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摄政王试药后,每天都在求生》 第1章 第1章 上元夜 崇元十三年,临安,上元夜。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自朱雀门起,贯通南北长街的两侧楼阁参差,飞檐翘角挂满了各式彩灯,宝马雕车穿行流光之中,凤箫声动,玉壶光转。街上人潮如织,彩衣罗裳交错,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临安街头人声鼎沸,一名身披朱红鹤氅的少女停下脚步,微微气喘,她抬手扯送了颈间系带,望着前面奔走的少女,忍不住扬声道: “阿月,你慢些!我跑不动了。” 边月闻言回头,几步折返,顺势牵住她的手,眉眼弯弯道:“师姐,放灯之处就在前头,转过弯便是了。”说着,就要拉着人继续赶路。 姜且被拽得一个趔趄,忙抽回手,脸上堆起讨好的笑:“我的好阿月,师弟还托我给他捎些东西呢,我先去替那小子跑趟腿,不然回去他又得念叨我。” 未等边月反应,她极快地往边月怀里塞了个油纸小包。 “对了,这是我新研制的千日醉,保准让人一沾就倒。你仔细收好,千万注意安全,我先走了!” “欸——!” 话音未落,姜且已转身钻入一旁的窄巷。临安城巷道蜿蜒,她特意绕了几圈,直至再看不见边月身影,方才靠着墙根长长舒了口气。 这小丫头精力实在太过旺盛,逛了大半宿竟不知疲倦。难怪大师兄死活不肯来,还将她推出来陪小师妹游玩。 边月无奈,将千日醉收妥,仰头望了眼月色,估摸着时间尚早,不如先去淘几本话本。 她足尖一转,轻车熟路地朝城西一僻巷走去。 那巷子幽深,少有行人,巷子深处藏着一家旧书肆,门面虽破,却能搜罗到许多市面上寻不见的稀罕话本。她还在山上与师父学医时,大师兄就时常给她带话本解闷。 边月往里走去,隐约听见些异响,她脚步一顿,悄然放轻了步子,向里探去。 “唔……唔……!” “阿鸢,你为何非要与我解除婚约?” “阿鸢,你我青梅竹马,我这般心悦你,你却偏偏看上那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野小子!” “你莫怕,再过一会儿你便是我的人了,届时我定会将你明媒正娶,一生一世对你好的。” 话音未落,一道破空之声骤响 “啪!” “呃啊——!” 蓝袍男子惨叫一声,捂着后脑勺猛地回头,面色阴沉如水:“谁?” 巷口灯影昏暗,边月正懒洋洋地倚墙而立,指尖抛完着几粒碎石。 “喂。”她微微偏头,唇角勾起一抹讥笑,“对姑娘家用强,你算个什么东西?” 指尖又一弹,第二颗石子“啪”地一声,不偏不倚正中男子眉心。 男子吃痛后退,身形一歪,被他压着的女子这才露出半边脸来。 女子口中塞着绢帕,双腕反缚,皓腕已被勒出红痕。她云鬓散乱,衣襟因挣扎而微敞。一双溢满惊惧的眼望向边月,拼命摇头示意她快走。 男子捂着额头,恼羞成怒指着边月破口大骂:“哪来的臭丫头竟敢多管闲事,我看你是活腻了!”说罢便大步逼来,脚步沉狠,满身戾气。 女子眼中惊恐更甚,呜咽声被帕子闷得发闷。 男子抬手便要抓边月肩头,刹那间,边月一抬袖,一点细粉洒向男子面门。 男子毫无防备,鼻翼一动,一股难以言喻的麻木感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 “噗通”一声闷响,他整个人直挺挺地栽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四肢痉挛两下,昏的不省人事。 边月拍落指尖残粉,又踢了男子两下,确认他彻底失了力气,才满意地收回目光。 她跨过地上男子,走向那名被绑的女子,伸手取下她口中绢帕,利索地解开绳索,又替她拢好了凌乱的衣襟。 “好了,没事了。” 女子娇躯轻颤,怯生生点头,视线忍不住瞟向地上昏死过去的男子。 “放心,死不了。”边月语气随意,“不过药劲有点大,够他睡上一阵子的。” 地上男子锦衣华服,金线滚边,非富即贵,她自然不会傻到下死手。不过,师姐制药一向没轻没重,至于在这地上要睡上多久不得而知。 “谢……谢谢你,但他性子乖戾,又记仇,你今日救了我,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她咬了咬唇,眼神蓦地坚定几分:“我祖父乃谢公,你与我一道回府,有我护着,断然不会让你有事的。” 见边月沉默不答,谢知鸢心中一急,脱口道:“他父亲可是镇北侯,只要我与母亲禀明收你做义女,他定不敢动你。” 边月眉梢微挑,倒有几分意外。堂堂武勋世家,这身手未免也太难看了些。 谢知鸢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有些无奈道:“他自小被宠得厉害,整日游手好闲,所以……” “不用担心,我自有应对之法。” 边月盘算着,他屏退左右,应是不想让人知道此事。如今遭了罪,自然不敢声张。何况谢家乃书香世家,名门望族,谢公更是当今天子之师,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若是传出侯府公子欺辱谢家嫡女的丑闻,即便有婚约在身,镇北侯府也是难以收场。 “可是……” “你贴身侍婢呢?”边月打断她。 “她被我遣去买糖炒栗子了。”谢知鸢声音越来越低,耳根染上一抹红晕。母亲一向不允她吃太多甜食,她只好趁着出去游玩时让兰汀偷着买些解馋。 边月从腰间摸出一只青釉小瓶,里面是她闲来无事调制的除淤膏,拨开瓶塞,指尖一挑。 “把手抬起来。” “哦。” 谢知鸢乖乖抬起手,手腕处传来一阵凉意,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眼前人身上。 边月穿着简单,只随意披了件鹅黄斗篷,乌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肤如凝脂,眉若远山,即便未施粉黛,也难掩清丽风华。 “勒痕不深,半个时辰后便能消散,你父母应当看不出来。” 边月收起药瓶,嘱咐道:“切记,这半个时辰内不要沾水。” “走吧,我送你出去。” 谢知鸢愣愣地点头,紧跟在边月身后,巷子不算太深,不消片刻就到了巷子口。 不远处,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手里捧着热腾腾的油纸袋,满脸焦急地四处张望。 “去吧。” 边月在巷口驻足,示意她过去,随即转身离开。 “等等!”谢知鸢一急,下意识唤住她,“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抹鹅黄色身影并未回身,随意摆了摆手。 “我叫边月。” 边月一路向西,耳畔喧嚣渐盛,不多时便到了松月桥畔。 此处临洛水,视野开阔,是百姓们燃灯祈福的去处。桥上早已人声鼎沸,不少孩童骑在父兄肩头,小手紧攥着灯沿,盼着戌时一到好将灯笼放飞。 在这一夜,万家灯火,所求不过是今岁无忧,来年皆顺。 河岸边摊贩云集,多是售卖祈天灯的。边月径直走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旧摊子。摊主是位年迈的阿婆,只有她摊上的灯笼所剩不多,想来生意应是极好。 待她走近,阿婆浑浊的眼中浮起笑意道:“还是跟往年一样?” 边月含笑点头,数了几枚铜钱放在案上。 阿婆从柱上的取下两盏素红纱灯取下,递给了边月。 她手绘功夫极好,因此生意一直不错,买灯的男子多喜绘苍鹰猛虎以求宏图,女儿家则更偏爱并蒂莲开以祈良缘,唯独这位姑娘什么都不求。 距离戌时还有一刻,边月提着灯,寻了处人少的石阶席地而坐,静静候着。 ... 芙蓉楼,顶层雅间。 “公子,属下迟了一步。我们的人赶到时,覃二公子已经昏死过去,谢家小姐安然无事。”秦照垂首肃立,低声回禀。 窗边男子负手而立,一袭雪色锦袍不染纤尘,温润如玉,却透着拒人千里的疏离与淡漠,恍若谪仙。 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秋娘款步入内,云鬓高挽,烟波流转间尽显风情,她掩唇轻笑:“刚探查清楚了,谢家小姐是被一位姑娘救下的,她还将覃相杰脑门砸了一个大包,又下了猛药,那二世祖一时半会怕是醒不来了。” 说罢,秋娘笑意更浓,顺着半开的窗扇望去,目光一顿,指着地上的那道人影:“诺,就是那位姑娘。” 男子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落下。 人潮喧嚣,灯火如昼。 边月有所感,蓦地抬头,越过层层叠叠的灯影与人潮,四目相对,谁也没有避开。 一息之后。 边月收回视线,低下头拨弄灯笼,再没往高楼上看一眼。 此时,洛水河上传来一声浑厚悠长的铜锣响,一位老者乘着扁舟,扯着嗓子高唱: “吉时已至——!” “一愿四时清平,海晏河清!” “二愿家宅安宁,福寿绵长!” “三愿流年顺遂,百岁无忧!” “起灯!” 无数火折子被吹亮,星星点点的火光在河畔连成一片,宛若银河倒倾。 边月先后点燃再一同放飞。那两盏红灯笼晃晃悠悠地升起,汇入漫天灯海之中,渐渐地,再也分不清哪一盏是她的,哪一盏又是旁人的。 待人群散去大半,边月又打包了两大袋糖食,才起身向城门走去。 城门口戒备森严,守卫和巡视比往日增了数倍。自永安帝登基后便取消了宵禁,许商贾夜行,故常有马匹车辆夜半出入。 但今夜盘查格外严苛,似乎是在搜寻什么人。 轮到边月时,领头的守卫见她只身一人,又是个面容俏丽的柔弱姑娘,只随意扫了两眼,便挥手放行。 出了城,边月沿着官道行了几里,随后转入一条偏僻小径,七拐八绕后才到紫云峰下,这是她和师兄师姐们的家。 边月没有直接上山,而是绕到了后山的千障林。 林间寂静,风声呼啸。她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 脚下的触感不对。 软绵绵的,不似泥土,倒像是个人。 第2章 第2章 捡了个人 借着微弱的月光,边月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正踩在一个人的胸口。 她收回脚,蹲下身去,浓重的血腥味瞬间扑鼻而来,伸手扣住那人的手腕,指尖刚一触碰,就被凉意激得一颤。 “又是挨刀子,又是剧毒。”边月盯着地上那团黑影又瞧了两眼,“罢了,算你命大,正好踩到我脚下,谁叫本姑娘今晚心情好呢。” 边月俯身架起那人的臂膀,那股森寒之气激得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深呼一口气,使了个巧劲将人托住,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林深处挪去。 ... 千障林深处。 两名十三四岁的少女掌灯守在木屋前。 秋绥看了看月色,有些焦急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小姐怎么还没回来,会不会遇上了什么麻烦?” 冬禧也有些担心,眼睛一转,拉着秋绥指着暗处道:“你看那儿!有两个人影,好像是小姐!” 两人忙提着灯笼迎了上去,离近了一看,吓得脸都白了。 边月半边衣裳都蹭上了血,被她架着的的男子满面血污,黑袍碎裂,几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横亘胸腹,皮肉翻卷,凝成了暗黑的痂,看着触目惊心。 “别怕,这不是我的血。”边月语气极快地低声吩咐:“他中了毒 ,你们两个去灶房烧壶滚水,送到我屋里来。” 俩丫头领了命,不敢耽搁,忙去烧水。 边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男子送进屋内,挪到榻上。身子陡然一轻,舒了口气。好在平日里没少被三师兄抓去当陪练,不然还真托不动他。 她挽起袖口,伸手去解男子的腰封。一个物什顺着腰封滑落,发出“嗒”的一声脆响。地上赫然躺着一枚通体乌黑的玉石,弯腰拾起一看,上面刻着一只独角獬豸图腾。 边月瞳孔微缩。 她曾在见过这个图腾,是摄政王府私卫的标识。 她捏着玉石,目光落在榻上昏迷不醒的男子身上,如果他真是摄政王府私卫,那就不是救治一个伤患那么简单了。 摄政王乃当今天子胞弟,权势滔天,手段狠辣,因此想置他于死地的人数不胜数,如果她今天救下了他的手下,无异于引火上身。 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她的侧脸忽明忽暗。良久,边月指腹摩挲过玉石,轻叹一声。 “罢了。”她将玉石放回去。 这盘棋,她迟早也是要入的。 门外传来脚步声,水已经端来了。 见边月准备去解男子的里衣,秋绥脸色一红,忙放下盆快步上前拦住。 “小姐,男女授受不亲,他是外男,若是被传出去……” "是啊,就让我和秋绥来吧。"冬禧在旁边附和。 边月轻笑:“这里就我们几个,谁还能传出去,你们不会处理伤口,我一个人就行,你们守了一夜也累了,先去歇息吧。” 将两人打发后,边月用剪子剪开粘在伤口上的血衣。用棉巾蘸着热水,将男子身上的血污擦干净,这才正正看清男子。 他生得一副极好的骨相,眉骨高挺,鼻梁挺直如峰,轮廓分明如同玉雕石刻般。薄唇紧抿,因失血过多而淡得几乎看不见血色。 再往下看,宽肩窄腰,肌肉线条流畅紧实,身上还有不少旧伤疤,痕迹有的已成了淡粉色的肉棱。 边月收敛心神,摸出一卷桑皮线和几枚用来缝合的银针。 净手,点火。 将银针再油灯上反复燎烧,待针尖烧红,拿棉布蘸了烈酒,直接擦向那翻卷的皮肉。 男子疼得身子一抽,眉头死死锁紧。边月手下却没停,动作极快地清创、穿针、引线,将伤口一点点收拢缝合。 待伤口处理完毕后,撒上厚厚一层自制的金疮药,扯过白布仔细包扎。呼吸虽弱,但血总算是止住了。 边月累极了,给他盖好被子后,吹熄了灯,就着塌边的木案上沉沉睡去。 这一晚边月睡得并不踏实,总是做梦,梦到小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微熹,屋内透进了几束光。 边月迷迷糊糊从臂弯中抬起头,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颈。甫一睁眼,正好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榻上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目光幽深,不知看了多久。 边月还没醒神,打了一个哈欠:“醒了?倒是比我预计的快。” 男子唇瓣微动,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只能发些破碎的声音。 “你,谁?” 边月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润了润干渴的喉咙,一杯水下肚,整个人清醒不少。她重新坐回桌边,单手支颐,歪着脑袋迎着男子目光。 他眼睛生的极好,眼尾狭长微挑,瞳仁漆黑如墨,清亮得好似寒夜里的星辰。 边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昨天晚上倒在这附近,是我救了你。” 男子挑眉,沉默不语,看不出神色。 “不过我还是比较好奇,摄政王府的私卫,为何会身受重伤出现在这附近。” 刹那间,周遭气息骤变,男子原本还算平静的眼波瞬间凝结成冰。 边月神色如常,仿佛看不见男子眸中的冷意,自顾自说道:“若我没猜错,昨夜城门守备突增,是为了找你吧?” “半月前传来摄政王率天策军大败齐鲁铁骑的消息。如今大军未归,你作为他的亲信私卫提前回来,不仅受到了重创,身上的剧毒还是齐鲁特有的霜蚀之毒。” “霜蚀之毒是用齐鲁极寒之地的冰蚕和雪蝎炼制,最是阴损霸道。中毒者平日无异,每至戌时,寒气攻心,五脏六腑如坠冰窖,若无解药,不出半月便会骨血枯竭,冻毙而亡。” “估算一下,你只剩五天的时间了,说明你是在回京前被下毒的。” 她身子微微前倾,盯着男子愈发深沉的眸色,一字一句道:“摄政王身边有内鬼。” “现在只有我能救你。”边月又添了一句。 男子盯着眼前的女子,半晌后沉声道: “你的条件。” 边月莞尔一笑,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 “首先,无论发生都不能把灾祸引到这里,在这里住的人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这只是我和你的交易。” 男子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她紧接着又说出第二个条件。 “第二,我要以女医的身份进入摄政王府。”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就当边月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他却忽然开口:“成交。” 这下轮到边月沉默了。 她有些讶异,摄政王府门禁森严,不是那么好进的,不然摄政王也不会安然活到今天。 她本意只是试探一下,没承想他真会答应,那么说明这个人在摄政王身边的地位应当不低,那么事情好办多了。 只是…… 边月摸着下巴,视线在他那张清贵绝伦的脸上来回打转,脑中忽地闪过从那话本上看到的秘闻。 传闻摄政王年方二十有四,正妃之位空悬,府中甚至连姬妾通房都没有,八成是有断袖之癖,而这男子又生的如此好看,难道不成…… 男子见她的眼神越来越怪异,一股极为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下一刻,边月身子前倾,压低声音,有些狐疑道: “喂,你该不会是摄政王养在身份的那什么吧?” 女子身上萦绕着特有的药香,男子眉头一皱:“什么?” 边月啧了一声:“男宠啊,摄政王不是好男色吗?像你这样的,应该很是受宠吧。” 男子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冷脸终于在这一刻挂不住了,像是生吞了只苍蝇般,青白交加,精彩纷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不是断袖。” 边月闻言挑了挑眉,回了他一个“你不用解释我都懂”的敷衍神色。 男子见她油盐不进的模样,额角微跳,闭上了嘴,不再争论。 边月正欲离开,忽然想什么,对他问道:“哦,我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回答,边月也不强求:“我叫边月,你先休息吧,有事唤秋绥或者冬禧即可。” 说罢也不多留,转身去了隔壁侧屋。 一番梳洗后,身上的血腥气总算是散去了,再出来时,天光已大亮。 长安城的天气渐渐回暖,不似前些日子那么冷冽。金辉穿云而出,细细碎碎地铺满了小院,有了几分春天的气息,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月姐姐!” “月姐姐出来啦!” 刚踏出房门,四五个孩童便欢呼着围了上来,大的扯着她的衣角,小的抱住她的腿,一个个仰着红扑扑的小脸,叽叽喳喳闹成一团。 “慢点,别摔着。” 边月眉眼弯弯,蹲下身替一个小丫头擦去嘴角的糕点屑,顺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小馋猫。” 院子里,冬禧正在簸箕翻晒甘草与陈皮,看到这个场景也不由得打趣:“今早将你带回来的饴糖和桂花糕分给他们后,阿缇一下子就吃完了。” 阿缇圆脸蛋涨得通红,先是摇摇头,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随后从怀里掏出一颗饴糖,踮着脚糖喂到边月唇边,甜甜一笑: “姐姐吃。” 不远处的秋绥也忍不住一笑,眉间尽是柔色。 她和冬禧本是永嘉城里大户千金的丫鬟,突生怪病后被主家驱赶,幸好遇到了和师父一起南下的小姐,小姐将她们治好后,她们为了报恩便一路跟随到了长安城。 小姐把她们安定到山下的小木屋,正好照顾那些被遗弃的孩童。 边月陪着孩童们嬉闹了一阵,才拍拍裙摆起身。 秋绥见状拍拍手:“好啦,都别缠着月姐姐了,该去做功课了。” 她以前是府里精心调教出来的司书女使,不仅通晓文墨,还写得一手好簪花小楷,正好担起这群孩童的启蒙课业。而冬禧则擅长女工,院里孩童的冬衣鞋袜,多是出自她手。 待院中复归宁静,边月敛了面上的笑意,对冬禧道:“走吧,我们去城里买些东西。” 第3章 第3章 来人 城门口的巡防已恢复如常,长街也渐次热闹起来。道旁的早点铺子支起棚头,几口大铁锅正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白雾腾腾,混杂着刚出笼的肉包子香和炸油饼的焦香,勾得人食指大动。 “店家,来两个肉包。” “好勒!刚出笼的,烫手着呢,客官您拿好!”摊主用油纸包好,递了过去。 冬禧小口咬着包子,被烫得直呵气,含糊问道:“小姐,咱们这一大早是要去置办些什么?” “先去百草堂看看。” 百草堂坐落于城东正中,是京城最大的药铺,因常年贩卖稀缺珍贵药材而闻名。虽价格不菲,却深受京中官宦权贵的青睐。 转过两道弯,便见一座朱漆大门巍峨矗立,上方悬着一块黑底鎏金匾额,笔走龙蛇题着“百草堂”三字,气派非凡。 时辰尚早,堂内冷清,唯有一位身形富态的胖掌柜立在红木柜台后,肥短的手指正噼里啪啦地拨弄算盘清点账目。 胖掌柜余光瞟到门口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位的女子,为首那位虽衣着素净,却容貌妍丽,气质出尘。他立刻搁下算盘,扬起笑脸迎道:“两位姑娘,可有什么需要?” 边月问道:“掌柜的,你们这里可有番红花?” 掌柜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神微闪,赔笑道:“这位姑娘,实在对不住,番红花昨儿就已经售罄了。不过小店还有不少其他的珍稀药材,您要不瞧瞧别的?” “一点存货都没有?”边月眉心微拧。像百草堂这种大药铺,一般库房里都会存不少货,怎会突然断货? 胖掌柜左右瞧了瞧,压低了声音:“姑娘有所不知,柜上原本是有些存货的,只是昨日有人高价将店里所有的番红花都包圆了,新货尚在路上,一时半会儿也续不上呀。” 边月不动声色地追问:“百草堂可是京中大户,什么人有这般手笔?” 胖掌柜面皮抖了抖:“能有这般手笔京城能有几人,姑娘莫要为难我了,咱们做生意的,只管收钱交货。” “那你可知他们为什么买这么多番红花吗?”边月继续追问。 胖掌柜这回彻底成了哑巴,只是一味地摇头。 出了百草堂,冬禧忍不住凑在边月耳畔低声道:“小姐,我感觉那掌柜的有些古怪,脸色有些不对劲,仿佛知道些什么。” 她也发现了,早不买晚不买,偏偏昨日被人全部收走,何况番红花价格不菲,有此财力能将它全部收购的,京城中一只手数的过来。只不过她想不明白,一个私卫而已,到底有什么秘密非要至其于死地。 走了没几步,边月眸光微动,对冬禧道:“我还有一些东西要买,你先回去将屋子收拾一番,师姐要同我在山下住一段时日。” 冬禧神情一正,恭声应道:“是。” 待边月回到紫云峰下,已是日薄西山,她拎着两坛酒,拾阶而上。 紫云峰不算险峻,胜在灵秀,虽是冬日,却满山草木葳蕤,翁郁苍翠。 十余年前,先皇后与先帝琴瑟和鸣,鹣鲽情深。然先皇后身中奇毒,太医院上下束手无策,先帝遂颁诏:能救皇后者,许以高官厚禄,封侯拜相。 师父揭下皇榜,妙手回春。事后师父只求紫云峰一隅,先帝应允,下旨不得任何人打扰,并赐师父圣医娘子之称。 师父一生未嫁,膝下唯有他们师兄妹四人,是以偌大的紫云峰,常年清寂。 山顶之上,一名男子身形矫若游龙,手中长剑挽出凛冽剑花,带起阵阵风声;不远处的石桌旁,另一名男子则在烹茶抚卷,茶香袅袅,书页翻动之声清晰可闻。 “好!”边月清声喝彩。 夏惑闻声收势,扭头一看,一双桃花眼顿时亮了起来:“小师妹!你可算回来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坐在一旁品茗的江庭玉挑了挑眉,拆穿道:“你这哪是想小师妹,怕是看到小师妹身后的那几坛醉花酿吧。” 夏惑猛地瞪大眼睛,瞪了江庭玉一眼,义正言辞说道:“大师兄这叫什么话,我是太久没见着小师妹了,心中挂念,怎么可能是为了区区醉花酿。” 边月故作恍然大悟:“哦,原来师兄不喜欢这酒呀,既如此,那我便送给大师兄好了。”说着,她作势要将背在身后的两坛醉花酿递给江庭玉。 夏惑赶忙抢过,换上一副讨好神色:“嘿嘿,我知道小师妹最好了!” 他抱着酒坛,忽然地想起什么,往边月身后探头张望,疑惑道:“二师姐呢?她不是同你一道去了上元灯会,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师姐还没回来?”边月蹙眉,”昨夜她说你托她带些东西,就先行一步了,我以为师姐早回来了。” “那应当是还没玩够吧,反正没什么人能欺负得了她。”夏惑摆了摆手,不以为意,毕竟师姐的毒术不是一般人能抵抗的。 江庭玉敛了笑意,理了理衣襟,将手中茶盏轻轻放下,起身走到边月身前,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阿月,我们要走了。” 一旁的夏惑也收了刚才嬉皮笑脸的模样,沉默而立。 边月一怔,倏地眉眼弯弯,灿然一笑:“你们可不要混的太难看哦,不然我会笑话你们的。” 她知道迟早有这一天。 大师兄智计无双,胸藏万卷,有运筹帷幄之才,是天生的谋士;三师兄剑术超群,骁勇善战,具万夫莫开之勇,是天生的将才。 如今前有齐鲁蠢蠢欲动,后有南昭虎视眈眈,边境告急,天元正值用人之际,亟需一批有才之士顶起这片天,他们心怀抱负,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夏惑伸手捏了一把边月的脸颊,没好气道:“你看不起大师兄就罢了,怎能看不起你三师兄,我可是要当大将军的人!” 边月毫不客气地将他的爪子拍掉:“什么时候动身?” “明日一早,师父闭关前曾留了话,若时局有变,我等可自行下山。” “师姐知道此事吗?” “师姐早就知道了,说的话与你一般无二。” “那我们今晚不醉不归!”边月豪气干云地一挥手。 江庭玉如玉般温润的面上,罕见地露出几分恐慌,夏惑更是急忙制止她:“你不准喝酒!”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两人异口同声 边月坳不过两人,只得无奈的举起茶杯,以茶代酒。 夜色如墨,繁星点点,三人并排躺在屋檐之上。酒坛滚落在一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香。 “我想入仕,阿且一生无拘,阿惑想当将军。阿月,那你呢,你想做什么?”江庭玉的声音有些醉了。 边月迟迟没有答复,过了良久才喃喃道:“我要让那个人付出代价,我等了这么多年……” 身旁再无人搭话,只有山风掠过林梢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一只羽毛油光水滑的白鸽落到边月手边,想用头蹭她,但由于体态圆浑,动作显得有些笨拙滑稽, 边月取下它腿上的纸条,用手指戳了戳它脑袋:“小白,你愈发胖了。” 白鸽不满的扑哧了两下翅膀,似在抗议。 边月打开纸条:已撤离,有一队人朝林子来了。 她将纸条碾碎,轻手轻脚地起身,从屋里抱出两条厚实的绒毯,盖在他们身上,目光在两人安睡的面上停留片刻,终是莞尔一笑,转身前往西侧的药庐。 待边月走后,江庭玉缓缓睁开眼。 药炉内弥漫着草木苦香,正中立着几架高大的朱漆百眼橱,每个抽屉都用蝇头小楷工整地贴着药名。此间是当年师父特意为她开辟的,而师父的药庐则在后院,未进允许,他们皆不得入内。 边月熟练地拉开几个抽屉,指尖飞快地拣选了几味药材,最后走到案几旁边打开暗格,里面躺着一个锦盒。 将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朵白净无瑕的花天山雪莲。边月瞧着,不免有些心疼:“真是便宜你了。” 将所得药材尽数纳入随身的青布褡裢中,收拾妥当后,边月顺着蜿蜒山径疾步而下。 刚行至山脚的千障林外,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并着甲胄碰撞的铿锵锐响,骤然迫近。 “大人,小的绝不敢欺瞒!今日买番红花的女子最后确确实实消失在了这附近。”这是百草堂那胖掌柜的声音。 边月将身形掩在一片丛林中。 透过缝隙望去,只见前方火光冲天,来人约莫有十几个,个个身披玄甲,手举松油火把。 一名贴身侍卫低声向为首者禀道:“罗大人,此处乃是紫云峰,是圣医娘子的地界,我们贸然闯入进去,只怕……” “圣医娘子?” 罗大人眼睛危险地眯起,声音冷冽如冰:“上头下了死令,一定要将那人找到,现在唯一的线索只有那买药的女子了。若找不到人,掉的就是你我的脑袋!” “走!”罗大人一喝。 胖掌柜夹在中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终只得苦着脸追了上去。 没想到这么快就找来了。 千障林迷雾深重,地形复杂,若非常年走的人很容易迷失,但对方人势众多,找到只是迟早的事情。 边月借着丛林的掩护,身形一矮,钻入了一条荆棘丛生的小径。 她早在踏入百草堂时就感到有视线一直盯着她们,所以让冬禧先行一步带走孩子们,以免出什么意外。 木屋寂静无声,边月推开房门,男子正倚在床头气定神闲的拿起她放在旁边的书籍。 边月冷哼:“你倒是气定神闲。” 男子不语,算是默认了她的话。 边月径直走向屋内衣柜,取出里面的假发与女式衣裳,丢在榻上。 “穿上。” 这套衣裳还是之前戏耍三师兄留下的,正好派上用场。 男子看着那套衣物,缓缓吐出两字:“不穿。” “有一队人马朝这边来了,你要是想被发现的话,可以不穿。” 男子眸子忽明忽暗,沉寂了一会:“帮我穿。” 边月双眼一瞪,他自己有手有脚不会穿啊。 “提不起力气。” 边月无奈,几下便将裙衫套在他身上,又迅速将那假发为他戴好,仔细掖好鬓角。 她后退一步,端详看着自己的杰作,感觉差点意思。 又打开梳妆奁,在男子脸色涂涂画画一番后,满意地微微颔首,全然不顾对方那张已黑沉如锅底的脸。 “哒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雷鸣般逼近。 “在那!有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