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娇凰》 第1章 退婚 永嘉十七年三月初七,深夜。 虞昭宁在寝殿榻上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悄悄起身掀开虚掩的纱帘,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凝神偷听两名当差宫女的对话。 “…这盏药下去,公主殿下只怕这辈子都会活的昏昏沉沉…”一个小宫女叹了一口气,带着怯怯的怜悯。 “闭嘴!”另一个年长些的厉声打断了她,“仔细你的皮!咱们是替摄政王办差的,不该有的心思统统收起来,可怜她?数数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小宫女似乎瑟缩了下,再开口时,语气已换上了训练有素的恭顺:“姐姐教训的是。” 片刻后,纱帘被轻轻掀开一角,小宫女端着药盏躬身走了进来。 “殿下,该用药了。”青黛垂首,将药盏捧过头顶。 虞昭宁直接伸出纤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接过那药盏便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得让青黛愣在原地。 她偷偷打量着眼前的公主,今日的她似乎格外不同,药汁虽然极苦,她却眉眼弯弯。 要知道从前的昭宁公主动辄需要她用十余种蜜饯来耐心哄劝才愿意喝药。 此刻的她正慵懒地倚着春榻,素白寝衣,人依旧虚弱,那张苍白剔透的脸更是仿佛春日枝头最娇嫩的花朵,不堪风雨一折,可她今天却平静的可怕,仿佛刚刚饮下的只是一盏茶水般。 虞昭宁放下空碗,拈了一颗小几上摆放着的蜜渍梅子送入唇中,声音慵懒微哑:“退下吧,本宫乏了。” 然而,就在殿门合上的瞬间。 榻上的虞昭宁却倏然坐起,眼神清亮的吓人。 只见她先掏出贴身藏着的秘银扁盒,再以特殊手法催腹,药液悉数吐入扁盒瞬间便将那盒底染黑,当中竟然还隐约可见小虫蠕动。 她认出来这是西南秘术中记载的牵机蛊虫。 此外,闻起来,至少还有三种以上慢性植物毒素。 真是好算计,她将这毒液浇灌在身旁鸢尾花盆的黑色土壤中。 眼中勾起一丝了然的冷嘲,想用这种雕虫小技控制她? 她是二十一世纪涉猎极广的工科博士,熬夜办讲座猝死后穿成了这个父皇病重兄弟皆亡,被皇叔一手掌控的病弱傀儡孤女公主。 她正思衬间,殿外却突然响起通传声:“摄政王驾到。” 虞昭宁眼神一凛,迅速将那扁盒严丝合缝的盖起藏好,一边重新歪倒在榻上,装出一副气息奄奄,眼神涣散的虚弱模样。 摄政王虞銮掀开纱帘而入,言语关切,目光却如同鹰隼般锐利:“昭宁,今日感觉可好些了?皇叔前来,是有件喜事要与你商量。” 他绝口不提朝政,只谈三日后定下的婚约,字字句句却都像是在给她脖子上套绳索。 虞昭宁在心中冷笑。 深知这老狐狸在用婚约之名引诱她,让她和虞家彻底绑死,到时再一杯毒酒将她送上西天,好让他们父子两名正言顺地窃取这江山。 然而她脸上却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配合着两抹恰到好处飞起的红晕,声音细若蚊呐:“全、全凭皇叔做主…弘表哥…自然…是极好的…” 虞銮看着虞昭宁这幅这软弱可欺,全凭拿捏的草包模样,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尽消。 眼下牵机蛊已下,只待帝位到手,届时便可让她“水到渠成”的“病逝”,这虞家天下便可彻底掌控在他手中,他亦不用背负骂名。 他面上露出欣慰至极的表情:“好,好!你能明白皇叔的苦心就好。你好生将养,大婚之事,自有皇叔为你操持,定让你风风光光。” 仿佛真是个为侄女幸福操碎心的长辈。 虞昭宁眨着雾蒙蒙的眼睛,似乎很是感动:“从小到大,只要有皇叔在,昭宁就什么都不怕了…夜深了…宁儿也有些乏了…” 说罢,她又适时的咳嗽了几声,更显弱不禁风。 “那你好好歇着,皇叔改日再来看你。”虞銮满意地起身,脚步轻快地离去。 看来刚才那出戏,效果不错。 纱帘落下,隔绝了内外。 榻上的虞昭宁睁开眼,脸上哪还有半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漠然。 她慢条斯理地又拈起一颗蜜饯,放入口中细细品味,那甜味正好压住了喉间的血腥气。 她继承了原主前世身亡的回忆。 清楚的知道作为即将失去利用价值的病弱傀儡公主,明日登基大典上她将被表哥虞弘当众退婚羞辱,三日后再被皇叔虞銮一杯毒酒送上黄泉路。 她必须破局。 而摄政王虞銮势大,唯有一人能与之抗衡,便是以心狠手辣著称的右相谢景行。 此人虽被朝野私下称为“血麒麟”,却是得先帝亲手提拔,用以制衡虞銮的孤臣,实力深不可测。选择碰瓷他,虽是火中取栗,却是绝境中唯一可能的生路。 * 已至春夜,慈宁宫却灯火通明。 虞昭宁立于帷幔前,目光坚定,言辞恳切:“皇祖母,儿臣欲与虞弘世子退婚,求祖母成全!” 太皇太后正躺坐凤榻,神色疲惫。 见她不发一言,急匆匆赶来的虞弘急了,虽然不知道从小就对他言听计从,痴心一片的表妹今日为何突然判若两人,一言不发就来找太皇太后退婚。 可若是在眼下这个关键节点,真与公主退婚,那他的前途该如何是好? 忙争辩道:“皇祖母,孙儿与昭宁妹妹青梅竹马,情深意重,感情素来和睦,虽不知因何事得罪了妹妹,但这婚约乃为陛下金口玉言所定,岂能说退就退?” “情深意重?”虞昭宁打断了他,强忍杀意道: “表哥口中的‘情深’,是指去岁秋狝,你为博红颜一笑,将本宫独自弃于狼群出没的西山吗?” 虞弘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高声辩驳道:“孙儿对昭宁妹妹一片痴心,日月可鉴,多少高门贵女意图攀附,孙儿都从未动摇过半分,皇宫内院皆可作证,妹妹此番突然发难定是受了小人挑拨,此人其心可诛!” 虞昭宁冷笑了一声,她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道: “表哥,你名下三处外宅,五位红颜知己,上周还在万花楼一掷千金,与人笑言‘昭宁无才更无德,空有皮囊,实难母仪天下,待皇帝老儿一死,我马上把她休了娶你进门’,如今物证俱在,莫非还想狡辩?” 盯着她身后婢女递上的地契文书,虞弘的脸色瞬间一白,这些都是他私下放浪形骸的铁证,她竟是何时搜集的? “臣…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绝无辱骂公主与陛下之心,定是有人构陷,请皇祖母明查…”虞弘跪地磕头,语无伦次的为自己辩解。 虞昭宁不再理他,转向太皇太后,声音越发坚定:“皇祖母,孙儿不愿嫁与品行不堪之人,误己更误国。” 眼看着太皇太后依旧沉默,她心中一紧,先帝病重垂危,她只能抢先来求这位一直称病不出的祖母,但却并无十分把握她会愿意为自己来掺和这些纷争,尤其她要退婚之人还是如今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之子。 不待她发话,她骤然出声,声音决绝道:“孙儿…心有所属,已与右相谢景行情定终身,此生孙儿非他不嫁,求皇祖母成全!” 她心知肚明自己这是走了一步未知的险棋,但她无路可走,当务之急必须先抱上一个最强有力的大腿,才有可能争取到足够多的筹码躲过即将到来的惨死命运。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连宫人脸上都是诧异之色,虞弘更是满腹狐疑,一头雾水。 太皇太后浑浊平静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她这位孙女何时竟然与那位玉面阎罗般的右相有了情谊?记忆中,两人素来不睦。 见太皇太后来了精神,虞昭宁决定再加一把火。 “祖母,右相大人曾指天立誓,说自宫宴初见儿臣,便令他魂牵梦萦,此生非儿臣不娶。否则,他便要自寻短见,更要与驸马爷玉石俱焚。谢相乃为父皇肱骨之臣,相信祖母也不愿我大晟痛失国之栋梁吧?” 此言一出,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一个个脸红的滴血,恨不得自己像个鹌鹑,直接钻进地里。虞弘明显已经听的大脑短路,一脸目瞪口呆,来不及反应。 她却直迎太皇太后审视的目光,毫无躲闪之意,一身素服,脊背却挺直,毫无珠饰的脸偏偏更显娇美。 太皇太后沉思片刻,似乎是想到了谢景行确是皇帝极为倚重的栋梁之才,文是探花出身,武有赫赫军功。 再对比眼前这不成器的虞弘,她看着孙女苍白却坚定的脸,心中一软,终是缓缓点头:“既如此…这婚,便退了吧。哀家准了。” * 翌日,先帝病逝,遗诏宣昭宁公主登基。 虞昭宁身着沉重的帝王衮服,一步步踏上汉白玉阶,四周是百官的山呼声。 一左一右分别是一脸正气的虞銮,神情莫测的谢景行。 告天,祭祖,一切看似都在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中进行。 直至虞銮亲自捧上金杯,明明笑容和煦,却令她不寒而栗,声音如同丧钟将鸣:“陛下今日登基,乃我大晟之福。老臣虞銮斗胆,请陛下满饮此杯御酒,既谢天地祖宗庇佑,亦示君恩浩荡,与臣民同乐。” 饮鸩止渴,还是当场毙命? 现在喝下这杯“噬心蛊”,立刻便会与体内残存毒药产生共鸣,心智会彻底沉沦,沦为行尸走肉,皇权性命将皆操于虞銮之手,三日后被灌下毒酒暴毙。 不喝便是御前失仪,只怕虞銮马上就有借口诛杀她这位毫无实权的年幼病弱傀儡。 虞昭宁颤巍伸手接过那大金杯,低头一看,吓一大跳,好家伙,这是直接给她上了个蛊毒畅饮杯?她就一病弱少女,有这么难杀吗? 她抬眼看向左侧,那唯一的变数与生路。“准皇夫”丞相谢景行垂眸跪立,绯袍玉带,容貌昳丽,周身却散发着万年寒冰般的气场。 就在虞銮笑意达到顶点的瞬间,她深吸一口气,拿出了一个工科生毕生最好的演技,作势要一饮而尽,手腕却抖动,将那杯酒向左轻泼去。 不出她意料的,那杯暗红色酒液呈抛物线悉数泼洒至毫无防备的谢景行身上,将他胸前那金麒麟绣纹染得猩红。 金杯落地,满场死寂。 几乎是一瞬间,虞昭宁就感觉到周身的气氛就降成了冰点,这是明晃晃的羞辱,出于心虚,她几乎不敢去看这位原主记忆中的头号死对头脸上会是何种表情。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 谢景行缓缓抬头,酒液顺着他精致的下颌线滴落。他并没有发怒,竟极轻地笑了一声,优雅地拂去衣襟酒渍,又取出雪白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 “谢、谢爱卿…朕手滑了。”虞昭宁堆起了与原主一般的娇矜草包的模样。 “臣惶恐,陛下无恙就好。” 听到他这句话,虞昭宁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暗道这人似乎不如原主记忆中那般难对付,也许是被她的主动求婚给麻痹了也未可知? 然而,刚喘了一口气,却发现他寒冰般的眸底深处多了一丝诡异的玩味交织。 “陛下的手,”他声音好听如碎玉,却似毒蛇吐信,“若是不稳,臣可代为执杯。” 这分明就是**裸的死亡威胁,虞昭宁才放下来的心又死了,直听的头皮发麻。 然而异变陡生,见计划已被毁,只见虞銮暗中打了个手势,那窄小玉碑后竟然诡异般闪出一个身手凌厉的刺客,白刃直指她心窝,而御前侍卫竟如同约定好般齐刷刷让开通道。 高台上避无可避。千钧一发,求生本能让手无缚鸡之力的虞昭宁死死的拽住了离她最近的“避险屏障”,谢景行。 “你—!”他眸中浓浓的嫌恶与杀意骤现。 “刺啦”一声,名贵的绯袍衣袖被撕裂。 两人在刺客冲撞下纠缠着滚下汉白玉台阶。 “有刺客!护驾!”台下终于反应过来,场面大乱。 天旋地转间,虞昭宁的头埋入谢景行颈窝,竟闻到一股与他危险外表截然不同的淡淡甜香。 “陛下这般投怀送抱,”耳边突然传来他带着笑意的诡异低语,“是觉得臣比那些刺客…更好相与么?” 随即而来的是原主记忆,去岁宫宴,她曾当众掌掴谢景行,怒斥其是虞家养的狗。 看来,这梁子结得太深,压根就没法解。 混乱中,她羞耻地察觉自己唇瓣擦过他冰冷的脸颊,最终在剧烈撞击中,与他渗血的唇角狠狠相触。 初吻就这么没了,穿越前就母胎单身的她双颊瞬间滚烫,几乎不敢看他。 晕眩中,她看到谢景行的嘴角破裂渗出血迹,他竟然浑不在意,甚至还伸出舌尖轻轻舔去那抹鲜红,配上他那张昳丽却苍白的脸,妖异得令人心惊。 随着两人双双掉落在祭坛下方的平台上,翻滚终于停止。 虞昭宁被谢景行垫在下面,两人皆是发髻散乱,衣衫不整,浑身疼痛。 “好痛。”她感觉眼前阵阵发黑。 上方的谢景行猛地睁眼,苍白脸上先是震惊,随即竟漾开一个比刚才还要灿烂、却无比危险的笑容。 “有意思…陛下这又是给臣下了什么新的牵绊?看来你和我,真要至死方休了。” 虞昭宁敏锐察觉他的脸色也比刚才苍白,气息不稳,望向她的美眸中除了极致的厌恶却突然多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诧,如同见了鬼一般。 在她不解的眼神中,他甚至伸手发疯般狠狠的拍打了自己的脑袋几下,那力道之大,仿佛那里面突然被强装上了什么东西一般。 他的眼神明明白白的告诉她。 他想杀了她。 可为何…? 她正欲开口,谢景行已经迅捷无比地从她身上弹开,仿佛多接触一秒都令他难以忍受。 此时,有忠心的侍卫终于冲破了层层阻碍涌了上来,潮水般将她…不,是谢景行包围。 “护驾!快传太医!保护相爷!” 谢景行闻声,目光却在瞬间冷却。 明明忍着同样的剧痛,他却连身型都不带摇晃半分,迅速扫视了一圈混乱的现场,眼神冰寒刺骨,对着冲过来的侍卫长轻描淡写地下令:“惊扰圣驾者,诛九族。清理干净。” 虞昭宁也想求救,却抵不过排山倒海的剧痛,意识涣散前最后一个念头是,众目睽睽之下,她名节已失,如果想活命,唯有牢牢抱住这条最危险的大腿才行。 她竟然靠着极强的意志力,强撑着本就病弱的娇躯,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在谢景行惊愕目光中,朝着一脸担忧而来的太皇太后深深一拜: “祖母!儿臣方才与谢卿已有肌肤之亲,众目睽睽之下,儿臣清白已毁。”她声音微弱却清晰,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求祖母应允赐婚,即刻立谢相为皇夫!” 谢景行瞳孔骤缩。 与此同时,虞昭宁清晰看到了谢景行眼中滔天的厌恶,看来他认定这是她为自己精心设计的圈套。 就在她以为必遭谢景行当场拒绝时,意识渐沉,却听到谢景行轻轻笑了,一字一顿清晰道: “臣,求之不得。” 第2章 惩罚 荒谬的帝相大婚,在三日后仓促举行。 古代典礼极其隆重繁琐,吉服厚重层叠,闷热的很,虞昭宁本就病弱,觉也没睡好,又遇刺杀惊吓过度,她几乎是强撑着一口气完成了各项仪式。 直到被搀扶着来到太庙进行最后祭告时,她只觉得耳边的礼乐声越来越远。 天旋地转间,最后映入她眼帘的,是身旁同样身着大红吉服、俊美得惊心动魄、却面无表情的谢景行。 然后,她便彻底失去了意识,软软地向下倒去。 预料中摔在冰冷地砖上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她的腰,下一刻,她整个人被打横抱起。 迷糊中,她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极低却清晰的、带着不耐烦的讥讽:“啧,真是身娇体弱,麻烦。” 那声音冷冰冰的,可揽着她的手臂却稳得出奇,鼻尖萦绕着淡淡甜香,却与他那毒舌的嘴截然不同。 虞昭宁最后一个念头是:这人…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坏到家。 大婚之夜,帝后新房设在宫中昭阳殿。 虞昭宁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龙凤喜床上,厚重的冠冕和繁复的吉服已被换下,只着一身轻软的中衣。 谢景行远远地坐在窗边的榻上,自顾自地斟了杯酒,身上仍是那身刺目的红,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愈发棱角分明,疏离冷淡,却美得惊人。 整个婚房里静得可怕,只有红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虞昭宁端坐在床沿,心跳如擂鼓。 原主记忆中残存的对这位心狠手辣的疯批政敌的恐惧,此刻却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几乎快要将她淹没。 听闻这位谢相初入仕途时,有位漕帮巨头,自恃手握运河命脉,藐视皇粮,拒不配合运粮上战场。 只不过三日,那位巨头及其一百零七名核心亲信的人头,便被整齐码放在他们控制的数十艘粮船甲板上,鲜血几乎将整个运河江面染红,从此“玉面阎罗”之名便不胫而走。 她正走神间,下巴却被微凉的手指猛地攫住,力道之大让她痛得蹙起了眉,一双娇美的杏目瞬间泛起泪水。 伴随着刺目的烛光,一张容貌昳丽近妖,令人惊艳的脸,直直地撞入了她的视线。 那人已经不知何时走近,凤眼微挑,居高临下,斜倪着她。眸色深沉如寒潭,此刻却因沾染了酒意,氤氲了几分迷离的雾气,却反而更添了一种危险的邪肆。 四目相对的瞬间,虞昭宁只感觉自己的呼吸骤然停滞,大脑一片空白,只因这张冷脸实在美得惊人。 他眸光只多凝了一瞬,便俯下身来,带着酒气的呼吸灼热地喷洒在她耳畔,声音低沉悦耳,却如同毒蛇吐信: “陛下如今,竟然像那无根的藤蔓,除了攀附本像,竟别无生路了?” 他指尖用力,捏得她下颌骨生疼,眸光却幽邃,似叹似嘲:“难道虞銮指望靠你这花瓶傀儡的二两骨头来本相这里当细作?还是觉得,你掉几滴眼泪,本相就会怜香惜玉?” 看来他还是怀疑这是她与皇叔精心策划的局。 她颤抖着弱不禁风的娇躯,以卑微的姿态,哭的梨花带雨,红唇微启,声音细若蚊蚋:“郎君、郎君大人…妾身不敢…” “不敢?”谢景行嗤笑一声,猛地松开手,走到桌边,倒了两杯酒。 那酒杯造型奇特,双蛇缠绕,蛇口相对,在烛光下泛着幽暗光泽。 “过来。”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虞昭宁心脏狂跳,战战兢兢地走过去。越靠近,那张熟悉的冰美人冷脸带来的冲击力就越强。 他递过合卺酒,又命令道:“喝了。” 她只得上前与他手臂交缠,行合卺礼。 两人非常暧昧的距离,近到她几乎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甜香,气氛可以称得上旖旎。 谢景行放下酒杯,却并未起身。他忽然伸手,捏住了她小巧的下巴,力道不轻,迫使她抬头与他对视。 他的指尖微凉,目光却晦暗难辨,令她心神微恍。 “既然成了本相的人,”他靠得离她更近了,灼热的眼神意味不明的扫过她湿润杏眼与红艳唇瓣,语气竟然充满了危险的暗示,“是不是就该学学,如何取悦你的夫君。” “譬如…别再当着我的面露出这幅蠢不可及的表情?” 他背对着她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沉重的阴影,语气听来似乎还是厌恶居多: “滚到榻上去!” 虞昭宁战战兢兢照做,犹觉心有余悸。 她颤巍着娇小的身躯,几乎是一步一挪的,爬上了那铺着大红金鸳鸯锦被的床榻。 暗暗说服自己不要紧张,按照她提前打听到的密报,谢景行有重度洁癖,他应当不会轻易染指她这个敌人送来的棋子才对。 然而,即便如此,她的脑海中还是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些关于眼前这位“玉面阎罗”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绩,三日沉江、头骨铺路… 就在她如同风中秋叶般瑟瑟发抖,心神紧绷至极点时,察觉身侧的床榻微微一沉。 谢景行俯身而来,昳丽的容颜在她面前无限放大。 同时,一股清冽中带着冷甜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如同密密麻麻般逃不脱的网。 虞昭宁只觉得心脏几乎骤停,下意识地紧闭双眼,如鸦的羽睫因恐惧而剧烈颤动,胆战心惊的等待着狂风暴雨。 然而,预想中的侵犯并未到来。 他只是俯身,一把攥住了她的纤细手腕,他的手虽冰凉,力道却不容抗拒。 虞昭宁痛得轻嘶一声,不明所以地睁开眼睛,却恰好对上他近在咫尺的脸。 烛光下,他那张昳丽的脸如同雪雕玉砌般,看不出情绪,却更显美得惊人,可她却敏锐发现他眉心微皱。 她正走神间,突兀的,感觉手指一痛,竟是他用银簪刺破她的手指,借了她的血,滴了几滴来落在床榻上那方洁白的喜帕上。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松开她的手,取出雪白帕子神经质般反复擦拭手指,仿佛触碰了什么不洁之物般。 “今夜之事,若敢泄露半字,”他声音冰冷,目露杀意道,“本相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虞昭宁明白,他是在伪造落红,刻意维持这场婚姻表面上的“圆满”。 好歹算是逃过一劫,她松了口气,乖巧的垂头敛目,羽睫抖动,声音微颤:“妾身…明白。” 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弛。 至少,暂时安全了。 紧跟着,他褪去外袍,只着中衣在她身侧躺下。两人之间隔着一掌距离,红帐内气息交融。 “睡吧。”他背对着她,声音听不出情绪,“我对病秧子没兴趣。” 虞昭宁望着他挺拔的背脊,心想这人连后脑勺都写着“别扭”二字。 但奇怪的是,明明是和深不见底的政敌同床共枕,应该保持紧张的时候,她竟然很快就沉入梦乡。 * 第二天早上,虞昭宁是在被一种被猛兽盯上,毛骨悚然的感觉中苏醒的。 还好,没死,还活着。 然而就在她刚松了口气,就猝不及防的与一双冰冷的美目对上,这才发现那危险的权臣谢景行竟然就半跪在塌前。 他换了一身月白锦袍,如鸦的长发未束,几缕垂落,更衬得他脸色病态苍白,唇色却殷红如血,指尖正把玩着一个镶嵌着红宝石的金色酒杯,那阴鸷的眼神令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醒了?”他轻笑,凤眸中却无半点笑意,只有一片探究的冰寒,“陛下昨夜倒是睡得香甜。” 她正思考该怎么回答,他却又自顾自的开口。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诡异的温和,“臣思来想去,留着您,终是祸患。” 话音未落,他大手猛地扼上她纤细的脖颈,力道狠戾决绝。 窒息感瞬间夺走了虞昭宁的呼吸,她徒劳地抓挠他的手,眼前阵阵发黑。 然而,就在她意识即将涣散之际,异变陡生。 谢景行身体突然剧烈一震,扼住她喉咙的手骤然脱力,脸色在瞬间变成骇人的青紫,额角青筋暴起,整个人如同离水的鱼般,捂住胸口,爆发出剧烈而艰难的喘息。 虞昭宁摔回榻上,捂着火辣辣的脖颈剧烈咳嗽,大口呼吸,眼睛却死死的盯着谢景行。 看样子是哮喘,而且是极其严重的急性发作。 诡异的是,这殿内整洁并无灰尘,门窗密闭,更不可能存在花粉等常见过敏源,他的发作竟然是毫无根据的,仿佛凭空而来。 “不…不可能…”谢景行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不断喃喃自语“本相…才不会受你胁迫…休想…我听命于你!” 她看着眼前蜷缩倒地,痛苦挣扎的谢景行,瞬间明了,似乎是有一股冥冥中的力量在惩罚他,只要他杀她,便会遭此反噬。 求生的本能让她想趁机逃离,但工科生的理智让她顿住脚步。他若死在这里,下一个被皇叔篡位杀死的必然是自己。 “咳…咳咳…你…” 谢景行意识模糊间,看到那刚刚被他掐得濒死的女子,竟挣扎着爬下床榻,扑到他身边。 她病急乱投医,一双杏目急切的扫过谢景行身上,视线突然落到了他腰间那个小巧精致的莲花糖袋,她顾不得多想,直接一把将它扯了下来。 她快速的捏了捏这个囊袋,对化学材质十分了解的她,欣喜的发现这个外层用金线绣着莲花的囊袋,内里却是用上等的大黄鱼鱼鳔精心鞣制而成的软囊,弹性绝佳,用来做简易的哮喘吸入瓶是最好不过了。 还好还好,看来天无绝人之路。 她一打开这囊袋,便闻到一股甜到发腻的香味,里面竟然装满了五颜六色的蜜饯,她想了想掏出自己的手帕,将那些蜜饯收好。 这心狠手辣的权臣居然如此嗜甜,居然随身带着糖袋,这心里是有多苦? 她记得古代某些枕头的填充物内可能含有舒缓呼吸的草本材料,她摸索着毫不犹豫地剪开塌上枕头,果然找到了一些甘草与薄荷干叶。 她迅速将其捏碎成药粉,又滴了几滴干净的茶水,猛地摇晃了几下,制成了一瓶极其简陋的混悬液,悉数倒入了那小巧莲花软囊中。 跪到谢景行身边,小心翼翼的扶起他的上半身,放在自己腿上,手上用力捏开他冰冷的下颌,将瓶口对准他的嘴唇,用力挤压瓶身。 “谢景行,听着,吸气,慢慢吸。” 虞昭宁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飘忽,但她竭力说服自己眼下是生死关头,一定要保持镇定,哮喘的黄金急救时间通常在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之内。 “你能做到的,慢慢来。” 在她不断的轻声耳语中,谢景行终于听到了她的鼓励,慢慢张开了紧咬的牙关,那混合着水汽的药粉,被虞昭宁一点点缓慢挤压着灌入他窒息的口腔和肺部。 “咳、咳、咳…” 直到那混悬液被一点点悉数吸入,他才猛地发出一阵剧烈咳嗽,胸腔开始剧烈起伏,脸色终于从骇人的青紫色褪去,慢慢恢复了一丝血色。 他似乎有些不太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倒在地上,长睫缓缓抖动着,一双昳丽的眼睛慢慢睁开,视线聚焦,与头顶上方与他贴的极近的虞昭宁对上。 谢景行感觉自己隐约闻到了一缕极淡却清晰的鸢尾花香,将他从濒死幻觉中见到的父母妹妹身边唤回。 好温柔的香味啊,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却意外的对上了一双写满焦急的,湿漉漉的美丽杏眼。 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的女子。她面容娇美,发髻散乱,衣衫不整,白皙脖颈上是他留下的狰狞指痕,看来令人触目惊心。 “…为什么?”他声音嘶哑干涩,他刚才差点把她掐死,可她刚刚却用那双颤抖的手,在他最不堪狼狈时,救回了他的性命。 虞昭宁抚着自己疼痛的脖颈,抬起眼,那双杏眸里没有了之前带着讨好的怯懦,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冷静:“因为皇夫若死在朕的榻上,朕百口莫辩。更因为…” 她顿了顿,直视着他,语气软了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郎君,我们如今是夫妻。而虞銮之辈,是你我共同的敌人。” 她轻轻拉住他微凉的衣袖,言语却如刀:“方才郎君欲杀我而遭反噬,可见冥冥中自有规则护我性命。郎君是聪明人,与其两败俱伤,不如…与我合作。你助我坐稳帝位,我帮你…达成所愿。” 她将“达成所愿”四字,咬得极轻,却重重砸在他心上。只因她看穿了他受制于某种力量,更猜出他必有所图。 * 然而,未等她喘口气,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震天的喧哗声。 多件甲胄碰撞的整齐声音,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数道正气凛然的高昂呼喊: “女帝陛下登基大典失仪,天将降灾厄!为保大晟国祚,请陛下即刻退位静养!” “臣奉摄政王之命清君侧!诛杀挟持陛下成婚的奸相谢景行!” 殿内的虞昭宁听的心惊胆战,这虞銮的动作快得惊人,显然,下蛊失败后,他选择了直接撕破脸,提前散步天象谣言来制造舆论攻势,再强行动用武力逼宫,反正她只是个毫无实权的傀儡。 这一整套连招十分丝滑,誓要将她这个废物与他的眼中钉政敌谢景行一并诛杀,一网打尽。 她青葱手指用力攥着衣角,惨白嘴唇几乎被咬破,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听着殿门一点点被撞开的声音,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的恐惧。 她不确定刚刚才被自己“说服”的谢景行,会不会因为他准皇夫的身份,而好心的管她的死活,毕竟他眼眸深处凝着的杀意与厌恶似乎并没有减少。 就在殿门即将被撞开。 千钧一发之际。 “哐当!”沉重的殿门被人从里面一脚踹开。 随即,一枚薄如柳叶的飞刀破空而出,精准地钉穿了最前面那名叫嚣的最厉害的虞銮亲信的咽喉,那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鲜血便如瀑喷洒,瞬间倒地而亡,死状凄惨。 谢景行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整理好了衣袍,束好了长发,重新变回了那个睥睨一切,狠戾肃杀的丞相。 他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在逆光中更显挺拔,月白色锦袍无风自动,如同神祇降临般,美得令人移不开眼睛。 他淡然扫过门外惊骇万分的叛军,最终落在脸色惨白虚弱的虞昭宁身上,薄唇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本相的人,”他缓步走出,华贵的靴子轻踏过地上的血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也是你们这些杂碎能碰的?” 得,暂时安全,小命又苟住了。 虞昭宁刚松半口气,就听见他回头,下一句是对她说的,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浓浓嘲讽: “陛下这般无用,倒不如直接拟了退位诏书算了,省得拖累臣一同赴死。” 这嘴还能再毒一点吗! 第3章 立威 那人数众多的叛军很快就被谢景行暗中埋伏的一支身手极高的精锐暗卫军无情镇压。 他们不仅以少敌多,身手更是快得如同黑影般,来去自如的穿梭在那些乌压压的叛军中,使用的暗器五花八门,分工与行动都极具纪律性,几乎只是弹指一挥间就将那支叛军悉数杀光。 偏殿内外瞬间血流成河,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而谢景行甚至连眼皮都没抬,只对最前面一身黑衣的心腹手下淡淡吩咐:“夜枭,清理干净,别脏了陛下的眼。” 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吩咐打扫院子里的落叶。 她心想,这心理素质,不愧是玉面阎罗。 从小到大连只鸡都没见杀过的虞昭宁强忍着胃里翻涌的恶心,颤抖着瑟瑟如秋叶的娇弱身子,告诉自己必须尽快适应这个世界的残酷。 “陛下,请吧。”谢景行转身暼了她一眼,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眼神里的不耐却显而易见,“虞銮老贼想必已在朝堂上等着了。臣倒真想看看,您这位‘真龙天子’,能否镇得住场子?” 他的话里满含着如同孩童般恶劣的玩味,然而虞昭宁却敏锐的听出了一丝弦外之音,他现在打算带她去朝堂。 这意味着,他至少暂时答应了保护她这位女帝坐在龙椅上,以此名正言顺地对抗虞銮。 看来,他们的合作初步达成? 只是这位“合伙人”不仅态度恶劣,职业道德也堪忧,还总想着把她这位“CEO”干掉。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了脊背,声音有些飘忽:“那…有劳谢爱卿…护驾。” 两人前往宣政殿的路上,气氛诡异到近乎压抑,谢景行虽然落后她半步,姿态看似恭敬,但那闲庭漫步的样子,更像是一种无形的掌控。 虞昭宁感受到了他的厌恶依旧未减,果然,只见他出语嘲讽道,“你觉得用这皇夫之位,就能彻底将臣绑死在你的船上?” 虞昭宁知道他认定这一切是她的算计。她却并未辩解,只是轻声道:“形势所迫而已,丞相多虑了。” 心里却暗暗吐槽,如果不是为了苟住小命,她才不愿上你这个疯子的贼船呢。 沿途遇到的宫人皆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但虞昭宁还是能敏锐的察觉到,中间还有数道或好奇、或恐惧、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偷偷打量着她这个刚刚经历“天罚”和“刺杀”却还顽强苟活着的新帝。 她心想,别人穿越当皇帝都是三请三让。 她这上岗流程倒是‘高效’,遇刺、中蛊、被疯批权臣拿刀赶着去打卡,中间连口气都不让喘。更是连个岗前培训都没有,差评! * 好不容易走到那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的宣政殿内,虞昭宁感觉后背衣服都已被冷汗浸湿。 而以虞銮为首的宗室和部分核心大臣已经明显等候多时,见她昂首踏步进来,脸上神情各异,气氛已是剑拔弩张。 虞銮几乎是在见到她的一瞬间,脸上已经迅速切换成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要不是祭坛上亲眼看到过他的变脸与阴险。 就凭这精湛的演技,虞昭宁都恨不得亲自给他颁一个奥斯卡小金人。 “陛下您受惊了!”虞銮率先开口,声音依旧是洪亮正气到无可挑剔,“登基大典竟出如此不详祸事,实乃天降警示!为我大晟江山社稷思量,老臣与诸位宗亲商量,恳请陛下暂居昭阳殿静养…” “皇叔。”然而,那向来娇纵无度,又懦弱无主见的草包侄女虞昭宁突然出声打断了他,那声音不大,却仿佛自带了威严一般清晰地传遍整个大殿,令虞銮神色微诧。 她一步步走向那高高在上的龙椅,身旁的谢景行如影随形。她竟然真的搞定了那个与她向来不对付的死对头疯子,虞銮心里一惊。 “朕无恙。倒是皇叔,朕有一事不明。” 她停下脚步,转身稳稳的坐在龙椅之上,姿态威严,目光锐利的扫过虞銮:“刺客为何能轻易混入祭坛?御前侍卫为何临阵脱逃?皇叔口口声声为朕安危,为何所调动的京畿营,包围的却不是刺客,反而是朕的偏殿?” 这一针见血的三连问,句句诛心。 瞬间引得殿内一片哗然。 虞銮脸色在瞬间微变,根本没有预料到自己精心选中的这个草包傀儡侄女何时竟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逻辑惊人,但很快镇定下来,甚至搬出了道德绑架,语气满是痛心疾首:“陛下此言差矣,皇嫂早逝,自陛下年幼至如今十余载,老臣以皇叔之心精心抚养陛下长大,无一日不兢兢业业,苍天日月皆可作证,可您看看您现在的样子!” 他声音洪亮,带着刻意营造的沉痛,不仅避重就轻,还试图转移所有人的注意“您从前是何等的娴静知礼,连只蚂蚁都不忍踩死,可如今,不仅在登基大典之上举止疯魔,更是于这庄严朝堂之上,眼露凶光,言辞犀利,对自己的皇叔步步紧逼,这哪里还是从前的昭宁?!” 呵,说不过就上精神病污名化?玩阁楼上的疯女人这一套?这老东西理念玩儿的还挺超前啊,虞昭宁在心底冷冷嗤笑。 虞銮转向群臣,状似无奈的摊开双手,仿佛在寻求认同:“诸位同僚都看得分明!陛下自幼体弱多病,此等剧变定是祭坛之上冲撞了神灵,以致邪祟入体,心神失守,老臣恳请陛下,为江山社稷着想,即刻移居温泉行宫静养,由高僧法师做法驱邪,更需即刻用药安神!” 说着,他使了个眼色,一名内监迅速端上一碗漆黑的汤药。 而一时间,“邪祟入体”、“心神失守”等词语迅速在殿内回响,诸臣纷纷面露忧惧,展开了热议。 虞昭宁几乎快被她这位皇叔这一手颠倒黑白的本事折服,他看似成功将她钉在“疯子”的耻辱柱上,让她所有的指控都变成“胡言乱语”。 然而就在这舆论即将被虞銮带偏的关键时刻,虞昭宁非但没有动怒,反而笑了。 她的笑声清冷婉转,甚至带着一丝嘲讽,清晰地压过了殿内的嘈杂。 “…安神药…”龙椅上的虞昭宁似是自言自语的沉吟,却反而看向谢景行,语气调侃道,“谢爱卿,朕看你脸色也不太好,不如这碗药,赏给你先喝?” 一直沉默不语的谢景行挑眉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的主动调侃有些意外,随即冷笑一声:“臣无福消受。” “邪祟入体?心神失守?”她转头坐正,嘴里重复着这两个词,语气里的讥讽却毫不掩饰,“皇叔,你找的借口,比你调动京畿营的速度还要慢半拍。” 说罢,她不等虞銮反驳,猛地提高声调,语速极快而清晰,如同宣判:“你说朕神智不清?那好,朕就让你,让满朝文武都看看,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谁在包藏祸心!” 她淡然的从发间取下刚才那支用来给谢景行做实验时用的雪白银簪子,探入那太监送上来的漆黑药碗之中。 果然不出她所料,只是探进碗中不到五秒钟,那根银簪子就迅速变得通体黝黑。 刚才这药碗一端上来,虞昭宁就敏锐的闻到了一股不同于普通药材的苦涩杏仁味,那虽然不是现代化学物,但却类似植物毒素,可能不是剧毒,她敏锐嗅出也是慢性毒药的一种。 作为精通化学反应的工科博士,她瞬间起了疑心,毕竟从登基大典的刺杀就能看出,虞銮对她这个草包傀儡侄女一贯都是如此明目张胆的轻敌与蔑视。 “诸位爱卿请看!”虞昭宁举着那根银簪子,声音铿锵有力,“这便是朕的皇叔口口声声,要给朕灌下的‘安神药’,银针入药即黑,此乃三岁孩童都知的剧毒之药。” 她目光死死锁住瞬间脸色骤变,满头冷汗的虞銮,一字一顿地质问,提高声调,响彻大殿:“皇叔!你来告诉朕,告诉这满朝文武,你究竟是想要‘安’朕的神,还是想要朕的命?你这是‘忠心护主’,还是‘弑君篡位’?!” 那漆黑的银簪子,比虞銮那蛊惑人心的煽情言语更具冲击力,之前还被“邪祟”之说迷惑的大臣们瞬间一片哗然,看向虞銮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愤怒。 “竟然真是毒药啊!” “弑君!摄政王这是弑君大罪啊!” 虞銮彻底慌了神,指着虞昭宁,口不择言:“你、你陷害我,这毒肯定是你自己下的!” “笑话!”虞昭宁无所畏惧,直接乘胜追击,气势声音如虹,“药是你命人端上来的,人是你指派的,众目睽睽之下,朕如何陷害?难道朕能未卜先知,算准了皇叔你会‘好心’送来这碗夺命汤药吗?” 工科生的严密逻辑彻底碾压。 虞銮的狡辩在这铁一般的人证物证面前,几乎苍白得可笑。 “谢景行!”虞昭宁不再看面如死灰的虞銮,直接点名。 一直如同影子般静立一旁看戏的谢景行终于动了,他只是淡淡开口,但声音里那彻骨的寒意却令人心惊:“摄政王虞銮,弑君谋逆,罪证确凿,拿下。” 殿外等待多时的甲士瞬间以雷霆之姿涌入。 虞昭宁这才沉声下达了她穿越而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道政令:“将逆贼虞銮一干人等,押入天牢,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其党羽,由皇夫谢景行协同三司,严查到底,绝不姑息。” 虞銮似乎被这一朝之间便天翻地覆的惊变镇住,愣了半响,突然抬起头,眼神怨毒地看了一眼虞昭宁,然后死死盯着谢景行,狂笑了起来,那笑声状若癫狂,却令人毛骨悚然。 “谢景行!你以为你赢了?边关三万铁骑早已收到我虞銮的密令!到时我看你要如何护住这个草包傀儡!你放心!这大晟的江山,迟早都是我的!” “押下去。”谢景行眼神如同看一滩烂泥般, 甚至懒得回应,直接冷声命令,夜枭立刻上前将状若疯癫的虞銮强行制住拖走。 一场荒唐的逼宫篡位的闹剧,这才总算暂时落下了帷幕。 虞昭宁稳坐在龙椅上,看着虞銮被拖走,看着群臣头一次心生敬畏地跪拜告退。才终于敢片刻放松心神,早已被冷汗浸湿的背缓缓靠向椅背,紧张的心跳逐渐平复。 她深知虞銮虽然已经被短暂扣下,但他身为前朝至今根基深厚的重臣,不仅手握兵权,而且党羽派系极多,背后的势力更是牵涉甚广,盘根错节,今天只不过是一碟开胃菜,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 一想到后面还有数不清的麻烦与敌对势力要应对,虞昭宁只觉得身心俱疲,太阳穴突突直跳,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龙驭归天。 另一边,殿门终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同时,只有那枚阴晴不定的美丽危险炸弹谢景行还站在仅仅距离她龙椅三步之遥的地方,姿态十分疏离。 虞昭宁刚想主动对谢景行说点什么,类似于“皇夫辛苦,合作愉快”这种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他却已经先一步开口了。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用一方雪白的丝帕一根根的擦拭着手指,仿佛刚才下令拿虞銮是玷污了他的手一般,殿内暖黄色的烛火照在他昳丽而冰冷的侧脸上,为他添了几分温度。 “陛下今日…”他顿了顿,语气里依旧听不出喜怒,唯有惯常的浓浓讽刺,“倒是让臣刮目相看。” 虞昭宁心中微动,正为这疯批美人总算是说出了一句“好话”而高兴,他接下来那句恶劣的话语却让她再次遍体生寒:“看来这同命蛊,除了让臣恶心之外,偶尔也有点用处,比如,至少能逼得兔子学会咬人了。” 他终于抬眸,视线第一次真正的落在她身上,虽然那双优美的凤眸里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之前那种纯粹的看待废物般的鄙夷,似乎淡化了一丝。 “不过,”他话锋一转,唇角却又勾起一抹没什么笑意的微妙弧度,“陛下若以为凭这点小聪明,就能让臣心甘情愿当您的护身符,那便是痴人说梦。” 他又悠然向前的走了两步,依旧保持着君臣之间的礼貌距离,眼神却如同毒蛇吐信般居高临下的锁定她。 “今日之事,不过是清除了一窝聒噪的老鼠。边关铁骑,朝廷暗桩,虞銮留下的烂摊子,桩桩件件,麻烦,才刚刚开始。” 说罢,他又轻笑了声,冰冷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在说“倒要看看你还能撑多久”。 最后,他微微颔首,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清晰如寒玉: “陛下好自为之。在解开这该死的蛊毒之前,臣会确保您…活着。但也,仅此而已。” 说完,不待她回应,他转身便走,月白色锦袍在空中划下一个冰冷的弧度,没有丝毫留恋。 这就走了?这是把她当成工具人用完就扔? 虞昭宁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喘不过来。 * 然而,当她傍晚回到寝宫,却惊讶的发现原来虞銮精心布下的用来监控她的眼线侍卫居然全都被换成了陌生面孔。 为首的侍卫长甚至恭敬禀报:“奉丞相令,护卫陛下安全。” 虽然眼神锐利,却明显的让她多了一丝可控的安全感。 这个人,嘴上说着麻烦,行动倒是很诚实。 虞昭宁心下总算稍安,心想至少短期内,她的生命安全有了一定保障,小命能苟住。 但,这还远远不够。 夜深人静,她躺在宽大的龙床上,却毫无睡意。 深知将性命完全寄托一个喜怒无常的权臣身上,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首先想到的是必须利用自己最得心应手的工科技能来革新全国基建,逐步开启治国计划。 而宫中原有的侍卫体系盘根错节,难以信任。她需要一支完全听命于她、能贴身护卫并能执行特殊任务的队伍。 组建女子暗卫,这个念头让她精神一振。 在这个男权至上的时代,女子往往被忽视,若能选拔培养忠诚可靠的女子,授以武艺与侦察暗杀之术,不仅能极大保障自身安全,更能成为插入敌人心脏的隐秘利刃。 其次,是打破旧有权力结构,培植自己的朝堂势力。 虞銮及其党羽之所以能将她视为傀儡,根源在于她无人可用。 她要开设女子科举,让天下有才学的女子也能凭借才华步入朝堂,打破权力的垄断,为她源源不断地输送新鲜忠诚的臣属,从根本上动摇虞銮这类旧势力政敌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