欺负了他一般。 献玉当没看到。 直到日头渐晚,苏子参他喝了几盏茶,小腹下坠,这才不得不告辞,临行前,失魂落魄,几欲开口,都不得启齿。 “哎,苏子参——” 苏子参骤然转头,佯装无意,淡道:“怎么了?” “你的酒落下了。”献玉指指石凳上的酒壶。 苏子参悻悻然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抱着狐狸草,迈着小短腿出了门。 献玉微笑倚着门对他挥手。 苏子参默然道:“别送了,回去吧。” 那门果然关上了。苏子参愤然回头,眼睛瞥到之前那坑蒙他的商贩,解下腰间那小银铃铛,扔到那人面前。 商贩问道:“公子这是何意,缘何又还给我呢?” 苏子参居高临下冷声道:“为商却无诚信之道,我看伊比得那独孤无败要落后万分。” 商贩讪笑两声,明白过来这小公子定是知道了其中奥妙,知他诓他一事,只得连连作揖道:“小公子实在是对不住,不然您在我这再随意挑一件宝贝?或者我将银子还给您。” 苏子参摇头抬步离开:“只当我吃着亏的束脩吧。” 献玉听着那外面的人离开,转头哼着曲夹着画打算找个地方放起来。 转头看见有狐娇穿着一身粉红衣裙站在门口的位置笑着看他。 “好久没看你有个笑模样了,竟这般开心?” 献玉当然不承认,他仰头不屑道:“逗小孩罢了。” “可你也不过是个小孩啊,若按这人的年岁规矩,你不见得比这孩子大呢。”有狐娇感慨道。 “我们岂能与凡人相比,千年百年的岁月若在修炼中,那是弹指间便过去了的。” “凡人是这世上最可恨也最可爱之人。”有狐娇仰起脸看向狭窄的天空,眼中波浪涌动。 献玉时常看到她发呆,眼中流露出这样难辨的爱恨交织的情绪,可问她,她从不说,把那些让自己钝痛的东西都深埋心底。 有狐娇敛目转而笑道:“还说你不喜欢他,若非这样你怎么会用灵力为他养着花草,日日盼着他早些来取,跟他说这样多的话。我们的小世子啊要多交些朋友才好,这样在这世间才不孤单呢。” 献玉神色平淡,明艳的脸上涂满了无所谓:“不过是嫌他那草吃的太多了。我也不孤单啊,这不是还有你和独孤求败吗,独孤求败这样吵闹的人我都觉得聒噪呢。” 有狐娇无奈一笑:“要早些长大,我们也不会一辈子陪着你。” “孤独求败是凡人早死没办法,你作为灵狐有数不清的寿命,为什么不能陪着我,有狐娇!难不成你想和独孤求败殉情?!” 献玉眼瞳一竖,不满意地瞪视她。 有狐娇也瞪起眼,声音顿时拔高:“说什么呢!别以为你是世子我就不敢打你,胡说八道,我们暂时这样拖累他也就算了,可独孤公子还得娶个美娇娘呢,万万不可断了他的情丝。” “嗤,都是胆小鬼。”献玉偏过头。 他大跨步走进内堂,将手中的画放在桌子上。 有狐娇走进来,身上的墨香混杂着内室里的熏香,她轻轻坐在献玉身边,执起他的手,看着他负气的侧脸,柔声道:“小世子,我将您带到这世间很长一段时间了,您别再整日贪玩了,是时候担起我们有狐一族的使命了。” “可是你说的那天命之人到底在哪啊?我感知不到他。”献玉有些气馁。 “我们有狐一族谨遵天道之意绝乱世,佐明君,而寻找天命之人正是你们身为天狐的本能啊!您在出去游荡玩耍的多留心些,见到他的时候就会知道的。”有狐娇耐心道。 “也许是他们根本就没有留给我这个所谓的本能,只给了青女,所以青女就很出色,不像我,除了长得好看,其它的都只比美貌差一点。”献玉垂下眼看着自己的金玉锁。 有狐娇捂住嘴笑:“哪有人这样夸自己的。” 献玉拨弄金玉锁,漫不经心地问道:“我姐姐好看吗?” 有狐娇猛然愣住,忽然想起来,眼前这小世子是个不曾见过爹娘姐姐的人,自他睁眼开始,唯一见过的人便只有自己。 “很美,美到让人只看一眼便能忘却所有烦恼忧愁,美到所有人都想要拥有她。”有狐娇泛起怀念的涟漪。 “比你还美?” “美之甚我。只比小世子差一点。”有狐娇莞尔。 献玉看向窗外,满院繁花引来蝴蝶一两只,渐蓝的天空倦鸟开始归巢,他落寞的握紧掌心。 忽然站起来道:“我会去寻找天命之人助他登上皇位,辅佐他让他成为一个好皇帝。但是有狐娇,你不能抛下我,你要一直陪在我身边,即使是独孤求败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有狐娇羞耻地挥手:“哎呀,小世子你老在乱想些什么,独孤公子跟我只不过是萍水之缘罢了。” 献玉不齿:“是这样最好,独孤求败这厮算不上良配。” “……是我配不上他。”有狐娇有些黯然。 “怎么可能,独孤求败经常不洗澡,长相也不够英俊,为人又爱胡说八道,树的仇敌可以占满整个院子。你如何配他不得,八个独孤求败都绰绰有余。”献玉愤然道。 有狐娇苦笑一声,摇头不语。 “谁,是谁在说我坏话?”张扬的声音从门口刺进来。 独孤求败斜斜靠在门口,不羁地抬了抬帽檐,板着脸眼睛却带着笑意看向屋内二人。 献玉抱臂冲他:“就这么个小任务,你这次怎么这么久?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正准备给你去收尸呢。” 屋内烛光亮起,有狐娇看见独孤求败煞白的脸,立刻上前,微跛的腿在行动间展露无疑,独孤求败生怕她跌倒,忙迎上去搀扶。 这一迎,却也暴露出他的腿,半拖着,身上脏兮兮的,零星血迹藏在衣裳中。只一张脸还是笑意模样,惯常的不羁样子。 有狐娇摸摸他的胳膊,形容急切:“你这是,怎么了?” 独孤求败不在意地挥手道:“哎,一点小伤罢了。” 献玉皱眉走过来捏了捏他的胳膊,引来独孤求败一声惨叫。 “逞什么强,受伤了就是受伤了,装出坚强的样子做什么。” 独孤求败的眼睛里根本就没有献玉,含情脉脉地对着有狐娇道:“我原是早就完成任务了,可惜跳崖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咳,不小心被石头磕晕了,在崖底躺了两日才赶回来……” 献玉一阵无语,见这人不忙着疗伤修养,还有气力说话便不再搭理,将这地方留给两人,自行走了出去。 过了片刻,说累了的独孤求败端起一杯茶一饮而尽,余光看见桌子上一张画卷,铺展开来上面居然是只狐狸。 他噗地喷了口茶水,惊诧道:“这看起来可是个大狐了啊,难不成你们找到了其他同族?” 独孤求败眼里隐约有凶光流露,醋意翻涌,甚至连身上的疼痛都感知不到,只想赶紧找到这个男狐狸精与他决一死战。 “哎,哪里是大狐,这是小世子画的他自个。”有狐娇连忙低声道。 “噗哈哈,他个毛还没长齐的小狐狸怎么好意思把自己画成这样的,太虚荣了吧!” 有狐娇将那画小心收起来:“嘘,小声些,让世子听到了该生气了。” 独孤求败问道:“哎,他不是不爱读书吗,以往怎么求他都不肯,今天怎的还在上面写了字?” “先前他曾救过的那个小公子找他来了,那小公子教的他,他今儿个可开心了。”有狐娇捂嘴笑。 “唔,”独孤求败看院子外蹲在花丛边的小狐狸献玉道:“这倒是难得,以前他最讨厌京城的孩子,这是忽然转了性了?” “我远远看了一眼,那孩子可爱,也许他二人有缘。” “也是。”独孤求败咂嘴,想起那小郡王,确实比旁的孩子来得喜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威风狐狸 第17章 俗世之殇 苏子参踏进太史府时,见到院中侍人脸色不对,俱是低头耸肩的惧怕模样,便知晓,怕是又出了什么岔子。 他院里颇机灵的侍从长春忙不迭从一旁迎他,连声道:“公子,您可回来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 “今日公主不是去了王侍郎府上贺生辰了嘛,这前脚您和公主乘上马车刚走,后脚驸马爷就出去了。小的去外面采买笔墨时看见外面等候的正是过往与驸马爷一同吃酒的朋友,原也没在意,可小的路过那花巷之时,却将好看见驸马爷与那人一同并肩进去。原是……喝花酒去了。” 长春苦着脸诉道,他没敢与公子诉说那花楼前的姑娘是如何热情,驸马爷又是如何开怀大笑,平时在太史府可见不到他这个笑模样。 “就是这么着,待公主回来之时,碰上了亦酒醉归来的驸马爷,公主许是也有些醉了,平时不惯理会驸马爷的,今日偏问了他去哪,又恰好挑中了小的,我哪敢对着公主胡说,便将所见都说了出来……公主便发了脾气,与驸马爷当堂对峙,驸马爷也……未曾礼让。” 长春扇了自己一巴掌,自责极了。 苏子参沉默半晌,摇头道:“不怪你。” 长春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躬着腰,跟苏子参商议道:“不若公子莫走前厅了,先回院子吧,公主与驸马一时半会可能还不会停歇,您看了听了又难免伤心。” 苏子参站在原地没动,在这里远远也能听到前厅传来的声响。 他印象里,父母这样大动干戈的吵闹是非常少有的事情,他们是克己复礼的人,大多数时候只是不相互搭理罢了,不像夫妻,像同一屋檐下不合的邻居。 赵姬看不起苏长令自甘堕落,苏长令憎恶赵姬专断冷漠。他觉得自己本该是风光无限的状元郎,日后做个举世闻名的朝臣,可娶了公主,他的所有妄想都成了空,便暗暗恨起来这样一个让他跌落谷底的人。 他恨自己这样无法选择的余生,可不敢表露出自己的恨意,只得出去做那风流文士,向整个太史府宣泄自己的不满。 赵姬怎样想呢?苏子参不知道。可今日,他知道了,母亲原也是恨的,字字犹如泣血一般。 她今日受了气,这样闹起来也挺好的。苏子参这样想。 他寻了一处台阶,坐下来,离他们近一些,又不至于惊扰了他们。想起来,这样三个人同时在的场面居然也少得可怜,他突兀笑了笑。 长春站在一旁心惊胆颤,生怕小公子受了刺激痴了疯了。 等到那惊心动魄的争吵声减弱,苏子参才站起来走进前厅。 赵姬坐在首位,缀了金钗的发髻有些散乱,苏长令站着,衣衫斜斜开着,露出衬里,地上一只半人高的花瓶碎在正中,不知是谁失手推了它。 所幸并不昂贵,似乎是苏长令不知从何处淘来的赝品。 空气中有丝丝酒气弥漫,苏长令的眼睛通红,带着屈辱,反倒是赵姬已经平复了心情,手中拿着一盏茶在喝。 “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我早便知道的,倘若你这般看我不过,不如就一纸休书递进宫向圣上休了我!” 苏长令没看见进来的苏子参,哑着嗓子自顾自道:“自古驸马没得选择,您是公主便想嫁就嫁,想休就休,我们何苦互相折磨,自此你去住你的金顶宫殿,我在这太史府继续潇洒自在。” 站在赵姬一侧的宝珠原一直没有开口,听到此话终于忍不住了:“驸马爷,您既然知道您是驸马,又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平白伤公主的心,倘若您二人和离,岂不是成了这中都城天大的笑话。抛开这个,您难道也未曾考虑过郡王殿下吗?他如此小的人儿该得多难过。” 宝珠是皇宫里出来的侍人,苏长令平日里便鲜少与她为难,他平日以儒雅自居,今日也是难得的暴躁,跳起来道:“是她不相信我!我说了我只是喝点酒,听了会雅曲,酒劲上来不慎在那睡着罢了,什么事也未曾发生,她听信小人谗言来污蔑我。倘若她还是不信,可以去问雅正,他能为我作证!” 赵姬用手揉动额头,半闭眼睛,半晌徐徐吐出一口气,她睁开眼,正好看到了进来的苏子参,微微怔愣。 “母亲,父亲。”苏子参面色如常行礼。 “参儿,你回来了。”赵姬站起身。 苏长令回头,看见苏子参身边的长春,怒容满面两只手指头抬起来颤抖着道:“你这搬弄口舌的家奴,明个就将你谴退了去。” 长春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挑选时候想着苏子参年纪小,就当个伴了。后来苏子参不喜人随身,长春也并不时时陪伴他,但让苏子参来说,长春算是个合格的伴儿,他读书时长春安静,他需要人讲话时长春也可以喋喋不休,做事也机灵利落。 长春一脸害怕,委屈地躲在苏子参身后。 谁料苏长令更是气愤:“养你这种吃里扒外的仆人做什么,平日教你的就是做错了事便躲在主子后面吗?!” 苏子参上前一步长长一揖,道:“父亲息怒。长春是母亲为儿挑的伴当,既然是孩儿的,便只能由孩儿来处置。” 他直起身子,诚恳看向苏长令因醉酒通红的脸:“您既然说长春搬弄是非,那么儿问父亲,长春道您与好友同行而出是否属实?道您去了那花巷之地又是否属实?” 苏长令后退一步,哑口无言,半晌才道:“可我并未狎妓。” “父亲既自认君子,又为何做那等容易令人误解之事?在外人眼中只知道您进了花楼,又怎知您做了什么未做什么。若您想喝酒,中都酒楼十二座,若您爱听曲,戏楼又何尝没有。即使您不为母亲着想,也为祖父着想,祖父一生清廉,为人刚直,他虽鲜少出门,可若知道了也会气愤。” 苏长令喃喃:“我是你父亲,你怎可……” 苏子参微微垂头,眼帘半合:“孩儿知道,孩儿回去后自会罚抄孝经三遍。但孩儿更希望,父亲能顾念母亲面子,顾念母亲持家辛劳,顾念自己身子,不因酒虚空。” 中堂一片寂静。 赵姬先抬手道:“宝珠,叫人来收拾干净。子参,你今日来回奔波想也累了,回去休息,长春没看好小公子,去领十板子。” 宝珠:“是。” 长春:“是……” 苏子参眼睫微动,点了点头行礼后便径直离开,长春跟在他后面如同焉了的小尾巴。 赵姬看向变得沉默的苏长令,仰脸冷淡道:“做父母的让孩子听见看见这些也挺不像样的,我并不想管你每天到底做什么,我只告诉你,苏子参是我们的孩子,他今日既做了郡王,明日会拥有更多,我不允许有人让他的声名受损。” 她又长叹:“苏长令,事已至此,我们就这样,纠缠下去吧。” 石板路上,长春的步子拉得极长,苏子参终于停下步子,无奈转头,果然看到长春耷拉着脑袋落下他很远。 他开口道:“你今日最不该的,便是让父亲知道是你透露他的行踪。母亲也是怕父亲找机会惩治你便让你去挨板子。” 长春气馁道:“我只是看不顺眼,驸马爷平日里不管太史府大小事应也就罢了,可公子您可是驸马爷的亲儿子,他也从不与您亲近。我看公主早就该敲打敲打驸马爷了。” 苏子参倒没想那么多,他也不责怪长春的口不择言和编排主子,只是道:“父亲心结一日不除,他便一日不能安生。” 长春不这样想,他撇嘴道:“我可听说当初不是公主非要嫁给驸马爷的,而是太史府起了这个心思,皇上便顺意为之。” 苏子参轻哂:“一府子嚼口舌的东西。” 他年岁小,说这样的话也不显得严苛,长春装模作样地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哎呦哎呦地叫唤。 苏子参摆摆手:“行了,去领罚吧。后院的看见是你会轻着点的。” 长春霎时喜笑颜开,连声道:“谢主子恩典!” 长春瞅了瞅主子的脸,没什么表情,看不清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他从怀里掏出一袋厨娘给他的南瓜子塞到苏子参手里,就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苏子参拎着酒壶去见了账房先生。 南瓜子在罗先生嘴中磕的噼啪作响,另一手拿着酒杯饮酒,好不惬意。见酒杯用着不爽利,干脆拿起酒壶对着壶嘴便饮。 直到里面一滴不剩,罗先生才依依不舍地放下酒壶。 “人参酒,好东西。”他唏嘘。 眼睛向旁边瞥去,进来后就一言不发的小郡王低着头不知心里想着什么。 忽地,一连串咳嗽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他用一只手捂住嘴,想要制止那不得体的痛咳。 罗先生半眯着眼睛,老神在在道:“只是咳嗽有什么好遮掩的呢,难道世间的人都不咳嗽吗。你越在意什么,就越压制不住什么。” 苏子参放下手,因咳嗽眼底有一片水色,脸色也泛白。 他低声道:“我又如何能不在意。” “小郡王的心呐,就是太软弱了。”罗先生戏谑地指指苏子参的心。 苏子参闭口不言,眼中晦涩难辨。后来他道:“母亲请你入府难道是来教我如何心硬的不成。” “不,我不过是个贪图享乐的账房先生罢了。”罗先生微笑,他继续道:“我亦曾有父母,后来父母为了活命将我卖给乘国一大夫,大夫当狗般待我,我便卧在他的榻前,夜间在他睡去不能折磨我时学他的诗书,后来我亦成了乘国有名的大夫,名声大噪后乘国公请我作幕僚。” “乘国公待我极好,无人能及。我便起誓要终生追逐他,那是个英俊而容易自满的男人,我们抵足而眠……咳,”罗先生眼里泛起追忆,看了一眼纯洁的小郡王,转而道:“总之关系极好,但是正是由于乘国公的自满,他不听劝诫,犯了大错。” 苏子参在一旁道:“嘉元十五年,乘国率兵攻打赵国不成反被覆之,乘国公项上人头被吊在城墙上威慑他国。” 罗先生满意点头:“小郡王所知不错。不过重点不在国政之上,而在我父母卖我我并不觉得憎恨,乘国大夫辱我我亦不觉憎恶,善待我的乘国公身死我亦不觉得伤心。” “为何?” 苏子参终于露出疑惑的表情。 “因为人各有命,他人因果自有天道来断,我只修我的自在,岂能因他人而扰乱自己的内心。”罗先生抚须微笑。 “可是……前些天母亲差宝姐姐想把你从府里赶出去,你却抱住宝姐姐的腿痛哭流涕不愿离去,这莫非也是你的自在?” 苏子参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问。 罗先生绝倒——他嘴唇上沾着瓜子皮大声怒骂:“岂有此理,公主怎能因我吃喝多而驱赶我,她可曾看我平日里如何为这府里效力,哪里还会有我如此才能且从不贪赃的人做她的账房先生!” 苏子参眼底有了一丝笑意。 罗先生哼哼两声,见他煞白的小脸终于有两分血色才道:“虽是春时,但倒春寒也寒冷,本就有寒症,你需得更小心着身子。” 苏子参点头。 “那能医百病的冰莲为何不食了它?”罗先生问。 “它对我来说是很珍贵的东西。” 罗先生有些唏嘘,他陪伴苏子参也有许久,在他看来,这是个非常执拗的孩子,考学时未答出的问题,便夜不能寐,只要习得的知识便强迫自己永不能忘,幼时没有得到的宠爱便越发渴望它。 喔,额滚回来更新了[闭嘴]好久不更差点忘了**后台咋发文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俗世之殇 第18章 更夫夜惊狐 清夜如尘,月色如银。 迷蒙困顿的更夫刚越过墙头,提灯正待往大街上走。听见鸡鸣,声音凄然,他暗骂一声那不懂晨昏的公鸡。 迈着步子正打算敲响第一声更,忽然看见一道影子急掠而过,他顿了顿神,甩头定睛看去,恰是这一看,正正对上了墙头上那道诡影。 澄黄如灯的眼睛,血盆大口,正咀嚼着异物,对着更夫咧开了嘴。 “啊——” 灯笼跌落。更夫疾奔,边看边回头,那诡影向他追来,更夫惊慌中踩空了步子,脸重重跌落在地,昏了过去。 第二日,妖狐吃人的消息遍布大街小巷,人心惶惶。 因前段时间的灵狐风波还未曾熄灭,还有些人狐疑事情真假。熟识更夫的人却是道:“更夫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另一人抱着箩筐伤心道:“我家配种的公鸡,半夜哀鸣,今早起来一看,两只鸡居然吓得只剩下了半条命,想必定是受那妖狐恐吓。” 另有人言:“呦,怎么着你那鸡没被吃啊?” “它都吃人了还吃鸡作甚!哎呦我可怜的公鸡啊……” “鸡有何可怜,更可怜的是那更夫,吓得便溺不停。” 那主人家不忿,硬是跟人辩论到底是鸡更可怜还是那更夫可怜。眼见着事情要向着奇怪的地方延伸,一人从人群里挤进来,挥舞着手大声道:“大理寺已有告示张贴出来,丢子案了结了!” 众人齐齐围拥,连声问道:“何果?” “乃妖狐吃人!稚子肉嫩,妖狐喜之。” “嚯,真是稀奇事儿了。”一人道:“看来那更夫没被吃是因为他肉柴。” 有好事者笑起来。 也有人称:“这久难结案的失踪案有王孙失踪迅速就查了出来,这岂不是说明我们寻常百姓的孩子压根就没在官府的眼里?” “那你就麻溜投胎去,说不定还赶得上投进哪个贵人的肚子里去哈哈哈。” “那我那受惊的鸡怎么办?谁能赔偿我啊?!” “……” 中都城的骚乱随着大理寺结案终于落下一段帷幕,妖狐吃人被好事者传播,道丢失的孩子都是被妖狐吞入腹中,所以了无踪迹。这导致人们开始憎恶起狐狸来。有狐娇的《狐说》更是无人再问津,一度被人撕毁明志。多数人甚至专门捕杀狐狸,捕狐人的职业忽然兴起,灵狐之说再无人谈起。 近几日,鹤望书院门外候着的家仆越发多起来,打眼望过去,便知都是个中好手,壮硕无比。 苏子参身边也比往常热闹许多,长春正蹲在马车上捏新来的侍从的胳膊,羡慕道:“如何才能练出这样勇猛壮实的胳膊来啊。” 苏子参掀开帘子走出来,踢了踢碍事的长春,道:“把你送去军营,不消两年便能与之媲美了。” 长春咂舌,连连摆头。 见苏子参站在书院门前,让那些侍人在外等候,长春连忙问:“公子,真不用我跟您进去侍奉笔墨吗?” 苏子参不喜欢身边多个人碍手碍脚,道了声“不用”便一脚踩进了书院,转而不见了背影。 长春嘀咕:“怎么觉着公子的心情不太好呢。” 苏子参的确很不高兴,罗先生告诉他,独孤求败再次不见了,那有狐娇先生也就此封笔,让他日后便别去黑巷了。 罗先生烧毁《狐说》时分外唏嘘,连叹有狐娇先生生不逢时,这样好的书作偏成了禁品。 苏子参很不解,他问罗先生是否相信妖狐吃人。 罗先生又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苏子参板着脸道:“世人之罪,狐何罪有之。昔日那苏妲己被恶称妖狐乱世,又何尝不是对幽王的昏庸开脱,由此可见,人只信自己相信的和别人让自己相信的。” 罗先生瞄他一眼道:“可千万别让公主知道是我让你看的话本子。” “哼。”苏子参愤而奔走。 他带着笔墨径直去了黑巷,到那才知道独孤求败他们是真的不见了。他敲了许久的门,没有穿红衣服的带着金玉锁的叫钟献玉的少年来给他开门,苏子参偏不信,他用力推门,窥得一缝,自此彻底落寞了。 小院子里的土全翻起来了,花草不见一株。 苏子参不顾他人异样眼光,在门上郑重写下“钟献玉,苏子参”六字便原路返回了。 进了学堂坐下,苏子参的脸色还是不好。 彦童在他身后指了指他,苏子参回眸,见彦童手中拿着一个褐色的半个巴掌大的布袋,针脚细密,麻绳作结,上面绣着吉字。 彦童面有绯色,局促道:“这些日子城里不安定,我母亲去山上求了平安牌,她知道你素日照顾我,便与你也求来一张,用粗布织袋放了进去。” 说到这,他似乎有些愧然,粗糙的手指摸了摸袋子,低声道:“不过也许你会嫌弃,的确不是好东西。而且想必公主也为你求了,我……我还是拿回去吧。” 苏子参定定看他,目光又落到那平安袋上,他从彦童手上拿过来,道:“你又不是我,怎知道我会嫌弃。替我谢谢你母亲,她的手很巧。” 彦童笑起来,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两个小酒窝。 苏子参正要往腰上挂,斜下出现一只手截胡,他顺着手看过去,居然是伤势好全了的吕东。 两人僵持住,谁也不愿松手,苏子参暗恨,那卫祁何不下手再重些。 吕东仗着太尉爹作威作福久矣,学堂上只有苏子参不买他面子,你让太尉之子下不来台,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两人就结了梁子。其实苏子参跟他没仇,可在吕东眼里,旁人都理我,你不理我,那就是看不起我。 俩都是有权势的人家旁的人更没有置喙的地儿。 苏子参冷着一张脸,黝黑的眼睛对上吕东不羁的眼,俩人暗中角力,谁也不开口。 “吕东,你,你这是做什么?”彦童惊慌地站起来,凳子在地上划拉出声响。 吕东身子壮实,将苏子参遮了个严实,他回头瞪彦童:“你为何给他这个东西?他配得上这个丑东西吗?” 彦童又惊又怒,不敢上前拉扯,又厌吕东一句话骂了两个人,他壮起胆子道:“子参对我很好,我是为道谢才送他平安牌,这与你何干?!” 吕东手中用力,眼睛里泛起薄红,怒道:“平安?他配得上什么平安,道貌岸然的小人罢了,先前见同窗受辱却袖手旁观,最冷心冷肺不过!” “你待如何?”苏子参冷声开口。 吕东推了苏子参一把,道:“总之你别想拿这东西。” 苏子参厌极了他,总是胡搅蛮缠,给他在书院里找了不少麻烦,他就是不松手,还隐隐发力往自己这边抢回来。 彦童却是极了,眼见着夫子就要来授书,俩人就这么针尖对麦芒的站着,最后挨训怕是得三个人一起挨训。 他央求着:“吕东,是我不对,我不该拿平安牌来书院,你便撒手吧……” 不待他说完,吕东立刻打断:“不带来书院你是要寻找哪个□□送给他吗,难不成这是定情信物,你非得送给他不可?难怪你就是个乡野村妇的孩子,这么不知羞耻!” 苏子参见他说话越来越放肆,污秽不堪,当即抬起脚,冷不丁狠狠踹在吕东的膝盖上,让他痛呼一声住了嘴。 彦童捂住脸,完了,今日不会善罢甘休了! 偌大个书堂,吕东发了疯的大喊要将苏子参碎尸万段,堂堂一个郡王在书堂里被这般作践也无人敢出口相助,只有彦童在旁边上蹿下跳,可他体弱,什么忙也帮不了。 这也是苏子参第一次展现出自己的拳脚与血性,他以往更像个闷葫芦,吃些不伤大雅的小亏也就罢了,立志不给母亲添麻烦,可今日不知怎么的,看这找茬的吕东横竖不顺眼。 吕东挨了一脚一拳,还了两三招,俩人都心照不宣的往看不到的地方招呼,只是苏子参不若吕东壮硕,终归站不了上风。 彦童猛地抱住吕东的大腿,用身子拖住他,吕东陡然停了手,发红的眼睛怒视苏子参,苏子参身上的白鹤服被扯破一个口子,他面无表情地低头用手抚着。 吕东怕伤了彦童,一只手捏住他的后脖颈子把他拉得离自己远了点,嘴里说着:“你就这么护着他,真是好样的。” 彦童眼圈红了:“别打了,等会夫子来了要挨罚,我母亲身体不好,不能让她再为我奔波。” 他从自己腰上解下来那一模一样的平安袋,胡乱塞进吕东手里:“我把我的给你就是了。” 吕东还是很不服气,但是见苏子参已经不理他,坐回自己席位上,也只能偃旗息鼓,他捏着那个平安袋,推搡一把彦童的脑袋:“算你识相。” 闹剧告一段落,彦童揉着眼睛坐下,小声问苏子参:“你伤着哪了?” 苏子参没有回头,道:“没事,你不该给他的,助长他的气焰。” 彦童道:“等以后再重新求一个,那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他也帮过我,我母亲在集市被驱赶,是他帮我们找了摊位。” 苏子参揉揉自己的肚子,发了会呆,他将那个装着平安牌的布袋又悄悄递给彦童。 彦童连连摆手:“这是给你的。” 苏子参道:“我会有更好的,这是你母亲求来的你便留着吧。” 彦童咬住嘴唇点点头。 过了会,苏子参回头问彦童:“你的那本狐说还在吗?” 彦童在书案上画圈,不无遗憾地道:“有人说有狐娇先生是为虎作伥,意欲给妖狐洗白,我不敢留,便烧了。” “哦。”苏子参没什么表情。 彦童早就习惯了他这种性格,作为书院里不受欢迎的两个极端,一个因穷酸,一个因冷漠,他对苏子参倒是有非常大的包容,也可能是因为他性格本身就比较软弱,逆来顺受。 说到狐,彦童面露悲伤:“你说九王爷的孩子真的是被妖狐吃了吗?” 苏子参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妖狐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是大人都这样说。 第19章 屈辱辞学 也许是寻了没脸,苏长令已经许久未曾出府,原先窝自个院子,后来闷了,写了些酸诗去卖。 他既不为名也不为利,坐在墙角看小厮卖他的诗画,一整个白天过去,无一人光顾。苏长令疑心小厮叫卖不够用心,又找了府里极伶俐的采买去售卖,还是如此。 他一向自诩才华横溢,哪想到这次心血来潮居然被打击的不成样子。他万分疑惑,去寻找以往的老师请教。那位老师也是书画大家,他点明苏长令:其一,苏长令身无功名,诗画上又不署名,多数人买书画都是为了作者名声。其二,诗写得稀松平常,画更是没有特点,总之就是技不如人呗。 至此,苏长令彻底委顿下去。 他在房内闭关两天不出,谁也不知道他都琢磨了什么东西。但自从他这么一遭后,整个人变了大模样。 他的好友邀约他出去泛舟游玩,他以身体不便利拒绝,以往终日不见他在府里呆着,这段时间却时常游荡,说府里山石摆的不当,墙上瓦片陈旧该换,就连以往嫌弃铜臭味的账房也时常光顾。 引得众人唏嘘。 赵姬站在一旁冷笑:随他去。 不仅如此,苏子参的小院也是苏长令常常光顾的地方。 他摆起严父姿态,为苏子参指导功课,只是收效甚微。有时苏子参提出的问题他竟回答不上来,他读的书甚至没有苏子参的涉猎广泛。这又是令苏长令汗颜的一大憾事,他这些年的确是荒废了才学。 苏长令问道:“这些都是夫子教你的?” 苏子参将书册规制齐整,摇头道:“幼时母亲为我开蒙,她认为做人应该读万卷书才能窥得世间的真理。后来罗先生时常为我收集书籍,教授我课本中没有的知识。夫子教我有限,课堂以外的知识是无限的。” “是你母亲为你开的蒙?”苏长令愣住,十分疑惑。 “嗯,母亲懂很多,有些我不明白的也会去请教她。”苏子参点头,很钦佩地说。 苏长令陷入沉思。 苏子参拿起毛笔练字,他最近习字十分矛盾,不知该学谁的字体为好,草书过于狂野,隶书内敛,楷书呆板,行书活泼。但选择一种又觉得另一种丢弃可惜,以至于他总摇摆在四者之间,举棋不定。 苏长令随口指点道:“可择颜公为师。我们苏家世代为楷。” 苏子参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他看了看苏长令,又想起独居的苏太史,了然地点点头。 苏长令倒是皱着眉头走了,临走前他吩咐苏子参:“你学院小考在即,务必取优,这样也不枉我对你的一番教导,省得别人以为我一事无成。” 瞧他那不忿的表情,这个‘别人’,九成就是祥宁公主。 苏子参也乖巧点头,比起以前对他爱答不理的苏长令,这个苏长令虽然絮叨了些,但他还算喜欢。 待苏长令走后,苏子参放下毛笔,从床榻下摸出来一本黄册子,仔细拍掉上面的浮尘。 狐说的故事他早已经铭记于心,不曾烧掉也只是因为想要留个念想,这次翻了两页,不知为何他脑海中狐女的形象竟然是那日黑巷,栾纸上那耀武扬威的红狐狸。两耳挺立,一双深褐色的眼睛斜斜看人。 除了狐狸外,他又回想起戴着金玉锁的少年献玉,没声没响地就消失在京城,终究还是萍水相逢。 苏子参又将狐说塞进床底,执笔练习颜公字体。 *** 翌日鹤望书院学生小考 苏子参抿着嘴握笔认真撰写,这些时日他将书本翻来覆去已研读透彻,这次小考,他势必要一如往日取得第一名,这样父亲也许会更高兴些,便不会周而复始外出喝酒作乐。 夫子在前边摇摇晃晃半闭着眼睛,嘴中讲些注意事项。又说起中都妖狐吃人之事,告诫学生不得独行,不得混迹山野,遇到异常要避而远之…… 世上又真的有妖狐吗?学富五车的夫子居然也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流言吗,苏子参抿着嘴重重下笔。 “啪!” 思绪突然被打断,背部传来一阵剧痛,肩胛骨犹如被铁锤敲中。苏子参小脸一缩,手中的笔落了下去,在纸上浸出一大片墨迹。 他抖着唇朝后看,地上一只砚台,里面有新墨,黑色的水在石板地上蜿蜒流淌。 身后的彦童眼睛圆睁,白色学子服肩上有几滴飞溅的黑墨,他脸色苍白,也吓得不轻。 在彦童后面坐着太尉家的孩子吕东,他的桌上没有了砚台,抱着胳膊挑眉看他。 “子参,你……你的背后,全是……”彦童用手指指他的背。 苏子参这才用手摸了摸痛的麻木的后背,粘腻,濡湿的。他伸手到面前,黑色的墨沾了满手,不用看便也知道,他后背的衣裳一片狼藉。 苏子参看看手,又看看吕东,除了彦童,周围的孩子都停了笔在笑,一场考试在这样的气氛下难以为继。 夫子看见了,走了过来,苏子参睁着漆黑的眼睛看向他,面上即难堪又忧伤。 山羊胡子的老头避开那双带着期冀的眼,捡起地上的砚台送还给了太尉之子吕东,花白的胡子抽动了一下,环顾学堂。 “肃静,都继续安心考试。” 吕东骄纵地笑起来,他对着神色屈辱看过来的苏子参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他说:“小郡王。” 夫子摸摸苏子参的头,柔声道:“去将手上的墨洗一下吧。” 苏子参面上不显,手心抽动了下。手上的墨好洗,可心里的墨呢?苏子参的心有些难受,可他也不怪夫子。 吕东是太尉的爱子,太尉是帝王的爱臣,他只是公主之子,甚至在很多人心里算不得正儿八经的王室中人,不过走了运被封了郡王。没有人愿意为了这样一个边缘的人去得罪鼎盛的太尉府。 真恶劣啊。 苏子参看着周围人戏谑的目光,沉默着摇摇头拒绝了夫子的提议,手在身上蹭了蹭墨便拿起笔继续写,纵然身上纸上都是漆黑的墨团,他也不在乎了。 考后,夫子收了卷子匆匆离开,学堂里窃笑私语声大了起来。 “又不是皇子,凭什么能封郡王呢?” “嫁出去的公主生下的儿子又有什么尊贵的,都已经是外人了。” “如果他真的受圣上宠爱又怎还会在这呢?” 苏子参耳边充斥着这样恶意满满的话语,他放在书案下的手紧紧握着。 一抬眼看见彦童站在桌边,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递给了他。 苏子参:“谢谢你。” 彦童小小的身子有些单薄,学服穿在他身上有些空空荡荡的。他想说些什么,却尴尬的往后望了望。 他止了话,可后面那个少年没放过他,“彦童,小郡王如此高贵又怎么是你这种贱民能巴结上的。” 吕东将彦童拽回来,按坐在位置上。挑衅般看向小郡王,像是要抢走他最后的盟友。 唉,苏子参轻轻叹口气。 账房先生说孩子最是天真,可他知不知道,孩子又最是恶毒,那是还未来得及隐藏与修饰的恶。 他将彦童的白色帕子放到他的桌上,神色罕见的有些温和:“你是很好的朋友,以往你说想要做一个能天下闻名的门客,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良主,可以来找我。” 彦童怔怔看着苏子参,眼前这个和他一般年纪的孩子说着空口的大话,却莫名令人信服呢,他下意识点点头。 吕东忿忿不平:“你以为你是谁,说这种话。” “我是祥宁公主的孩子,是圣上的外孙,是郡王,即使是你的父亲见了我也理应行礼——日后你会听见我的名字响彻天地的。”苏子参转头盯着他的眼睛抬高声音缓缓道。 吕东像是被那双眼睛吓住了,他比小郡王高出一头去,但此时的气势却低到了地上,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苏子参用衣袖将桌凳擦拭干净,便向外走去。其他人都看着他的背影。还未到下学的时间,他轻巧避开走进来的人。 彦童也看着他的背影,他突然有些悲戚,向前伸手喊:“子参……” 苏子参没有回头,头上的系带被吹进来的风裹挟着飘起,直到身影消失。 这样的艳阳天,通亮的屋子,周围人声鼎沸,彦童突然觉得莫名的冷,他像坠入了黑暗的,孤独的深渊。 人们会深深地讨厌一个人吗?会的,因为他出众的文采,俊俏的外表,不从众的孤僻,所以被孤立,被讨厌。 彦童突然想起那个饥肠辘辘的下午,那个男孩捧着包子对他说:“我吃不下了,不能浪费。” 他忽然悄无声息地落了泪,悲伤像海一样淹没了自己。 吕东望着走出去的苏子参,觉得有些东西好像永远的流逝了,有些东西将随之而来。 他看到流泪的彦童,在他头上轻轻一拍,“你有什么好哭的,他就是爱装,假模假样的,有本事别回来啊。” 彦童还是默默流泪,哽咽着说:“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他也不会再回来了。” 吕东昂首不屑。 第20章 拜师 第二日,小考成绩出来了,苏子参位居榜首。 不过此时的苏子参已经自书院退去,他正跪在太史府的后院,一座小小的房屋内,身边盘坐着一个长长白色胡须的耄耋老人。 老人眼睛紧闭,嘴中念念有词,他在反复推演占卜,是数年前他在周王宫最高的观星台上占到的。 那次星移斗转,他在其中窥探到了天意,可天意弄人。 他是苏子参的祖父,曾经的太史令。在宫中担任观星,记录等事宜。农事是否播种,何时浇水都是最简单不过的天象。 然而自公主下嫁,他便自请辞去官职,长居后府,久不外出。 苏子参很少见到他,想念祖父时便到后院紧闭的门前敲三声,门就会打开,这是祖父和他之间的小秘密。门打开后,祖父就像是赎罪一般跪在房中。 苏子参同样跪坐着,他侧头去看祖父沟壑纵横的脸。 灰白的长发披散,杂乱的眉毛生长在惨白的皮肤上,眉眼半合。 “祖父,我从书院退学了。” 苏太史抬眼,问:“为何?” “夫子讲的书我已习得,授的课于我也没有增益,有弊则摈之。我已经不想在书院里消磨时间了。” 太史看了看一惯乖顺的孙子,两只小手放在膝盖上,攥得衣服起了褶皱。 “是被欺负了?” 苏子参不答。 他又问:“公主知道吗?” “母亲父亲都已经知道了。”苏子参低声说。 “哦?那你来找我只是想与我分享一下吗小郡王?”枯槁的老人突然笑了起来,他看着身边的小孙子,眼睛里充盈着慈爱。 祖父久居深处,却通晓天下之事,有着莫大的智慧。 苏子参像是下定了决心,他说:“祖父,我已经不想念书了,我想向您学习观星之术。” 太史眉头抖动,有些讶然:“学四书五经,君子六艺可以治国平天下,学观星之术仅仅只能操控人心,最高也不过一个小小的太史。而且人心最是难料。” 苏子参并未知难而退,他跪行到祖父面前,深深一拜:“祖父,就让孙儿随您一起学习天文历法吧,孙儿不懂人心,想借此窥得天地运行,万物生长,以及人心反复。” “不——你对天地有敬畏之心,这是一个观星者的必备条件,但是,但是你母亲不会同意的。”太史避开行礼拒绝了。 “孙儿想懂人心,想明白人心为何如此反复无常,母亲的心,父亲的心,还有其他的人……” 眼前的孩子落寞的样子太过明显,太史知道这一切的源头,却无法说出,因为真相更加不堪。 他说:“人心最是难料,上一刻喜,下一刻便可能怒,前者怒,后者亦有可能喜。我学习术法几十年,高居太史都未能参透人心。” 苏子参道:“其实若能为农民测得何时下雨何时干旱也是好的呀,我便不是无用之人。” “子参,你要明白,学术法是无法封王侯的,千百年来从没有哪个依靠卦术便能身居高位的,反而最容易招惹杀身之祸。”太史握住苏子参的肩膀,混浊的眼睛看着清澈的眼睛。 苏太史又道:“你不用操纵人心,揣摩人心。自古以来的王从来不关心这些,因为所有人都要去揣测他的心。” 苏子参睁大眼睛。 “吱呀——”狭窄的屋子里只剩下一位老人跪坐。 沉稳的脚步声缓缓走近。太史肩膀塌了些,他听着那道脚步声,慢慢的像踏着自己的心。 太史声音低沉:“你应该对子参再多些关怀,至少要像个父亲。” 来人也跪在了太史身侧,那个蒲团上留下的小小痕迹被覆盖掉。 苏长令说:“赵姬已经为子参请了曾经的太子太傅,您不用担心他的学业问题。” “我不是说学习,他在学习上已经很优秀了,不比当年的你差,甚至更胜于你。我是说爱,父母对子女的爱!他已经变成一个敏感的孩子了。”太史扭头严厉的看自己的独子。 苏长令沉默了半晌,说:“我会的。” 太史咳嗽了两声,常年不见日光令他的身体状态不太康健。 他说:“公主曾为子参筛选合适的老师进行教育,你一意孤行为他选择了书院,让他泯然众人,公主没有计较。如今子参长大了,你便顺其自然吧。” “可是她的图谋会让人万劫不复,这有违纲常。我怎么能坐视不管呢?”苏长令双手捂住眼睛,身子泄力向后坐在后脚上,他在挣扎,在恐慌。 “公主有怨,根源在我,我……对不住你们。”年迈的太史面上苍凉。 然而事到如今,往事不可挽回,苏长令颓然地摇摇头,他已经接受了这一切。 地上散落的龟壳有火烧的痕迹,苏长令捡起来:“您已经进行过卜筮了吗?” “不,我已经深陷其中了,再怎么运算也算不准其中的玄机了。” 苏太史的语气飘忽,他苍老的眼睛落在龟壳之上,他这一生,成也卜筮,败也卜筮。望着儿子尚且年轻的面容,他沉声道:“你随了公主,便只能坐在这艘船上,无论这艘船开往哪里。没人知道它开往哪里……” “公主知道。”苏长令道。 苏太史缓缓摇头:“公主眼前有瘴,她亦然。” *** 从鹤望书院辞学的第三天,赵姬便唤了子参去往前厅,长春为他随手拿了一件斗篷,白色柔软兔毛围拥住小郡王的脸,冰雪可爱。一时之间竟然不知是兔毛更白还是小郡王的脸更白。 第一场寒风来临,周围人都穿上了轻薄些的冬衣,苏子参在雪上落了病,总比旁人要畏寒一些。 “母亲有说是何事吗?”苏子参从柔软兔毛里抬脸问。 长春摇头:“不曾,不过公主身边坐着一位年迈的老人,公主看起来十分尊重他。” 苏子参转了转眼睛。 绕过前厅的柱子,赵姬素手垂落,姿态端然站着,瞧见子参便挥手示意他过来。 苏子参上前向赵姬问安,看到一旁花白胡须,体态圆润的老人也恭敬一拜:“老先生好。” 赵姬笑笑:“这位是葛太傅,曾担任过圣上的老师。你跟着太傅要专心学习。” 苏子参仰头看向那位太傅,眼中充满好奇。 太傅双手背于身后,他两眼仔细看着小郡王,脸色一板,嘴里对着赵姬道:“老夫只是来看一眼公主的儿子,何时说过就要教导小郡王了?公主喜好强人所难不成?” “您说只是看一眼,可看了之后没有拂衣而走,且眼角露出笑意,那便就是对参儿满意,既如此,拜师岂不是早晚的事?”赵姬笑着扬手让侍人新换茶盏来。 葛太傅抚摸长须,终于脸上也露出笑容,他指了指赵姬道:“你啊你,还是跟以前一般聪颖过人,伶牙俐齿。” 赵姬颔首低笑:“太傅曾教导过我一二知识,我对太傅的喜好当然也略知一二。更何况太傅亦如当初一样,不曾变过。” 葛太傅眼角的皱纹都展开不少,喜色难掩,他连连道好,连带看苏子参的眼神都更加热络。 两人坐在椅子上畅谈甚欢,苏子参如冬日松柏般神情恭敬地站在一侧,听母亲一番叙旧周旋后,茶盏落在了他的手里。 苏子参立即在葛太傅面前跪下,双手将茶盏举过头顶,喊道:“学生子参见过老师。” 葛太傅如今并无官职加身,他慌忙接过茶盏,上前扶起小郡王,轻拍他的膝盖:“您是郡王,不能轻易下跪。” 苏子参仍认真做了拜师礼,小脸上十分认真:“师者为尊,您是我的老师,应该得到礼遇。” 看着眼前不骄不躁,礼数周全的孩子葛太傅欣慰一笑,他对眼前冰雪聪明的小郡王是十分满意的,自然也愿意当他的老师。 葛太傅如今已经是耄耋之年,他在圣上还是太子时教导过他,后又为众皇子们开蒙,如今已到了第三代,可以说与赵王室的渊源颇深。 “你与幼年时的圣上很像,有和他一样薄削的嘴唇和机灵的眼睛。”太傅说。 苏子参回忆那天在王宫见到高高在上的外祖父,猛然发觉,记忆里的面容已经有些朦胧。 厅堂内只留下苏子参与葛太傅,两人移步去往书房,交谈中葛太傅对苏子参非常满意,苏子参对葛太傅的学识也非常钦佩。 葛太傅哈哈笑道:“你与你母亲的聪明不相上下,但你们的性格倒是十分不一样。” 苏子参非常好奇地询问,葛太傅摇头一笑:“我初见你母亲时,她活泼好动,拍着桌子让我教授她知识,责问凭什么太傅只教导皇子,她是皇女,也是皇帝的孩子,应该一视同仁才对。我回答这是皇上的命令,她便去拉了皇上来评理,非要和众皇子比试武艺,说她赢了就要和皇子们一起学习治国之道。” 苏子参不由自主也笑起来,他的眼睛里充满对母亲的敬佩和好奇,问:“后来如何了?” “皇上答应下来,公主赢了,且赢的非常漂亮。皇子中最佼佼者让于她,其他皇子则都不如她,她理所应当得了席位。”葛太傅忆往日眼底满是怀念。 苏子参虽然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母亲,但他知道,母亲就应该是那样明媚热烈的女子,她聪慧、美丽、大方、拥有一切美好的品质,她该像天空中能飞的最远的那只鸟,因为她有强大的毅力与无限的勇气。 赵姬不仅为苏子参请了教导诗书经义的先生,还找了赵国著名的武师欧阳兴教导武术。 欧阳兴征战沙场,使得一手好枪法,百战百胜,后因多年积劳的伤病经受不了奔波,蒙受圣上恩准,在京城赐了一座宅子生活。 欧阳兴见了苏子参后却道:“此子不适宜练习长枪,用剑为妙。” 世人知欧阳枪法精湛,却不知其剑术更妙。 就这样,苏子参便开始了上午习文,下午习武的生活。 但他仍惦念着祖父的观占之术,于是夜晚常常在众人熟睡之后,只身着一身雪白中衣悄悄前往祖父院里。 晚上时常有星,苏太史盘腿坐在院子里仰头看星辰的运行轨迹,苏子参依偎在他身边也向上看去。 偶尔有云层遮掩星辰,苏太史会不禁皱眉。 “满天星斗映地上万物——你看那,那是三台,三台星共六星。”苏太史指指东北方,“你封王时客星正进入三台,如今月亮即将进入三台,不详。” 苏子参认真看去,问:“何种不详呢?” “恐国生变。”苏太史沉声答。 一老一小看星辰变换,时而月明星疏,时而群野无星,一毫一厘变化都是天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拜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