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觉悖论》 第1章 第 1 章 东亚联盟五区，位于市区边界的东特商近几个月以来为了促进消费，推出了满减满赠的大型优惠活动。 连续好几个礼拜，沈寂所处的这家饭店生意火爆，几乎日日座无虚席，他在后厨忙得焦头烂额，碗盘在身边堆成一座山。 有人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大喊他的名字：“沈寂！” 他停下手在盘堆里探出头，服务员刘小田正掀着厨门帘，朝他招手，“你出来一下，快点！！” 沈寂面色微凛，下意识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错，连忙脱掉手套忧心忡忡地往外走。 后厨外，往日热闹的饭店此刻安静得有些诡异，客人们不知为何停下了交谈，一个个探头探脑地看往同一个方向。沈寂随着一众目光望去，一群警察声势浩大地聚在收银台前，店里的老板娘正在同他们交涉。 “警官啊，你们会不会是搞错了，这孩子在我店里干了很多年，平时人很老实，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情。” “我们有规定不能透露太多，你只管把他叫出来就好。” “可我这也要做生意的呀，店里就他一个洗碗工，你们带走了，我去哪里找人来替他……” 沈寂被刘小田扯着手臂，拽到老板娘身旁，听见对话后有些害怕地往刘小田身后缩了缩。 为首的警察看到他，拿出一张照片，上下比对了一下他的脸，问：“沈寂，是吗？” 他点了点头。 “你好，我们是五区公安局的民警，这边接到跨区调案，有一桩儿童拐骗案需要你配合调查，麻烦你现在跟我们走一趟。” 沈寂一愣。正值午高峰，店里用餐的客人很多，一堆警察指名道姓地闯进来找他也就算了，还给他安了个作奸犯科的坏名头，老板娘现下看向他的眼神已经染上了不悦。 沈寂在这家店工作了近三年之久，从来没惹过什么麻烦，这简直是无妄之灾。他当即转头看向一众警察急道：“你们搞错了，我没有拐骗孩子。” “是这样的，我们经过调查发现你疑似为被拐人员，你的家人现在已经在警局等你了，麻烦你尽快跟我们走一趟吧。” 啪嗒—— 沈寂手上的橡胶手套掉到了地上。 十一月中旬，五区飘飘然下起了雪，商场之外的天空阴沉，飞雪洇湿大地，世界看起来脏兮兮的。沈寂被警察带走了，走之前他向老板娘保证自己会尽快回来，老板娘显得不太高兴，看看警察再看看他，最后朝他挥挥手，露出嫌恶的表情。 商场内外人流涌动，路过的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们。沈寂忽略那些视线，踩着污水坐上警车，身旁突然坐进两个Alpha警察。 许是太久没有和陌生的异性这样近距离地接触，沈寂难以控制地紧张起来。汗湿的手着捂住腺体，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 一旁的警官察觉到他的不安，对他露出了一抹笑，“不要害怕，马上就要到了。” 沈寂点点头，仍旧脊背紧绷。 好不容易熬到了终点，下了车，沈寂才得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不知道是因为晕车还是因为Alpha警察身上的味道，他感到一阵反胃。 一众警察簇拥着他走进局里，等候区里坐着一群人。四个Alpha，一个Omega，都是男性，疑似构成了他的家人团。沈寂远远看了一眼，蓦地停下了脚步。 几个人听到门口的声响，倏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目光急切地看向了他所在的方向。唯一的Omega看到沈寂的第一眼，几乎要哭出来，见他不动，竟然迈开腿朝他急步走来。 沈寂见状慌忙退后了几步。 警察拉住那个Omega，“苏先生，麻烦您注意情绪，不要吓到他。” “好好，抱歉。”Omega被警察拦在原地，红着眼眶痴痴看着沈寂。 警察没有立刻让他们家人团聚，反倒将沈寂带去了审讯室。 封闭的空间里，一张桌子，两张椅子，沈寂和警察相视而坐。警察拿着几张照片，看看他的脸，又看看照片里的人，朝他问：“你是什么时候来五区的。” “前两年，快满三年了。” “为什么来五区。” “来找我妈妈。” 警察抬头瞥了他一眼，眸光锐利。 沈寂回以对视，眼睛黑得分明。 他说的是实话，三年前他确实是报着母亲和弟弟会生活在这里的想法来到这个地方，可惜后来人没找到，钱也花光了，他没法再去别的地方，只好留了下来。 “你妈妈是她吗？” 警察把手上的照片往他跟前一推。沈寂垂眸看去，一张很老旧的照片上，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表情管理得不是很好，照片定格的瞬间没有笑容。沈寂很快认出了照片里的两个人——一个是曲怡，他苦寻多年的母亲，一个他的弟弟沈静。 他点点头说“是”。 “再看看这张。” 警察将手上的另一张照片也推到他面前。 一个穿着旗袍的女性Omega，手上拿着一把剪刀正在裁剪花束，透过照片沈寂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温柔端庄的矜贵气质，女人眸光盈盈，是带笑的模样，眉眼和他有八分相似。 沈寂一愣，一时间没有做出反应。 警察耐心等待他消化了一会，对他说：“照片里的这个女人是你的生母，21年前你的养母在二区隆德医院生产，设计将你跟另一个孩子调换，就在上个月我们逮捕了你的养父母，由于你离家时没有留下什么信息，所以我们费了很长的时间才找到你。” “前几天你的养父母已经供认了犯罪事实，但我们调查过程中发现你的养父似乎还存在家暴的情况。我们想知道这些年来他是否有家暴过你，或者你的弟弟？这将会影响联盟法对他的量刑。” 审讯室安静了半晌，沈寂微微起唇道：“有。” “你如何证明呢？” “我身上有伤……” …… 询问时长近半个小时，沈寂从审讯室里走出来时神情恍惚，他在警察口中得知自己父母双亡的消息后，眸中的空茫几乎没有褪去过，反应过来时，以Omega为首的一群Alpha已经围了过来。 几个Alpha似乎很紧张，围着他期期艾艾道：“你，你饿不饿，我们带你去吃饭吧。” “外套怎么这么薄，冷不冷啊。” “等会去商场买点新衣服，这么穿肯定不行的……” 警察咳了咳，“麻烦家属们也进来一趟吧。” 一群人相互对视了一秒，又悻悻闭上嘴巴，扎堆进了审讯室。 门轻声关上，隔绝了里面的声音。沈寂手脚冰凉地站在原地愣神，背后突然一暖，有人给他盖上了一件衣服。他抬起头，撞进Alpha温和的眸光里。 脱离家属团独自留在外面的Alpha站在他身旁朝他笑了笑，说：“你看起来有点冷，盖一会吧。” 衣服盖上的瞬间，一阵清新冷冽的香气扑面而来，意识到那是对方的信息素时，沈寂怔愣在了原地。 自十六岁分化以来，这是第一次闻到Alpha的信息素时沈寂没有感到任何的恶心或者难受。他皱了皱眉头，有些怀疑地再次闻了闻，温润的后调，带着一股清淡的茶香，好闻到让他感到头皮发麻。这个新奇的认知让他直接愣在原地直愣愣地看了Alpha很久，直到对方勾起嘴角朝他一笑，开口道：“我脸上有什么什么东西吗？”沈寂才反应过来，慌忙回过了头。 方才被叫进审讯室里面的人很快又从里头出来了，一群人红着眼眶，表情颓然。 沈寂察觉出了一点点哀伤的意味。 警察跟在众人身后，出声道：“行了，不打扰你们家人团聚了，后续的事情等通知吧，你们可以走了。” 沈寂身旁的Alpha朝警察伸出手，露出得体的笑容，“张警官今天麻烦您了。” “哪里哪里，分内的事，徐组长您客气了。” 没了审讯室里严肃凛然的模样，警察的笑容带着点讨好。沈寂默默看着俩人交涉，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做梦，没等他梦醒，一群人又簇拥着离开了警局。 一辆很大的商务车在停在警局外面。沈寂坐进车里，思绪仍旧处在混乱之中。车上的每个人同样各自沉思着什么，直到他们来到五区中心的大型商场里，大家才活络了起来。 “弟弟试试这套。” “这套好像更好看一点。” “再搭一下这件吧。” 沈寂被拉着换了很多套衣服。每个人给他挑得起劲，只要合身，全都为他买了单。 众人打量着穿上新衣服的沈寂，眼里不论是平静还是心疼，都让沈寂生出很多不自在。 他想快点结束，囫囵挑了几件便不愿意再配合。 大家看出了他的不自在，心照不宣地转移了阵地，将他带去了一家高档餐厅吃饭。 吃饭的间隙里，众人向他介绍了身份。 在场除了沈寂以外，唯一的Omega是他的小舅苏亦安，剩下的四个Alpha分别是大舅苏亦盛，两个双生哥哥季明琛和季景瑜。 沈寂看向最后一位Alpha，那个被警察称作徐组长的人，他不姓季也不姓苏，并非是自己的家人，却出现在了这里。 其实从踏进警局里的那一刻起，他就猜到了这个Alpha的身份似乎与众不同，毕竟和其他人的反应相比，他总是显得太过沉默和平静。 Alpha向他自我介绍道：“我姓徐，承担的承，舒适的舒，不介意的话叫我哥哥就好。” “哥什么哥，”季景瑜在一旁打趣，“你大他8岁，叫叔。” 徐承舒笑了笑，不置可否，“那就叫叔吧。” 沈寂看着Alpha那张年轻的脸，莫名想起了早上的那股信息素，他心下一乱，连忙别开了眼。 第2章 第 2 章 吃饱喝足后，供血的大脑逐渐运转，坐上车的那一刻，沈寂终于想起了自己在饭店里向老板娘保证的事情。 距离他被带去警局，已经过去了五个多小时，饭店虽然还在营业，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向家人提出请求，几经张嘴，又咽了回去。 车子行驶在国道上，风景在眼前一路倒退，沈寂发着呆，看着车子施施然停在一家酒店门口。有侍者候在门口，毕恭毕敬地将他们引上了楼。 踩着酒店花纹繁复的地毯，沈寂被带到一间布置豪华的房间里。 五区五星级酒店的最顶层套房，透过干净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美丽的夜景。立交桥车流不息，汇成一条流动的光带。沈寂一眼入迷，看着窗外出神。 苏亦安站在他身旁望着他满眼柔光，突然出声告诉他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家？沈寂一顿，终于回过神来对上苏亦安充满怜爱的眼睛。那一刻他心中莫名响起冰雪消融时，冰柱簌簌而落的声响。 晚上九点，沈寂泡了一个暖乎乎的热水澡后再次裹上了厚厚的衣服。 他打算先回一趟出租屋，然后去向老板娘辞职。如果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今天晚上他必须处理好所有事情，出租屋里的东西得带走，房子要退租，最重要的是他藏在床底下，存了整整三年的学费，他必须回去取走。 房门被他悄悄打开，沈寂探头观察了一下空荡荡的走廊，确定没有亲人在外面走动后，他拔出了墙上的房卡。 转身关门的功夫，再回头，徐承舒高大的身影醒目地出现在了走廊尽头。 俩人看到对方皆是一愣。 徐承舒穿着厚实的大衣，一只手提着塑料袋，一只手插在大衣兜里，显然是出去了一趟刚从外边回来。 他从远处向沈寂走来，高大的身影一下子将沈寂笼罩，围巾捂住他的半张脸，露出深邃好看的眉眼。 “你要去哪里？”他问。 沈寂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他之所以偷偷摸摸地出去就是因为不想带任何人去往他的出租屋或者是打工的地方，毕竟与这个富丽堂皇的酒店相比，他的出租屋太小太破，打工的地方也不是很好，洗碗池的旁边就是垃圾桶，他三年的不堪都在这里头。 沈寂努力想了很久的借口，最后脑袋空空地说，“我要出去一趟，麻烦你不要跟着我。” 空旷的走廊里，两个人相互对望。沈寂仰着头，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睛。Alpha低头看他，沉默片刻，温声说，“可能不太行，你一个人出去，我们会担心。” “带上我可以吗？外面雪下得很大。” 沈寂心跳漏了一拍。外面传来风雪呼啸的声音，他想了想，告诉对方：“舅舅说明天要回家，我得回去辞职。” “你在饭店里的那个工作吗？我们已经帮你辞掉了。” “什，什么时候？”沈寂愕然。 他的表情太过意外，徐承舒轻笑了一下，温声道：“你在警局的时候，我们已经派人过去了一趟，所以不用担心，好好休息吧。” 徐承舒这样说，沈寂反倒皱起了眉头，“那你们帮我还钱了吗？” “什么钱？” 对方显然不知道这件事情。沈寂着急地看了一眼时间，饭店十点半会关门，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他必须去一趟店里。 “我，我真的得回去一趟。” 他丢下这句话匆匆从徐承舒身边跑走，步伐很急，一路跑到电梯口，刚摁上电梯按键，身后的Alpha已经追上来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我陪你去，你不要着急。” 徐承舒说着，将脖子上的围巾卸下来，围在了沈寂的脖子上。 冷冽的清香再次扑满了沈寂的鼻尖。 他又闻到了对方身上的味道。尖细的下巴缩在围巾里，心跳没由来得剧烈了一分。 “外面下了很大的雪，你这样这样跑出去很危险，”徐承舒耐心道：“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好吗？” 沈寂张了张嘴，默然片刻说：“我要回我以前住的地方，我欠了老板娘一笔钱，我得回去还给她。”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给你们添麻烦。”他又道。 “没关系，一起去吧。” Alpha替他整理好了围巾，柔软的布料贴在脸上，沈寂的鼻腔里充斥着对方身上好闻的味道，就那样稀里糊涂地向Alpha报出了地址。 他们打到了一辆车，车里开着暖气，司机一路将他们送往终点，下了车，寒风也灌不进脖子里，沈寂淤堵了一天的心情在这一刻得到舒缓，他意识到这或许是他来五区以来感受到的最暖和的冬天。 徐承舒跟在他身后挤进了他狭窄的出租屋里，高大的身影在逼仄的角落显得很局促。 沈寂没有管他，自顾自弯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铁盒，又从床边桌底下掏出一把钥匙开了锁。 铁盒被打开，里面装着沈寂三年以来的梦想和希望。 徐承舒垂眸看了一眼，心想，这或许是他全部的家当。 老式的吊灯照亮了整间屋子。暖金色的光里，徐承舒环顾四周，一张床，一张桌子，逼仄的空间一眼能够窥见所有物品的摆放，掉漆的桌面上敞开放着一本厚厚的联盟法，他抬手轻翻了两页，工整的字迹映入眼帘。 沈寂两年前以优越的成绩考入了二区的政法大学，入学当年办理的休学，而后消失了快整整三年，这是徐承舒调查所知道的线索，他看向一旁跪坐在地上数钱的沈寂，似乎可以想象到他瘦小的身体缩在椅子上学习的模样。 沈寂数得认真，完全不知道他身后的Alpha已经透过这间小小的屋子，窥见了他三年生活的冰山一角。他数好了钱，取出了一些塞进了衣服口袋里，又从角落扯出一个黑色的背包，将桌子上的一堆书塞了进去，而后站在原地思考着还能将什么东西带走。 电器是没办法带了，没吃完的食物也没必要带走，沈寂想了想，突然灵光一动打开了床头柜，从里面取出了一盒阻隔贴。 他当着徐承舒的面将脖子上酒店赠送的阻隔贴撕下，换上了自己的。 徐承舒看着阻隔贴熟悉的包装一愣。 沈寂取出来的是S级的阻隔贴，徐承舒所有认知里能用上这样级别阻隔贴的人群只有两种，一种是优性的AO，他们天生拥有比常人更加强烈的信息素，为了有效阻隔，必须常年贴带这样的阻隔贴；另一种是有着信息素泄露问题的人群，他们往往是因为生了病——信息素控制性失调症。 前者人口占比极低，后者发病率也不是高。如果沈寂是后者，那揭开阻隔贴的瞬间，起码会有信息素扩散出来。徐承舒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脖颈，腺体的平静意味着他没有闻到任何的味道，他想到了什么，看着身前的Omega，“你……” 沈寂贴完回头，对上徐承舒眼睛里的疑惑。 “你做过等级鉴定吗？”他问。 沈寂摇了摇头，不明白徐承舒为什么要问这个，过了一秒后他又意识到徐承舒在困惑什么，开口解释道：“我生病了，普通的阻隔贴不太顶用，所以必须用这种的。” “去医院看过吗？” “没有，但我在网上查过了，阻隔贴无法完全阻隔信息素大概率是因为——控制性失调。”他露出一抹苦笑，“如果你了解过这个病，那你应该知道，这个病不好治疗，只能长期吃药控制。” 沈寂说完不在理会Alpha，又开始收拾行李，徐承舒则站在一旁看着他若有所思。 S级的阻隔贴的价格徐承舒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使用人群少所以价格几乎是普通阻隔贴的10倍，作为日常用品，消耗量很大，对于普通家庭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何况是生活如此拮据的沈寂。他仿佛能够猜想到沈寂一直以来面临着什么样的生活压力。 沈寂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他将包提在手上，跟一旁发呆的Alpha说：“我要下楼找一下房主，你可不可以先去下楼等我。” “好。” 徐承舒顺手接受他手上的背包。干燥温柔的手掌触碰到沈寂手背的瞬间，沈寂仿佛被灼烧了一样，瑟缩的躲了一下。 徐承舒独自一个人下了楼，高大的身影隐于雪夜之中，楼上传来模糊不清的对话声。 “刘阿姨……我这边出了点事情，可能要提前退租了……” “……是明年三月份……我走的有点急，房租可不可以退回一半给我呀…… “这样啊……” 没过多久沈寂从楼上下来，步伐沉重，满脸不高兴的样子，抬眼和徐承舒对视上的瞬间还尽力控制了一下表情，让自己显得不要那么颓丧。 沈寂在楼上跟房主的对话徐承舒在楼下听得不太分明，但还是大致猜出来了，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问沈寂：“接下来去哪里。” “去我以前打工的地方，就在这附近，我们走过去。” 沈寂想拿回自己的包，徐承舒没让，让他安心带路。 沈寂怕麻烦人，一路走的飞快，希望能够快点将事情处理完。徐承舒腿长，跟的不算吃力，俩人一路到了商场，走进了沈寂打工的那家店。 老板娘看到他们俩先是一愣，而后疑惑地望向沈寂。 沈寂开门见山，直接将手上的钱递给了老板娘，“这是前段时间找您借的钱，中午的时候我家人并不知情所以没有还，谢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给您添麻烦了，真的很抱歉。” 他说得很诚恳，最后甚至向老板娘鞠了个大躬。 老板娘受宠若惊，看着手上的钱竟然生出了些不知所措。 其实苏亦盛早就派人来打点过了，甚至给了一笔不菲的费用，同老板娘打听了沈寂这三年以来的一些情况，现在沈寂又过来还钱，老板娘当下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处理。 徐承舒是知道内情的人，他朝老板娘点了点头，示意她收下。 老板娘见状尬笑了两声将钱收下说：“没事，你活干的也不错，不用这么客气的。” 沈寂不是一个会寒暄的人，还完钱后便向老板娘辞行，店里一些熟悉的服务员躲在角落偷看，没敢过来搭话，因此他一路通畅地离开了。 走出商场时，他莫名生出了一种解脱的感觉，仿佛压在肩头多年的重担顷刻间消失了，身心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和舒畅。 等车的间隙里，他和身旁的Alpha并肩站着，俩人肩膀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沈寂有些抗拒接触，徐承舒看了他的抗拒，愿意配合他的敏感，不动声色地将伞往他头顶挪了挪，问：“为什么要借钱？” 沈寂回头看了他一眼，眸光盈盈，突然笑了一下，告诉他：“我以前成绩还不错，毕业那年学校给了我一笔奖学金，原本打算靠着那笔钱去上学，只要学费有着落，我勤工俭学也能读下去，但我爸偷走了我的卡，花掉了我所有的学费。” “我表妹偷偷跟我说我母亲带着我弟弟去了五区，我信了，花光了剩下的钱来到这个地方整整三年没有找到他们。” “我明年必须复学，否则档案会被学校删除，这三年存的钱不太够，所以我找老板娘借了一点，就是这么简单。” 他说的很简略，几句话带过三年的痛苦，仿佛苦难只是路过，什么都没有带走，或者留下。 第3章 第 3 章 沈寂被许徐承舒送回了酒店。外面风雪呼啸，是场并不静默的大雪。 围巾还围在他脖子上，俩人谁都没有发现，各自回了房间。直到灯光亮起来的那一刻，透过玻璃窗的倒影，沈寂才注意到身上多出来的那抹灰色。 卸下围巾的过程他发现自己信息素和Alpha残留的信息素融合在了一起，组成了很奇妙的味道。他猜测徐承舒应该是一位等级很高的Alpha，至少是在A级往上，否则信息素不会残留如此之久。 那条围巾最终还是没有还回去。关了灯后，灰色融进黑夜里，沈寂想到了徐承舒在电梯口温柔为他围上围巾的样子，抵不住倦意慢慢陷入了昏睡。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直到房门被人敲响，沈寂才在睡梦中悠悠转醒。他迷迷糊糊过去开了门，头发凌乱，难得露出了柔软不设防备的模样。门外的苏亦安见状好笑地顺了顺他发尾翘起来的毛，问他：“睡得好吗？” 沈寂点了点头，退后一步给对方让出进门的位置。 屋内的暖气开得很足，但苏亦安还是找了一件外套，要他穿上。 沈寂脸上刚睡醒的懵然未褪，苏亦安柔声对他说：“该下去吃饭了宝贝，哥哥们已经在楼下等你了。” 小舅哄小孩一样温柔的语调让沈寂清醒了几分，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继而被自己雷在了原地。 手机屏幕显示现在已经早上十点过半，这意味着他睡了整整十一个小时！ 维持多年的生物钟被酒店舒适的床和充足的暖气打败了，这种失控的感觉沈寂很不喜欢，他僵着身子转过头看向苏亦安，情不自禁地露出来懊恼的神色。 想了想，还是带着歉意道：“对不起，我睡得太久了……” 苏亦安闻言一愣，连忙说：“没关系的，是我们特地没有叫你，想让你多睡一会。你……不用为了这种事情道歉，等你多久我们都是愿意的。” 沈寂抿了抿唇，显然没有听进去，一脸挫败地去了浴室洗漱。 看着孩子为了这么小的事情表露自责，苏亦安感到有些难过，陷入不知道该怎么提升沈寂的安全感的焦虑中。 他想，慢慢来吧，总不能一开始就让孩子习惯他们的照顾。余光瞥见一抹灰色，苏亦安下意识地望了过去——一条工艺精湛的羊绒围巾被沈寂整齐地叠放在沙发上，是眼熟的牌子和颜色。 沈寂洗漱完从出浴室里出来时，苏亦安正坐在沙发上，拿着徐承舒的那条围巾，面露奇怪。 他脚步一顿，同苏亦安四目相对。 俩人相视沉默了一会，苏亦安开口问他：“你承舒哥哥的围巾怎么会在你这里？” 昨天的经历不好陈述，沈寂张口结舌，片刻后才道：“我昨天想回以前住的地方收拾行李，出去的时候跟那个哥哥碰到了，他送我回去了一趟……” 苏亦安捕捉到了重点，“你原本是打算自己回去的吗？” 迟疑一瞬，沈寂点了点头。 苏亦安张嘴哽滞了一下，皱起眉头不太赞同道：“天那么黑，雪又下得那么大，你一个人出多危险，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我们不在身边，你该怎么办？为什么不跟舅舅或者哥哥们说呢？” 略带指责的语气让沈寂僵愣在了原地。短暂的思考后，他露出了接近迷惘的表情。 苏亦安叹了口气，“你不能这样，我们是家人，家人就是要互相麻烦的，不论你想去哪里，想要做什么，只要我们在你身边，你都可以和我们说，没有人会拒绝你的。” 苏亦安说完，沈寂又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他是一个没感受过什么亲情的人，没办法理所当然地去依赖别人，就像路边已经学会了捕食的野猫，不到快饿死的那一刻不会主动靠近人类。 “可是鉴定结果不是还没有出来吗？”沈寂犹豫道：“如果你们认错了孩子了，我该怎么办……” “不会认错的，”苏亦安语气笃定，“你就是我们苏家的孩子，哥哥们更像爸爸，而你更像妈妈。” “况且你的养父母，”他顿了一下，似乎不想用这样的词来称呼他们，改口道：“那两个坏人已经认罪了，我们肯定你是我们的家人。” 沈寂皱着眉头思索。 “好了，不说这些了，”苏亦安打断沈寂的思绪说：“收拾好了就下去吃饭吧，往后一日三餐都要规律，这样才能健康。” 酒店楼下的餐厅里，四个Alpha坐在一块，已经在那边等候多时。 苏亦安拉着沈寂坐在了两兄弟身旁，季明琛将自己手上的菜单推到沈寂眼前，说：“弟弟先挑。” 沈寂接过菜单，大致翻了翻，最先感受到的不是菜品的丰盛，而是这个世界贫富差距的巨大冲击。犹豫了半天，他挑了一份卖相普通，但价格适中的面条。 其他人又陆续点好了自己的那份，服务员把餐食端上来，面条冒着热腾腾的气流，沈寂尝了一口，眼睛顿时一亮。 苏亦安看出了他的喜欢，夹了块牛肉塞到他碗里，哄着他多吃一点。 有侍者送来一杯牛奶，徐承舒顺手接过，自然地放到了沈寂面前。 沈寂抬起头对上徐承舒含笑的眼睛。 “喝牛奶长高。”Alpha对他说。 沈寂差点把面条喷出来。 为了等弟弟醒来饿了一早上的季景瑜还没开始表现，先被人抢了风头，不大乐意道：“喂喂喂，他是我弟弟不是你弟弟，你注意身份好不好！！” 徐承舒掀起眼帘看向季景瑜，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昨天不是让叫叔叔吗？认了亲的。” 沈寂终于没忍住笑了一下。 许是昨天睡得还算好，面色恢复后，他笑起来的模样越发神似他母亲苏潼，在场的人见状皆是一愣，季景瑜和季明琛看着他的脸出了一会的神，一旁的苏亦安则悄悄红了眼眶。 沈寂专心吃着自己碗里的，没注意到众人的变化，一整碗面被他吃的干干净净。 大家吃饱喝足后，两个舅舅去办理退房，徐承舒主动去前台买了单。回来的路上，一位Omega将他拦在了半路。 沈寂好奇地看着远处和陌生Omega交谈的徐承舒，不明白俩人是在干嘛，季景瑜突然在旁边酸了吧唧道：“整天招蜂引蝶，勾引纯情小O，我真不乐意跟他出门。” “你别酸了。”季明琛笑着说：“让你学学人家温柔体贴你不学，整天搁背后说坏话算什么本事。” 想到徐承舒一个笑面虎每天装和善，周围的人还都信了，季景瑜感到一阵厌恶。他愤愤道：“我单一辈子都不会学他的！！” 配合季景瑜的话再看徐承舒那边，沈寂终于明白——哦，原来是在搭讪。 注意到沈寂的视线一直在徐承舒身上，季明琛笑着同他说：“你二哥以前好多求而不得的小O，都暗恋你承舒哥哥，他这些年来怀恨在心，喜欢在背后说人坏话，你听听就好，不要相信。” “我靠，季明琛你想死是吧。” 季明琛又补充道：“徐承舒是正人君子，从来不乱搞AO关系。” “拜托，我求你搞清楚，”景瑜突然大声，“徐承舒不乱搞是因为他不行！！跟他的人品没有半毛钱关系！！” 话刚说完，季景瑜后脑勺便被人轻扇了一巴掌。徐承舒出现在他身后，眼中还是万年不变的笑意，没有一点被冒犯的生气，看着季景瑜挑了挑眉。 季景瑜毫不示弱地瞪了他一眼，徐承舒直接略过他对沈寂道：“先去上楼收拾一下东西，要回家了。” “喂！徐承舒！不要对我弟弟这么殷勤！！” 徐承舒一把搂住季景瑜的脖子，懒洋洋地勾着他往前走。 季景瑜还在嚷嚷，“我跟你说哦，匹配结果还没出来之前，你讨好也没用！！” “知道了，闭嘴吧。” 沈寂听得云里雾里，一旁的季明琛朝他笑了笑，说：“走吧。” 沈寂东西不多，收拾得快，出门时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徐承舒借给他的围巾套在了脖子上。围的不是很好，缠得粗略，站在自己房间门口等大家汇合时，徐承舒率先出来，注意到他时似乎轻笑了一声。 沈寂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总是笑，一张没有缺憾的脸永远都是那副如沐春风的样子。 离开了酒店，众人一同前往机场。直到飞机的轰鸣声响起时，沈寂的心跳才剧烈了起来，陌生的失重感让他感到很不舒服，后半程耳朵也痛了起来，他白着一张脸，忍着不适看着一窗之隔的白云，意识到现在或许是他逃离炼狱后最接近天堂的时刻。 飞机整整飞了两个多小时，语音播报飞机即将抵达二区机场时，沈寂一怔。从昨天到现在，他一直配合着家人，从不过问行程，甚至连归家的那一刻，他连都不知道家在哪里。现下处在晕机的状态里，听到落地点的时候，他的眸中不合时宜地浮起一丝喜色。 二区，他考上的那所大学在这个地方。 喜悦感短暂地缓冲了沈寂晕机的不适感，只是脸色依旧不好，尖细的下巴缩在围巾里，早上睡醒的那点好气色这会子又消失了。下了飞机后，众人注意到他状态不对，慌忙让他坐下休息。 徐承舒递过来一杯热水，当着所有人的面在他身前蹲下，示意他将他右手伸出来。 沈寂犹犹豫豫地配合。Alpha将他的手一把抓在手心里，在他手背手腕上的几个穴位各自捏了捏。 看着眼前个子高大的Alpha蹲在他身前，揉着他的手，沈寂心跳又奇怪了起来，还没揉多久他便把手缩了回去，说：“不要了。” 徐承舒没有勉强，想缩回去就让他缩回去了。 来接他们的车又开了很久，沈寂在车上闭目养神，车子一路开到一个背山面湖的别墅山庄里，别墅大门口以几个老人为中心，扎堆站成了一群。 沈寂从车上下来时，仿佛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昨天的警察局里。意识到那么多人在为他驻足等待后，他不合时宜得产生了退怯。 肩膀撞到身旁的人，沈寂抬起头，对上徐承舒的眼睛。 Alpha看着他，眼神温然明定，似安抚，似肯定。 他说：“别怕。” 第4章 第 4 章 比起整日阴雪连绵的五区，二区的天气显得尤为晴朗。 沈寂脱掉了外套和围巾，大风吹起他的头发，衣服，薄瘦的身体仿佛随时要被连带着刮走。 季家两位老人在门口等候多时，瞧见他面黄肌瘦的模样，老太爷还能勉强维持镇定，老太太却在顷刻间泪如雨下。老人家心疼他在外面吃苦受累，又想起他已逝的父母，几乎泣不成声。 大人们不敢让老太太的情绪一直激动下去，忙哄着她进屋再说。 季家独栋别墅建的气派雅致，沈寂乖顺地被领进了客厅，踏进玄关的那一刻他莫名想起了小时候，弟弟被养母接走时，他曾自虐般地幻想过他们住的房子——那应该会是一栋很大的房子，里面有很亮很亮的琉璃吊灯，到处都亮晶晶的，像个宫殿一样。弟弟住在里面，每天可以吃到很多好吃的零食，拥有很多崭新的玩具，永远不会再挨打受饿。 他为这些幻想生出无法遏制的嫉妒时，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能住进这样的房子里。 众人领着沈寂进屋，一群人扎堆聚在客厅里向沈寂逐一介绍了身份。 当初为了快速锁定沈寂的位置，季家寻了徐家的帮助，因此在场以季苏两家人为主，唯有徐承舒一家外人。 季老太爷牵着沈寂说：“能够顺利找你，徐爷爷一家出了好多力，你要好好感谢他们。” 沈寂闻言看着徐老太爷。徐老太爷似乎比季老太爷更为年长一些，脸上的风霜透着一股威严。 徐家家族根系庞大，旁支宗亲不论是从政还是经商，皆有所建树，找个人对他们来说并非难事，又加之一些特殊原因在内，季家寻求助时，徐家帮得热切没有一点拿乔的姿态。 由于当时沈寂的资料都是徐承舒一手着人去查的，有些内容并没有全全汇报给老人们听。因此徐老太爷并不知沈寂现在处于休学的状态，一开口便询问了沈寂的学业，问他在哪个学校，学什么专业，功课如何。 沈寂一一回答了，说到功课时迟疑了一瞬，有些难以启齿地表示自己目前还在休学，明年三月份才会重新复学。 不知内情的老人担忧他生了什么大病，连忙询问他缘由。沈寂没有扭捏，直言道：“凑不齐学费，这几年一直在存钱。” 大家对于沈寂能考上政法大学这件事颇为惊叹，在心中感慨沈寂在逆境中成才的本事，得知他休学的原因后，皆是一愣。 这么好的学校，普通人家砸锅卖铁也要让自己的孩子上，到了沈寂这边学费还得自己攒，可见他这些年流浪在外，过得确实很不好。 李老太爷叹了口气，“好了，不说这些了，往后都会好起来的。” “你奶奶知道你要回来叫人给你准备了点心，吃完再去休息会。” 沈寂长途跋涉一整天，晕机后又连着做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现在没人敢累着他，纷纷招呼着他去休息。 季家给他翻新了一间新的屋子，在别墅二楼，房间带着一个小阳台，落地白色窗帘配上暖白色的羊毛地毯，看起来像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晚上，季家摆宴欢迎沈寂归家，旁支的大人们接来了一群小孩，场面因着孩子们的到来变得热闹了起来。老人家心疼沈寂消瘦，哄着他吃下了很多东西。同座小孩们对沈寂很感兴趣，吃着饭也不忘偷偷拿眼睛瞥着他。 沈寂刚回来，总是免不了要被询问和打量，哪些时不时落在他脸上的目光让他感到很不自在，吃饱喝足后，他找了个借口脱离现场，一个人躲去了后花园。 几个旁支家的小孩见状，鬼鬼祟祟地跟在了他身后。 后花园静谧无声，亮着几盏昏暗的灯，沈寂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发呆，一个毛绒玩具蓦地砸向了他的后脑勺。 他不明所以地回过头。 一群宗亲家的小孩面露敌意地聚集在他身后，都是七**岁模样，个子还没有沈寂腿长，气势倒是汹汹。 其中一个胆子大的，指着沈寂大吼着对其他小孩说：“就是这个坏人！就是因为他回来了，嘉乐哥哥才会被赶出去！！” 沈寂不介意自己被砸的那一下，起身问他们：“你们说的是谁？” “还能是谁！你这个坏人！！如果不是因为你，嘉乐哥哥怎么可能刚分化就被送走。” “Omega分化那么痛，嘉乐哥哥现在一个人肯定很难过。” “嘉乐哥哥好可怜。” “对呀，他好可怜……” 孩子们一个个自问自答，相互哀叹，沈寂终于明白他们生气的原因——原来是在为另一个人鸣不平。他顿感好笑和荒谬。 小孩又道：“就因为你要回来，季爷爷把他送去苏家了！！” “大家都来欢迎你回家，把嘉乐哥哥一个人丢在那边，他明明还生着病，却没有人照顾他！！这都是因为你！！！” “对！全都怪你！！” 孩子的世界黑白分明，和谁亲近，谁就是白的那一边，剩下的便都是坏人，要归为黑色。沈寂这个坏人碍于大人的身份，没办法跟几个小孩置气，只能起身离开。 小孩们见他要走，再次砸来一个玩具，沈寂叹了口气，终于生出一丝委屈，看向孩子们问，“你们想要我做什么呢？” 几个小孩面面相觑，而后一个孩子头大声道：“你去让季爷爷把嘉乐哥哥叫回来，我们要他回来。” “我同你们的哥哥并不认识，你们想要他回来，应该自己去同爷爷商量，而不是让我说。” “是你把他逼走的！” 沈寂胸口憋着一股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小孩又砸来一个玩具，沈寂下意识闭上眼侧头躲避，额头传来一丝钝痛，他终于无法忍受，泪水夺眶而出。 远处刚被季老太爷派来找沈寂的兄弟俩眼瞧着玩具车砸向沈寂脸颊，面色皆是一凝。 季明琛连忙大声呵斥：“你们在干什么！！！” 孩子们被季明琛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心中暗道不好。 屋内用餐的大人们闻声纷纷放下了碗筷。 季老太太从屋里急匆匆地走出来，见沈寂眼眶湿润，连忙大声询问：“怎么了孩子，发生了什么了？” 沈寂侧头抬手抹了一下泪。 季老太爷见状皱着眉头看向兄弟俩。 季景瑜瞥了一眼角落瑟瑟发抖的孩子们，老人家又将不悦的视线转移到孩子们的身上。 几个作恶的小孩一个贴着一个，被吓得面色发白，完全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启文，你说说，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季老太爷指名道姓地叫出一个孩子。被唤做启文的小孩不敢站出来，躲在角落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旁支的几个大人们知道小孩子惹了祸，现下一个个都提心吊胆着，恨不得立刻将他们都抓回家收拾一顿。 场面一度沉默，沈寂漠然出声道：“算了。” 他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头晕得只想离开现场。 徐承舒站在远处看着他，俩人略过人群远远对视了一眼，只是一眼，Alpha便略有所感地抬脚朝他走来。 高大的身影贴近，沈寂受伤的额头传来柔软的触感，对方将手帕盖在他额头隐隐作痛的地方。 伤口在流血，沈寂没注意到，花园昏暗，关心他的人也未曾察觉，余下注意到的人里，半数不敢出声，怕殃及池鱼，只有徐承舒站了出来，开口道：“张阿姨，麻烦拿一下医药箱。” 众人这才意识到沈寂受伤了。 季老太爷的怒火瞬间燃了起来，面露凶色的扫向一众孩子。 小孩们一个哆嗦，一两个年纪小的当场哭了出来。 手帕上有徐承舒身上的信息素，沈寂闻到了，压下心中躁动，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可不可以带我走。” 他仰着头，眼眶湿润，露出一张干瘪消瘦的脸。 徐承舒垂眸看他，沈寂的母亲在世时是世家中出了名的气质才女，沈寂像她，五官自然不会难看。可现下很少人能注意到这一点，大家见他的第一眼，只会觉得他一脸苦相，好看的衣服都盖不住的土气。 此时此刻，俩人对视着，徐承舒想起了风雪中沈寂盈盈看向他的那双眼睛，他们同乘一把伞，肩膀却隔得很开，明明昨晚还在抵触他靠近的人，现在却向他提出了请求，他莫名地觉得自己正在被依赖。 在场那么多亲人，沈寂却只能选择依赖他这个外人吗？徐承舒仿佛终于察觉到了沈寂的可怜之处，心下一软便将他带上了楼。 楼下季老太爷发了很大的一通怒火，查完监控后，头一次动手体罚了孩子们。大人们大气不敢出一声，只能看着小孩一个个捧着通红的手心痛哭。 相较于楼下的惊涛骇浪，楼上显得平和宁静得多。女佣送来了医药箱，徐承舒便亲手为沈寂处理伤口。 “忍一下，马上就好。” 伤口碰到消毒水的刺痛感强烈，沈寂下意识躲了一下。Alpha便温柔地在他伤口处吹了吹，沈寂就不动了，僵着身子，看起来很不自在的样子。 徐承舒替他处理好伤口后，体贴地跟他保持了距离。 不知道是不是在后花园吹风时着了凉，沈寂感到头昏脑涨。他气色本就不好，一脸病气沉疴的憔悴模样，现在看起来更为糟糕。他抿着苍白的唇，问徐承舒，“爷爷是不是生气了？” 徐承舒一边收拾医药箱，一边回答他：“是孩子们做了错事情，不是你的错。” “那个跟和我互换的人……孩子们跟我说，爷爷把他赶出去了……” 徐承舒察觉到沈寂的焦虑，解释道：“季爷爷只是让他去苏家好好休息，他分化的时候发现自己不是季家的孩子，应激受了伤，现在还没有恢复好。” “是吗……”沈寂眸光呆滞，突然喃喃道：“我没有想让爷爷奶奶抛弃他。” 徐承舒似乎愣了一下，忽而轻笑了一声，如同中午在机场里那样，蹲在了沈寂身前，仰头对他说：“你的爷爷奶奶是很好的长辈，他们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Alpha的声音温润，带着莫名的安抚。 沈寂心里清楚孩子们只是不喜欢他抢走他们哥哥在这个家的位子，他甚至无比理解他们对自己的抗拒，想了想，他对徐承舒说：“我想下去看看。” 徐承舒说：“好。” 俩人又一同从楼上下去，楼下的小孩们一个个哭的眼眶通红，跪在地上抽抽搭搭。 李老太太见沈寂从楼上下来，连忙上前送上慰问，沈寂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玄关处传来一声动静，有人开门从外面进来。他下意识看了过去，一张神似他养母的脸就那样毫无预警的映入眼帘。 第5章 第 5 章 沈寂同季嘉乐四目相对，俩人皆是一愣。 季老太太在一片死寂中，惊道：“嘉乐！你怎么过来了？” 谁都不知道季嘉乐为什么会独自一个人从苏家赶回来，还是在今天这么不碰巧的日子。季嘉乐顶着一副病容，扫视在场的人，看见地上跪着一群孩子，皱了皱眉头。 季老太爷看着他，不悦道：“病还没好，不好好休息，乱跑什么？” “我过来看看，”季嘉乐望向不远处的沈寂，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又通通咽了回去，改口道：“抱歉，打扰你们了，我现在就走。” 他说着就要转身离开，季老太太那里舍得，连忙追上去把他拉了回来：“病还没好，跑来跑去更严重了怎么办！！！” 老太太抓着他的手将他带到季老太爷的身边。 旁边一群小孩太引人注目了，季嘉乐忍不住问：“他们干嘛了。” 父母们一个个缄口不言，小孩们看到他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了一般，最小的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哥哥”，豆大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季嘉乐顿时心疼不已，问他们：“跟哥哥说，你们到底干嘛了？” “我们给你报仇了。”一个小男生率先出声道。 小男孩的家长急忙出声阻止：“季乾，你给我闭嘴！！” “报什么仇？” “我们帮你出气了，打了坏人一顿。” 小男孩说着，恶狠狠朝着沈寂那边看了一眼。 季嘉乐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倏然看向沈寂。沈寂还站在旋转楼梯边，客厅鎏金吊灯的光芒照着他憔悴的面色，额头的纱布显眼得如同一个特殊信号，他荡地直视着季嘉乐，一只手搭在扶手上，用力到指尖泛白。 季老太爷将手上的水杯大力放在桌子上，“什么坏人？谁是坏人？是我这个坏人把你们嘉乐哥哥送走的，你们该砸的人是我，为什么要欺负新来的哥哥！！！” “我们不喜欢新哥哥。” “对，不喜欢。” “季启文！！你又凑什么热闹！！！” 真是够了。沈寂喉站在人群之外，咙发紧，深深吐出一口气，出声道：“随便吧，我也不喜欢你们。” 他说完不等其他人做出反应，便要转身回房间，身旁的徐承舒一把拽住他的手臂，两人对视一眼，徐承舒又放任他走了。 季明琛和季景瑜两兄弟连忙追了上去。 “弟弟，弟弟！！” 俩兄弟将沈寂拦住，紧接着季明琛便被沈寂面无表情的眼泪吓得一愣，慌乱道：“孩子们不懂事，你不要跟他们计较。” “我没有要跟他们计较。”沈寂冷声说。 季明琛张口结舌。 沈寂又说：“可以松手吗？我真的很累。” 察觉到沈寂情绪有些失控，季景瑜扯了一下季明琛示意他松手。 手臂上的力度一松，沈寂便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房门关合，留下兄弟俩相互沉默。 楼下的一群大人脸色铁青。苏亦安生起气来：“如果要这样的话，我还是把清越接回苏家吧。” 清越是他们给沈寂取的新名字，他叫得顺口，被改了名字的沈寂还本人还毫不知情。 苏亦盛拦住马上就要发火的弟弟，对他摇了摇头。 “我的错，我想着多叫一些人来热闹一点。”季老太爷仿佛又苍老了一岁。 家长们也主动出来认了错：“我们的不对，没管好孩子。” 季嘉乐思绪游离在人群之外，近半个月以来，大人们说的话，现下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最后只剩下两句话不断地重复。 ——孩子怎么可能被换！！ ——我们家谁是小苍兰香啊！！！清醒一点吧你！！ 他思绪混乱地发了一会呆，而后看向一旁为他出头的孩子们。 小孩们一个个死到临头了，还在用担心眼神看着他，季嘉乐突然意识到孩子们跟这个世界一样，都偏爱他过了头。 可他偏偏受之有愧。 * 房间里的沈寂独自哭了一会，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是一瞬间鼻尖发酸，眼泪就落了下来，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好像有点不受控制，他莫名有点心慌，好在这种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一会的功夫，他又平复了下来。 也不知道楼下情况怎么样了，沈寂有些烦闷地去浴室洗了一把脸，看着镜子里面容憔悴干瘪的自己，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季嘉乐那张漂亮的脸蛋。 他想到了对方饱满细腻的面颊，干净温润的眼睛，还有那种浑身上下不卑不亢的气质，突然生出强烈的自惭形秽。 这就是在季家长大的孩子吗？那样矜贵漂亮…… 沈寂脸色沉沉地摸着自己凹陷的面颊，又抬手将自己沾湿的额发撩开露出眉眼，空洞的瞳孔冒出一丝幽暗的光，他察觉自己以前为了降低纯在感而留长的刘海现在好像已经没必要再留了。 沈寂看着自己的脸发了一会的呆，有人在这时候敲响了房门，他倏然清醒过来，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 门口站着一群方才还在嫌弃他的小孩，门一开，沈寂还没反应过来，小孩们便一个个低眉耷眼地跟他鞠躬道歉：“哥哥对不起，我们不应该往你身上丢玩具，我们知道错了。” 沈寂一愣，抬头一一扫视过领着孩子们上来的大人们。 他看着满脸不自在的季嘉乐，紧张兮兮的两个哥哥还有一旁凑热闹的徐承舒。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口又涌出一股莫名地烦躁，这种烦躁感几乎控制不住。 沈寂黑沉沉的眼睛重新看向孩子们，冷声说：“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回答？ 一个小孩对他的回答不是很满意：“你应该说没关系，然后原谅我们。” “知道了就是知道了，”沈寂很冷漠地说：“你们可以走了。” 小孩们闻言一个个愣在了原地，继而不知所措地回头看向季嘉乐。季嘉乐张了张嘴，又求助地看向两个哥哥。 场面一时有些滑稽。 两个哥哥思来想去，也想不到什么好话，最后季景瑜悻悻道：“那你好好休息，我们先下去了……” 一旁看热闹的徐承舒似乎轻笑了一声，沈寂似有所闻地看过去，对方便不笑了，泰然自若地盯着他看。 沈寂毫不留情地关了门，意识到自己的情绪非常的不对劲，他怀疑是这一两天发生的太多事情导致他一时难以接受导致精神错乱了，于是他匆匆洗漱完，便趟回床上，打算安安稳稳地睡一觉。 夜里迷迷糊糊发起了低烧醒，还做了一场乱七八糟的噩梦，醒来时，沈寂察觉到自己的信息素散的到处都是，他连忙开窗透气，洗了个澡后在腺体处严严实实地贴上了阻隔贴。 昨晚还很热闹的季家老宅现在已经重回宁静，该离开的人都在昨夜陆续离开，沈寂下楼时保姆注意到了他，为他备好了饭菜。 他看了一眼时间，早上八点，不算很迟的时间。家里两位老人不知道去了哪里，等他吃的差不多了才从外面回来，身旁带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性beta，沈寂见状放下筷子，示意佣人把东西收走。 季老太爷见他用好了饭，招呼着他去会客厅。 坐在会客厅柔软的沙发上，季老太爷让两个律师将文件摊开在桌上，沈寂看了一眼文件才明白，面前摆的是一些房产，股票，信托的赠与文件。 “孩子，我们给你改了一个新的名字，”季老太爷缓缓道：“这是你爸爸妈妈当年取的，叫清越，你出生前他们各自为你取了一个，我们一群人挑了好久，选了另一个，没成想最后却给了别人。” “另一个孩子占掉了你太多东西，现在能还给你的竟然只剩这个名字，”老太太叹了口气，“我跟你爷爷年纪大了，每天想到这个心里就难受的很。” “可我们实在无法割舍跟另一个孩子这么多年的情谊，我们打算继续抚养他……嘉乐他不是一个坏孩子，往后你们多接触接触，或许能成为不错的家人。” 沈寂抬头对上季老太太满含热泪的眼睛，老太太眉里面装着心疼，像是舍不得老人露出这样的神情，沈寂安静签了那些文件后，朝着季老太太扯出一模安抚的微笑。 季老太太将他拥入了怀抱，抚着他薄薄的后背，轻轻地拍了拍。 从会客厅出来后，腺体处似乎因为心情传来异常的不适，怕引起不必要的担心，他只是将阻隔贴扯下来后重新再贴了一次，没有再管。 玄关进来了一群人，他抬头望过去，徐承舒和季嘉乐带着两个不认识的Alpha从门口进来，俩人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徐承舒正眉眼含笑地望着季嘉乐。 烦躁感又再次涌上心头，沈寂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