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思》
第1章 迫嫁
已是夜深人静,一架花轿却悄然出现在城外的小路上。
夜色中的一切都只剩下模糊的影子,山里静悄悄的,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会被这无边的寂静吞没。
一个家丁对着齐妈妈道:“妈妈,我看这碧泉山庄也快到了,是不是该给姑娘松绑了?”
齐妈妈若有所思,喊道:“停下!”
她来到花轿前,掀开帘子。
沈长宁被绑着手脚,嘴里还塞着麻布,眼圈上的那抹红色变尤为明显。
这是哭过了?
这姑娘,在长公主面前硬是不吭一声,这会儿到底忍不住了。
齐妈妈心底一阵叹息,语气也软了下来:“姑娘这是何必呢?唉,快到山庄了,让老奴给你松绑吧!”
沈长宁静静看着她。
齐妈妈虽是长公主身边的,却不是个疾言厉色的人,此刻边给沈长宁松绑边道:“听闻那梁大人虽然年纪大了些,对身边人倒是很好的。依老奴看,姑娘能就此离开沈家,倒是一件好事。”
沈长宁的手腕上留下了几圈明显的红痕,她轻轻动了动,抬起眼眸道:“妈妈,我要方便一下。”
齐妈妈:“这……”
沈长宁说完便自顾自地下了花轿,齐妈妈忙上前拽住她的胳膊:“那让老奴陪您去吧,这夜黑风高的,出了事就不好了!”
沈长宁没吭声。
两个人往树丛里走去,到了一处远离大路的地方才停下来,齐妈妈道:“姑娘方便吧,老奴替你看着。”
沈长宁环顾四周,默了片刻,忽然转过身,猛地将齐妈妈推到在地。
齐妈妈反应不及,倒在地上。待她抬起头,沈长宁已经不见了。
齐妈妈慌了神,连忙大喊道:“不好了,新娘子跑了,快来人呐!”
本在路上等着的家丁听到呼喊声,都纷纷朝树林里跑去。
树林里黑得吓人,耳边阴风阵阵,沈长宁忍不住抖了一下。可她不敢停下,提着裙摆一直往前跑,心脏也跟着剧烈跳动。
只是跑着跑着,她忽然脚下不稳摔倒在地。
夜色沉沉,周围的一切都沉寂在黑暗里。沈长宁抬起头,正好看见半个月亮斜斜地挂在天上。
她的眼睛莫名泛酸,但想到随时会被追上,她抬手抹了抹眼泪,摇摇晃晃地爬起来。
只是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清冷低沉的声音:
“你要去那儿?”
沈长宁猛地一激灵,迅速转身。
一个年轻男人站在她身后。
月光倾洒,面前之人玄衣墨发,深眉俊目,一双眸子黒沉沉的,静静盯着她看:“你就是沈长宁?”
“.…..”
沈长宁以为是齐妈妈身边的家丁,顿时紧张起来,脸色惨白地从头上拔下一支金钗,尖头对准了眼前的男子,指尖却是忍不住地微微颤抖。
夜风瑟瑟,山林中回荡起乌鸦凄厉嘶哑的叫声。
霍云起挑起眉梢,眸底闪过一抹玩味的笑意:“知道我是谁吗?”
沈长宁有些无措地看着霍云起,整个人僵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霍云起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月光下的女孩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大红的嫁衣却未施粉黛,清丽柔弱,稚气未脱,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盯着他。
那红嫁衣还有些宽大,更衬得她整个人小小的一只,她手中紧紧握着那支钗子,手腕上还戴着一串绿莹莹的佛珠。
两人对峙了片刻。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霍云起放缓语气:“别怕,我不是来抓你的。”
沈长宁警惕地看着他,秀眉微蹙,声音颤颤:“那你是何人?”
霍云起直接道:“我姓霍,名云起。不知叔父跟你说过没有,上次我回京,叔父已将姑娘许配给我了。”
沈长宁一怔。
难道他就是义父曾与她说过的,霍小侯爷?
不对不对,什么叫许配给他了?
沈钧临终前的确跟她提起过此人,依稀记得此人出身长平侯府,是长平侯霍仲谦的孙子。
听说那年霍承将军战死沙场,霍侯又已年迈,他便接任了少帅一职,戍守边关,当时也不过十六岁,是玄甲军最年轻的一位少帅……
她又想起沈长君,某天不知怎的突然跑到她面前一番嘲讽。
也是提起此人。
说霍云起性情偏激,少年时常与人打架,惹过不少事。
还说让自己等着吃苦头吧……
见沈长宁发呆,霍云起不动声色地朝前迈了一步。
谁知这丫头眼睛十分尖利,他还没有下一步动作,她便先吼了出来:“别过来!”
霍云起微微一愣。
“什么许配不许配的,”沈长宁的声音软绵绵的,带着哭腔和颤意,“我已经准备回徽州去了,你,你还是走吧!”
“回徽州?”
霍云起挑了挑眉,目光幽幽地盯着沈长宁,觉得她像只炸了毛的小白兔。
他轻声道:“你可知,徽州距离此地,隔了多少山水吗?”
沈长宁:“.…..”
霍云起:“那群人可还在找你呢,你能从他们手里逃掉吗?”
沈长宁:“.…..”
霍云起继续吓她:“就算你侥幸没被他们抓到。可是长途漫漫,人心险恶。你孤身一人,身上又没钱,只怕还没走到徽州,就已经叫人抓去发卖了。”
沈长宁:“.…..”
他再接再厉:“世风日下,多得是土匪强盗。更有甚者,专门以买卖人血为生意,把人抓了后放在一个大血缸里,慢慢放血后……”
“呜呜呜……”
话音未落,对面的小白兔突然蹲下来,旁若无人的大哭起来。
她这段日子经历了太多事,沈钧去世,她被萧姝敬关起来,被送与他人做妾,如今又冒出个人莫名其妙说自己已经许配给他了……
这丫头心性软弱,这么多心事压在心头,本就有些绷不住了,被霍云起一吓,心里一松,便直接爆发了。
霍云起:“……”
好像有点过头了……
他大跨步走过去,在她正对面蹲下,却并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盯着她看。
沈长宁哭得双肩耸动不止,一会儿的功夫,双眼已经肿成了两个大核桃。
只是哭着哭着,她忽然听到一个沉沉的声音:“不许哭了。”
这声音不轻不重,却含着不容反抗的强势。
她被这声音镇住了,慢慢抬起头,正对上霍云起的眼睛,浓黑的眸子里带着无言的威慑力:“不管你愿不愿意,今后的日子,你都要依仗我了。”
第2章 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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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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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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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花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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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熙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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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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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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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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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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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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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太后
两日后雪停,积雪消融,沈长宁告别姜嬷嬷,回了侯府。
谁知刚回来就碰到霍仲谦在院中大发雷霆。
原来禁卫营收到急报,江南一带有悍匪作乱,皇帝决定派人南下出征。
然而朝中可用之将不多,正值“青黄不接”的时节,从前的老将死的死,老的老,新一辈的年轻将士又都顶不上,唯一可堪重用的便是霍云起。
如今霍云起回了边境,一时之间,朝中竟找不出南伐的合适人选。
思来想去,皇帝便将此重任交给了霍仲谦。
命令传下来,霍仲谦还未说什么,来喜先急了。
霍仲谦毕竟年过花甲,前些日子又受了伤,如今旧伤还未康复,便又要上战场?
皇帝是非要让他死在战场上吗?
来喜苦口婆心,劝霍仲谦入宫面见圣上,将这事推脱了。
“如今正值寒冬,您都多大岁数了?受得了这折腾吗!还是入宫一趟,请皇上另择人选吧。”
霍仲谦正在擦剑,听到这话,将手里的剑“啪”的一扔,恶声恶气道:“臭小子!敢做我的主了?你是以为我年纪大了就收拾不了你?我打过的仗比你吃过的盐都多……”
两人名义上是主仆,可在一起几十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来喜知道他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性格,无奈摇头:“我也是担心您……”
“哼!我还没死呢,有什么好担心的!”
来喜拦住他还想劝几句,被他眼刀一横,瞬间不敢吱声了。
霍仲谦“砰”的一脚踢开门,面色铁青。
沈长宁过来时,恰好看到他气急败坏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
来喜叹气:“脾气还是这么坏!”
此事还是定了下来,由霍仲谦担任主将,下江南围剿乱匪。
那日清晨,沈长宁送霍仲谦到大门口,望着前方那个挺拔的背影。
他其实已经年迈,白发丛生,却还是脚下生风,铿锵有力,永远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脊背永远挺得笔直。
霍仲谦上马,回头见她神色怔忡,笑了笑:“丫头莫担心,你一人在家好生照顾自己,马上过年了,若边关无事,我就让那小子赶回来陪你。”
沈长宁也笑了,朝他郑重行礼。
霍仲谦又对沈长宁叮嘱了一番。
沈长宁一一应下。
就见霍仲谦扬起长鞭呵了一声,浩荡远去。
来喜倚在门上,忍不住的掉眼泪。
看着他这副模样,沈长宁也莫名想哭,霍仲谦走后,偌大侯府只剩下沈长宁一个主人,她这几日也不知怎得,晚上总睡不安稳,半夜常常惊醒坐起,心口惴惴不安。
几日后,她正在屋中缝制护膝,忽听院外一阵急促的喊声:“少夫人,不好了,侯爷出事了!”
沈长宁心中一惊,手中的针线掉落在地。
霍仲谦出发不过三日,便遭遇埋伏。
且这群匪徒用心十分险恶,提前在南下必经之地埋下炸药,一时间火光冲天,王军死伤无数。
霍仲谦也受了重伤,身上血肉模糊,被手下将士拼死救出,至今昏迷不醒。
得知消息,侯府上下乱作一团。
沈长宁:“祖父如今何在?”
来喜:“听说侯爷浑身烧伤,无法动弹,军医恐马车颠簸加重伤势,不敢将他运回京城,大军人马都驻扎在野外。”
这种情况真是进退两难,可是无论如何霍仲谦眼下都需要亲人在身边,沈长宁当机立断,决定亲自过去照顾祖父。
于是府中上下忙作一团,沈长宁亲自指挥,命人将府中的上好药材全部带上,冬衣棉被也全拿上,下人们进进出出,却井然有序,丝毫不敢松懈。
沈长宁正在清点药材,来喜忽然引着一个姑娘走进来,看模样衣着应该是宫里的宫女。
那宫女朝沈长宁盈盈一拜:“霍夫人,太后娘娘得知霍侯遇袭受伤一事,怕您着急,请您去宫里一趟,一同商议。”
太后娘娘?
她与宫里并无往来,太后怎会请她入宫?
心中孤疑,却又不可不去。
沈长宁定了定神,宽慰道:“来喜叔,你别着急,我现在就进宫拜见太后娘娘,等我回来,咱们立刻出发,祖父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没事的。”
来喜闻言,忙抹了抹泪,郑重点头。
不久后,马车在东华门停下,沈长宁下来车,跟着宫女来到长春宫。
一个公公站在长春宫门口,看到她们走近,方回过神,冲她温和笑道:“夫人请随奴才来吧,娘娘已经等您许久了。”
沈长宁:“……”
长春宫很大,刘公公在前面引路,沈长宁跟在他后面,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带她去正殿,而是引她来到了一座偏殿门前。
沈长宁抬头打量这座偏殿。
它似乎很久没人居住了,墙面斑驳,一种淡淡的破败感。
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她的心头,好奇怪,太后宫里怎么会有这样一座殿宇?
“夫人,请吧。”
刘公公面上未有异色,笑容温煦,默默移到她身后。
沈长宁犹豫片刻,并未往前走,这时忽听“咯吱”一声,大门从里面打开,接着身后一只有力的手猛然推了她一下,将她推入殿中。
沈长宁反应不及,身体猛然向前,一个趔趄重重摔在地上。
身后,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沈长宁是膝盖先着地的,撞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膝上瞬间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她忍痛缓慢爬起,迷茫地环顾四周。
昏暗无光的宫殿,幽冷阴森,桌椅上都蒙着一层细细的灰尘,角落密布蛛网,看得出,的确是很久没住人了。
殿中案几上还架着一尊破败斑驳的金佛,眉眼微阖,唇边一抹安静诡异的微笑。
沈长宁盯着那佛像看了片刻,耳边骤然响起冷森的笑声。
“哈哈哈……”
这笑声凄厉哀怨,空旷清冷,仿若来自天外,回荡在整座宫殿。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听得人一阵心悸。
沈长宁头皮发麻,后退几步转身推门,想要出去,却发现门被锁上了。
她有点慌了,“砰砰”地拍起门来,大喊道:“有人吗?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是……泠妃?”
沈长宁转身,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逆光走来。
等那人影近了,沈长宁方看清楚,来人是个老妪,脸颊瘦削,眼下乌黑,双目空洞无光。
沈长宁微怔:“您是,太后娘娘?”
“泠妃,你来了?”太后看着她,和静地微笑道,“我等你很久了。”
等她很久了?
这是什么意思?
沈长宁:“娘娘,您认错人了。”
太后看着沈长宁,忽然笑出声来:“哀家怎会认错,你这张脸便是化成灰哀家也认得!”
她温和的笑着,仿佛只是一个寻常长辈,竟牵起了沈长宁的手,向前走去:“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沈长宁被她牵着,心中一阵错愕,一时无语。
太后接着道:“那年我初入宫,被封为淑妃娘娘,这里是我第一次被先帝宠幸的地方。”
她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竟开始娓娓诉说起来。
“那年我父亲生辰,他出宫参加我父亲寿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他在人群中那样显眼,芝兰玉树,如谪仙般,只一眼,我便喜欢上了他,可他却总看不到我,后来,还要娶我妹妹为妻……”
“再后来,他不知从哪里带回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风尘女子……难道在他眼中,我竟还不如一个歌女吗?”
“为什么,他总是看不到我?”
说到此处,太后眉心拧成一团,手心紧握,似乎痛苦万分。
沈长宁被她捏痛了,细眉微蹙,轻轻动了动手,想要挣脱开。
太后察觉,反而攥的更紧了,语气也骤然癫狂:“你要去哪儿?泠妃啊泠妃,你我争斗了一辈子,终究是我赢了,我赢了!哈哈哈哈哈!”
沈长宁逃脱不开,被迫迎着她的目光。
屋里门窗紧闭,昏暗而压抑,崇穆太后疯狂笑着,脸上却是显而易见的凄然和悲恸。
沈长宁被她眼中的孤绝之意震到了,一瞬间,竟觉得她有些可怜。
人世间所有的痛苦,大抵来源于心中的执念。
可什么是执念呢?
因为得不到而不甘心,因为不甘心而更加得不到,反反复复,生生死死,困住了自己一生,这便是执念。
“你被他打入冷宫,恩断义绝,我还以为你真的死了,心里别提有多痛快!”
“没想到,你竟跑到山里做了尼姑,看来先帝还是怜惜你的……呵呵,我是不是应该改个称呼,尊你一声‘静虚师太’?”
“.…..”
这句话如同五雷轰顶,带给沈长宁前所未有的震动,她陡然睁大了双眼,心瞬间提起来,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静虚师太?
难道她口中的那个“泠妃”,就是静虚师太?
这个念头在沈长宁脑中一闪而过又轰然炸开,让她浑身都变得僵硬。
太后望着她那双明亮瞳眸,笑得扭曲:“你以为你当了尼姑我就会放过你吗?你做梦!我做鬼都要拉着你一起!”
太后朝她扑来,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沈长宁还处于震惊中没有缓过神,猛然被一个疯子掐住脖颈,脑中一片空白,纤细的脖颈被人扼住,她呼吸受阻,脸渐渐发红,拼命挣扎起来。
崇穆太后冷笑看她,双眼通红狂颠,手上力道不减。
片刻后,又忽然松开了她。
沈长宁跌在地上,大口呼吸咳嗽,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
太后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银刀,缓缓蹲下,架上沈长宁的脖颈:“孩子,你怕死吗?”
冰凉的刀刃贴上她的肌肤,渗出隐隐寒意。
沈长宁眼睫微闪,紧紧咬着嘴唇。
太后望着她的脸,脑中似有回马灯闪过,往事昭昭,光阴如水逝,一转眼,便只剩下她一个人。
一个人,孤独地在人间受折磨。
她也曾是个温柔如水的豆蔻少女,却不想时光蹉跎,自己所求所愿竟是一无所得?
苍天负她!
她轻扯唇角,忽然将银刀塞进沈长宁的手心。
沈长宁还在怔愣,下一秒,太后竟拉着她的手腕朝自己的胸间捅去。
电光火石间,沈长宁还没有反应过来,鲜红温热的血液已经溅到她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沈长宁闻到了血液的腥味,缓缓抬头,对方唇角溢出鲜血,那双狰狞的眼眸还是死死地盯着自己,透着无尽的怨恨与不甘,又有一种解脱的豁达。
直到她倒在地上,不再大喊大叫,歇斯力竭。
殿中阴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而晦涩的气息,远处隐约传来沉闷的雷声,狂风呼啸而来,肆意地拍打着门窗。
沈长宁想喊出来,可是始终发不出声音,想站起来,可是腿脚无力,走了几步就倒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周边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混沌,耳边鸣声阵阵,让她觉得眩晕和恶心,手心里不断渗出冷汗。
终于有人破门而入,尖锐的喊叫声和杂乱的脚步声相继响起。
几个侍卫将她团团围起。
第13章 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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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圣心
霍云起转眸,见丞相之子梁晟气势汹汹地带着一群士兵闯了进来,边拍手边扯着嗓子道:“哎呀呀,好热闹啊!”
模样甚是猖狂得意。
府中众人皆面露疑惑和惊惧,此人带着这么一大群人,定然不是来吊唁的,那么,便是来找事的了。
霍云起起身,眸中渗出寒意:“你来干嘛?”
梁晟笑道:“今日霍老将军入土,我自然是来送他一程的。”
霍云起沉下脸来:“请你离开。”
梁晟不动,双手抱胸“啧啧”了两声:“霍云起啊霍云起,犯下如此弥天大罪,还敢当自己是玄甲少帅?陛下已经下令,撤掉你的主帅职位,玄甲军已经与你,与霍家,都再无关系了。”
寒风扑面,吹在人脸上如刀割般疼痛,灰蒙蒙的天空中忽然落下点点雪白。
下雪了?
霍云起抬头望雪,地面上很快覆上一层薄雪,府中众人也仿佛被冰雪凝住,个个表情沉重呆滞。
霍云起慢慢握紧拳头:“陛下纵然撤了我的职,却并未定罪霍家,你私自率人前来闹事,岂非故意与陛下作对?”
梁晟听了,却“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下来,边抹眼泪边道:“霍云起啊霍云起,领兵打仗我是不如你,可叹你却看不懂圣心啊。”
霍云起眉心微蹙。
“你以为今日是我故意来闹事吗?”梁晟走近,眯着眸子轻声道,“没有陛下的圣意,谁敢来长平侯府闹事?霍云起,事到如今,你还看不懂吗?”
皇帝毕竟是皇帝,若皇帝真想置你于死地,无论如何,你都是逃不掉的。
梁晟冷笑。
换句话说,霍云起,你是必死无疑了,谁让你得罪了陛下呢?
梁晟后退两步,故作吃惊的大声道:“霍云起,你好大的胆子!我今日乃是奉陛下之令,特来送老将军一程,你却如此蛮横跋扈不知好歹,岂非对陛下不敬!”
说完一摆手,高声道:“公公,该你登场了。”
一个消瘦的人影从他身后站了出来。
竟是皇帝身边的蔡公公。
他看了霍云起一眼,唇边似笑未笑,缓慢地从怀中掏出圣旨念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后薨逝,朕心甚痛,然朕念及霍氏忠义,不忍施以极刑,特开恩赦,今霍云起罔顾皇恩浩荡,重伤朝廷重臣,着将其满门即刻逐出京城,流放岭南,永不得返。凡其亲眷,不论老幼,皆须于三日内启程,若有违令,格杀勿论!钦此!”
霍云起冷冷看着他。
梁晟扬眉,朝周围小卒示意,小卒们得令,纷纷亮出了武器。
刀剑出窍,闪着冰冷的银光。
府中众人见对方亮出兵器,又惊又慌。
梁晟:“大家听着!陛下念在霍家累世战功,令我前来吊唁老将军。陛下仁至义尽,霍云起却在此公然辱骂陛下,对陛下大不敬,实在是罪无可恕!今日我便要替陛下,铲除掉不忠不敬的奸邪之人,杀霍云起者,记大功!”
他身后的那群人起初沉默,不知何时迸出了第一声呼喊:
“杀霍云起!”
“杀霍云起!”
梁晟一声令下,他身后的私兵纷纷高举长刀向前冲去。
霍云起黑眸一沉,拔剑挡住一人的攻击,剑锋一转,抬脚将那人踹倒在地。
霍家上下见此,无不心中汹涌。
来喜愤道:“妈的!欺人太甚!跟他们拼了!”
于是第一个抄起家伙朝前跑去。
他虽年迈,毕竟是霍仲谦身边的人,身上也是有些功夫在的。
府中众男仆见了,也纷纷收起面上的惊恐,拿起自己手边能使的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朝前冲去。
恐惧,愤恨,却决然。
可他们几乎都不会武功,哪里能拼得过梁家的私兵呢?
两方人冲撞在一起,喊杀声震天,尘烟四起。
丫鬟婆子见此乱象吓得抱成一团。
梁晟悠哉游哉地观战。
霍云起神色冷峻,剑刃亦泛着清冷的寒光。
众人一拥而上,都想抢下“头功”,霍云起持剑刺穿一人的身体,又辟出几记重剑,逼得众人连连后退,谁都不敢再贸然上前。
梁晟冷哼一声,折腾半天了,一群废物没一点用。
于是冲旁边一挥手,手下人心领神会,恭恭敬敬地奉上一把长弓。
梁晟接过,抽出一只羽箭搭在弦上。
几秒后,羽箭呼啸而出,发出尖锐的鸣响。
霍云起察觉风声,侧身躲避。
对方却根本不给他停歇的空隙,不知何处又飞来几支羽箭,其中一支直直地扎入了他的右腿。
霍云起未穿甲胄,闷哼一声单膝跪下。
他唇色苍白,抬头怒视梁晟。
梁晟讥诮一笑,朝众人拍手:“好了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本少爷没工夫陪他们玩,赶紧结束吧。”
霍云起单手将箭拔出,伤口处顿时鲜血涌出,染红了身上的孝衣。
梁晟又一挥手。
身后的弓弩手得令,纷纷持弓箭上前,拉弦待命。
随着一声令下,箭矢如瀑,又仿若遮天蔽日的飞蝗。
惨叫声随之响起,不断有人中箭倒下,空气中弥漫着愈来愈重的血腥气息,霍云起挥剑抵挡箭雨,耳边却是鸣声阵阵,逐渐体力不支。
梁晟哈哈大笑:“霍云起,你不是很行吗?我倒要看看,事到如今,你还怎么逞英雄?”
说着又冲旁边一摆手。
弓箭手开始了新一波的射击,箭雨朝他汹涌而来,箭簇穿破空气的声音尖锐震耳,仿若死神的低吟。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忽然冲出一个人,挡在他的身前。
是来喜叔。
他死死的抱着霍云起,无数支羽箭扎入他的身体,他的脸痛苦地扭曲,却无一声哀嚎。
霍云起:“来喜叔!”
来喜的后背已是千疮百孔,鲜血横流,叫人不忍直视。
霍云起撑着他,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来喜艰难地抬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安慰道:“少爷,别担心,老奴要去侯爷那里了……”
来喜口中发出些含糊不清的声音,似乎还想跟霍云起说些什么,只是话未说完,他忽然双手一垂,身体也彻底松垮了下来。
“来喜叔!”霍云起喉间一哽,泪水夺眶而下。
来喜是看着他长大的,他跟在霍仲谦身边几十年,虽是奴仆,更胜亲人。
霍云起抱着他,举目望去,满地尸骸,血流成河,一片惨状。
渐渐地,连那些细弱的恸哭声也平息下来,化为一片满是血腥气的死寂。
这一秒,霍云起在想什么?
也许真的有些心灰意冷,他整个人都有点恍惚,脑中回马灯似的闪过许多片段许多人。
自幼年时所遭逢的一切,霍仲谦,姜嬷嬷,来喜叔,谢玉山……
以及,阿宁。
他还没有好好的跟她表明自己的心意。
梁晟见他神情怅惘,微勾唇角,提着剑朝他走去:“别急着伤心啊,老子这就送你过去。”
“.…..”
良久,霍云起收起了目中的悲色,将来喜放下,接着握紧手里的剑,站起身走向梁晟,眸中已是凶光毕露,好似丛林里的夜行孤狼,凶狠,阴冷,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
梁晟脚下一顿,心里没由来的有些发虚,却还是强硬的开口,扯着嘴唇道:“呵……死,死到临头了,还敢跟我横!”
霍云起的长剑透着森冷的杀意,梁晟想着他身受重伤已无力支撑,率先向他发难,举剑劈来。
霍云起侧身闪开,两人的身形随之交错在一起,剑影重重。
梁晟没想到这小子受了伤还能撑这么久,心中有些慌乱,计上心头,手中虚晃两下,忽然一脚狠狠踢向霍云起受伤的右腿。
随意包扎的伤口处顿时汩汩流出鲜血。
钻心的疼痛让霍云起微微喘息,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梁晟趁机举剑横在他的脖颈。
剑光幽冷,折射出梁晟扭曲的嘴角:“哈哈哈,霍云起,你不是很牛吗?事到如今,你只能成为我的刀下厉鬼了!”
霍云起面上却是冷酷的麻木。
空洞,漠然,没有害怕,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任何一丝情绪起伏。
这样的表情让梁晟很是不爽,在他心里,霍云起就应该朝他摇尾乞怜才对。
“霍云起,下辈子再见吧!”
他握紧剑柄,抬起手臂。
“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
声若惊雷,让人闻之战栗。
梁晟一惊,蓦然转身看去。
那人身穿白衣,一手拄杖,一手拎着壶酒。
他虽然腿脚不便利,走得有些慢,但身姿依旧挺拔,面容坚毅冷峻,眸光如炬。
霍云起一怔:“郑老将军?”
郑坚,霍仲谦的副将,年轻时跟随在霍仲谦身边,同甘共苦,出生入死,情同兄弟,后来两人又一同从密州回到京城。
当年年少的霍云起被霍仲谦拖去禁卫营,便是交在了郑坚手上,算是他半个师父。
郑坚比霍仲谦岁数小些,年轻时在战场上受过刀伤,从此腿上便落了病,每到秋冬季便关节疼痛,家人一直劝他辞官还乡,他却不肯。
大齐缺良将,若他走了,便只剩下霍仲谦一人。
前几年,在霍仲谦的“命令”下,他终于告老还乡,数年未回京城。
听闻霍仲谦过世,他不顾家人反对,坚决要来京城送霍仲谦一程,山水遥遥,他不顾车马颠簸赶了一路。
没想到,却让他看到如此惨象。
“郑坚?”梁晟认出了他,口里却无半分尊敬,“你为何在这里?陛下已经下令……”
“闭嘴!”郑坚心中大痛,一声暴喝,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霸气。
梁晟被他镇住了,呆呆地愣在一旁。
“郑老将军……”
霍云起支撑着站起来,被郑坚一把扶住:“阿起……”
两人相望无言,郑坚轻声道:“你祖父呢?”
“……”
顺着霍云起的目光望去,郑坚忍不住老泪纵横,步履蹒跚地奔过去:“大帅,郑坚来迟了!”
郑坚跪倒在地,仰头望着面前那座孤坟。
也曾一同南征北战,忆往昔,金戈铁马,少年风流。
如今阴阳两隔,再无相见之日。
郑坚喉咙一哽,泪水顺着眼角留下,痛意蔓延全身。
梁晟此刻已回过神来,郑坚再怎么厉害,终究是老了,如今又单枪匹马地闯进来,能成什么气候?
“郑老将军,梁某对您是十分敬重的,但如今霍家已然获罪,您还是与霍家划清界限为好。”
郑坚仿若未闻,郑重地朝坟墓磕了个头,又打开手中的酒壶,洒在霍仲谦坟前。
“大帅,郑坚来看你了,放心吧,有我在呢……”
梁晟提高了嗓门:“郑老将军,你要抗旨吗?”
“抗旨?”郑坚冷哼一声,站起身怒视道,“抗谁的旨?”
“自然是……”梁晟一噎,“自然是皇上的旨!”
郑坚冷冷一笑,也从怀中掏出一份圣旨来,平声道:“老夫刚从宫里出来,陛下下旨,让老夫亲自将霍云起押入廷尉狱大牢,梁公子赶紧把路让出来吧。”
“这怎么可能?”
梁晟心中有些不信,他今日来侯府闹事也是陛下授意的,陛下已经不打算让霍云起活着了,既如此,又怎会让郑坚来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可见郑坚高举圣旨,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他又不敢不信,万一真是陛下改变心意了呢?郑坚毕竟是老将,总不至于这么大胆,公然假传圣旨吧?
思索片刻,他只好挥了挥手,让手下人让出一条路来。
然而下一秒,他就看见郑坚将霍云起扶上了马背。
梁晟阻道:“慢着!郑老将军,哪儿有让犯人乘马的?”
郑坚冷哼一声,随即猛拉缰绳,轻夹马腹,身下骏马嘶鸣,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去,马蹄扬起滚滚烟尘,徒留一群人目瞪口呆,愕然相望。
梁晟回过神来,又急又气地大叫道:“反了反了,他郑坚是要反吗!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追!一群没有的废物!”
第15章 汹涌
监牢里终日昏暗无光,沈长宁已经记不得,这是她被关在这里的第几日了。
她整个人蜷成一团,脸色苍白而憔悴。
监牢的铁门忽然被打开,发出尖锐的碰撞声。
接着传来人的脚步声。
沈长宁缓慢地睁开眼,见几个狱卒围着她,不等她反应过来,便拽住她的长发迫使她抬头。
发间传来的痛感让沈长宁秀眉蹙起,人总算清醒了几分,害怕也随之涌上心头。
几个人将她拽起来,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嘴里骂骂咧咧,推搡着将她带出大内监牢。
门口的守卫是新来的,并不认识沈长宁,见一个瘦瘦弱弱的姑娘被人带走,忍不住问对面的人:“这姑娘谁啊,犯什么罪了?”
对面的人应道:“好像是霍家的娘子,刺杀太后的那个。”
这人便惊讶道:“啊?看着也不像是奸恶之人啊?唉,小娘子长得还挺好看,可惜了……”
对面的也摇头叹息。
只是事有突变,一群官差押着她刚走出牢门,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利箭。
“嗖~”的一声,一名官差还来不及反应,利箭已穿透了他的眉心,他双目圆睁,脸上尽是惊愕,接着便笔直地倒在了地上。
“是谁!”
其余众官差见状立刻起身抽出了剑,盲目地挥剑喊道:“谁?是谁放的箭?”
四周却是静寂无声,片刻后,又有数支冷箭飞射而来,许多官差应声倒下。
这下子,所有人彻底慌了神。
看得出来,此人射艺精绝,必然是个高手,冷箭还在继续飞来,众人有的抱头缩成一团,有的四处逃窜,场面一片混乱。
沈长宁从地上爬起,见眼前乱象,定了定心神,迅速捡起地上的几只箭,朝密林中跑去。
耳畔寒风呼呼作响,打在脸上如针扎般,沈长宁却不敢停步,拨开乱枝跑进一条泥土小道。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好似急切的雨点落在地面。
沈长宁还未反应过来,就整个人天旋地转,被人拦腰掳上了马背。
“啊!”
骏马丝毫未停,飞奔向前,沈长宁惊呼出声,心跳如擂鼓般,狂风呼啸着灌入她的口鼻,让她有些透不过气。
她下意识地挣扎,双手乱挥,想要挣脱开那人的禁锢,却被他紧紧箍着。
他力气很大,一手箍着她,另只手控制着缰绳,手臂肌肉紧绷。
这人是谁,要把自己带去哪里?
沈长宁咬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忽然握紧手里的箭矢,刺进了那人的手臂。
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那人痛吸一声,握着缰绳的手一松。
沈长宁抓住这个空隙推了男人一把,从马上掉了下去。
她的背先砸在地上,夜间青草的清香混着泥土气息灌入她的鼻子,背部随即传来钻心的痛感,肘部也踩破了皮,有血珠渗出来。
但她顾不得疼痛,从地上爬起来向前奔去,可那人也立即跳下马,挡在她面前。
高大的身影拦住了她的去路。
沈长宁心跳微乱。
“你别怕,”那人的声音响起,竟是意外的温柔清润,“我不是坏人。”
沈长宁微怔,随即双手紧握手里的箭举到眼前,做防御状:“你是谁?”
男人看出了她的紧张,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支火折子。
借着微弱的火光,沈长宁看清了他的面容。
这人眉眼深邃立体,相貌英俊,是异域人的长相,一双浅瞳中带着点温柔之意,气质却是矜贵疏离的,让人有种亲切随和却又莫名不好接近的感觉。
那人打量她片刻,挑了挑眉梢道:“姑娘是要与我打架吗,我可是玄甲军的人。”
“玄甲军?”沈长宁一愣。
“是,”那人从怀中掏出一个令牌递给她,“我叫温浦深,是玄甲军的军医。”
他是北昭人,在玄甲军两年,其实一直没有得到一个正式的身份认同,他也知道,霍云起对他始终抱有疑虑。
直到那晚在灵堂。
温浦深:“走吧。”
沈长宁微怔:“去哪?”
“徽州。”
“徽州?”
“嗯,受霍帅嘱托,送你回去。”温浦深四下望了望,“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再说。”
“那少帅呢?”
温浦深没回答她,良久才道:“我这两日一直潜在此处,也不知京中情形,不过,皇帝一直没下旨处置霍家,想必他们目前还是安全的。”
沈长宁张张嘴,一股酸涩感随即涌上心头。
不,她不能走。
如果她真的走了,那么她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霍云起了。
远处忽然传来沉重的马蹄声,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还伴随着呼喊打杀和箭矢离弦的嗖嗖声。
沈长宁心中一惊。
此刻天已蒙蒙亮,借着微弱的天光,她看到了策马奔跑在最前方的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将,以及靠在他肩上面色苍白的霍云起。
“是少帅……”
身后的温浦深忽然捂紧她的嘴巴,拉她一起躲在树后。
-
“霍云起,我早就说过,你逃不掉的!”梁晟不可一世的声音传过来。
身后的追兵赶上来,将他们团团包围。
霍云起撑剑站起,黑沉沉的眸子盯着他,吐出一口血水:“有什么冲我来。”
梁晟嗤笑一声,看向郑坚:“老将军,梁某对您一直是敬重的,这样吧,您把霍云起交给我,我回去之后定会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就说是您协助我完成追捕的,到时候陛下定会给您记个大功,您看怎么样?”
“我呸!”
郑坚唾了一口,举剑骂道:“无耻小儿,竟敢如此对待与国有功之人!”
“与国有功?”梁晟讲这句话在嘴里转悠了一圈,揉了揉耳朵,“有没有功只能陛下说的算,如今陛下认定他是不忠不义之人,那他就只能去死!”
说着,朝身后的兵卒们一摆手。
一群人登时涌了上来,长刀如林般刺出。
霍云起拔剑出鞘,腾空而起,剑柄狠狠砸向敌人的面门,未等对方倒地,他一个旋身错步,剑锋已刺穿另一人的咽喉。
呵,困兽之斗……
梁晟得意洋洋地看着。
数百名弓箭手在他身后待命,他本可以一击要了这二人的性命。
可这样就没有乐趣了,事到如今霍云起已是必死无疑,看困兽在痛苦中垂死挣扎比直接要他命有意思多了。
又一群人围拢上来,霍云起发丝被血污黏住,左臂不知何时被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血珠不断渗出,染红了腰间的白绫。
他呼吸粗重,眼前开始模糊发黑,忽然单膝跪地,手中长剑插入焦土。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郑坚忽然扑在他身上,替他挡了一刀。
霍云起:“老将军!”
刀刃深深嵌入血肉,郑坚瞳孔骤然收缩,猛地倒在地上,苍老的身躯不住颤抖。
“郑老将军……”霍云起托起他,声音发颤。
“阿起,”郑坚咳出了一口鲜血,朝他伸出枯枝般的手。
霍云起连忙握紧他。
郑坚嘴角溢出鲜血,却仍挤出一抹笑:“郑坚要去见大帅了……”
说罢,他似乎再也支撑不住,缓缓闭上了双眼,握着霍云起的那只手也垂落下来。
“老将军!”
霍云起颤抖着去抚摸郑坚染血的白发,眼泪如决堤般滚落。
“霍云起,我劝你赶紧求饶吧,我还能发发善心,留你个全尸。”
梁晟一边擦着手里的刀一边道。
霍云起双眼猩红,瞳孔里爆发出冷冽的光,像淬了毒的刀刃。
他轻轻将郑坚放下,深吸一口气,指节捏紧剑柄。
剑身泛着冷冽寒光,他目中满是悲戚和决绝。
忽然就想起了密州的月亮。
不知为何。密州的月色总与他乡不同。
他曾在无数个夜晚仰头遥望,遥望那苍凉却壮美的月色,就像他的舅舅和祖父,也曾在这样的月色下驻足沉思,思念远在京城的亲人。
霍云起忽然笑了,为自己,更为已不在人世的祖父和阿舅。
敌人再次扑了上来,他眼眸骤然暗沉,猛地挥舞长剑,带起阵阵劲风,温热的血溅在在他脸上,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
梁晟没想到他这般死硬,心中冷笑,又挥手让人上去。
“唔唔!”
目睹这一切的沈长宁拼命挣扎,无奈温浦深力气太大,双臂死死箍着她让她无法动弹。
他一直冷眼旁观,心里却还是起了微澜。
如果他不帮忙,霍云起必死。
那么玄甲军必然大乱,届时不管北昭还是燕凉,都会少了一个强大的敌人。
从此以后,他们便不必再向大齐俯首称臣。
可是……
温浦深眉心微皱,就是这一瞬,怀中的少女忽然狠狠踩了他一脚,挣脱他跑了出去。
他这才回神,眼见她不管不顾地朝霍云起跑去,连忙吹响了手中的短笛。
悠远的笛音响彻密林。
霍云起已经杀红了眼,额角的血液顺着脖子流下,衣衫染血,执剑的手臂青筋暴起。
在他近乎失去理智的时候,忽然被人扑了个满怀。
“少帅!”她也是一身狼藉,跌跌撞撞扑入他怀中,紧紧抱着他,忍不住哭出声来。
“阿宁?”
少女滚烫的泪水落入他的衣襟中,霍云起僵住,神志清明一瞬,沾着血的手指悬在半空。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亦或是出现了幻觉。
不是让温浦深那家伙把阿宁救走了吗?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可她的眼泪是真的,她抱着自己时有温度传递过来,一切又是那么真实。
于是他也缓缓收拢手臂,紧紧拥住她。
一支冷箭忽然射出来,正中梁晟的左肩,这厮登时惨叫起来:“啊!”
一队人马从树林里涌出来,二话不说就与梁晟的人厮杀起来。
梁晟捂住肩膀正连声叫骂,对面一个大刀便朝他砍了过来,幸亏身旁一小卒替他挡下,他又惊又惧,吼道:“你们是何人,从哪儿冒出来的?”
霍云起眉心微皱,也不清楚突然出现的这群人是何来历,一手紧握剑柄,护着身后的沈长宁。
“霍帅,”温浦深忽然策马出现在二人面前,接着利落的跳下马,将霍云起往前一推,“你带少夫人先走,我来断后。”
“阿宁!抓住我!”
霍云起当机立断,翻身上马朝沈长宁伸手,攥住少女纤细的手腕将她拉上马鞍。
沈长宁落入他满是血污的怀抱中。
霍云起又看了温浦深一眼,两人目中皆是暗波涌动。
“驾!”
收回目光,霍云起一声吆喝夹紧马腹,身下骏马便如离弦之箭般朝前冲去。
“废物,废物!人都跑了!”
这群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倒是个个身手不凡,梁晟在一片混战之中终于发现霍云起跑了,一时气急败坏,大叫道:“还不赶紧去追!放走了霍云起,你们个个都是死罪!”
第16章 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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