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哥穿成落魄小伴读》 第1章 第 1 章 凌云书院,讲堂内炭火烧得正旺。 萧念百无聊赖地翻着原主那形如鸡爪、状如鬼爬的笔记,眉头皱了又皱。 确认原主是真的厌极了上学,不然也不会丢下一句:“科举之路实在艰辛,本小姐熬不住了,你替我吃了这苦,完成母父夙愿,这荣华富贵一并赠与你。”的话。 就离“家”出走了。 心里正盘算着如何模仿这笔烂字才能不露馅儿。 “小姐,当心着凉。” 一道软得能掐出水来的声音忽在身侧响起,随即一个热乎的套着缠枝花纹的暖炉被小心翼翼塞进她微凉的掌心,萧念下意识侧目望去,看清来人的瞬间,呼吸猛地一滞。 眉眼、唇形,乃至那眼尾微挑的弧度……除了比记忆里稍显稚嫩几分之外,简直与前夫哥一模一样! 江砚澄,那个众星捧月的江家少爷,狂傲得没边,脾气臭得离谱,要不是因为长了张与之不符的绝美脸蛋,萧念也不会一忍就忍了他三年,但人的耐心是有限的,最终还是受不了他的颐指气使,在他摔碎她亲手泡的奶茶后,果断分手! 萧念心如擂鼓,真是冤家路窄,还能在这儿碰上? 但是…… 萧念细细打量着他,眼前的少年低眉顺眼,纤细的身躯在宽大的伴读棉袍里显得弱不禁风,纤细白皙的手指冻得发红,还微微发着颤。 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做小伏低的劲儿,哪还有狂傲少爷的半分影子? 她指尖在暖炉套子光滑的缎面上细细摩挲着,心底惊涛骇浪缓缓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玩味。 不是他最好。 在这女子为尊的世道里,以他狂傲的性子,怎肯如此屈就?更不会装出这份可怜模样。 可若真是他……昔日眼高于顶的江家少爷,如今竟成了一个可以随意呼来喝去的伴读,这世道,可真会开玩笑。 萧念心里揣了分疑虑,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声问:“你是谁?” 少年头埋得更低了,怯声说:“回小姐,小的是讲堂的伴读,名叫……阿砚,奉命来伺候小姐……”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却又软得没骨头,听着就让人忍不住怜惜。 萧念挑了挑眉,目光再次落到少年侧脸上,不得不说,这张脸是真的对她的胃口,当初她为了这张脸受了多少委屈?如今脸没打折,性格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理想陪伴者。 ……或可将就着用。 “嗯。”萧念收回目光,淡声说:“坐下吧,往后不必这般拘谨。” “是,谢小姐。”他连忙应了一声,随后在她侧后方的小凳子上坐下,头虽然还低着,腰背却挺得笔直。 萧念注意力重新回到原主的笔记上,又头疼了。 作为一名书法专业的学生,眼前的繁琐古体字,比她认识的所有繁体字都要复杂得多,学习起来困难加倍,更别提模仿了,下意识在脑中翻译成简化字的写法。 这个世界的学子,要先把这等复杂的文字学完再去科考,需得浪费多少光阴?要是都能转化成简体字…… 脑中念头一闪而过,萧念急忙按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模仿好这手烂字要紧。 从书匣里拿出笔墨,身边的人影悄摸凑了上来,语气依旧又轻又软,“小姐要研磨吗?小的来就好,切莫冻了您的手。” 他动作麻利,接过萧念手上的东西,细细研磨起来。 萧念瞥了眼,忽而玩心大起,“不经意”碰掉一只笔,毛笔顺着桌沿滚到两三步之外。 “哎呀……可否帮我捡一下?”她看着少年,观察着他的反应。 少年垂着的眼底瞬间变得冰冷,捏着墨条的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低声说:“是……” 他看向毛笔的位置,嘴唇抿了抿,没作多想后,几乎是以跪着爬过去的姿势捡起毛笔,并双手奉上。 萧念不动声色地上下扫了一眼,并未立刻接过,而是沉着声音说:“这笔……好像有些脏了。” 话落,少年身体僵了一瞬,萧念瞥见他的耳尖泛起了红晕。 “小的该死,污了小姐的笔。”少年翻出袖口干净的布料,细细擦拭干净毛笔后将它小心地放在书案上。 见状,萧念敛眸,没再说什么,轻声道了谢。 她没注意到少年悄悄抬起头,目光阴翳地看了她一眼。 江砚澄心里快炸了! 没想到分个手,喝个闷酒醒来还能穿到这么个男女颠倒的世界! 庆幸自己没露馅儿,眼前这个和前女友同名同姓,和她长得七八分的相似的人是萧念? 刚才萧念看到他的一瞬间,分明是震惊的,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还故意折辱他,分明是怀恨在心! 江砚澄心里五味杂陈,既怕这真是萧念,会趁机报复他当初那么颐指气使地对他。又盼着是她,毕竟在这女尊世界,男人没地位,没女人撑腰根本活不下去,若注定要匍匐于一人之下,那么这个人……是萧念,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至少,他见过她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模样。 眼下,他只能先按照这世界的通用法则,装乖卖惨扮柔弱,才能不饿肚子地活下去。 萧念看了半天笔记,观摩得差不多了,拿起毛笔准备写两个字试试。 江砚澄目光盯着她执笔的手,心中一凛,这执笔姿势,和前女友一模一样! 随后写出来的字,又让他的心迅速沉了下去。 萧念的书法在整个学院是顶尖的,各种奖项拿到手软,省级赛事也不在话下,绝写不出这么丑的字…… “哟~萧姐姐今天竟来得这样早。”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忽然响起。 礼部尚书何思微站在桌旁,朝书案上睨了一眼,眼里划过不屑,“是特意来练字的吗?” 姐姐? 萧念咀嚼着这两个字,才想起来原主因为怠慢学业,比在座的几位学子晚一年才考上秀才,是以,她们都喊她一声“姐姐”。 这位吏部尚书之女何思微,更是仗着自己成绩优异,三番五次嘲讽原主,尤其是拿她引以为傲的娟秀字迹。 何思微看着她呆愣的模样,不免嗤笑,国公之女又如何,不也是个呆子,连话的意思都听不出来。 面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说:“姐姐字写成这样,想来是笔不好,我这儿有上好的紫毫笔,可借与你使使?” 江砚澄研磨的动作一顿,余光瞥了过去,这人莫不是脑子有病?这么爱管闲事? 萧念放下毛笔,起身站了起来,女尊世界的女子大都长得人高马大,而原主更是独一份的高挑,站直身来足足比何思微高了半个头,气势上瞬间就强上几分。 她略略低眉,轻声开口:“姐姐?谁是你姐姐?我和你很熟吗?” 何思微脸色一僵,她没想到平日里呆头呆脑的萧念此刻却反驳起她来。正想开口,又听萧念接着说:“何小姐,你我身份地位各不相同,本是同窗,叫姐姐未免有攀亲带故之嫌,让旁人听去可别传出什么风言风语,还是互称姓名的好。” 萧念顿了顿,“或者……我也不介意你称我一声‘世女’。”刻意咬重后面两个字,声音不高不低,刚好飘进在座的每一位学子的耳朵里。 话落,何思微脸色血色尽褪,惨如白纸,“世女”二字犹如一座大山,压得她脊背发弯,握着暖炉的手微微攥紧。 外头寒风呼啸,刚进来的学子却觉得讲堂里头更是冷得刺骨,瞧着两人针锋相对的架势,默默坐下看起了好戏。 论起二人身份,京城内,谁不知萧念的母亲舒国公最得圣心,有两女一子,庶长女驻守边疆,声名远扬;幼子天资聪颖,乖巧伶俐。 只有萧念资质平平,庸庸碌碌,在讲堂内,只要有机会,暗地里谁不踩她一脚?可出了讲堂就不一样了,萧念乃原配正夫所出,名副其实的嫡女,众人默认她是家族的继承人,在外都尊称一声“世女”,礼让三分。 何思微就算身后有六部之首的母亲撑腰,可出了门还是得恭恭敬敬地对萧念行礼,一时的春风得意哪里抵得过百年望族的底蕴深厚,论尊贵,萧念当之无愧。 也就只有何思微昏了头,敢正面挑衅国公世女。 看着何思微风云变幻的脸色,江砚澄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前世他身边的奉承者能排成一条龙,他只见过费劲巴拉上赶着奉承的,眼前这样没眼色又蠢的人还是头一回见。 迫于形势,何思微不得不退步,得罪国公府,她母亲不会给她好果子吃,于是她僵硬地扯起笑脸,改口道:“萧小姐误会了,我这也是好意啊。” 萧念挑眉,“哦?想不到何小姐家境如此优渥,都已经慷慨到想要接济同窗了吗?还是说何小姐觉得国公府连一只紫毫笔也买不起?” 闻言,众人皆是一惊,这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了,何思微敢应就是死到临头。 何思微也没想到萧念今天竟然这么不依不饶,她哪里敢说家境优渥,更遑论瞧不起国公府了,脑子一片空白,声音都发着颤,“没……我没有……” 萧念不发一言,目光沉沉地扫过在座的每一位人,在原主的记忆里,她们多多少少都嘲讽过她,只是原主实在佛系,懒得搭理,没想到反而徒长了她们的气焰。 既然佛系换不了尊重,那就尝尝敬畏的滋味吧。今日她就拿何思微开刀,好好泼她们一盆冷水。 讲堂内一时静得可怕,只剩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窗外凄厉的风声掠窗而过。 第2章 第 2 章 堂内众人接触到萧念的目光后皆纷纷避开,佯装有事,就在这时,门外的陈夫子轻咳一声,走了进来,“都到齐了,快入座吧。” 何思微像是看到了救星,松了口气,快步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萧念见好就收,缓缓坐下,余光无意间瞥见江砚澄嘴角的笑意,可当她定睛细看时,却只见少年低眉顺眼、姿态谦卑,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是她看错了吗? 陈夫子学识渊博,在京城素有名望,端坐在讲台上,神情严肃,“乡试在即,如今只剩不到一年的时日,各位可要把心思放在学业上,别被细枝末节的事分了心。” “是。”众人应声。 课堂规矩,开课前先练一刻钟的书法,一为平心静气,陶冶性情;二为用于试卷书写,以示严谨。 可这大冷天的,尽管堂内烧着炭火,冷意还是从四面八方钻入衣袖。谁都不愿伸出手来,夫子威严又不敢不从。只得一只手捧着暖炉,另一只手捏着笔,极速写下两个字后赶紧搁下笔缓缓。 陈夫子走下讲台,一一扫过,都是豪门贵女,她也不好太过苛刻,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念认真模仿着原主的字迹,心里止不住地嘀咕,这都写的什么? “啊欠!”身旁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喷嚏声。 萧念侧目望去,正对上少年怯生生的目光,他忙低声道歉:“对不起小姐,小的打扰您了。” 江砚澄不知是不是冷过头了,竟觉得脸上有些发热,脑袋晕沉沉的,心中又怒骂了一遍这破世界,随即悲哀的想:在古代感冒是会死人的吧? 也好,没准那样就能回去了。他来了这里七天了,每天吃不饱、穿不暖,实在难熬。 萧念没说话,目光落到他冻得通红的双手上,眸色一沉。虽然她心里气着江砚澄的狂傲,可如今看着这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正受着这样的严寒之苦,又有些不是滋味。 手上的暖炉还热着,她丢到江砚澄手上,漫不经心道:“这暖炉碍事,你替我拿着。” 江砚澄懵了一瞬,手上的暖意顺着经脉流淌全身,脑袋也清醒了几分。按照这世界的破规矩,暖炉是为主人准备的,他们这种身份是不能用的。 可是…… 管他呢!小爷要冷死了! 吸了吸鼻子,不忘伪装身份,夹着嗓子说:“谢小姐。” 说实话,萧念真的很不习惯这人顶着一张江砚澄的脸说出这样的话,但是……莫名地很享受是怎么回事? 没了暖炉,指尖逐渐僵硬,笔尖不自觉地开始摇摆,这下不用刻意模仿,字迹也龙飞凤舞起来。 陈夫子一瞧,默默叹了口气,“你这手字啊……” 萧念讪讪一笑,“学生尽力。” 刚才还霜打了一般的何思微,听到后扬起了嘴角,讲堂里,只有她的字最得夫子夸赞,而与之相反的就是萧念,她那手破字,天神来了也救不了。 果然,陈夫子走到她跟前,照旧夸赞了一番,“何小姐在这样严苛的环境下,还能写得如此工整端正,实属不易。” “夫子谬赞。”何思微起身致谢,随后得意地看向萧念,谁知后者面色从容,没任何反应,胸口瞬间像被一口气堵住了一样难受。视线一转,瞄见萧念身侧伴读手里的暖炉,眼里闪过不屑。 都说萧念好色,可没想到这么不挑,竟看得上伴读?她瞟向自己的伴读,面上升起不悦,对比萧念的伴读,确实差了点。 凭什么,什么好的都给她? 一刻钟时间到了。萧念拿起自己的“杰作”欣赏了一番,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写出的唯一一份巅峰之作了,决定拿回去裱起来。 秉着一日之计在于晨的理念,接下来是晨读时刻,伴随着朗朗读书声,日头也逐渐升高,照着白雪泛着粼粼光泽。 江砚澄却要被这读书声念晕了,脑袋越发昏沉起来。萧念注意到他头越来越低,身体摇摇欲坠,看着即将要倒下去,忙伸出手扶住了他。 只是这扶的位置不太对,冰凉的手掌托住了他嫩滑的脸庞,烫得惊心! 萧念眉头一皱,将他扶稳坐好,低声问:“你没事吧?可还撑得住?” 江砚澄被萧念的手掌一冰,觉得十分舒服,目光灼灼地看向她,还想再来一次,但又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身份,赶紧端坐好,低着头,说:“小的没事,劳小姐费心了。” 萧念察觉到有几人的视线汇聚过来,课堂之上她也不好有什么动作,只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念书。 等到课间休憩,她从书匣里拿出一个布袋递给江砚澄,“这里面是清感灵,专治风寒,用热水冲服即可。” “在京城,药物极其昂贵,小小伴读能够伺候王公贵女,听着体面,可每月的月钱也只够吃饱穿暖,哪有闲钱治病?能得主子欢心,赏个一星半点的就已经是好命了,小病扛扛就过去了,至于大病……也就是眼一闭的事儿。” 这些话都是江砚澄听其他有经验的伴读说的,本来不当心,可如今亲身体会,治个病竟然还要别人施舍……他堂堂少爷,怎么说之前也是天之骄子了,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 酸涩充斥鼻尖,视线都变得有些模糊。 萧念见他不动,以为他有顾虑,于是补充道:“这个不要钱,送你的。” 不要钱? 江砚澄心中越发苦涩。 ——小爷我平生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如今却要为五斗米折腰,眼泪终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可他脊背却挺得笔直,倔强道:“谢谢,不用了……小的扛一扛就好了。” 他……哭了。 萧念一时无措,反思了下自己的行为,没有高高在上啊?也没凶他,他为什么哭?思来想去,猜想他身为伴读,恐有规矩限制,怕被责罚,于是她走出讲堂,叫来羽衣。 “你去泡一碗清感灵来。” 羽衣担忧紧张道:“小姐是受了风寒了?” 萧念摆手解释,“今日格外冷些,我喝一碗预防着。”又见外头冰天雪地的,羽衣说话都冒着寒气,关切道:“你也喝一些吧,仔细别冻着。” 说完她就进去了,羽衣眨眨眼,有些茫然。她家小姐怎么感觉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从前她是从来不会注意这些细节的。 羽衣动作麻利,赶在下堂课开课前送了进来,放在桌上后就退了出去。汤药还冒着热气,萧念递到江砚澄面前,苦味钻入鼻腔,他皱了皱眉。 “趁热喝了。”萧念沉声命令,又往他面前递了递,见他迟疑,眉头蹙起,“愣着做什么?你若病倒了,难不成还要本小姐伺候你?” 闻言,江砚澄抬头看向她,触及到她深沉的眼眸,忙不迭的又低下头来,接过汤药,暗自嘀咕。 这个人像极了他认识的萧念,之前他生病,萧念也是这般照顾他,不同的是,萧念从来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还是这卑微的身份惹得祸。 一碗药下去,嘴里只剩苦味,好在药效发作得很快,没过一会儿,头便没那么晕了。 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午时钟声敲响。学子们起身告别夫子后,三三两两的结伴走出讲堂。 凌云书院广纳贤才,不论家境,才学优异者皆可入学,只是昂贵的学费让许多寒门学子望而止步。是以,贵族学子占据多数。 家境优渥的,由家中侍女每日送餐到书院,学子集中在茶憩室用餐;家境中等的可去饭堂解决;再贫寒些的,则自行带饭。 舒国公在凌云书院修建藏书阁时,曾捐纳颇多银钱,藏书阁的名字都是国公爷亲自命名的,书院为表谢意,特意准备了一间独门独院的斋舍,供萧念午间休憩,学业紧张时,也可直接住在书院。 这是独属于萧念的特例了,其他人想效仿,但国公爷的身份摆在那儿,万万不敢越过他去。最多只能得一间单人斋舍,和其他人合住一院。 萧念按照记忆路径去往斋舍,江砚澄在她走后,蹬了蹬冷到没了知觉的双腿,手上的暖炉已然冷透了,决定去换点热炭来。 刚走出讲堂,一道鞭子就凌空挥了过来,刺骨的疼痛在背后迅速蔓延,柔弱的身躯一时没挺住,跌坐在地上,手上的暖炉滚了出去,炉内灰炭撒了一地…… 谁! 竟敢打小爷! 疼痛过后是满腔的怒火,江砚澄怒目瞪去,看清来人后,瞳孔骤缩,心猛地一沉。 李公公见状后,脸上的皱纹加深了一分,“小蹄子还敢瞪我,我今儿就好好教训你。” 他手一挥,几个小厮上前来架起江砚澄的胳膊将他拖走了。 江砚澄奋力挣扎,视线不由自主地望向萧念离开的方向,长廊尽头早已空无一人。绝望和恐惧笼罩全身。 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他在期待什么?指望萧念能来救他吗? 其他新来的伴读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吓得漂亮的脸蛋惨白惨白。有经验的提醒道:“别看了,小心惹祸上身。” 长廊外的雪地被拖出一道道长痕,很快有人来扫掉了散落在地的灰炭,讲堂外又恢复成原来的宁静模样。 第3章 第 3 章 脏乱的柴房,江砚澄被丢了进去,散落的木柴划破了他细嫩的手指,鲜血顺着指尖流了下来。 李公公挥着鞭子进来,眯着眼打量江砚澄,“原想着你长得不错,放在世女身边讨个欢心,没想到你这么不识好歹!竟敢僭越,用起主人的东西来了?”话落,鞭子又落了下来,江砚澄眼尖地侧头往旁边一躲,以防鞭子打到脸上。 地上的灰尘被鞭子打得四处飞扬,江砚澄心魂未定地咽了咽口水,这几鞭子下来,不得皮开肉绽? “还敢躲?”李公公声音高了几分,“按住他!” 小厮立刻上前按住,江砚澄挣脱不开,生生挨了几鞭子,惨叫声响彻整个柴房。 一旁的赵近侍上前提醒,“公公,别为这种下贱的东西生气了,他不尽心服侍,换个人便罢,只是今日瞧世女像是颇为喜欢他,还让人泡了汤药给他呢,如此,便不好留下伤来。” “当真?”李公公似有些不信。 赵近侍说:“真真的,我亲眼瞧见。” 李公公看着瘫软在地的人,冷哼道:“那他还真是好命了。” 赵近侍又说:“公公,莫生气,且等世女厌弃了他,您再拿他出气也不迟?” 李公公听后,心中的怒气消了大半,要不是刚才何思微抱怨她的伴读不够美艳,将他怒骂一顿,他也不会着急拿这小子出气了。 “下贱坯子,你要是敢勾引世女,令她不务正业,我就要你好看,今日的午饭不用吃了,好好反省!” 说完后,几人转身离去,房门一关,上了锁。 江砚澄疼得瑟缩成一团,从早上到现在没进过一粒米,饿得胃疼,加上受了风寒头疼脑热,此刻又挨了几鞭子,委屈憋闷自胸腔溢出,泪水浸湿了一片地。 他怎么这么命苦啊…… 他要回家! 李公公是吧,这个仇他记下了,别让他有机会爬起来,不然定要加倍奉还! * 午憩过后,萧念回到讲堂,羽衣换了新的暖炉给她,她揣着暖炉,疑惑地看着身边陌生的面孔。 “你是……” 少年连忙解释:“小的名叫小秋,阿砚弟弟身体不适,已回去歇息了,由小的来伺候您。” “哦……”萧念了然,心想感冒了确实要好好休息,在这个时代,感冒可不是件小事。 听着夫子讲课,萧念却频频走神,侧首低声问小秋,“你知道阿砚住哪儿吗?” 小秋低着头,眼神闪躲,方才李公公好生交代他不许透露江砚澄的行踪,于是连连摇头,“小的不知。” “好吧。”不知怎的,萧念莫名觉得有些失落。轻叹口气,还是打开书匣,拿出所有的清感灵放在小秋手上,顺便给了他一两银子,“麻烦你帮我把这个药拿给阿砚,顺便照顾一下他。” 伴读服侍得好受主人恩惠的也有不少,只是第一次接受到这样的委托,还是因为别的伴读。小秋有些不可置信,阿砚竟然这般得世女青睐? 微微攥紧手上银两,点头答应了。 * 柴房里,寒风顺着缝隙嗖嗖地钻进来,江砚澄饿得没力气,四肢发软地拍着门,“有没有人啊……开下门……” 刚才还扬言要报仇,可现在他觉得自己要先饿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视线迷离,门终于开了,一个同样身穿棉衣的人影走了进来,“阿砚,阿砚!你没事吧?” 没事?再晚来一点他可能就要祭天了。 费力睁眼看清来人,气若游丝问道:“小秋?怎么是你……” 小秋和他同住一起,比他早来三个月,江砚澄有很多不懂的地方都请教他。 小秋扶起他往外走,说:“是世女让我来的。” 世女……萧念? 江砚澄讶异地问:“她怎么会……” 小秋摇头,“我也不知,她给了我许多清感灵让我交给你,还嘱咐我要多照顾你。” 江砚澄喉结微动,怎么可能呢,莫非这人真是萧念? “她人呢?” “散学了,世女回去了。” 好吧……原来他竟被关了一下午。 好饿。 回到住处,小秋从怀里拿出一个麻布包裹的团子,打开是一个白面馒头,“呐,吃吧,我特意留的。” 江砚澄抿抿唇,接过道谢,想起之前过的奢靡日子,对比现在只能吃冷馒头,而这馒头已经是他这个身份不可多得之物了。 有的吃都不错了。 江砚澄大口吃了起来,饿过头的肚子已经感知不到饿了。 小秋又替他泡了一碗清感灵递给他,“就着馒头喝了吧,风寒能好得快些。” “嗯。”江砚澄感激道:“谢谢你,这么照顾我。” 这算是他在这个世界遇到的第一个朋友了。 小秋忙摆手,“你别这么说,应该要感谢世女,我只是受她嘱托。”他有些不好意思,转而道:“不过我看世女好像真的很关心你,对你似乎与旁人不同。” 江砚澄动作一顿,心中冷哼,如果这个萧念真是前女友,她对他特别只有一个原因:图他这张脸。 不过有的图总比没有好,这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筹码了。 小秋忽然低下了头,耳尖泛起红晕来,说:“阿砚,若是你尽心服侍世女,没准以后能飞黄腾达呢。” 江砚澄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喝着清感灵咽下去,肚子这才有了点饱腹感,有些不解小秋说的意思,“怎么个飞黄腾达?” “就是……”小秋瞅了眼门口,没人进来,压低声音说:“之前有一个伴读,生得那叫一个倾国倾城,好几位小姐都抢着要他侍奉,为此闹出不少事情来,但他当时只倾心于忠信侯府的二小姐,每次都安安静静地服侍,从未逾矩,小姐也是觉得他服侍得好,中榜后就纳他为小侍了,你看,他是不是命很好?所以我觉得你也有机会。” 小秋说得信誓旦旦,江砚澄则挑了挑眉,“被人看上就是好命?” “当然了!”小秋毫不质疑地点头,“像我们这种伴读,在外名声好听,可以侍奉在世家贵女左右,可是她们不高兴,所有的气都撒在我们身上了,答不上来题,也要替她们挨板子,说得好听点是一项职务,每月有月钱可发,可到手的那点月钱……也只够日常开销。” “哦对了!”他眼睛又亮了起来,从兜里摸出一两银子,“这是世女给我的,我们一人一半。” 江砚澄好奇地看着面前的人,明明都过得这么苦了,到手的钱还要分他一半? “为什么分给我?”他问。 小秋眨着清澈的眼睛,说:“这钱若不是因为你,我也得不到。”顿了顿又补充嘿笑道:“若是你以后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我就是。” 江砚澄与他相视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说:“放心吧,苟富贵,勿相忘!” “哎?”小秋瞪大了眼睛,“你念过书?” 江砚澄反应过来,忙找借口掩饰,“今日伴读的时候,偶然间听世女提起的。” “哦……”小秋不作他想,乐呵呵地藏银子。 冬日的天暗得早,室内逐渐变得昏暗,江砚澄眼眸随之暗了下去。脑海中回想起李公公丑恶的脸庞。 月钱?呵…… * “阿欠!” 清晖院书房,萧念打了个喷嚏,手上的笔因动作在纸上划出一笔大大的捺来。羽衣警惕起来,“小姐不是喝了药吗?怎么还是染上风寒了?” 萧念轻咳一声,“天太冷,防不胜防。” “我去煮碗清感灵来。”清感灵可泡可煮,但煮的效果更佳,实在没有条件才选择用开水冲泡将就一下。 桌上的纸写坏了,萧念拿了张新的铺上,对着字帖临摹起来。 原主的字和她相差实在太大,想要达到她现在的水平非一日之功,怎么说也要装装样子,练习练习。 只是字体太复杂,一个时辰过去了,字帖才翻了一页,要是这个世界也用简化字就好了,萧念又忍不住想。 转转手腕,搁下笔休息。 羽衣候在一旁愣愣地看着她,萧念抬起头,正撞上她的目光,“怎么了?” “没……”羽衣摇头,夸赞道:“小姐如此用功,国公爷一定会很高兴的。” 萧念笑了笑,说:“羽衣,我用功是为着我自己,不是为了让谁高兴。” 羽衣面露不解,“可是小姐以前最讨厌上学了。”若是非要让她找出一个萧念突然用功的理由,她只能想到是为了让国公爷高兴。 萧念不欲与她解释过多,“以后你就知道了。” 夜里,北风呼啸,屋内的炉火烧得哔啪作响,烧得萧念浑身也滚烫起来。嗓子冒烟般的难受,她迷糊着脑袋坐起身,一摸额头。 发烧了…… 哑着嗓子地朝门外喊了一声。 侍女秋露从耳房进来,瞧见萧念面色通红,虚弱无力,忙伸手一探,“哎呀,这么烫,小姐快躺下,我去喊府医来。” 漆黑的国公府点起了廊灯,一番折腾后,高热暂退,萧念无力地躺在枕上,听着窗外的风声,明日是去不成书院了…… 脑中浮现起那张熟悉的脸庞、又会装乖又会掉眼泪的家伙,现在风寒好了吗? * 凌云书院后院偏房。 江砚澄浑身发汗,又冷得瑟瑟发抖,嘴里不停呢喃。小秋睡在他身侧,被动静吵醒,低声问:“怎么了?”伸手一探,惊得弹射坐起。 “阿砚!阿砚!” 其他两人被惊醒,纷纷问怎么回事?有人点着了烛火,昏暗光晕下,江砚澄唇色发白,满头大汗,发丝被汗浸湿黏在脸上,一副毫无生气的病态模样。 “这可如何是好,书院没有郎中,需得去外头请,可这大半夜的,外头又天寒地冻……” 书院有规矩,伴读若要请郎中需得上报李公公,自行去请得自己出钱,可他们都是新来的,几个人凑在一起也凑不出来。 小秋急忙说:“我有银钱,我去请。”说着他披着衣服就要出去。 其他人忙劝道:“就算你有也不成,书院规矩,不可私自外出,必得请示李公公,拿了批条,门房才会放你出去。” “我去找李公公,你们替我好生照顾他。” 小秋二话不说,顶着刺骨的寒风出门了。 一路摸黑,跌跌撞撞冲到了李公公住处,拼命地拍打那扇紧闭的门,“李公公!李公公!阿砚快不行了,求您开恩,批个条子让小的去请郎中吧!求求您了!” “李公公——” 小秋的呼喊声在寒风中变了调,渐渐淹没在无边的黑暗里。可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僵硬到没知觉的手臂像木棍一样,一遍遍地敲打着门板。 不知过了多久,门内终于传来一声慢悠悠地咒骂,“大半夜的嚎什么丧,死人了!”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李公公半张阴沉的脸。 小秋“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牙齿冷得发颤,“李公公……阿砚快不行了,求您开恩,批个条子,让小的去请郎中吧……小的有银子,不让书院出钱。”他从怀里拿出银子,捧给他看。 李公公朝伴读住处瞟了眼,不耐道:“大半夜的你扰我清梦就是为了这么点小事?要是惊扰了主子门的清净,你们有十条命也赔不起!” “李公公!”小秋声音带着哭腔,“阿砚真的快不行了,他浑身发着冷汗……” “怎么?”李公公打断他的话,戏谑道:“他那张脸还没来得及攀上高枝,就急着要香消玉殒了?” “白日里不是狂得很吗?让他受着!”话音未落,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小秋僵在原地,掌心的银子“咚”地一声砸进雪地里,寒意顺着膝盖浸透四肢百骸。 第4章 第 4 章 风急雪啸,呼出的一点热气瞬间凝结成了白霜,求助无门,小秋艰难地从地上爬起,好生将救命钱揣进怀里。 身侧忽的响起一道轻微的踏雪声,一件厚实的棉袍随即盖在了他身上,他抬眸望去,声音哽咽起来,“赵近侍……” 老旧的门发着吱呀声响,风雪随之灌入,小秋拽着郎中进来,“郎中来了!我请来郎中了!阿砚有救了……” * “咚——” 卯时已到,书院晨钟敲响,伴读们揉着惺忪睡眼,穿戴整齐后走向院中集合,小秋他们一屋四人昨夜照顾江砚澄,几乎快到天亮才合眼。李公公扫了眼人群中空缺的位置,怒斥一声:“人呢!” “砰”的一声,木板门被人从外面踹开,小秋几人瞬间惊醒,看清为首的人后,连忙穿起衣裳,鞋都来不及穿,低着头在榻前站好。 江砚澄头还晕着,皱着眉翻了个身。李公公提着鞭子一步步逼近床榻,小秋心跟着提到嗓子眼,大着胆子往前移了一步,颤颤巍巍地说:“李公公,阿砚他还没……” “闭嘴!轮到你说话了吗?” 他话还没说完,李公公就打断了他,江砚澄被这冷不丁的一声怒吼吵醒了。扶着昏沉的脑袋坐起,还没看清人,眼前就破空挥来一道鞭子,他眼疾手快地往旁边一躲,鞭子堪堪从耳边划过。 惊吓过后,瞌睡虫一哄而散,胸中顿时燃起熊熊怒火,开口叱骂道:“你有病吧!” 闻言,屋内众人皆是屏住了呼吸,小秋紧闭双眼,完了…… 屋内没点烛火,异常昏暗,衬得李公公满是皱纹的脸越发阴沉恐怖,挤着嗓子发出声音,“你说什么?” 江砚澄不服管教从他第一天来的时候就知道了,可是敢当着众人的面骂他,还是第一次。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他手上的动作抬起又落下。 江砚澄也不干了,起身站在床榻上,居高临下地指着他骂,“你以为你是谁啊!天皇老子吗?还敢要我的命了,我告诉你,我狠起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哟~”李公公气得面上的肌肉频频抽搐,胸口剧烈起伏,“来人,给我捆起来!今日我便让他尝尝皮开肉绽的滋味儿!” 小厮闻声欲上前,小秋急得忙跪下,抓住李公公的衣袖求情,“李公公,使不得啊,阿砚他还要侍奉世女,若是留下了伤,还怎么侍奉?世女……世女她或许也会不高兴的……” 李公公低眉睨了他一眼,抬脚将他踹开,冷笑:“你跟他待了几日,还学会威胁起我来了?侍奉世女?你放心好了,世女她这近日都不会来了。” 什么? 江砚澄被逼退到墙角,听到此话心沉了下去,萧念不来书院了?为什么? “她为什么不来了?”他一边抵抗小厮,一边大声问道。 李公公歪着嘴角说:“凭你?有什么资格打探主人的行踪?带走。” 闻讯赶来的赵近侍此刻推门进来,扫了眼屋内的情况,顿时明白了。小秋像是见到救星般,急忙扑过去说:“赵近侍!求求您和李公公说说好话吧,不能打啊,阿砚病还没好……” 赵近侍神情淡漠地扒下小秋的手,淡声道:“李公公做什么自有他的道理,岂是尔等随意干涉的?” 小秋失落地跌坐在冰冷的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怎么一夜之间就变了样? 李公公听这话眉眼不自觉扬了扬,很是受用地从喉咙里滑出一声“嗯~” 江砚澄被两个小厮死死摁着动弹不得,瞥了眼如狼似虎的两人,眸光冷冽,嗤笑道:“有本事今天就打死我。” 反正也见不到萧念了…… 李公公刚扬起的眉头又凝了起来,“你以为我不敢吗?” 话一出口,赵近侍忙拦住了他,劝道:“公公,可莫着了这小子的道,他这是在激您呢。” 书院的伴读都是过了名册的,尽管是主人也不可随意打杀,凡是责罚需得有名头。 李公公强忍着压下怒火,赵近侍趁机走上前一步,道:“公公莫气,为这么个东西气坏身子不值当。”他抬头瞥了眼四肢无力,垂着头的江砚澄,说:“打死他,脏了您的手,也污了书院的地,既然他精力旺盛,病中还有力气顶撞,不如就叫他去院里把积雪给扫了,一来叫其他伴读都看看,不守规矩,顶撞您的下场;二来这传出去,也会说您菩萨心肠,心胸宽广,不与奴才计较。” “嗯……”李公公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会儿,随后拍了拍赵近侍的肩膀,“还是你想的周全,就照你说的办。” “放开他。”李公公挥了挥鞭子,想起什么又补充一句,“把其他扫雪的小厮都撤了,他不是挺能蹦跶,我看他能蹦跶几时!” 一行人浩浩汤汤走了。 一把又破又小的扫把丢在江砚澄面前,来人揣着手斜睨他一眼,“扫吧,李公公可说了,扫不完不许吃饭!” 凌云书院乃是京城达官贵族共同资助修建,占地面积约四十亩,平时十几个小厮一同扫也得扫一天。 江砚澄望向满地厚厚的积雪,拢了拢衣襟,捡起扫把,琢磨了半天才掌握了一个别扭的扫地姿势。 他这辈子就没碰过扫把! 地上的雪越难扫,李公公丑恶的面庞就在脑中加深一分。忍不住又把这个封建社会怒骂八百遍。 日头缓缓升起,映照着白雪泛着刺目的光,江砚澄扫一会儿就得停下来缓缓。学子们从书院门口陆陆续续地进来,他驻足看了许久,直到书院大门关上了,都没看见萧念的身影。 她当真不来了吗? 她到底怎么了? 严寒的风从脸上呼呼而过,手指冻得通红,脑袋还晕沉着,可心中疑虑丛生,顾不得这些。 他不能死在这儿,一定要活着,至少要等到萧念回来的那天,要亲眼看着她没事! 讲堂里传来朗朗读书声,院内只剩几个打杂的小厮、侍从来回走动。 “世女今日又不来了,她三天两头告假,还能考上吗?”话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 “听说是病了,谁知道是真是假呢,估摸着天太冷,不愿意出门吧……” 萧念厌学众所皆知,只要找到由头,定要告假个四五日才罢休,是以,书院上上下下早习以为常。 两人从江砚澄身旁经过,闻言他手上动作一顿,忙抓住来人,“你们方才谈论的是什么?谁病了?” 小厮被江砚澄猩红的眼吓得一跳,“世……世女啊。” “她病了?什么病?怎么病的?”江砚澄连连发问,指尖不自觉地发力,拽着小厮不肯松手。 小厮用力掰开他的手,说:“听说是……是风寒,哎呀你松手!” 风寒?她怎么也会…… 想起昨日萧念把暖炉递给他,书案上哆嗦的笔尖…… 她是因为他才染上风寒的。 “要怎么……要怎么才能去看她?”江砚澄见小厮要走,忙又抓住了问。 谁知小厮听后竟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他一番,“看望世女,凭你?以什么身份?” 江砚澄一愣,才恍然大悟,他现在与她地位悬殊,无名无分,连看望这种小事都没有资格。 身后远去的小厮传来几声嘲讽,“这人疯了,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哎~总是比我们好的,至少他还有搏一搏的机会,我们就只能干这些杂活咯~” 另一人撇了撇嘴,“那可不一定,他得罪了李公公,往后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江砚澄不予理会,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积雪被扫得飞扬,奈何这具身体实在太过柔弱,没扫几下就累了,杵着扫帚喘气。 来往的杂役无一不例外投来看戏的目光,江砚澄握着扫帚的指尖泛着白,侧目迎上他们的视线,冷声道:“看什么?我脸上是有银子吗?” 杂役不屑地啐了一声,“这么狂,怪不得被罚来扫雪。” 江砚澄敛了心神,心中意念坚定,今日所受屈辱,来日定要一一讨回! 李公公,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 清晖院。 萧念经过细心照料,已然好了大半,起身活动了下四肢后,就坐到书案旁了。 她忽然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乡试前需参加一场科试,通过科试才算正式拿到了乡试的资格。而原主不出意料地落海了。 但庆幸的是,明年春季还有一场补录,这是最后一次补考机会,萧念必须要把握住,为今之计是要先写好这个世界的文字。 羽衣端着汤药进来,瞧见本该好生躺着的病人,此刻却在伏案练字,忙劝说起来:“小姐怎起来了?快些躺下,等身子养好了再写也不迟,可别叫主夫知道,奴婢定少不了一顿责罚。” 萧念轻笑,“你不说,爹爹自然不会知道。” 羽衣把药放在她手侧,“奴婢自然不会说,可小姐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奴婢也心疼。” 萧念无奈轻叹一声,搁下笔端起汤药一口气喝完,苦味袭击味蕾,眉头紧皱,说:“你瞧,喝完了,现下你可放心了吧?”话落,她又重新执笔写起来。 主子执意,羽衣也不好再劝说,只道:“若是国公爷和主夫见小姐这般定是要吓一跳呢,从前小姐总是找着由头就向书院告假,拖上个四五日才肯去,这次病还没好全就起来练字了,要是传出去,也算是一向奇闻?想来大家定是不信的。” 萧念抽空瞥她一眼,“死丫头,调侃起我来了。” 忽的想到什么,她顿了顿笔尖,“书院……是都知道了?” 羽衣不以为意,“那是自然,书院都习以为常了呢。” 萧念犹豫了会儿,说:“羽衣,我既染了风寒,想来昨日伺候我的伴读也没能幸免,你拿些补气养生的药材,替我送去书院,交给一个叫阿砚的伴读。” 末了,又改口道:“还是交给那个叫小秋的吧,让他转交,别打扰他养病了。” 主子赏赐伴读是常有的事,只是之前的伴读都没有这样的待遇,萧念特意交代,向来是极其重视,羽衣暗笑一声就领命出去了。 第5章 第 5 章 江砚澄扫完了一片地,身上筋骨活动开了,也没那么冷了,跑到后院厨房倒了碗水喝,随后坐在廊下歇息,可才坐下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听见一个小厮喊他,“那边的,别坐着,过来搭把手。” 几人挑着担子从后院侧门进来,正往厨房旁边的库房去,抬头就瞧见一个“闲人”正坐在廊下歇息,登时心里不快,“看着作甚?快帮忙啊。” 江砚澄:“……” 淡漠地移开视线,坐在原地一动没动。 他堂堂江家少爷,可不是谁都能轻易使唤的。 那人一见叫不动,转头就和负责书院物资采买的管干王妈妈告了状。王妈妈一听,斜着眼从库房里出来,气势汹汹三两步就来到了江砚澄面前,一瞧清人,扬着下巴道:“哟,雪都扫完了?坐在这里躲清闲?” 江砚澄冷眼打量她,这人是李公公的亲信,也是个尖酸跋扈,惯会颐指气使的家伙,他如今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硬碰硬受伤的还是自己。 沉吟片刻,垂下眸,再抬起时,已然换了一副脸色,“王妈妈误会了,我这是扫雪正好扫到这儿了。”他视线移向她旁边的小厮,略带歉意地说:“方才一阵耳鸣,未听见小哥说什么,可是有什么吩咐?” 他转变得太快,小厮都不好说什么,王妈妈瞥了他一眼,敛了神色,“你同他们一起把外头的东西搬进库房吧。” “是。”江砚澄低着眉,一副规矩的模样,王妈妈瞧着他那张脸,难得大方地给了他几分薄面,不再计较,悠着步子进屋了。 小厮白了一眼,忍不住嘀咕,“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江砚澄默不作声跟在后头,眼睛却观察着四周的一切,书院每月采买一次,大大小小的物资都归王妈妈管,东西多,来回三五趟根本搬不完,凡是能看见的小厮、杂役都抓来帮忙。 门外的几辆马车上堆山码海,力气大点的将米面粮油一一扛走,力气小点的则搬些轻点的物什。江砚澄刚走近,就被人塞了一个约三十斤重的竹筐,他有些吃力地抱住,透过麻布瞥见里头的东西。 木炭质地细密紧实,色泽偏银白,是银丝炭。 江砚澄气喘吁吁地全部搬进库房,数了下,足足有三十二筐。 在这个时代,银丝炭属于顶级的燃烧材料,书院中只有正副两位山长和达官贵族的学子,以及极个别优等生才能用得上。据他这几天获取到的信息,权贵学子拢共十位,而且都不住在书院,只在上学的时候用于讲堂和手炉取暖。 那一个月用得了这么多吗? “搬完了就赶紧出去,库房重地不可久留。”门口小厮催促道。 “是。”一行人赶忙出去,门上随即落上锁。 江砚澄捡起扫帚,继续扫雪去了,只是这次不同,他刻意留心了书院的地形,将房屋建设,各个道路的走向牢记心中。 不知不觉到了一间斋舍前,这间斋舍独门独院,大门紧闭,抬头望去,匾额上赫然写着“松月斋”三个字。 这是萧念的斋舍。 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细细替她扫去门前的积雪,小秋从他身后跑来,喘息间嘴里冒着白气,“你怎到这儿来了?让我好找。” 江砚澄转头问:“怎么了?”莫不是李公公又想找他麻烦? 小秋瞅了眼四周,随后从怀里拿出两个馒头递给他,“快吃吧,别让人看见了。” 江砚澄心里一暖,笑着接过,“谢谢。” 小秋挠挠头,嘿笑道:“你先吃,我替你扫。” 江砚澄却摆了摆手,拉过他一起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低声问道:“小秋,我问你,你比我早来三个月,那你每月多少月钱?” “嗯……”说起月钱,小秋眼睛亮了亮,“第一个月的时候,我发了一两银子外加两百文钱,后面两个月就只有一两银子了。李公公说,每位伴读的基础份例是固定的,只有一两银子,书院优待,才多给两百文钱。” “是吗……”江砚澄咬了一口馒头,将信将疑。 “是呀,因为如果我们伺候主子,伺候得好也能得到许多赏赐,比月钱可多多了呢……上个月我还……” 小秋滔滔不绝讲了起来,江砚澄却忽然转口问:“你知道书院的……账房是谁吗?” “账房?你是说司计吧?”小秋纠正他的措辞,介绍道:“书院主管财务的司计是一位姓柳的嬷嬷,听说她来书院许多年了呢,比李公公还早……” “那她也是李公公的亲信?”江砚澄抓住话头,急忙问。 小秋摇摇头,“不是,她与李公公似乎话都说不上两句呢。” 这样么……江砚澄思索起来,难道是他想多了? “小秋——”远处一个伴读朝他们喊了一声,“有人找你。” 那伴读跑了过来,小秋紧张地问:“谁啊?” 那人回:“是世女身边的羽衣姑娘,说找你有事。” 闻言,江砚澄“蹭”地一声站了起来,反应过来后又悻悻地坐了下去。 又不是找他的,这么激动做什么? 小秋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李公公呢,吓死我了。”他转头对江砚澄说:“阿砚,那我先去了。” “嗯。” 目送两人远去,江砚澄捡起一根树杈,在地上描绘一遍他所记下的书院地形,不自觉地在松月斋的位置上转了几圈。 他现在身份低微,想要扳倒李公公没那么容易,若要寻一可靠之人,那人只能是……萧念。 可这个萧念,会帮他吗? “我回来了。”小秋抱着一个绸缎包裹,坐在他身边。 “这么快?”江砚澄惊讶道。 小秋笑嘻嘻地打开包裹,说:“这些是世女让我交给你的,都是些名贵药材,补气养生的,她还让我问候你风寒好了没。” 江砚澄有些不可置信,“萧……世女给我的?” 那为什么不直接找他? “对啊。”小秋止不住地笑,“你看,我说吧,世女待你与旁人不同呢,从前也有几个伴读,可都不曾受到世女这般照料。”他忽然低下声说:“阿砚,你前途光明着呢。” 这话听着江砚澄很不舒服,他是什么东西吗? 可这光滑的绸缎,和这名贵的药材,是他现在这个身份怎么都接触不到的,萧念却可以随便给。 江砚澄心里五味杂陈,思索着萧念的用意,是施舍可怜他?还是别的什么?回想起自己前世对萧念的态度,他曾不止一次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给她买很多东西,但都从来没有问过她喜不喜欢,想不想要。 如今自己亲身体会了,一股苦味在心底蔓延开来。 这都是他欠她的,是他该的…… “这些你拿着吧,我不需要。”江砚澄把东西塞给小秋,起身捡起扫帚继续扫雪。 午后的雪经阳光一晒,结成了冰块,极其难扫,需得使上力气用力砸开。 小秋不解地问:“为何?” 江砚澄叹了口气,“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无功不受禄,我并没有为她做什么。” 反而还害她生病了。 小秋眨眨眼,以为江砚澄是心里藏有傲气,于是说:“那我先替你保管着,以后若是有需要,也可拿来应急。” * 连休了五日,萧父终于肯放萧念出门了。一大早,萧念就来请安。 “也不多休几日,等身子大好了再去?”萧父神情关怀,替萧念整理好狐绒斗篷,生怕露出一丝缝隙,令寒风钻了进去。 萧念心想,原主那般厌学,多半也是这位父亲宠的。 她正经解释:“上次科试没通过,下次补录必得拿下,不然母亲又要责罚我了。” 萧父眉一皱,“她敢?别怕,爹爹护着你,虽说我也是盼着你能走上仕途这条路,可是也不能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呀?离乡试也就只剩不到一年了,还能指望你真能考上不成?” 萧念:“???”她这么不值得被期望的吗? 空气静默了一瞬。 话一出口,萧父似也觉得不妥,改口道:“额……总之用心便罢,你母亲知道定会高兴的,去吧。”他推了推,萧念点点头出门了。 萧父目送她离去,转头对身旁的近侍说:“我怎么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近侍讪笑,“小姐最是宽心的,想来不会在意。” 马车上,萧念吩咐羽衣,“我打算住进书院,全心备考,晚点你和秋露收拾一下,把我的东西搬来书院吧。” 羽衣不解,“小姐为何突然要住进书院?书院地方那么小,条件可比府上差多了,主夫知道定然不同意。” 萧念笑了笑,“所以我才没和他说呀,你按我的意思去办就行。” 住在国公府舒服是舒服,可一会儿是萧父来送吃的,一会儿又是国公爷来查她功课,要么就是小弟来找她玩耍,实在是安静不下来潜心备考,倒不如住进书院一个人自在。 讲堂里,她刚坐下,身旁的小秋递给她一个暖炉,“小姐风寒可好了?今日是小的伺候您。” 萧念心里升起一丝淡淡的失落,同时隐隐担忧地问:“阿砚是还病着吗?” 不等小秋回答,身后响起了一道熟悉的阴阳怪气声:“萧小姐病可好了?这一病,又是五日呢,大家都好担心,想要去看望你,只是碍于夫子布置的功课实在太多,抽不开身。” 萧念颇有些无语,这何思微不找她麻烦就心里不痛快吗?上次吃瘪还没吃够? 她无奈叹气,扭头望去,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低着头,规矩地站在何思微身后,不禁愣住。 江砚澄眉头轻蹙,略略抬眸迎上她的目光,随后又急忙垂下,那模样,柔弱得像是冬日里的霜花,一碰即碎。 他怎么成了何思微的伴读了? 萧念眼睛扫向他的双手,白皙的手背有一道微红的痕迹。 他挨打了? 第6章 第 6 章 萧念皱着眉没说话。 何思微眉梢上扬,略带歉意地说:“萧小姐几日不来书院,这样好的伴读不用实在可惜,只是他有些不乖,我调教了许久才称心,如今勉强用得趁手,就不好再还给你了。” “哦!”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书院伴读都是公用的,不是专属你一人的,那也就没有还不还的说法了。” 话落,她睨了眼江砚澄,“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我的书案打扫干净。” “……是。”少年应声,随后低着头跪坐在何思微的书案旁忙活。 萧念在江砚澄露出的手臂上看见了清晰的红痕,心像是被扯了一下,隐隐作痛。 为什么……这人不过就是长得像他而已,为什么看见他被欺辱会心里不快呢? 钟声响起,讲堂里传出朗朗读书声,只是这读书声中时不时掺杂了一丝极不悦耳的嘈杂。 “你想烫死我啊!” “还不快擦干净!” “……” 其他人都看不下去了,低声议论,“何思微这是故意的吧?上次萧念当众让她下不来台,这次是存心报复,踩萧念的脸呢。” “我看是,这几天没少折腾这个小伴读。” 萧念面色从容地看着书,耳朵却将这些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低声问小秋,“阿砚是什么时候被换到何思微身边的?” “已有三日了。”小秋恳求道:“世女,求求您救救阿砚吧,这几日,何小姐一有不快就拿他出气,他现在身上没一块好的……” 萧念垂下眸,“可他终究不是我一人的伴读。” 要怪就只能怪自己好几天没来,让何思微找到了机会,就算换回来了,难保下次不会被换走。 但她好像记得书院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若想要伴读专门侍奉,需得在比试中获得头筹。忠信侯府的二小姐就这么干过,不仅要伴读专门侍奉,后来还纳他为小侍,一度成为一段佳话。 可比君子六艺,萧念还真没什么把握。 余光瞥见江砚澄擦干了地上的水,袖子却被水打湿了,低头看了眼手上的暖炉,她现在可没理由给他送暖炉了…… 朗读结束,陈夫子轻咳一声,抛出今日的题目,“今日议题:何为安邦?需引三书之典,言简意赅,谁先来?” 此话一出,堂内众人皆蹙眉垂眸,这道题不难,三日前便讲过,只是要引三书之典,还要说到点子上,陈夫子又是极其严苛,若是答得令他不满意,还不如不说。 于是,堂内无一人发言。 陈夫子目光看向何思微,“还是请何小姐先行示范吧。” 何思微是众夫子眼中的优等生,常常被第一个叫起来答题,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惯先听听她的见解。 谁知,何思微竟站了起来,微鞠一躬,“夫子恕罪,学生……不知,恐答不好,还请夫子责罚。” “???”坐在她身侧的江砚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姐,打得又不是你,你说责罚就责罚!他前两日才挨过打,掌心还残留着余痛,今日又来? 陈夫子脸色沉了一分,“三日前才讲过,何小姐回去后没有温书吗?” 何思微连忙低头认错:“是学生怠慢了,学生愿领责罚。” 再抬头时,她朝萧念的方向看了眼,嘴角似有若无地勾起一抹笑意。 话已至此,陈夫子也只好拿起戒尺走下讲台。 讲堂内安静如鸡,江砚澄能感觉到许多目光汇聚在他身上,不由得攥紧了双手,侧目看向萧念,却只见她神色淡然地盯着桌上的书案,心中不禁闪过一丝复杂。 ——萧念,如果你真的是她,看到我受罚,心里会好受些吗?还会生那天的气吗…… 陈夫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江砚澄擂鼓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死心地伸出双手,紧闭双眼,等待接下来的钻心之痛。 行至身前,陈夫子轻叹一声,何思微这几日行为异常,他也不是瞎子,只是碍于夫子威严不好说什么。她缓缓抬起戒尺,猛地落下,戒尺带来的风声令江砚澄身心一颤。 “慢着!” 一道声音骤然响起,戒尺悬停在空中,距离江砚澄的手掌只有分毫之差。 循声望去,只见萧念已然站起,对着陈夫子从容一礼。她身形修长,高挑如松,光是站在那里就自有一番气度。只听她轻声开口:“夫子,何小姐不会,学生可替她作答,就不要殃及无辜的人了。” 何思微一听,言语带有不屑,“萧小姐既有如此好意,那就请吧,只不过我想问一句,你会吗?” 萧念落下的功课能堆成山,若是空谈安邦尚可扯上两句,可是要引经据典……在座的人不免撇了撇嘴,连陈夫子都劝道:“别逞强。” “学生以为,民安则邦宁也。”萧念眼神坚定,腰背挺直,不卑不亢地开口。 陈夫子脸上闪过一丝惊艳,来了兴趣,“引典来证。” “《尚书·泰誓》言‘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①。邦之根基在于民,民无饥寒,无冤屈,方有归心……” 讲堂里,萧念声音铿锵有力,字字珠玑,说出的话凝练而深刻,引得陈夫子频频点头。其他学子们也从一开始的看戏认真倾听起来,不觉赞叹,“萧念何时有这般见解了?” 一番言论,言简意赅,陈夫子收起了戒尺,称赞道:“民心为基,说得好啊。明年春季科试补录,你可得用心。” 这话的意思是寄予希望了,萧念垂首,“学生知道。” 江砚澄抬头看着她,脸上扬起欣慰之色。可下一瞬,一只紫毫笔从他身上滚落,掉在地上,墨水染了他一身。他凝着眉,默默捡起放在桌上。 何思微的声音自头顶响起,“萧小姐真是令我大吃一惊,没想到你背地里这般用功,能说出此番见解,费了不少灯油吧?” 萧念温和一笑,从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锐利,“这有何难,只需引经据典即可,这么简单的题,何小姐竟答不上来吗?” 江砚澄心中一凛,想起萧念前世在学校,没课的时候就喜欢往图书馆钻,尤其爱看一些古典名著,安邦定国这种烂大街的课题对她来说简直信手拈来。 所以……是她,对吗? 何思微语气急切起来,“我……我哪里是答不上来,我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萧念蓦地沉下眼眸,“难不成你还想考教伴读吗?还是想让伴读替你答了这题?书院设立伴读是为了让学子们心无旁骛,潜心学习,何小姐不认真答题,反而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为难伴读,平日里的高风亮节竟是装的吗?” “你!”何思微气急败坏,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碍于身份,怒骂的话到了嘴边硬生生咽了回去,无奈看向陈夫子。 陈夫子轻咳一声,“好了,讲堂之内不可吵闹。” “是。”萧念听话地坐了下去。 何思微胸口剧烈起伏着,看着跪坐在一旁的伴读,抬起手又僵在了半空,最后只得恶狠狠地瞪了萧念一眼。 课间休憩,夫子一走,学子们纷纷哀嚎一声,紧绷的神经立刻松懈,有的趴在书案上,有的则拿出点心吃食来犒劳自己。 萧念却系上斗篷出去了。 门外廊下,羽衣安静候着,见她出来,忙问:“小姐有何吩咐?” “你去把李公公找来,我有话问他。” 廊下窗户开了条缝,寒风顺着缝隙钻进来,萧念顺手关上,心中思绪纷飞。她气江砚澄,曾经发誓不再见他,可如今看着和他长得如此相似的人在别人膝下艰难讨生活,心有不忍。 万一真是他呢…… “小姐,李公公来了。”羽衣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李公公笑得谄媚,“不知世女找老奴何事?” 萧念淡然扫他一眼,说:“李公公,我有一事不解,书院伴读是可随意替换的吗?阿砚原是指给我的,我用着正顺手,怎的去了何小姐那儿?” “这……”李公公面色为难,“世女您突然告假,老奴不知缘由,也不知您何时回来,总不能让伴读闲着吧?何小姐的伴读侍奉不周被遣送回家去了,这自然就得有人顶上。” “原来如此。”萧念神色了然,李公公连连点头,她转而道:“若我想要他来侍奉我呢?” “世女这……这不是为难老奴嘛……”李公公脸上的皱纹拧成一团。 萧念眸光冷了下来,“怎么?她可从我身边夺过去,我就不能换回来了?” “你若想换,也不是不行!” 学堂门被人打开,何思微拽着江砚澄的手腕走了出来,萧念循声瞧去,江砚澄细白的手腕被掐出几道红痕,不由得皱紧眉头。 “书院规矩,比试谁赢了,他归谁。”何思微一甩手,江砚澄踉跄几步,堪堪站稳。 李公公眼睛滴溜溜地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两位他都得罪不得,若是比试论胜负,对他最是有利,于是他趁机道:“是是是,还是按照规矩来得好,世女若是赢了,以后他就只侍奉您一人,不会再被换了。” 萧念沉思了会儿,道:“比什么?” 何思微仰首,“君子六艺,任选其三,你若赢了我,他就是你的伴读,我没话说。” 话落,她嗤笑一声:“可前提是,你得赢我。” 讲堂内,论功课,何思维几乎样样名列前茅,君子六艺也是不在话下,对比之下,萧念常年怠慢学业,几乎是毫无胜算。 见她一言不发,何思微挑眉,“怎么,不敢比吗?” 挑衅的话语在走廊里回荡,钻入耳中十分刺耳。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吹开了窗户,打在萧念脸上,卷起她鬓边的碎发,她抬眸看向江砚澄,见他低着头,无声地揉着手腕,可挺拔的身躯透着一股倔强。 ——江砚澄,如果真的是你,为什么不反抗? 何思微像是没了耐心,又问了一遍,“到底比不比啊?怕了就直说。” 嘲讽之意响彻在耳边,江砚澄默默后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他心里明白,何思微这是有意借着他来打击萧念,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拒绝她的挑战。 “比。” 依旧是平淡的语气,简单的一个字却比此刻的寒风更难让人忽视,像是巨石砸进了深潭,掀起惊涛骇浪。 江砚澄不可置信地抬头,正撞上她一双深邃的眼眸,她眼角微弯,似是在安慰他。 别怕。 就像曾经他无数次安慰她一样。 —— 标注: ①文中女主引用的典故出自《尚书·泰誓》 第7章 第 7 章 松月斋,烛火幽微。 萧念面前放着几本有关算术的书,随意翻动一页后,执笔写下一个方程式。 白日里,何思微从君子六艺中抽选三项,分别是乐、算、书。 她得意地勾起嘴角,“比试就在三日后吧,世女好好准备准备,可别说我不让着你。” 萧念冷声打断,“不必,就在明日。” 何思微眼里划过一丝讥讽的笑意,“这可是你说的,我可给过你机会,那就明日见吧。” 三两下算出答案后,萧念搁下了笔。 羽衣从外头进来,手里端着个炭盆,“小姐可觉得冷?奴婢再添一个炭盆,这样夜里睡觉暖和些。” 萧念点点头,问道:“怎去了这么久?” 羽衣点着银丝炭,有些不满道:“我去领炭,找到书院的管干王妈妈,她不知怎的,支支吾吾地说去给我拿,可我等了好些时候她才给我两筐银丝炭,这哪里够用?我方才已经叫秋露回府里取一些来了。” 萧念不以为意,“银丝炭本就珍贵,按照份例一人两筐没错。” 羽衣嘟囔,“可她磨蹭许久,我看就是不想给,存心怠慢小姐。” 萧念笑了笑,“许是我们突然住进来,也没给他们打个招呼,令她不快了吧。” “就算是这样,可咱们国公爷每年给书院捐纳许多银钱,他们若是尽心,也该敬着些,早早备好才是,白白让我等许久……就连笔墨这些物什都是等到近黄昏才送来。” 她越说越有劲,“我问她为何只有两筐,之前小姐虽没住在书院,但该有的份例呢?她却说,就因小姐没住在这儿,一时未准备,要等过几日再补上,我看她就是存心的,没准那多的都进她腰包了。” 萧念沉思了会儿,问:“其他学子也有斋舍,她们每月的份例也同我一样吗?” 羽衣说:“同小姐一起上学的其余九位都有自己的斋舍,虽不是独门独院,但其他该有的份例都同小姐一样。” 萧念若有所思地点头,“过几日你且看她是否都补上了,若是没有,那就要找山长商谈一下此事了。” “好。”羽衣弄好炭火,又担忧起来,“小姐,明日的比试你可有把握?” 萧念笑了笑,“放心吧,我都想好了,没有胜算的事我会答应吗?” 羽衣点点头,“那也是,小姐从前就从来不会和他人比试,基本都绕着她们走。” 萧念:“……” * 书院偏房,伴读住处。 江砚澄翻来覆去,毫无睡意。暗夜里,小秋忽的轻笑一声,“阿砚可是在想明日的比试?” “……没有。” “我瞧着世女是真的看上你了,不然怎么会答应何小姐的挑战呢?不过……世女真的能赢吗?” 另一人忽然搭话,“难说啊,世女虽说其他的马马虎虎,但也比不了何小姐,尤其是那手字……侍奉过她的都知道,简直不堪入目。” “嗯……我看白日里何小姐那得意的模样,明日怕是有好戏看咯。” 小秋不满道:“你们两个站哪边的?何小姐赢了对阿砚有什么好处?我看世女她敢应,一定有她的法子。” 那人不悦,“我也没说错,这是事实……” 江砚澄听不下去了,起床穿衣服。小秋问:“干嘛去?” “睡不着,出去走走。” 明月高悬,清辉覆地。 江砚澄裹紧棉袍,漫无目的地走着,冷冽的风从耳边刮过,脑中乱得像团麻绳。 萧念为何要答应比试? 真的是她吗?如果是,那她不恨他吗?莫非还念着旧情? 江砚澄摇摇头,萧念一定是恨他的,分手那天她决绝的话还回荡在耳边:“江砚澄,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见到你。” 至于她为什么要救他,猜测两种可能,一是为了他这张脸,二是留在身边方便随时报复。 如果注定要向一人低头,他宁愿那个人是她,就当是还了她的情,等还够了,也算两清了。 不知不觉,一回神,发现竟走到了松月斋附近。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门关得严严实实,里头却还亮着烛火。 她还没睡吗? 想起前世的时候也是经常熬到大半夜才睡,淡笑一声,还真符合她的脾性。 驻足观望了会儿,才转身往回走。溜达够了,困意逐渐袭来,想着绕小道,从厨房后头穿回去快一些,不料经过旁边的库房时发现屋里点着灯,两个人影正低声交谈着。 其中一个人影分明是李公公! 他忙屏住了呼吸,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放轻脚步,缓缓靠近,贴着墙根细听起来。 李公公长叹一口气:“你先把她缺的那些都补上。” 女人的声音响起,江砚澄认出来,是王妈妈,她不满道:“凭什么让我出这银钱?当初大家都是一起平分的,要出一起出!” 大家? 江砚澄皱眉,看来还不止他们两个。 李公公又说:“你能叫得了她出吗?她背后可是……还是我们俩先贴上吧,此事不能闹到山长那里去,不然你知道后果……” “知道了知道了,真是倒霉,好端端的公府不住,住书院……方才我还挨了她身边的侍女一顿数落,气死我了!” 公府,侍女?她说的是萧念,她也发觉了不对吗? 李公公宽慰,“好了好了,今日先这样,我先回了。” 闻言,江砚澄不再听了,闪身躲到一颗树后,瞧着李公公鬼鬼祟祟地从库房出来,走远后,他才顺着小道回到住处。 裹着寒意睡下,思索着接下来的计划,眼下,萧念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可依靠之人,不管她是把他当替身玩弄,还是恨得想要日夜折磨他,他都认了,只要能留在她身边,只要能扳倒李公公。 ——萧念,明日,你可一定要赢。 * 次日。 讲堂内中间的位置腾空,只留两张桌子,萧念、何思微分坐两旁。其余人则在分散在讲堂四周,书院内的伴读、杂役也都纷纷凑了上来,看这难得一遇的好戏。 有胆子大的学子,聚在角落里押注,“来一把,你们押谁赢?” “这还用说吗?定然是何小姐啊。” “就是就是,我押她。” 主持的那位学子扬言道:“来来来,今日我就堵上我所有的银子和脸面了,何小姐必赢!” 伴读和杂役们,瞧这情形也想凑个热闹,掏出身上的家底押在了何思微那方。 主持的学子又说:“哎?都押何小姐啊?竟没一个敢押世女吗?这不太好吧?给我个面子,谁贡献一点银子?就当给萧世女撑场子了!” 话一出口,人群中传来低低的笑声和议论,“谁押她,那银子不就打水漂了嘛~” 何思微轻笑一声,“萧小姐,竟没人敢押你呢?” 萧念淡笑道:“是吗?”有钱不赚白不赚,她转头对羽衣说:“去,押一两。” “噗嗤——” “还没见过自己押自己的呢?”何思微对身边的侍女说:“咱们也贡献一点吧,别让萧小姐太没面子了。” 萧念急忙打住,“何小姐是没把握能完赢我,所以想两头赚吗?” 何思微噎住,不服气道:“你现在嘴皮子厉害可没什么用,待会儿我让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萧念微笑回礼,“奉陪到底。” 羽衣看不过去,怒瞪一眼,转身走到角落的押注台,将一大袋银子丢到桌子上,双手叉腰,“我家小姐必赢!” 众人鼓掌,“豪爽!还有谁!” 喧闹声四起,押注台边围满了女人的手,一只素白纤细的手陡然出现,将一两银子押在萧念这边。众人看清他的脸,随即爆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哄笑声,“哇哦~小伴读也要出点力呢~” 萧念听到动静,抬眸扫向这边,正对上江砚澄清亮的眼眸,他唇角微弯,朝她点了点头,像是在鼓励她。 陈夫子拿着比试的题目进来,堂内霎时安静,起身行礼,“夫子好。” “嗯。”她点了点头,走到讲台上,讲述比试的规则,“公平比试,不可舞弊。” 随后公布比试第一项:乐。 “只有一题,即兴考题,题面:‘春和景明’,要求坐姿端正,仪态得体,高分者胜出,开始吧。” 人群里又有人开始议论了,“这题毫无悬念啊,何小姐的琴技在京城无人能出其右,世女会输得很难看。” “你小声点,小心真惹得世女不快,国公爷找你麻烦。” 江砚澄默默站在角落看着萧念,嘴唇紧抿。 侍女搬出琴桌,又拿出古琴好生放在琴桌上,何思微擦了擦手,轻抚琴弦,努力调整呼吸,举止优雅自然,脸上的笑意就没淡过。 萧念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们忙活,等一切准备就绪后,才慢悠悠地起身,对着讲台微鞠一躬,“夫子,这一局,学生认输。” “???”什么?! 众人皆是一惊,“这都还没开始呢,就认输了?” “估计是觉得赢不了,给自己留点颜面吧。” “天爷啊,她不会一直认输到最后吧?” 何思微笑意一僵,“萧小姐,你这是何意?是看不起我,故意羞辱我,还是觉得后面两轮比试,你必赢吗?” 萧念不答反问,“何小姐对自己就这般没有信心?” “你!” 何思微的侍女见状,忙说:“小姐,她这是以退为进、以守为攻,故意激您呢,知道赢不了您,才使这种法子乱您心神,她直接认输岂不更好,还省得比了呢。” 闻言,何思微神色稍霁,“也好,那就赶紧开始下一项吧。” 陈夫子又向萧念确认了一遍,“真的不再试试?” 萧念点头,“不必了。”她心里清楚,没必要拿自己的短板去碰人家的长处。 “好吧。”陈夫子公布比试结果,“第一项比试:乐,何思微胜。” 围观的杂役都忍不住疑惑起来,“总共三场,三局两胜,世女这般做派,莫不是真藏着什么实力,是我们不知道的?” “硬撑罢了,别看她皮相好,内里大家都清楚,就那样儿~” “等着被何小姐狠狠碾压吧,这下我们可有喝酒钱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第二项比试:算。” “共两题,第一题:①今有田广十五步,纵十六步,问为田几何?” “这有何难?”何思微一挑眉梢,伸手去拿桌上的算筹,可还没碰到,就听见萧念的声音就在堂内响起,“一亩。” “……” 短暂沉默过后,众人惊呼。 “怎么可能?仅一瞬就答出来了?” “怕不是瞎说的吧?” 何思微不屑地笑了,“萧小姐,这是算术,不是靠蒙就能答对的。” 萧念一副从容有礼的姿态,回道:“这没什么难的,心算就可以了,何小姐难道不会吗?” “我……”何思微一时无言以对。 众人十分不可置信,“心算能有这么快?吹的吧?” 直到陈夫子公布答案,“是一亩,萧念回答正确。” “还真是啊……她何时这么厉害了?” “嗐,瞎猫碰上死耗子,凑巧罢了,且看第二题。” 何思微冷哼一声,“你不过是运气好,还有一题呢,看你如何赢我。” 站在羽衣身旁的一个杂役忽然说道:“其实何小姐此局让给她又何妨?反正后面那项比试也赢定了。” 羽衣一听,怒瞪一眼,“你说什么?我家小姐可是有真才实学的,岂容你嘴碎?” “……”那人讪讪闭嘴。 萧念闻声看了过来,“羽衣,不用同她们白费口舌。” 陈夫子列出第二道题,“②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此题一出,众人皆皱眉挠腮,何思微也不例外。反观萧念,她慢条斯理地在纸上写出一个方程式,不过片刻,给出答案,“兔十二只,雉二十三只。” 话落,全场的目光汇聚在夫子身上,只见他欣慰地点点头,“正确。” “哇——” 在众人的惊愕中,陈夫子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色,她走下讲台,问道:“你是如何快速得出的?” 萧念毫不吝啬地展示方程式,“学生曾在一本妙书上偶得此法,其核心解法与我们所用的假设算术法相同,只是此法更为简易。” 所有学子听闻后都围上来观摩这等新型解法,不禁称赞,“妙哉~妙哉~” 何思微翻了个白眼,将手中的算筹摔在桌上。 江砚澄一直站在角落里,看着被人群包围的她,紧攥着衣袖的手缓缓松开,眼角逐渐漾开笑意。 外头日光高照,透过窗棂挥洒进来,落在他素色棉袍上,他轻轻掀开一条缝隙,寒风钻进衣袖,却驱不散心底的暖意,院子里的红梅开得正盛,枝桠间的白雪被阳光一照,耀眼又夺目。 像极了此刻的她。 ——真的是你,萧念。 萧念无意间抬头,就见他倚在窗前,看着窗外出神。素衣金辉,清冷之姿,一颦一笑尽显温润,带着几分说不清的熟稔。这让她想起那年新生开学典礼上,江砚澄穿着一身简单干净的白色T恤,迎着阳光出现,眉眼间的清冽与此刻重合,只一眼,她足足记了三年。 可也是这三年,让她慢慢明白人不可貌相。 ——江砚澄,你真是让我又爱又恨。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陈夫子重新回到讲台,公布结果,“这一项比试,萧念胜。” 羽衣高兴地鼓掌,朝着何思微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何思微的侍女回了个不屑的眼神,同时鼓励何思微,“小姐莫气,她不过只赢了一局,下一场,您必胜!” 她连连打气,“小姐的字可是常得夫子夸赞呢,她那手字,哪能和您比。” “说的也是。”何思微重振旗鼓,拂去眼前阴云,待陈夫子宣布第三项开始后,执笔认真书写起来。 这项比的是书写,无论是抄录名言警句还是诗词歌赋,不论字数,要求在字迹工整的基础上兼顾美感。 何思微已经写完两句了,而萧念这边还在磨墨。 羽衣手转得像陀螺,急得手心冒汗,墨条都要握不住了。 萧念轻笑一声,劝道:“莫急,这又不是比谁写得快。” “可是,奴婢就是替您着急嘛……哎哟!”一个手不稳,墨条没拿稳,摔在了地上,断成几节。 人群中登时迸发出几声偷笑,“这是老天都知道她要输,连纸墨都替她省了。” “你说什么!”羽衣是个急性子,这几天的相处,萧念也观察出来了,急忙拉住她摇了摇头,“你手脏了,下去擦擦,我来吧。” “还是我来吧。”纤弱的身影突然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江砚澄拿出一根新的墨条,蹲在萧念身侧细细研磨。 依旧是那幅顺从、柔弱的模样,萧念心里忽的冒出一个很渣的想法:若是前世的江砚澄也是这般模样该多好? 她忽然问道:“为何……押我?” 江砚澄指尖动作一顿,清亮的眼眸缓缓抬起,莞尔道:“小姐如此为小的出头,我怎么说也要信您一回。” 他好看的眼眸微弯,眼睛干净澄澈,映照着萧念的轮廓,细看之下似藏有柔情,如冰雪消融的清泉,温润柔和,再多看一眼仿佛都要陷进去了,萧念急忙移开目光,不自在地挠了挠耳朵。 这是她的小习惯,尴尬或害羞的时候就会挠耳朵,江砚澄看到后,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 何思微已经写了大半,萧念还没开始动笔,连旁人都开始替她着急了,“哎,她怎么还不开始?不会又来一招认输投降吧?” “不至于吧?那可就彻底输了。” 羽衣净了手回来,萧念见墨研得浓稠适度,正是她习惯的湿度,眼神示意羽衣拿出准备好的东西来。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羽衣拿出一张六尺全开的宣纸,横向铺开在萧念的桌子上。 “这是要做什么?” 众人一脸不解,萧念一抬手,嘴角荡开笑意,“羽衣,拿笔来。” “是。”羽衣声音高昂,笑吟吟地从书匣里拿出一只大斗笔,恭敬递上。 “这是要学那些大师的做派吗?” “只是这气势再足,字丑也不行吧?” 何思微见状停了下来,嗤笑一声,“萧小姐,这比试不是字写得越大就能赢,还得写好才行。” 萧念没有理会,而是淡然地用镇尺抚平宣纸,指尖顺着纸纹轻抚,六尺宣纸的纤维走向与四尺不同,前世为备战省级大赛,她苦练多日,终于不负众望拿下省级一等奖,是以,早就熟练于心。 准备就绪后,她拿起大斗笔,饱蘸墨汁,手腕沉劲,肘臂悬空,在宣纸上大笔一挥,一改往日之风,笔锋凌厉如剑,挥洒自如,笔势雄浑,气吞山河,落笔泼墨间藏着经年累月打磨的专业功底。 此番举动将旁观者都看呆了,“这……这这真的是萧念吗?” “恐被夺舍了吧?她怎么能写出这种字?” “这技法、这格局,哪里像她能写出来的?” 陈夫子也坐不住了,走至她身前观看。萧念落下最后一笔,提笔时顺势回锋收墨,动作干净利落。搁笔退至一旁,谦卑道:“学生献丑了。” 宣纸上,“破旧立新”四个大字沉稳大气,力透纸背,一笔一划间兼具筋骨与气韵,颇具栋梁之气。陈夫子上前一步,想拿起来观赏,又怕碰坏了似的,只在宣纸边角处摩挲。 “好,好啊!”她频频点头,“笔走游龙,气势恢宏,在你这个年纪能有此等风采,实属罕见!” “哈哈哈哈哈哈!!!”陈夫子观摩许久,终是忍不住大笑起来,眼中似藏有热泪,感慨地拍了拍萧念的肩膀,“后生可畏啊!这字待为师装裱起来,将它悬挂于讲堂之内,以示表率!” 这是顶级的评价了! 众学子纷纷惊叹,她们知道萧念写得好,但没想到这么好! 萧念笑了笑,“夫子谬赞了,学生愧不敢当。” 何思微不敢相信地指着她,“这,这怎么可能,你从前字写得那样不堪入目,怎么一夜之间就变了个人一样?” 萧念早就准备好了说辞,解释道:“夫子恕罪,从前学生厌学,又品行不端,甚至为了逃学故意将字写得奇丑,如今学生已认识到错误,改邪归正,日后定好好用功,把之前落下的功课都补上来。” 陈夫子一听,满意点头,“你能有如此觉悟,为师很是欣慰,现在用功还不算晚,科试可要加把劲了,其他没过的学子亦是如此,不可懈怠!” “是,谨遵夫子教诲。” “怎么可能呢……你之前是装的?”何思微脸上血色尽褪,两眼一翻,竟晕了过去。 “小姐!小姐!!!” “快!快请郎中!” 讲堂里一时乱成一团。 萧念突然转性,何思微比试被气晕,两件事加在一起就成了奇闻,在京城不胫而走,一时之间传遍大街小巷。 萧母刚从皇宫里出来,吏部尚书何桓就沉着脸走了过来,像是等候多时,皮笑肉不笑,道:“国公爷贵人事多,想是陛下又留您说话了?” 萧母礼貌一笑,“何大人哪里的话,我人老了,脚程慢了些,不如何大人走得快,不知何大人找我有何事?” 何桓轻笑一声,“哪里有什么事呢,只是听到一件趣闻,颇觉有趣啊。” “哦?说来听听?” * 蕙兰书院。 专门为京城的达官贵族的男郎学习礼仪而设立的书院,与凌云书院只有一墙之隔,因此,凌云书院比试之事,在蕙兰书院早就传遍了。 原主的心上人忠信侯府的三公子温芝芝,京城内有名的高岭之花就在此书院念书。曾经原主紧追着他屁股后面跑,无论如何他都无动于衷,甚至嫌恶至极,见到她就躲,此刻听到近侍诉说着这项奇闻,竟走了神。 “世女突然一反常态,那何小姐当场就气晕了过去,据说过了好些时候才醒过来,还梦魇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公子,您说这萧世女怎的突然开始转性了?听说她之前一直都是装的呢……” 温芝芝葱白的手指拂过脸侧碎发,忽然问道:“你是说……她是为了一个伴读答应比试的?那个伴读长什么样子?” 近侍:“……听说是长得花容月貌,堪比……”话到嘴边急忙转了个弯,“肯定不如公子貌美,世女定是追求不到公子,才找了这么个什么都不如您的。” “是么……” “定然是!” —— 标注: ①出自《九章算术》 ②出自《孙子算经》 欢迎大家评论留言~[让我康康][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何思微突然晕厥,引起山长重视,停课一日。午后告示墙贴了通告,除了一些照本宣科的话之外,只讲了一条重要的信息:书院内从此禁止任何比试。 作为当事人,萧念看着告示挑眉,“……为何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羽衣宽慰道:“小姐多虑了,山长此举不过是为了给何大人一个交代,您堂堂正正赢了比试,没人敢妄议什么。” “说的也是……”萧念微微颔首,转眼瞧见江砚澄提着她的书匣,步履略显沉重地走过来,轻声说:“小姐,都收拾好了。” 在这个男女颠倒的世界,萧念又分外高挑,尽管江砚澄在男人里面不算矮,可站直了也只是到萧念下巴的位置,加上身躯瘦弱,落在萧念眼里,十分地小巧可爱。 忍不住想,前世她在江砚澄眼里,也是如此吗? 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走吧,回斋舍。” “是。”江砚澄提着书匣,默默跟在她身后。 松月斋选址绝佳,门前是一片小湖,背靠青山,湖的两边种满了柳树,正值冬季,树叶凋零,只剩光秃秃的枝干,挂满了皑皑白雪,冷风一吹,雪簌簌地往下掉。 萧念慢悠悠地走着,时不时瞥一眼旁边跟着的人。见他双手紧紧攥着书匣,从一开始的看似轻松逐渐变得吃力,她才想起来,书匣是有些重量的,只是平时都是羽衣拿着,她没当心。 按理说,应该交给羽衣,让她拿回斋舍。 只是……萧念脑中冒出一个想法。江砚澄被家里人宠惯了,不想做的事谁也强求不了他,脾气是忍不了一点,如果是他,提不动了会怎样? 松月斋位置好,但也偏,从讲堂出发,需从前院走到后院,途中经过一个曲折蜿蜒的长廊,绕过大半个湖,再穿过一座廊桥,才至松月斋正门。 萧念余光观察着江砚澄的反应,只见他白皙的脸逐渐憋得通红,提着书匣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嘴唇紧抿着,一言不发。 还不放弃吗?这么能忍? 她故意放慢了脚步,走走停停,甚至站在湖边看着结冰的湖面出神,一阵冷风拂过,吹落了柳树上的积雪,落在三人头上,她伸手拂去,转眼瞧见江砚澄拿着书匣,没有多余的手清理,下意识地伸手想帮他一下,谁知他竟仓皇后退一步躲开了。 “……”萧念略显尴尬地收回手,和江砚澄相处的时间久了,有些两人之间的习惯都还没改过来。 经过廊桥,她又站定不动了,悠闲地观赏起了远处的美景,连羽衣都疑惑了,“小姐不是要赶回去温书吗?怎的又不急了?” 闻言,江砚澄的眉头皱了起来,但又立马低下头去,看不清神色,双手十分费力地将书匣往上提了提。 萧念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一本正经地说道:“羽衣,需知万事要讲究劳逸结合,心里舒畅了,念书的时候自然就顺畅了,不可一味地朝一个方向使劲儿,那就失了平衡了。” 话落,她手一伸,稳稳接住了即将落地的书匣,手掌碰到江砚澄的手时,他触电般地立即抽走了,忙低声道歉:“对不起小姐,小的没拿好。” 萧念把书匣递给羽衣,吩咐她先回斋舍,随后温声问道:“很沉吗?” 江砚澄略一抬眸,点点头,“有点沉。” “既拿不住,为何不说?”萧念追问。 江砚澄抿抿唇说:“小的办事不利,是小的不好。” “……” 萧念看不出破绽,只好转口道:“现在你只侍奉我一人,不必担心旁人再找你的麻烦。” 江砚澄点头,“是,多谢小姐将我从水火中解救出来。” 萧念琢磨着“水火”这两个字,轻笑一声,俯身靠近他,盯着他的眼睛问:“你怎知……待在我身边不是身处水火?” 冬日阳光温和,斜斜地照进廊桥,江砚澄整个人暴露在日光里,面对突然拉近的距离,他登时屏住了呼吸,清澈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忙垂下眼睫,“小姐心性良善,定然不会像旁人那样,随意殴打奴仆。” “是吗?”萧念挑了挑眉,手扶着木栏,朝前压近一步,“你好像很了解我啊?” 江砚澄心里咯噔一下,紧急后退一步。 猛然意识到一件事,萧念在试探他! “没……小的只是听说……” “听谁说?我的名声在京城可不太好……”萧念再次逼近,江砚澄则一步步后退,“小姐误会了,伴读之间可是很敬仰您的。” 他面上强撑着,心里却紧张得砰砰直跳,别问了别问了!再问我可编不下去了! “是吗?”萧念像是没打算停,反而加快了脚步,江砚澄一时没跟上,踉跄一步向后倒去,顿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一只强有力的手掌牢牢接住了他,他死心地闭上了眼。 这该死的玛丽苏情节! 萧念你到底想干嘛!替身也没有这样玩的吧? “小心些。”她轻柔的声音传来,江砚澄被她扶稳站直,不忘保持身份,低声道谢:“谢小姐。” 再抬头时,萧念脸色一如既往地平静,只是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她轻咳一声,正色道:“你既成我的伴读了,有些事我需与你说清楚。” “……好,小姐请说。” 萧念站在他面前,俯视着他,一字一句道:“我生平最讨厌那种仗着身份、家世、财势就高高在上,目中无人,惯会对旁人颐指气使之人。”后面几个字她刻意咬重了些。修长的身形把江砚澄笼罩在阴影里,无形中释放着一股压力。 江砚澄心猛地被攥紧,指尖抠进掌心,心中彻底确认了,萧念是恨他的,恨他之前对她颐指气使的态度,恨他高高在上的模样。若她知道这副弱小的身躯里就是他,她会怎么做? 千刀万剐?还是碎尸万段? 他不敢想,只是频频点头,附和道:“小的也是,最恨那种仗着权势打压下人的人,有钱了不起啊?没有我们老百姓,他们什么都不是!” 他说得愤然,萧念淡然扫了他一眼,道:“你现在虽是只侍奉我一人,但也还是归属于书院的,在外可别依仗着我的身份,做一些捧高踩低的事情败坏我的名声,被我发现的话……” “一定不会!”江砚澄急忙说道:“小的定唯小姐是从。” “那就好。”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松月斋,萧念径直转进书房,江砚澄垂首跟上。屋里炭火烧得正旺,周身寒意逐渐驱散。指尖的僵麻缓解后,江砚澄熟练地开始研墨。 看着炭盆里的银丝炭,心绪渐渐飘远,连袖口沾上了墨汁也未发觉。直到听见萧念指尖不轻不重地在书案上叩了两下,才猛然回神。 “在想什么?”她问。 “没……”江砚澄神情闪烁。 萧念手撑着脑袋,凝视着他,道:“我不喜说谎之人。” “……”江砚澄思索了会儿,他现在也只能求助她了,也唯有萧念能够帮他。 于是,他放下手上的墨条,正色道:“小姐,李公公苛责伴读,吃尽油水,我想扳倒他。” 萧念顿了顿,问:“你想如何做?” 江砚澄神色恳求,“我想求您帮我。” “帮你?”萧念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如何帮?为何帮?帮你于我有何好处?” 江砚澄一愣,这句式,好熟悉。 当年萧念追他时,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和你谈?怎么谈?为什么谈?和你谈我能得到什么?” 萧念还在试探他! 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使出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眼里憋出几道水花来,声音带着几分惹人怜惜的柔弱,“小姐,我知我身份卑微,不能给小姐带来什么,甚至有此念头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但是!只要小姐能帮我扳倒李公公,以后小姐有什么吩咐,小的……愿为小姐豁出性命!” 江砚澄说得声情并茂,甚至屈着双膝跪了下去。 萧念眼里闪过震惊,皱着眉头坐直了身体。按照她对江砚澄的了解,他是绝对不可能低头下跪的! 如果他不是江砚澄,那她又凭什么要帮他呢? “你……先起来吧。”萧念把江砚澄从地上扶起,透过宽大的棉袍能感受到他瘦弱的手臂。再看他红润的眼眶中,已然落下一滴泪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忍不住心下一软,“你先同我说说情况。” “是。”好歹是争取到了一线希望,江砚澄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了些,把自己这几天得到的所有信息尽数告知,萧念听得认真,她说:“你都同我说了,就不怕我转头告诉旁人?毕竟以你现在的身份,谁都能弄死你。” 江砚澄摇摇头,抬眸直视萧念的眼睛,十分诚恳地说道:“小的相信小姐不是那样的人。” 他的眼神干净的像是一把利剑,击碎了萧念此刻所有的龌龊想法,被他看得不自在,偏开头去,“我考虑一下。” “是,谢小姐。”江砚澄连忙道谢,他想,萧念一定是因为他这张和前世一样的脸,对自己怀恨在心,所以才不肯直接答应的吧。 “李公公在书院多年,想要扳倒他没那么容易,你给的线索太少了。”萧念冷静分析起来,“以你现在的身份,不会有人特意找你的麻烦,你可以先去调查清楚,之后再同我商议,切记,不可再让第三个人知道此事。” 若是此事宣扬出去,萧念不会有什么事,但江砚澄…… “咚咚!” 书房的门突然被敲响,羽衣推门进来,低声道:“小姐,国公爷派人来请您回去用晚膳。” 萧念眨眨眼,“这么突然?我若不去会怎样?” 羽衣咽了咽口水,说:“小姐从前是绝不敢违抗国公爷的。” 明白了,就是必须得去。 “知道了。”萧念回应一句,扭头对江砚澄说:“我方才说的你要记住了,还有,我不在的时候,保护好自己。” 江砚澄点点头,“好……” 第10章 第 10 章 抵达国公府时,天色已暗,萧父在厅堂门前等着,看见萧念进来,喜笑颜开,又佯装生气,埋怨道:“你这孩子,怎么都不同我说一声就搬去书院了?昨夜睡得可好?可缺什么物什?” 萧念前世是单亲家庭,还从来没有得到过如此关怀的父爱,她笑了笑,回应:“一切都好,父亲不用担心。” 萧母此时走了出来,四十多岁的年纪,带着官场上惯有的威严,“既然到了,就传晚饭吧。” 饭桌上,萧母坐在主位,萧念和萧父分坐两旁,等着下人上菜的功夫,萧念看着一旁的空位,问道:“三弟呢?今日怎么不见他?” 平日里他最是闹腾了,萧念生病的那几天,他都要缠着她,让她陪他玩。 萧父露出慈祥的笑容,“他啊,今日贪玩,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把自己转累了,吃了点东西,现下正睡着呢。” 萧母突然插话,“若是想念弟弟,可时常回来看看。” “是啊。”萧父急忙附和。 萧念顺势点头,“有空自然会回来。” 萧母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书院比试的事,我听说了。” 萧父笑容一僵,默默和萧念对视一眼,试探问道:“妻主是从哪里听说的?” 萧母冷哼道:“满京城都已传得沸沸扬扬,说国公之女为了争抢一个低贱的伴读把吏部尚书之女气得晕了过去。” “什么?”萧父惊讶,“这……这传得都是什么啊!我听到的完全不是这样的!妻主莫不是听岔了……” 萧母无奈看他一眼,“我是细细问过的,本来是没什么,但为这么个低贱的东西把人家气晕,这像话吗?” “低贱”两个字钻入耳内,萧念听得极其不舒服,忍不住反驳,“他不是低贱的人。” “……你说什么?”萧母愣了愣,神色严肃起来,似是觉得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萧念直视她的眼睛,正色道:“母亲,我说他不是个低贱的人,他也是个人,同我们一样,没什么区别……” “住口!”萧母一拍桌子,不可置信道:“我送你去书院,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萧念不解,“我不认为我说错了什么,是人就该有最基本的权利。” “好啊……”萧母被气笑,“我原以为你这几日自发地去书院是改邪归正了,就算是为了伴读比试,我也只当是件风流韵事不说什么,现在看来,你简直是色迷心窍!” 萧父见势不好,想开口劝阻,谁知萧母先发制人,“你别想替她求情,她就是被你惯的,惯成现在这个不学无术,浪荡的模样,现在竟为了个下贱的伴读驳我……” “……”萧念沉着脸,一言不发,她就知道这是场鸿门宴。总算明白为什么原主宁愿舍弃这荣华富贵也要离开了,有这么一个强势的母亲,不分青红皂白就给她定罪,任谁也想逃。 质问、打压、控制……熟悉的压抑感逐渐包裹全身,拉扯着心脏往下坠。 前世,单亲母亲的控制欲差点将她溺毙,她用了二十年才打造了一颗刀枪不入的心,没想到如今三两句话就被轻易剖开了。 “那个伴读是谁?明日就找人把他打发了!” 萧念心下一紧,“不行!” 萧母像是抓住了铁证般,“看看,我说没错吧?你这几日装得挺好,竟是为了他?” 萧念攥紧了拳头,强忍着怒火解释:“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他可怜,想要救他于水火。” “可怜?”萧母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觉得他可怜,天底下那么多伴读你可怜得过来吗?你今天要救这个,明天要救那个,你是觉得自己是菩萨转世啊?从前我怎么没见你这般好心?那伴读三天两头的换,怎么今天就可怜起这个来了?还说你不是色令智昏!” 萧念没见过这么乱扣罪名的,也怪原主先前的行径太过浪荡,现在她想要解释都无处使劲,萧父也拽住萧母,“你少说两句吧。” 萧母气得一把推开他,萧父没站稳,往后踉跄两步,萧念见状赶紧扶住,冷声道:“母亲,你说事就说事,为何扯到我的品行了?我从前是品行不端,可如今改邪归正,你为何就是不信呢!你宁愿相信外面的风言风语,也不信我说的一个字吗?” “好,你说你改邪归正了,那你不好好备考,去为一个伴读比试?这事传出去好听吗?你把我国公府的颜面往哪儿搁啊?” 萧念不服,“为伴读比试,不是没有先例,那忠信侯府的二小姐不也曾这样做过吗?怎么到我就不行了?” 萧父赶紧附和,“是啊,那侯府二小姐还把那位伴读纳为小侍了呢,京城茶楼里不都说这是一段佳话吗?” 萧母颇为无奈道:“那能一样吗?人家一直是老实本分,温润谦和的好孩子,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同她这个岁数的时候都已经是举人了,她呢?”她指着萧念,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现在书不好好念,还东施效颦,学起人家来了,你说你不是色迷心窍你是什么?” 萧念深吸一口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道:“我再说最后一遍,我只是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何思微为了折辱我,故意拿他出气,他是无辜的!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呢!” “所以你就要为了一个伴读,闹得两家不快是吗?” “我……”萧念觉得简直不可理喻,“母亲,你搞清楚,是何思微先挑衅我的,我只是反击而已,难道这也有错?”她绝望地看着萧母,似乎她不管怎么说,好像都没用,萧母就是认定了她是一个纨绔。 萧母额头青筋暴起,怒道:“同窗之间拌嘴多的是,何至于将她气晕?” 萧念心下一寒,如坠冰窟,“她自己输了比试,承受不住晕了过去,这也要赖我?您到底站哪一边啊!我们是公府,难道还怕她?” 话一出口,萧父忙把她拉了过去,神色慌乱,“你少说两句……” 萧母则被气得不轻,捂着胸口喘气,萧父赶忙让人拿药来给她吃下。 萧念长叹口气,“说到底你是觉得我错了,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言罢,她转身欲走。 “站住!”萧母缓了过来喊住她,“我让你走了吗?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横了?从前你可是很听话的,现在我说一句,你有十句顶着。” 萧念感觉心脏像被人紧紧攥住,针扎一般的疼,她不明白为什么对一个陌生的母亲也会有这样的反应,她本可以不用理会的,可不知为何,一股不属于她的伤痛也一同加注在了她身上,让她不得不面对。 “我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母亲,为什么从来不问我想要什么,只一味地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可我按照你的要求做了,你也还是不满意,既然你这么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选我当这个世女呢?干脆让大姐来当不就——” “啪!” 一道清晰的巴掌声骤然响起,随后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血腥味在口腔迅速弥漫,萧念抬起衣袖擦了擦嘴角,鲜红的液体染红了袖口。 “哎呀!”萧父吓得赶紧推开萧母,“你干什么!” 萧母气得眉头直跳,“干什么?我要教训她,来人,拿家法来!” 萧父紧张地拦在萧念面前,“不行!不能打,几棍子下去会出人命的!” 萧母面无表情地下令:“来人,把夫人请回房间。” “谁敢?”萧父不肯,连连后退,两位同样铁面无私的近侍将他“请”走了,只听得他的怒骂声越来越远,“萧枫玥,你敢打念儿,我跟你没完!” 萧母冷声道:“去衣!” 堂内烛火昏暗,门被人打开了,寒风夹着风雪灌了进来,萧念脱去外衣,只穿一件单薄里衣跪在地上,身上温度急速下降,随之而来的一记棍棒,带着风雪的蚀骨寒意瞬间爬满全身。 她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样的重罚,一时没准备好往前蹿去,头顶是萧母的斥责,“这第一棍,我打你忤逆不孝,目无尊长!” 萧念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直起身,紧接着棍棒就直击脊柱,疼得她闷哼一声。 “这第二棍,我打你色令智昏,鬼迷心窍!” 她咬着牙极力撑住,仰起的头不肯低下去半分。 “第三棍,我打你口出狂言,执迷不悟!” “说!知不知错?” 萧念撑着双臂爬起,颤着声音,语气里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何错之有?” 萧母一听,气得又是一棍,“还不认错!那我就打到你认错为止!” “唔——” 这一棍用了十足的力,萧念终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一直候在外头的羽衣和秋露此刻赶紧跑进来,趴在萧念身上求饶,“公爷,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小姐她定然会改的,求公爷多给点时间……” 萧母这才作罢,将棍子丢在地上,怒哼一声离开了。 “小姐,快……穿上衣裳……别着凉。”两人哆嗦着手给萧念穿衣服,萧念嘴唇发白,额头冒着硕大的汗珠,源源不断地往下落,她艰难地爬起来向外走去。 羽衣赶紧跟上,“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回书院。” 秋露一听,急忙劝道:“你都受伤了,还回去干嘛?” 萧念咳了一声,擦干嘴角的血,“就是因为在这儿受的伤,才更要回去。” 天穹如墨,风雪交加。 羽衣和秋露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萧念上了马车,颠簸的路上,萧念有一个念头越来越强烈,连她身为国公之女都如此,那他岂不是过得更艰难? * 伴读住处,木板门被人敲响。 小秋去开门,登时被眼前阴沉的脸吓了一跳,“李,李公公……” 李公公阴着脸走进来,身后跟着的人,手里拿着一本簿子。江砚澄认出来,那是查房的。 李公公扫了一眼屋内四人,目光定在江砚澄身上,“我且问你,昨儿个夜里查房时,你去了何处?” 第11章 第 11 章 李公公突然来访,定然没安好心,江砚澄面上波澜不惊,淡定回道:“解手。” “是吗?”李公公拿过簿子,“可这簿子上怎么写的不对啊?”他眼睛瞟向其余三人,“昨夜问你们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样回的。” 其余三人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小秋哆嗦道:“许……许是我们记错了,阿砚他……确实是去解手。” “那他去了多久?” “两刻钟。”江砚澄抢先回答,“公公哪里不解大可直接问我。” 江砚澄心里转了几个弯,思忖李公公的来意,他当面来盘问,定然是没有找到他晚归的直接证据,只要他咬定不认即可。 果然,李公公半信半疑道:“可我怎么听说,有人看见你昨夜出去,许久都没回来呢?” “哦?”江砚澄反问,“李公公是听了谁说?又是谁看见了?无凭无据可不能随口胡诌。” 他腰板挺得笔直,说话不卑不亢,李公公面上生出不快来,仰着鼻孔说:“我问你答便是,别以为有世女撑腰,就能踩到我头上来了。” 江砚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提起萧念,他敛下眼睫,收着性子重复一遍,“我说了,昨夜出去解手,两刻钟后就回来了,公公还有什么疑问吗?” 李公公撇了撇嘴,哼道:“最好别让我发现你在骗我,否则……” 他眼底藏着阴翳,像是要把江砚澄生吞活剥了。而江砚澄只是微微垂首,下了逐客令,“李公公慢走。” “哼!”李公公咬牙切齿,但又无可奈何,只得拂袖而去。 小秋松了口气,小声说:“吓死我了,幸好阿砚你机灵,不过李公公怎么突然来问这个?” 夜间如厕是人之常情,没什么人会特意来问。江砚澄幽然道:“谁知道呢,许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吧。” 李公公走得急,门没关严,风雪吹得门吱嘎响,江砚澄走过去欲关上,一道修长的身影陡然出现在门外,锦帽貂裘,头上青丝沾了白雪,双眉紧蹙,嘴唇泛白,眼里却像藏着火种,直勾勾地盯着他。 身后跟着的羽衣和秋露神色担忧地给她打着伞。 “萧……小姐?”江砚澄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你怎么来了?” 萧念痛得脸皱成一团,背后的皮肉像被人放在火上炙烤着,火辣、钻心的疼,全身的痛感刺激着神经逐渐变得麻木,她强撑着抓住江砚澄的胳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心里的话,“你白日说的事……我答应你。” 她要帮他,哪怕这人不是江砚澄,哪怕最后结果不如人意,只要能让他过得好一些,就够了。 言罢,眼前一片黑暗,失去了意识。 “小姐!” “小姐!!” * 松月斋。 萧念是被疼醒的,醒来的时候正趴在床上,手臂被枕得发麻,刚想一动弹,羽衣端着药进来,见萧念醒了,急忙道:“小姐别动,当心伤口。” “嘶——” 还是说晚了,萧念疼得脸直抽搐,“现在什么时辰?我睡了多久?” “小姐睡了一夜,现在快午时了,可饿了?我让秋露去拿午膳了,奴婢替您换药。” 萧念脑袋昏沉着,老实趴着让羽衣上药,想起昨晚找江砚澄的事,自己不会把他吓了一跳吧? “昨晚……我是在伴读住处晕倒的?” 羽衣一边上药一边说:“是啊,小姐昨夜不知为何,一定要去找那个小伴读,说完话之后就晕了过去,把我们都吓一跳。” “那他呢?”萧念扭头问道。 “您说那个小伴读啊?”羽衣略感惊讶道:“他倒挺令人意外的,很是镇静呢,我同秋露把您背回来后,他守了您一会儿,确定您没了大碍才离开的。” “这倒不像是一般的伴读……”羽衣给出结论,“他还挺特别的,小姐是因为这个才非要他的吗?” 萧念疑惑,她现在的形象真的就是那种好色之徒?无奈辩解,“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不想看他继续被何思微欺负而已,你也看见了,何思微明摆着拿他来打我的脸,我岂能如她的愿?” 羽衣点头,“小姐说的是,只是公爷那边要如何交代?” 萧念沉默了,按照萧母的做派,想来不会轻易罢休,无奈道:“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此时,秋露拿了午膳进来,见萧念醒了,有些迟疑地说:“小姐,那个小伴读在门外候着,说是想探望小姐,要让他进来吗?现下外面可下着雪呢……” 萧念正上着药,她掀开床帘往门外看了眼,沉吟了会儿,说:“等我上好药再让他进来。” 松月斋门外,鹅毛大雪裹着寒风簌簌飘落,江砚澄撑着伞规矩站着,怀里抱着一个绸缎包裹,这是上次萧念给他的,也是他现在能拿得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门开了,秋露引他进去。萧念已上完药,穿戴整齐坐在桌边,屋内炭火烧得足,她感受不到外头的寒冷,直到江砚澄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将包裹递给她,接过时无意间触碰到他冰凉的指尖,冷得彻骨! 看了眼他身上沾染的雪花,心中微动,问道:“这么大的雪,何必过来?” 江砚澄抿唇,“昨夜小姐说答应帮我,那小的自是要来看看的。” “……就为了这个?”萧念挑眉? 江砚澄头低了下去,声音小的可怜,“自然也是担忧小姐的伤势。” 萧念打开包裹,看清里面的东西,疑惑道:“这不是我给你的吗?你没用?” 江砚澄垂着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小的这等身份,哪能用这样贵重的东西,如今拿来给小姐补身子正好。” 他发言这般自轻自贱,萧念听着觉得没意思,不知为何,心里总是不死心,像是非要从他身上找到答案不可。于是她拿来了一袋银子放在他面前,提着声调说:“你能来看我,我很满意,这银子就当是给你的赏钱了。” 江砚澄是绝对不允许别人用钱侮辱他的。 果然,面前的少年摇了摇头,说:“小的来看小姐不是想求回报,只是发自真心的担忧小姐。” “是吗?”萧念半信半疑,“你既这么担心我,那就留下来陪我一起用饭吧。” “?!” 什么? 江砚澄脑中思绪飞转,他和萧念恋爱三年,对彼此的生活习惯早就了如指掌,一起用饭,那不就露馅了吗? 看来萧念还是没有打消对他的怀疑。 他讪笑一声,“小的伺候小姐用饭吧。” 萧念已经在餐桌边坐下,她指了指一旁的空位,不容拒绝道:“你坐这儿。” 羽衣轻笑一声,见他呆愣在原地不动,很有眼力见地将他推到桌边坐下,“小姐让你坐,你就坐。” “不,我……”他急忙站起来,又被羽衣按了下去。 秋露摆好两人的碗筷就和羽衣一同退了出去。 屋内登时只剩他们二人,江砚澄盯着面前的碗筷不知所措,抬头看向萧念,只见她正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容带着病态的虚弱,眉宇却十分秀雅,散发出一丝英气,举止间尽显大家风范,一时看入了神。 萧念是好看的,他前世就知道。 “我脸上有饭?”萧念突然出声,清冷的眼眸直视过来,江砚澄忙不迭移开,“没……小的知错。” 他急忙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害怕被萧念看出端倪,便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拿着,只是使不上力,连续几次夹不上菜,一个不稳,筷子掉在了桌上。 萧念看不下去,拿起公筷,每道菜夹了一点放进他碗里。随后问出了一个她自己都不解的问题,“你在家,不常用筷子?” “……”江砚澄前世吃西餐比较多,但不至于不常用筷子,只是他这具身体的主人确实没什么机会接触。 他头低了下去,语气伤感道:“小姐恕罪,小的家中贫苦,因没钱才将小的送来书院当伴读,之前在家中时,常吃窝窝头和糠咽菜……基本用不到筷子……” “小的失仪,还是让小的伺候小姐用饭吧。”他找着机会连忙站了起来。 “坐下。”萧念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我……”江砚澄还想挣扎一下,没想到萧念却说:“你要是不听我的,那我可就不帮你了。” 一剑封喉。 江砚澄乖乖地坐回原位。 萧念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又说:“既然不会,就开始学吧,我教你。” 她拿起筷子,示范道:“你学着我的样子拿起来试试看?” “是……”江砚澄“笨拙”地学着,他就不信了,萧念还真有耐心一遍遍地教他? 但没想到,她出乎意料的有耐心! 见他怎么都“学不会”,萧念起身站在他身后,竟握住了他的手,温声说道:“别心急,慢慢来,先放松……” 屋内炉火烧的噼啪作响,江砚澄觉得心烧得慌,连同脸上的温度都在逐渐上升。萧念只穿了件中衣,靠近时带来一股雅淡的清香,他听见自己胡乱蹿腾的心跳声。 不应该啊…… 三年了,不是该平淡期了吗?怎么还会心动啊! 假象!一定是这具身体在作乱,这女尊世界的男的都媚女! 对,一定是这样! “小……小姐……”江砚澄稳住心神,有意挣脱,“我学会了,我自己来就好……” 萧念却没撒手,反而握得更紧,“别乱动,还没教到精髓呢。” “……” 第12章 第 12 章 萧念做任何事都十分认真严谨,江砚澄是知道的,但是…… 也没必要这么认真吧?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要冲出耳膜,手心不自觉地开始冒汗。 “小姐,我……”思绪纷乱,想着要找个什么理由挣脱才好。 “小姐!” 羽衣突然推门进来,神色慌张,“不好了,公爷派人来了。” 萧念凝眉,松开了手,“做什么?” 羽衣目光落在江砚澄身上,迟疑道:“要……要带他走。” 江砚澄刚从萧念的“折磨”下挣脱,听到此话,十分疑惑地指了指自己,“我?” “让他滚!”萧念冷声道。 羽衣面色为难,“不行呀小姐,是公爷身边的石嬷嬷,她亲自带人来的,我们可叫不动……” 无奈,萧念叮嘱江砚澄:“你待着别动。”随后披着斗篷出了门。 骇人的寒风直逼得她倒退了两步,放眼望去,石嬷嬷带着两人,站在风雪中稳如泰山,就连撑着的伞都纹丝未动。门口还站着两人守门,这架势,恐怕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见萧念出来,她扯着笑意上前,恭敬行礼,道明来意,“小姐,公爷吩咐,让奴婢将那伴读打发了。” 萧念睨了她一眼,身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面对有着多年阅历的老嬷嬷,极力稳住身形,强撑着气势,“他是我的伴读,你要带走他,可经过我同意了?” 石嬷嬷笑了笑,“小姐,他并非您的伴读,而是属于书院的,只要拿了他的身契就可带走,不用您同意。” 他们是有备而来的。 “……”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我若非不让呢?” 身后的门板动了,江砚澄探着脑袋出来,萧念一把将他按了回去,“待在屋里,别出来!” “小姐,她们是为我而来?”江砚澄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语气担忧。 萧念不语,反手把门关严实,她心里清楚,在这个世界,江砚澄若是被她们带走,那后果……不堪设想。 石嬷嬷叹气道:“小姐,您这是为难老奴啊。” 萧念被风吹得眼眶都红了,嘴唇冷得没有温度,“要么滚回去,要么从我身上踏过去,反正今天你们别想带走他!” 石嬷嬷肃然道:“看来公爷说得没错,您真是被他迷得昏了头了,既如此,老奴得罪了。” 她挥了挥手,身后的两个嬷嬷气势汹汹地上前,一步步踏上台阶,羽衣和秋露紧张地将萧念护在身前,“石嬷嬷,小姐还有伤在身,若是伤着了,如何和国公爷和主夫交代?” 石嬷嬷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般说辞,回道:“国公爷吩咐了,若是小姐抗死不从,就只能使些手段了,她还说,身上的伤好医,可这心里若是扎了根,来日再拔,就难医了。小姐能为他顶撞长辈一次,日后可就有数不清的次数,长此以往,后患无穷啊~” 听这话的意思,她们是无论如何也要带走江砚澄了。 江砚澄在屋里听明白了,萧念是为了他才受的伤。 她怎么那么傻? “小姐!你怎么样?”羽衣见萧念有些站不住,赶紧扶住,又怕碰着背后的伤口,只得小心扶着。 此时,江砚澄打开门从里面出来,神情担忧地看着她,萧念见他眼中似有泪花涌动。 “你出来做什么?”她问,伸手欲推他进去。 江砚澄却拒绝了,“她们是来抓我的,我为何不出来?若要我龟缩在屋内当缩头乌龟,却让你撑着病体替我挡着,我做不到,我没那么弱。” 萧念一怔,仿佛从他坚毅的眼里看见了另一个熟悉的影子。 石嬷嬷眼神示意,两个嬷嬷趁机上去,意欲把江砚澄带走。 萧念上前一步将他挡在身后,沉声道:“你们欲将他带去何处?” 那嬷嬷说:“小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萧念心一沉,已经能预知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了。 江砚澄站了出来,他面色平静,问道:“我想知道,我是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抓我?” 石嬷嬷倒没瞒着,直言道:“你魅惑小姐,怂恿两位小姐比试,害得何小姐晕厥,闹得两家不愉快,罪名大了。所谓蓝颜祸水,留你在小姐身边多一日,她便一日不将心思放在正途上,是以,不得不将你带走。” 江砚澄没想到这个世界不仅男女颠倒,连是非黑白也是颠倒的。 他嘴角扯出一抹苦涩,对萧念说:“原来……我的作用竟这么大?” “你还笑得出来?”萧念扭头对石嬷嬷道:“没见过你们这么乱扣罪名,颠倒黑白的,我倒想问问,既然怕伴读影响学子念书,那又为何要建立这伴读制?” 石嬷嬷不接话茬,“这个奴婢就不懂了,小姐恐要问当今陛下才能得知,奴婢们也只是按照吩咐办事,还请小姐也别为难老奴了。” 说着石嬷嬷也准备上手,速战速决。羽衣和秋露两人挡在萧念身前,与嬷嬷们扭打成团,局势一时混乱,萧念拉着江砚澄欲走,却被看门的两位嬷嬷堵住了去路。 几番来回拉扯下,触碰到背后的伤口,疼得她全身痉挛,跪坐在了地上,浑身冷汗直冒,可手还紧紧抓着江砚澄的手不肯放。两个嬷嬷也不敢真下狠手伤了自家主子,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江砚澄看着她满头的大汗,心疼得揪成一团,蹲下身来,瘦弱的身躯费力扶着她,“小姐,你别硬撑了,没事的……可能我只是被带去一个别的地方干活呢?” 大不了一了百了,他就能回到现代了,反正这破世界也没什么好待的。 “你没必要为了我这样……”他眼尾发红,不知是冷成这样还是心疼萧念,声音都发着颤。 萧念忍着痛,地上的雪打湿了衣袖,透着刺骨的寒意钻入骨髓。她嘴唇泛着白,抬眸凝视他的眼睛,哑着声音说:“别走。” 她的声音很轻,风一吹,融在了风里,可江砚澄听清了。 他愣了愣,看着萧念苍白泛青的脸,喉间猛地发紧,这句话他等了很久,当初分手不过是一时冲动,他拗着性子不肯低头,可终究也没等到萧念的挽留,只能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 可现在,她叫他别走…… 酸涩瞬间充斥鼻尖,喉结滚动了两下,万千话语堵在嘴边,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点点头答应,“好……不走,我不走。” 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不会再意气用事。 一旁的嬷嬷没了耐心,“你不走不行,这可由不得你。”说着伸手来拉他,强行掰开两人。 萧念被按着,触碰到背后的伤口,疼得松开了手…… “住手!” 大门突然被人踹开,锦衣华服的男子带人闯了进来,看见萧念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登时心疼起来,“念儿!” “……爹爹?”萧念有些茫然。 “干什么!敢摁着小姐?还不快放开她!” 主夫下令,她们不敢不听,但又碍于国公爷的命令,踌躇不决。 石嬷嬷此时走了过来,“主夫,国公爷……” 萧父眼神锐利地剜了她一眼,“国公爷那里我自会去说,想来她也不会因为这点事儿跟我翻脸,可念儿若是今日落下了什么病根,你们担待得起吗!” “这……”石嬷嬷眼睛转了两圈,思索一瞬后赶忙退步,垂首弓腰道:“是是,是奴婢们不好,我们这就走。” 她手一扬,几个跟她来的嬷嬷们立刻放人,动作麻利地退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羽衣和秋露赶紧跑过来扶起萧念,搀着她回屋。 萧父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江砚澄,目光自上而下,细细打量他一番,问道:“你……就是侍奉念儿的伴读?” 江砚澄躬身行礼,垂首回道:“问国公夫人安,小的名叫阿砚,是小姐的伴读。” 萧父阅人无数,眼前之人虽看起来身形瘦弱,一阵风都能吹倒似的,但却在风雪中站得很稳,弱小的身躯里藏着一股韧劲儿。青丝玉颜,肤白胜雪,素色棉袍难掩姿色,又低眉顺眼,举止规矩,不像外头传的那般,是个狐媚惑主的。 他收了神色,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屋内,回头补上一句,“你也进来吧。” 方才见萧念那副不舍的模样,要是不让他进来,恐又是一番闹腾。 里屋。 一番折腾下来,萧念换下身上被打湿的衣衫,此刻无力地趴在床上。萧父走进来,在她身旁坐下,不解道:“你这是何必呢?就为了他?” 他指了指门外,江砚澄在堂厅等着,没有进来。 萧念朝门外看了眼,略略收回目光,解释:“我只是不想他因我受不白之冤,他来到这儿,已经过得很苦了……” “爹爹。”她扭头恳求面前这位不是很熟的父亲,“别把他送走了,他只不过是个小伴读,他能有什么错呢?” 萧父雍容华贵的脸上升起一丝无奈,转头看了眼身旁的近侍,他立刻会意,带着其余所有人退了出去,并关上了房门。 萧念顿时警惕起来,“爹爹这是?” 萧父语重心长地说:“念儿,别怪你母亲昨日生气,实在是你出言不逊,也怪我之前只想着让你专心念书,没同你说清楚。” 他神情严肃,萧念也坐了起来,认真倾听。 萧父轻叹,“我们萧家人丁不旺,你大姐虽强干,可我国重文轻武,她又是个庶出,终不能继承你母亲的爵位,京城内,因着你大姐战功赫赫,面上都捧着你母亲,就连陛下也多加青睐,可背后,谁不眼红嫉妒?” “外头传得好听,说你母亲最得陛下喜爱,时常叫到宫中陪陛下谈心,可我们都知道,陛下这是在忌惮,你母亲日夜警醒着,已经许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如今陛下只给她个清闲的职位,我们萧家的重担全都压到你一人身上了,你昨夜的那番话,传出去那是大逆不道!若是传入陛下耳中,我们全家……” “你倾心伴读不要紧,可要紧的是我们萧家日后的前程,只有你走上仕途,萧家才算是有望了,儿啊~你清醒点吧,把心思放在正道上,别再执迷不悟了。” 萧念听得愣在了原地,这下彻底明白,原主是丢了个多大的烂摊子给她了。 她痛苦地揉了揉眉心,长舒一口气,说:“爹爹,你说的我都明白,我会专心准备科考,昨日那些话我不会再说了,但我也想做一些我认为正确的事情,还请父亲和母亲能够成全。” 言罢,她跪在床上,行了个拜礼,萧父怔了怔,点点头,“我明白,我会去同你母亲说清楚的,不会把他送走。” 萧念微微皱眉,她想说的不是这个,不过也正合她的意,顺势道谢:“谢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