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造梦铺》 第1章 没头脑遇上不高兴 实花怎么也想不到,就因为摘了根路边的草来剔牙,结果被妖怪追了一路。 她猫着身子躲在竹林深处的一块大石头后面,一边用衣袖擦汗,一边还叼着刚才那根把妖怪招惹过来的草。 她早已耳闻这南疆山林中妖怪的险恶,但却没想到一个个跟疯魔似的,连根草都要和自己争。 最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块的妖怪一个个都好似患上了睡眠不足,走两步歇一步,跑三步喘两步,也得亏这些妖怪这般如此,不然哪里还轮得到自己躲在这石头后面悠然自得。 想到这里,实花一口吐掉嘴里衔着的草,剔牙的草混入了地上长满的草叶中,和其它草叶并无两样。 “哼,等我抓到这些妖怪们了,定要揍个它呲牙咧嘴鼻青脸肿的!” 实花抡起袖子,挥了两下拳头,恨不得要把这座竹林连根扬起。 还没等她放下拳头,藏在石头对岸的妖怪冷不防对她打了个招呼,不过是用一张尖牙利齿的大嘴—— “你你你你别过来哇!” 实花抱紧自己,一捏到自己身上突出的肋骨,便赶紧祈祷又干又柴的自己能够逃过这一劫。 “把……把药交出来!……” 妖怪口中的垂涎快要滴到实花的脚边了。 啥?啥药? 实花瞬间愣住了,虽然有一小部分的原因是被吓到了,但更大的原因是这妖怪嘴里念叨的药到底是个啥玩意儿。 实花晃了晃脑袋,这妖怪熏人的口气几乎是让自己无法呼吸,她一边捂着鼻子,一边集中全部的注意力—— 一根无形的弦从自己的心口处弹出,直至贯穿了妖怪的整个心脏—— 【快把怀梦草交出来,没有了它,我们都要完蛋!】 愤怒的嘶吼自妖怪的心中涌出,并且不止这一个声音,仿佛所有的妖怪都急切需要怀梦草的帮助。 实花收回读心术,但她不理解,妖怪心中想说的“怀梦草”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对妖怪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药呢!不会是被你这个丫头独吞了吧!?” 在地上翻找了一圈的妖怪抬起脑袋,张开血盆大口对着实花咆哮。 “喂,你这就有点不讲理了,你什么时候见到我一个人独吞它了?”实花恼了,冲着妖怪喊道,“自己找不到,还怪起我来了,有本事自己在这里慢慢找啊!你把山都掀开来我都夸你有本事!” 还未等实花把话说完,妖怪像是脚下不小心踩到了宝物一样,哆哆嗦嗦地把它那一只黝黑的脚抬起,然后附身捡起地上的一根绿色的草叶,嘴里还一直念叨着: “找到啦,找到啦!……我的宝贝……” 实花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那个什么草药比自己的肉质鲜嫩多了。 都说祸不单行,这边这只长毛黑脸的妖怪刚把怀梦草放进自己的嘴边,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个白脸四足、似虎非虎,样貌甚是恐怖的妖怪。 还没等这只黑脸妖把草嚼碎,突然从天而降的白脸妖直接把碰到嗓子眼的草一把薅了出来,自己咽了下去。 两只妖怪就这样因为一根草打了起来。 这不是开溜的好机会嘛……实花暗自庆幸,正看准时机撒腿就跑,这两只妖怪突然意见达成一致,齐刷刷把头转向自己,喊道: “你身上不会还藏了很多吧!” 实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自己到底上哪藏这么多这个药那个药的,兜里唯一能踹得下的就只有自己的烧饼和这颗通读万物的心。 顾不上这么多了,实花撒腿便跑,还没看清后方的道路,就被这只黑脸妖怪抢先一把揪住了后领。 突如其来的冲击让她不得不向后看去,一瞧,刚才那只吃了怀梦草的白脸妖怪正舒舒服服地睡在地上。 “难道说这种草具有催眠的效果?”实花不禁瞪大眼睛,“这些妖怪平白无故干嘛自己催眠自己啊?” 实花被妖怪拎在空中,百思不得其解,还没等她摸得着头脑,便连人带妖地一起向下坠落—— 原来再往前一步就是悬崖,再加之妖怪的重量,承重力如此薄弱的泥块当然会随之坍塌。 很难想象人能够倒霉到这种地步。 还没等实花在心中念完遗言,她便平平稳稳地落地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自己掉下来的时候,方向刚好在妖怪的正上方,由于悬崖并不太高,妖怪来不及调转姿势,只能老老实实当实花的垫脚石。 刚刚脱离险境的实花还来不及高兴,狠狠摔下的妖怪又从地上挣扎着爬起,它挥舞着粗壮的爪子,似乎觉得自己方才窘迫的模样十分丢人,一定要在实花身上百万倍地讨要回来。 实花一溜烟地绕到了妖怪的身后,正准备抬起腿狠狠给它一脚,却看到刚才因为坠落砸出的坑里有一只被压碎的瓷瓶,里面露出几根平平无奇的草叶。 “这妖怪为了找什么草药慌慌张张追了我一路,一瞧自己屁股底下压着的不就是刚才的药嘛,”实花搂起地上的草药,“太好了,只要把这些药全都给它,它应该会放过我吧。” 妖怪调转过头,一见到实花手里拿着的草药,便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痴迷地向着实花怀中的药扑去—— 然后大快朵颐,敞开肚皮大吃了一顿,完了还满足地舔了舔黑糊糊的手掌心,没过一会儿,妖怪便满意地睡了过去。 实花也满意地拍拍身上的灰尘,用袖子拭去脸上的汗珠。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一想到这里,她迈着轻盈步伐,正欲转身离开,不知道被谁朝着脑袋敲了一下—— 力道不轻也不重,但刚好对准了实花脑勺后的穴位,她顿时感到天旋地转,像刚才的妖怪一样,一股脑地晕了过去。 合上眼皮之前,她闻到一股馥郁幽香,仿佛近在咫尺。 * 不知过去了多久,实花逐渐恢复了意识,她哆哆嗦嗦地用手扒开自己的眼皮,一张从未见过的女子面容深深地印在了自己的瞳孔之间。 她梳着双环发髻,绑在发梢的两根浅蓝色发繻落在实花方才因紧张而通红的脸上,冰冰凉凉的触感让自己不禁打了个寒颤。 眼前的陌生女子露着深不见底的眼眸,实花似乎能从对方的瞳孔中看出自己窘迫的神情,她像是掉进了传说之中的北海,一股冰冷又略带鄙弃的寒流瞬间包裹住她炙热的身躯。 女子移开鄙夷的目光,一句多说的话都没有。 “我问你,方才我放在这里的东西,你瞧见没?”女子冷冷开口道,“你可知这南疆腹地妖患不断,唯有这种珍贵的药草方能平息妖患,而你却暴殄天物,将那么多药草全部交付给一只妖怪。” 实花一字一句听着女子的数落,难怪刚才还在纳闷,自己怎么那么好运,天降药草,躲过了妖怪的魔爪。 原来自己早在无意当中成了这南疆最大的罪人。 “我、我可以帮你找新的!” 实花拽住衣衫,泪眼汪汪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好啊,那就证明给我看。” 女子冷哼一声。 实花集中注意力,屏住呼吸,在无形之处,一根来自此岸牵引着实花的心的弦缓缓连上彼岸处女子的内心。 只要能够读取女子心中有关怀梦草的记忆,实花就有希望偿还自己犯下的过错—— 什么?一句话都听不到? 实花呆住了,她活了十六个年头,第一次遇见这种无法被读心的人。 “你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女子不耐烦地催促着。 实花紧张地吞咽着口水,现在,面对这种情况只能有一种解释—— “你一定是个缺心眼吧!” 在实花的认知里,能够被她读心的东西一律都按照实心眼来算,唯独今天遇到的女子,她一定是一个缺心眼,不然为啥自己不能读她的心? “你再说一遍!” “缺心眼!” 实花理直气壮地又喊了一遍。 “行吧,眼见着日薄西山,夜幕降临正是百妖夜行之际,你就一个人在这里乖乖被妖怪吃掉吧!” “不行不行不行——”实花一把扯住陌生女子的袖子,“你要是走了我一个人该怎么办才好。” “放开。” “不要。” “放开——” “求求你,千万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或许是实花这样死缠烂打的行为让女子感到无力是从,也或许是真的还是不愿留实花一个人葬身此处,她居然心软下来。 “我警告你,不准跟我走太近!” * 一路上,实花不紧不慢地跟着这个陌生女子,只要自己快了一步,抑或是在不知不觉中靠着她太近,立刻就会收获陌生女子的鄙夷目光。 自己好像真的成了这南疆的罪人。 不知道走了多久,实花终于来到山脚下一座小小的客栈门前,门口挂着的招幡破破烂烂的,整个客栈也是破破烂烂的,像一个地里刚出土的老古董似的。 还没等前头的陌生女子敲门,这客栈门后头便串出来一个穿着紫衣、头盘歪髻的青年女人,不用实花猜想,她一定是这客栈的老板。 “虚月姑娘——” 听到老板喊女子的名字,实花这才明白原来这个缺心眼的人叫虚月。 “今者月食之夜,百妖夜行,望君一切平安,万事顺意。” 第2章 借宿 “二位姑娘,不好意思,小店只剩下最后一间客房了,只能委屈二位姑娘今晚暂且挤一挤了——” 老板提着一盏上面粘满符咒的纸灯笼,将二人引至二楼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空房。 一想到一个时辰前虚月对发下自己“不准靠近”的警告,实花一路上都在偷偷观察她脸上的表情。 作为实花唯一一个无法读心的人类,想要快速了解她的想法真是十分困难,有几次实花的眼神在虚月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立刻就会收到她略带嫌弃的余光。 冰冰凉凉的,就像她的心一样,实花一点也摸不透。 “二位姑娘,这里就是客房了,”老板正欲推开虚掩的屋门,一缕浓郁的芳香从门缝中钻了出来,“我还得再提醒一遍,今夜乃是月食之夜,妖异必在暗处蠢蠢欲动,望姑娘们安顿下来后,切记不要随意出行走动。” 刚把手里的铜板交给老板,虚月转身一回头便发现实花蹲在走廊的角落,手上不知又在把玩着从哪里捡来的破烂。 “你蹲在地上干什么?” “我发现了这个,”实花手上握着一个青花瓷瓶,“像不像白天你被妖怪压坏的那个瓶子?” “这种随便丢在地上的东西你也要,”虚月冷哼一声,“小心里面钻出一只不知道的什么东西咬你一口才好。” “怎么会?”实花一只眼睛对着瓶口,“里面什么都没有,就当我赔你一只瓶子好啦!” “不要。” “可是这是新的哎。” “那你自己收着吧。” 虚月独自一人走进房间,卸下包袱,掏出一件纸包的香灰,倒在台前一盏生锈的铁香炉里。 “你在做什么呢?”实花抱着瓶子跑了进来,歪着头问道,“好端端地点这个炉子干啥?” 香炉还没燃一会儿,葳蕤的火光像是被实花带过来的风掐灭了,空留一缕余烟绕着房梁走了几圈。 “别离我那么近,害得我刚点的火又灭了,”虚月用手掩着重新点燃的火光,斥道,“这是用妖怪的尸体研磨成的香灰,通过它燃烧的情况能够判断附近是否有妖怪出没。你要是再敢弄灭它,我就揪着你的辫子把你丢出去。” 一语成谶,重新燃起的火光再次熄灭。 “这、这下可就不干我的事了——”实花赶紧移开自己的目光,提着两侧的辫子装成长角的妖怪,笑道,“总不能说我是妖怪,对吧。” 这样令虚月如此头疼的事情居然有两个——一个是明明没有感受到妖怪的气息,却无法点燃香炉;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个死缠烂打、头脑简单还总是嬉皮笑脸的跟屁虫。 “你还不过来睡觉吗?” 实花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抱着枕头,正津津有味地观察虚月迫不得已稳住耐心、一遍又一遍点燃香炉。 “没看见我在忙吗?” 虚月又试了一遍,火光终于再次燃起,浓烟鞭笞着火花不停地上下颤动,像逃窜的野兽通红的眼睛。 她回头看了一眼早已睡得四仰八叉的实花,警告了一句: “给我滚去边上睡。” * 不知是几次未点燃的火焰让虚月留下心眼,还是自己头一次和一个刚认识的家伙挤在一张床上睡觉的缘故,虚月望着凝结在窗纸上的月光,怎么也睡不着。 最讨厌的还是这个睡相千奇百怪的实花,只要她稍微往外侧挪一挪,那自己就必须往外侧再移一下——直至再移一步就会掉到床底。 虚月咬着牙,数着次数,一声不吭。 睡熟的实花打了一个哈欠,翻了个身,又往外侧挤了挤—— 虚月终于仍无可忍,她披着衣服坐了起来,正准备给这个家伙一拳,却瞥见台上的香炉早已熄灭。 虚月的睡意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她轻轻抖动鼻尖,却发觉香味溢满了整个房间—— “喜欢我身上的味道吗?” 一阵仿佛从黄泉吹来的风剐过虚月的耳畔,冷冽的气息像蛇一样缠住了她的身体,四周传来清脆的笑音。 她一抬头,从瓶口延伸出一条蜿蜿蜒蜒如绸缎般的身躯顶着一个女人头颅的妖怪,睁着漆黑如洞的双眼,咧着苍白的嘴唇对自己做出夸张的微笑姿态。 原来是狡猾的瓶中妖。 “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虚月冷嘲热讽道。 “没有梦境当然睡不着啊,”瓶中妖的声音像是藤蔓一般,一点点绕进虚月的耳畔,一字一句道:“我的、名垂千古的、造梦师大人。” “名垂千古什么的还是算了吧——我要捶的是你!” 虚月扯下被褥,像抖筛子一样把还在醉生梦死的实花一骨碌抖到冷冰冰的地板上。 “睡得好好的你干嘛踹我啊?” 实花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揉了揉睡得乱糟糟的头发。 “没踹你,”虚月望着眼前的瓶中妖,“叫你起来干活了。” “妖妖妖妖妖怪哇!” 实花的三魂六魄恨不得都跟着自己的嘴巴一起颤抖。她虽然跟着山鬼一起在无量山生活了十多年,但也是第一次见到形状如此诡异的妖怪。 “哎呀,刚刚看你睡得有滋有味,真是令我羡慕,都不忍心下手了,”瓶中妖伸了伸枯如白骨的手,轻轻摸了摸实花被吓到失色的脸颊,“几个时辰之前,你还把我抱在怀里,忘了吗?” “你你你你你别过来!”实花打掉瓶中妖的手,抱头缩到角落,“你、你要是再敢过来,我就、就没地方往后退了……” “别害怕,不要退缩——”虚月拽住瓶中妖蜿蜒的身躯,左手持一柄尖刃,对着缩成一团的实花喊道,“告诉我它内心深处最强烈的**,由我来制造幻境拖住它!” 还没等实花彻底作出回应,瓶中妖扭动着歪歪曲曲的脖子,头颅绕至虚月所在的方向,张开满口利齿的嘴,向着她握着尖刃的手咬去。 “好啊,我这就把你从楼上丢下去!” 虚月拽住瓶中妖的身躯,扭动着手腕。 【千万不要抛弃我,留我独自一人徘徊在荒芜。】 虽然心弦的那一头连着的是瓶中妖,但在这一头,实花自己的心却在莫名颤动。 这个妖怪,难道也是和自己一样吗? 瓶中妖愤怒地扭动着,迫使虚月松开扼制住自己身体的手,连妖带瓶地向里侧墙壁撞出一个硕大的窟窿,噼里啪啦捣毁了二楼房间的陈设,最后一溜烟地消失在对面走廊的尽头。 实花抱头蹲在地上,透过妖怪捣出的窟窿,和对面受到惊吓但不明其所以然的住客面面相觑。 总感觉妖怪这一下就撞出了自己赔不起的价格。 实花心里暗自叫苦。 * “四方桌合计三张,扶手椅共五只,百宝嵌柜十只……” 面对妖怪捣鼓出的动静,老板差点没扶住眼镜,拿起算盘叮叮咚咚敲了一通,时不时还偷偷侧过脸来观察虚月的眼神。 【得想方设法多凑出一点钱,不能就这样便宜了她们呀。】 其实老板心里想的什么歪点子实花都能知道,她挎着一张苦瓜脸,总感觉要付起老板口中的数字,得打一辈子的工。 “罢了罢了,算我们相识一场,给你们抹掉零头,合计为五十两。” “五、五十两?”实花平时买的烧饼也只需要几文钱,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这这这得赔到猴年马月!?” “还不是因为你太慢了,要不是你,那只妖怪又怎么会逃走,”虚月双手抱在胸前,“都说了不许靠近我,你还在不停给我添乱。” “那个时候我都快被吓傻了,哪有那么快反应,再说了——”实花辩解道,“你手上有刀都不知道给妖怪来一下吗?” “哼,你就这样想当然以为什么刀都可以伤害的了妖怪吗?这是只能给妖怪制造幻境的法器!” “姑娘息怒,容我解释一句,”老板推了推眼镜,“这里地处南疆腹地,近些年来,妖患不断,都是因为三年前,传说中的妖怪食梦兽掠走南疆妖怪的梦境,导致妖怪们睡眠严重不足,唯有怀梦草这一良药,才能缓解这种症状。” 一提到怀梦草,实花似乎又觉察到一个鄙夷的眼神扫过自己窘迫的脸颊。 总感觉这一天自己犯下了不止一件罪行。 “但怀梦草毕竟是这世上的罕见珍宝,为了平息妖患,需要造梦师一族的帮助——” 虚月微微撇眉,迟疑道: “你的意思是?” “配合我一起在这里经营一家妖怪造梦铺,就当是偿还我重建客栈的费用,如何呢?要不要考虑一下下?” 【太好了,只要这家伙答应我的要求,那我不仅可以重修客栈,还能靠经营这个造梦小铺成为方圆百里第一富豪!】 实花突然很羡慕自己读不了虚月的心,这老板就差把“想赚钱”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好,我答应你的要求。” 什么?不敢想虚月居然轻轻松松就答应了老板这个荒谬的要求! “等等!”实花举起手,“那我能做些——” 还没等实花把话说话,虚月一开口,便将她的话压了回去了—— “她啊,劳您随便安排一些最简单的洒扫工作吧,不用惯着她。”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实花插着腰,对装作没看见自己的虚月喊道,“你可别小看我!” “这家伙可谓是聒噪异常,真是劳您费心了。” 虚月装作没有听见实花的话。 【天呐,一夜之间就能获得一个能免费帮我赚钱的,另一个看上去不太聪明但也好在能干些粗活,虽然客栈被捣毁了,但好在还能大赚一番!】 实花紧了紧拳头,正准备拆穿老板的真面目,无形的弦却莫名其妙再次连上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心—— 伴随着一股奇异、馥郁的幽香。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两个,那个妖怪,又来了哦。” 第3章 瓶中妖怪 “离我远点!” 在瓶中妖晃动着歪歪扭扭的身躯即将从背后偷袭的那一刹那,虚月拔出了身上携带的刀刃,直指瓶中妖肆意绽放在乌鬓间的脸蛋。 只可惜,这把刀并不能对妖怪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顶多只能吓唬她一下。 更要命的是,这狡猾的老板一听到实花的提醒,立刻脚底抹油一溜烟地逃走了,就剩下她和虚月两个人面对面一起被瓶中妖的身躯缠绕,吊在半醒不醒的天空下。 “喂,对面的缺心眼,”实花不得不直视着依旧举着刀刃的虚月,十分关切地问道,“你该不会是打着造梦师的幌子到处招摇撞骗吧?” “给我闭嘴,快点告诉我这个妖怪的弱点在哪里!” 面对瓶中妖展露笑意的压迫,虚月挥舞着手中的刀刃,月光在刀尖抖了两下,碎成一滴滴汗珠落在她的脸上。 【我马上就把你们两个讨厌的人类全都丢下去,通通摔死才觉得过瘾呢!】 在读到这一句的瞬间,实花连接着瓶中妖的心弦微微颤动了几下,她咬着牙,似乎下定了某个决心。 瓶中妖扭转着身躯,在下一个瞬间,她狠狠将二人向着客栈的屋顶砸去—— 实花一把揪住被抛向空中的虚月,她踩着屋顶的砖瓦,顺着惯力向后滑退几步,而后稳稳落在离边缘咫尺距离之内。 “看你平时一副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没想到也还是有点力气在身上。” 虚月抱着手中的刀,从牙缝里挤出这句听上去一点也不像夸人的话。 “没点力气,抢剩饭的时候可抢不过别人。” 实花抱住虚月,刚才瓶中妖释放的压力,足足能让她缓上一小阵。 两人的身体紧紧相依在一起,但令实花迟疑的是,自己并没有感受到虚月的心跳,在这片上空回响的,仅仅只有自己因为紧张而狂乱的心跳声。 “你看上去好像很紧张啊,”虚月望着实花强装镇定的眼神,露出一个不怀好意地笑容,“你到底能不能行呀?可别让我的一世英名毁在了你的手上。” “我、我……”实花拼命按耐住自己狂跳不止的心声,“我努力。” 瓶中妖没有打算放过她们,望着实花二人相安无事地落在屋顶上,她露出枯骨般的利爪,向着实花扑去—— 【就这样把你们全都撕碎!】 可就在瓶中妖的利爪即将刺入实花的皮肉之下,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她的心脏,迫使她收回自己的恶行。 [自己的悲惨遭遇可不是伤害她人的理由。] [如果你真的这样做了,就算梦境能够回归,你认为那是一个美好的梦吗?] 虚月惊愕的瞳孔中映照着面无表情的实花,平日里她清澈见底的眼神,如今却像一潭死水。 [没关系,妖怪也好,人类也罢,都会犯错误。] [所以……今夜,祝你好梦。] 实花的神情缓和了下来,她最终没有选择对这只看似残忍的妖怪下手。 虚月手中原本普普通通的刀刃,此刻像是收到了某种异样的信号,如胶似漆的颜色凝结在原先银色的刀刃上,通体散发着如同银河一般绚烂的色彩。 刀刃没入瓶中妖身体的一刹那,实花感觉自己终于得到了解脱,一切都结束了。 * “你还挺能忍的呢,两条腿都被瓦片划得鲜血淋漓,还像没事人一样。” 穿过熟悉又陌生的香气组成的迷雾,实花仿佛感到自己回到了第一次和虚月相遇的场景。 迷迷糊糊之间,她听见香炉打开又合上的声音,一缕缕幽香笼轻轻盖在实花沉重的眼皮上,她分不清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的味道。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小心,下次记得让你那不太好使的脑袋多转动几圈。” 实花感到自己的双腿传来一阵阵暗痛,她皱着眉头,勉强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另一双深邃的眼睛。 她忽然觉得自己是被这双眼睛里隐含着的深渊所捕获的鱼,她没有读到任何心声,也没有听见任何心跳。 很平静,平静到实花开始怀疑那一刻放开怀中抱紧的虚月,遗留的温度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醒了啊,那你就快把这碗药喝了,然后赶紧干活去,”也许是虚月注意到了实花正在观察自己,她撇开头,说道,“不用我亲自喂你吧?” “那、那个,”实花想要从床上坐起,却发现脑袋也是晕成一团浆糊,“那个妖怪呢?” “妖怪啊,当然是和你一样睡的晕死过去了,要不然你还能躺在这里和我说话呀?早就被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好可惜……” “可惜什么?” “没有亲眼目睹你造梦的过程,好可惜。” “……” 虚月重重放下刚刚端起的药碗,差点没把溅起的药泼到被子上。 “好吵,是妖怪又回来了吗?……” 实花望着空荡荡的房梁,一脸茫然。 “是我想要揍你的心又回来了!” 虚月朝实花翻了一对白眼,咬牙切齿。 “怎么感觉脑袋又开始痛了……”实花拽了拽被子,把脸缩进被子里,“你说,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虚月一把扯开被子,舀起一勺药汤,恨不得按住实花的脑袋直接给她灌下去。 “你给我闭嘴,吃药!” * 实花感觉自己第三天就能活蹦乱跳了。 早上她又被虚月抓住灌了一嘴又烫又难吃的药,临近中午,实花终于忍不住偷偷去厨房摸了几个包子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没想到就这样一路摸进了客堂。 实花躲在装满了瓶瓶罐罐各类古玩器具的雕花木柜后面,偷偷打量着正在和一只化作人形的妖怪交谈的客栈老板,以及站在她身旁的虚月。 “一共是一斤二两,”老板拿起一个秤砣,正把虚月给她的一袋装了像香灰一样的玩意放在称上称重,“合计三百钱。” 那妖怪满意地交了钱,抱着那一堆香灰似的玩意儿走了。 “那是妖怪梦境中会遗漏出的东西,唤做梦砂,如果我没有控制梦境相应的时间,不小心造了过长的梦,那么多余的部分就会变成像这样的梦砂。” 果然,虚月早就发现了躲在柜台后的实花,她双手抱在胸前,早就看穿了实花一脸疑惑的表情。 这是实花第一次听见虚月如此好声好气地对自己说话。 “可是,”实花敲了敲脑袋,“这玩意儿有啥用啊?留着烧灰我都嫌少。” “真是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虚月又回归了之前冷嘲热讽的态度,“这是治疗妖怪失眠的良药,有了梦砂制成的香薰,只要闻上一闻,便能快速进入梦境,对延伸梦境的长度也有奇效。” “但是怎么看都像烧锅下面没人要的灰……” 虚月转过身,实花隐隐约约听见从她牙缝里挤出了一句: “乡巴佬。” 【嘿嘿,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居然碰到两个能给我挣钱的家伙,太好了,我要把我这间小店做大做强!】 读到手捧一小堆铜板的客栈老板的心,实花觉得她的算盘珠子就差蹦到自己的脸上了。 “那个……”实花举起手,面对老板唯唯诺诺地问道,“那个经营什么妖怪造梦小铺,是不是也可以算上我一个呀?” “当然,不过——”老板一看实花凑了过来,马上把手里的钱又向自己这边揽了一揽,阴着脸对实花说道,“如果有你在的第一个月内,营业额没有达到三十两,你就赶紧给我回家喝西北风去吧!” 三十两?实花揪了下自己的耳朵,自己也没听错啊,一个月三十两?这个人在开什么玩笑! 那你肯定是嫌弃自己的房子没有被妖怪多拆几次。 实花在心里暗自嘟囔。 “让您见笑了,这家伙虽然头脑相对简单,但是关键时刻总还是能派上一点用场,”虚月欠了欠身子,说道,“看在我的面子上,还请老板准许我和她一起经营。” “看在虚月姑娘的份上,我就准许了,”老板压低声音对实花说道,“你要是再敢弄坏我的客栈上下任何一件东西,你就给我等着瞧吧!” 【只要我给这个小丫头施加点压力,她准哼哧哼哧地给我卖命干活!】 实花挎起一张脸,第一个月居然就要让营业额达到三十两,这还不如直接让虚月把自己抓进当铺直接典当算了。 不过自己真的能值得了三十两吗? 实花扳起手指头,艰难地算了起来。 * 没过几天,在这座无名山脚下竹林的尽头处,一间外墙像是刚补过的客栈门前挂起一张歪歪倒倒、迎风飘扬的招幌,上面用笔写着几个斗大的墨字: “妖怪造梦小铺” 妖怪们之间的消息要来的更加灵通,说不定传消息的妖怪之间还混进去几只善行的妖怪。就在这短短几天时间内,消息都快传遍了这片南疆腹地。 于是妖怪们架也不打了,人也不吃了,都纷纷在私底下谈论这个“妖怪造梦小铺”到底是个啥东西,会不会是人类故意设置一个幌子来把它们全都赶尽杀绝? 据说这家开在无人问津的山脚下的小铺,是专门救治妖怪的失眠、多梦、梦魇等等疑难杂症,还能加一串铜板向老板讨要一个私妖定制的梦境。 只是坐在桌子后面的实花吆喝了半天,恨不得端上个唢呐给路过的大妖小妖吹上一段,结果连来问价的妖怪的影子都没有。 实花看了看坐的恨不得离自己有万丈远的虚月,忍不住开口说道: “你干嘛老臭着脸呀,你看客人都被你吓跑了,我们拿什么钱来凑够第一个月的三十两?” 结果吃力不讨好,换来了虚月的一句冷嘲热讽: “那是你需要思考的问题,毕竟凑不够三十两,老板赶走的人可是你。” 一提到这件事,实花恨不得直接拆穿这个自称名为“紫枝”的客栈老板的真面目,她根本就是想要自己免费为她打工! “都说南疆腹地妖患无穷,这些妖怪该不会是都躲去打架了吧?根本没有妖怪来理咱们这家店铺。” 实花摊开手,面对这样的情形,她也没有任何办法。 “算了,”虚月转身离开座位,丢下实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我对救助妖怪平息妖患没有任何兴趣,这帮妖怪完全就是自作自受,你自己一个人想办法凑够钱吧。” “喂,你怎么这样?你这人还说话不算数了是吧?” 实花一把拽住转身就走的虚月,望着即将没入山林的太阳,她可不想又浪费一天。 “放手,”虚月望着实花紧紧扯住自己的衣角,说道,“别这样一直扯着,蛮掉价的。” “行吧,缺心眼,我看你就是存心不想干了,”实花丢下一句气话,“反正我已经习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样子了,这么多年我都是这样连滚带爬过来的,这次单凭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实花收回了饱含期待的眼神,乖乖放下虚月的衣衫,她理了理自己散乱的麻花辫,又回到了刚才的座位上。 暮色斜斜地照在实花的身上,虚月回头望过去,实花抱着身子窝在桌子后头,背光的一面像是一座孤零零的坟。 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在继续扯着自己的衣衫。 是自己的错觉吗?还是说自己内心还是没有放下实花这个脑袋搭错筋的傻瓜。 “哟,这不是造梦师大人吗?” 一只矮矮的妖怪用细细的爪子勾住虚月的衣衫,露出一张和人类女孩无异的脸庞。 “有没有兴趣,替我造一个梦境呀?” 第4章 引梦香 眼前这只妖怪梳着丱发、穿着粗布衣衫,伸出两只脏兮兮的手紧紧拽住虚月的衣角,要不是她露出一双几乎被黑瞳占满眼眶的眼睛,实花肯定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孩。 “帮我造梦吗?” 妖怪女孩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虚月的脸,但一旁的实花并没有感受到眼前这只妖怪内心传来的恶意。 “收摊了,明日你再过来吧。” 虚月像拎起一只雏鸟似的把拽着自己衣服的妖怪女孩拎到了一边。 虽然并不知道像这样长相的妖怪会不会更好相处一些,但实花绝对不能放过这赚钱的机会,更何况这还是开业首单。 “别理那个缺心眼了,”实花握住妖怪女孩脏兮兮的小手,“走,想要啥梦境跟我说,包在我身上!” “好!” 妖怪女孩抬起头,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中倒映着实花肯定的眼神。 “那你能先帮我找到娘亲吗?” “啥?” 怎么妖怪也有这种找不着娘亲的问题?难道自己在努力打工还债的同时还要帮这个小孩妖怪找娘亲? 实花敲了敲脑袋,寻思着妖怪造梦小铺似乎也没开设这个业务啊。 “哟,你的业务开的还挺广的嘛,新店开业第一天都能做成这样,不错不错,值得表扬。” 虚月在一旁望着心如死灰的实花,阴阳怪气地夸赞道。 “我把娘亲弄丢了,她现在肯定很着急,”妖怪女孩拉着表情突然变得半死不活的实花,继续一字一句请求着,“所以,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山上的竹林里瞧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实花觉得自己的手快被这只妖怪女孩扯成了一条又有嚼劲又美味的拉糖。 “好吧好吧,那就看一眼哦,”望着暮色冥冥下静谧的竹林,一想起南疆妖患不断的传闻,实花感到自己的双腿都在疯狂打颤,“真的就看一眼。” 【太好了,有一位非常好心的人类大姐姐愿意帮我找不小心走丢的娘亲,等我找到丢失的娘亲,我一定要在娘亲面前狠狠夸赞她!】 至少眼前这只妖怪女孩不是什么坏心肠。 一只矮小的妖怪拉着一个胆小如鼠的人类,一人一妖就这样一前一后沿着山路走进被暮色染成浓墨的竹林里。 “等一下……!”还没走几步,实花恍惚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第三个人的脚步声,“谁……是谁在后面呀?” 一回头,实花便和一双静若止水的眼神对视上了。 “是你啊,缺心眼。” 望着虚月在夕阳下被染的金灿灿的身影,实花一点也不意外。 “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兴许是自己的出现被实花落下了,虚月隔着一人一妖悄无声息地走了许久,才憋出来这么一句。 “哎呀,我已经习惯了,反正你每次都是这样,说不跟上来,最后不都跟上来了嘛,”实花牵着妖怪女孩的手,故意重重地把脚踏在石砖上,“我看你不止是个缺心眼,还是一个别扭精,我一点都不担心你。” “你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 “别扭精!——” 实花将手放在嘴边,用足以喝退山林中所有魑魅魍魉的气势狠狠喊出心中的三个字,意料之中又获得了虚月的一记手刀。 * 果不其然,二人一妖就这样迷失在山野林间。 夜色完全降了下来,一轮白月沉入云海,稀释了无边绀色;淡淡的光落在竹林的叶上,化成小雨窸窸窣窣滚下。 “那、那个……”实花捏紧妖怪女孩的手,四处张望着生怕从不为人知的角落窜出一只红了眼的妖怪,“你确定我们走的路是对的?” “应该是对的吧,”妖怪女孩的声音细细的,像在林中流淌的小溪,“其实……我也不知道娘亲在哪里,我好像真的不小心把她弄丢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早说!” 实花感觉自己又被妖怪狠狠戏耍了一番。 “罢了罢了,那你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娘亲的场景吗?” “我记得……好像是在找一种吃了就会做梦的草来着,但是后面因为娘亲跟别的妖怪扭打在一起了,所以我就把她弄丢了。” 一听见妖怪女孩口中的“吃了就会做梦的草”,虚月将目光转移到她的身上。 或许可以利用这只小不点妖怪来帮助自己找到这世间罕见的珍品怀梦草。 有了怀梦草的助力,根本不需要一旁缺根筋似的实花,单凭虚月自己一人就能够快速平息南疆的这场无聊透顶的妖患闹剧。 毕竟,自己可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造梦师,答应客栈老板陪着实花这个家伙开设什么“妖怪造梦小铺”只是自己的一个幌子而已。 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完成。 “原来如此,我这里有一个办法能让你马上就能见到自己的娘亲,”虚月从袖子中掏出一碟装着亮黑色固香的盒子,并递给了妖怪女孩一根线,“你握住这根线的一端,我握着另一端,千万不要松开,我马上就会带着你找到娘亲。” “有这个好东西你不早点说!” 实花在一旁嘀咕着,果不其然又收获了虚月的白眼一对。 “这样就行了吗?” 妖怪女孩将虚月递过来的线套在自己的手腕上,望着她用点燃的香引燃了在自己这一端的线。 令妖怪女孩诧异的是,线并没有被烧断,反而是镀上一层与干涸的血液并无二样的颜色,原本普普通通的线,如今变成了一条诡异至极的血线,香体燃烧后产生的浓郁气味牢牢附在了这根连接着自己和虚月的血线上。 “当然,这样就行了,现在,这根线会顺着你脑海中浮现出的所有记忆引着我们去寻找你丢失的娘亲。” 会直接燃烧妖怪剩余生命的引梦香,当然效果十分管用。 虚月微微舔了一下自己充斥着谎言的唇,不知为何,自己握着线的手在微微颤抖,也不敢再看旁边一无所知的实花,尽管她根本没法读自己本不存在的心。 * 汇聚在线上的血液一滴滴落进茂密的草丛中,像蛇一般蜿蜒着为她们指引方向。 “我突然觉得好难受,”妖怪女孩抬起绑着血线的手,轻轻地趴在一旁的实花身上,“感到身体逐渐变得轻飘飘的,但是脑袋又是说不上来的沉重。” “没关系,你就这样靠在我的肩膀上睡一觉,”实花抱起妖怪女孩,“等你醒来我们就能找到娘亲了。” “可是没有那个什么吃了就会做梦的草,我根本就睡不着。” “说的也是,”实花挠了挠头,转身对远远走在前面的虚月喊道,“喂,缺心眼,你要不干脆直接在这里给她造个梦得了。” “你傻吗?现在我手中的这把古莽刀,一点反应都没有,”虚月端起怀中揣着的那把寒光闪闪的短刀,直指身后的实花,“除非像上次对付瓶中妖的时候,刀接收到了妖怪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情感,不然我怎么给这个家伙造梦?” “再说了,这家伙不是一直在不停嚷嚷着要先找娘亲吗?怎么你又要开始给她造梦?” “这个人说话怎么突然这么凶……” 实花耷拉着脸,寻思着自己也没有得罪过虚月,为什么她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一声不吭,一说话还变得超级暴躁。 还没等实花走几步,一株通体鲜红、形状怪异的植物静静地开在竹林的尽头处,缭乱的叶片像是野兽用来撕扯猎物的爪牙。 “这就是传说中吃了就会做梦的草药吗?!” 还没等实花反应过来,妖怪女孩便惊奇地叫了起来。 这样形状怪异的植物居然会是怀梦草?这和实花上次白天看到的怀梦草完全不一样,怀梦草不是那种就算混到普通的杂草里也分不出来的吗!? “是啊,多亏有了你,我才能找到这样如此完美的药——” “永别了。” 虚月拿出一把生锈的剪刀,连接着一人一妖的血线刚好卡在两片剪子的中心。 不知为何,自己却下不了手。 “喂,缺心眼,你愣在那里干什么!”实花搂着妖怪女孩,大声喊道,“有、有有有只个头很大还会飞来飞去的妖怪哇!” 话音未落,一只挥舞着鸟羽的女妖从竹林上空径直俯冲下来,将离怀梦草最近的虚月狠狠掀翻在地。 手中的剪刀顺着山体滚落到竹林下方的溪流里,虚月捂着鲜血汨汨的右手臂,在草地中翻滚几圈,勉强跪地坐起。 “是娘亲!” 妖怪女孩望着降落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女妖,兴奋地大声呼唤道。 “等等等等一下,”面对如此庞大的妖怪,实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这就是你说的走丢的娘亲?!” “这是夜行游女,是失去孩子的女子怨气所化成的妖怪,”虚月远远靠在一块凹石之间,强忍着手臂上的痛楚,“原先我还在思索,她口中的娘亲到底是什么人,原来是这只妖怪。” 夜行游女的突然而至打断了虚月施下的引梦香,原本连接一人一妖的血线化成一滩猩红的液体渗入地下。 “缺心眼,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实花一路小跑到虚月身边,扯下自己袖子的一小块布料按她血流不止的伤口上,“刚才我不是让你注意点吗?这次的一世英名没毁在我手里,倒毁在自己手上了?” “离我远点……” 虚月奋力推开一旁的实花,却没想到因为体力不支一个趔趄扑倒她的怀中。 “缺心眼,你振作一点,这里还有一大一小两只妖怪。” 实花双手托住虚月。 “呀,你怎么流血了?”妖怪女孩从实花身后探出脑袋,“不要紧吧?” “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虽然你的娘亲回来了,但是我们可能没办法在今天晚上帮你造梦了。” 实花抱歉地和趴在自己肩膀上的妖怪女孩解释道。 “这样吗?”妖怪女孩黑漆漆的双眼闪过一丝惆怅,她低下头,轻轻说道,”可是,我知道,只要过了今夜,我就会死掉。” “为什么要这样说?” 实花瞪大双眼,瞳孔之间尽显无法言说的惊愕。 “我不想让娘亲因为失去我而感到难过,我想让自己永远都做着和娘亲在一起的梦,这样就再也不怕把娘亲弄丢!” 孤零零的月亮逐渐被东岸奔涌而至的朝云淹没,现在,距离天明只剩下一个时辰了。 第5章 返魂香 虚月怔怔望着眼前张开双翼护住妖怪女孩的夜行游女,她感到自己的体温正在随着汨汨鲜血流淌而去。不知为何,一股不合时宜的欣喜之情掠过她这颗毫无波澜的“心”。 怀梦草珍贵的原因,不仅在于进入梦境,也不仅在于梦见最思念的人和事,更重要的,是可以延续寿命。梦镜与魂魄本是一体两生,造梦延梦便是造寿延寿。 但对于眼前这位即将死去的妖怪女孩,恐怕是这株奇异的怀梦草也无力回天。 “真是看不出来,你居然能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妖怪互为母女,”虚月重新抽出袖侧的古莽刀,“是我小看你们这群白痴妖怪了。” 和那日与瓶中妖对峙不同,虚月调转刀身,让刀尖直指自己的心脏部位。 方才是自己对妖怪女孩施下了引梦香,现在,她便抽取出自己的寿命,返魂给眼前的这只妖怪。 “缺心眼,你在干什么!?”一系列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实花不知道究竟该先关心谁,“你可别乱来!” “你傻吗?你难道又忘了这把刀是砍不死人的吗?” “那、那你要对谁用啊?” “这不是显而易见,”刀刃没入虚月的胸口,像是穿过了某种无形的屏障,溢出的也并非是人类的血肉,“我当然是要对自己用——” 一缕缕青烟从刀刃没入的缝隙中弥散,绕过纵横交错的竹子回归妖怪女孩的身上。 实花瞪大眼睛盯着虚月匪夷所思的行动,她只见过古莽刀能够对妖怪使用,还没见过虚月对自己使用这把刀,莫非是她要将自己的寿命嫁接给这个即将死去的妖怪女孩身上吗? “别用那样关心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似乎是看穿了实花的心思,虚月放下刀刃,转头对一脸疑惑的实花说道,“我又没死,这样做只是为了能延长这个妖怪的梦作出一点点让步而已。” “你该不会把自己的寿命渡给这个女孩了吧?”实花眨巴着眼睛,“缺心眼,是我错看你了,原来你不是缺心眼,是个比谁都有心的实心眼。” “够了,你给我把嘴闭上,”虚月一把抓起实花的衣襟,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现在需要你来读取这个小不点妖怪的内心。” “我劝你一句,你要是再敢乱说话,我就切烂你的嘴。” 虚月皱着眉头,举着古莽刀横放在自己的嘴边,对着实花比出一个切割的动作,然后无情地松开手,让她重重跌落在地上。 面对虚月的恐吓,实花差点没连上这妖怪女孩的心弦。 【要和娘亲永远不分离。】 这就是这个妖怪女孩最期待的梦境,虽然实花自小也是由妖怪拉扯长大,但这也是她第一次以旁人的角度看待妖怪们之间的情感。 或许,妖怪和人类都是一样的。 虚月手中的刀再次获得了生命,刀身镀上一层浓郁的色彩,绚烂如蝴蝶翅膀上的鳞片。 护住妖怪女孩的夜行游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收起张开的双翼,没有再次对虚月展示出敌意,而是将身后的妖怪女孩轻轻推向虚月。 “来吧,我会让你永远陪伴在她的身边。” 刀身没入心间。 * 再次睁开眼,实花发现自己居然睡在一堆暖和的羽毛之间。 刚刚还在纳闷为什么昨晚自己睡的被褥如此舒适,原来是那个夜行游女拔下翅膀上的羽毛给自己搭了一个柔软的窝。 “可恶,我怎么又睡着了?”实花锤着自己的腿,“明明说好要看缺心眼的造梦过程,结果自己一闭眼就倒地睡着了——对了,那个缺心眼跑到哪里去了?” 实花连忙向四处张望着,白天的竹林果然和夜晚不同,就连空气也不像夜晚一般阴冷潮湿,反而透露着一股暖烘烘的味道。 虚月远远坐在高处的一块黑石头上,她右手臂上缠绕着实花扯下的衣角布,用接下的泉水清洗自己脏兮兮的脸颊。 “终于找到你了,”实花坐在石头的另一边,和虚月背对着,“我还以为你提前下山了呢。” “是啊,你一醒过来,我就该下山了。” “那个女孩呢?”实花已经习惯了虚月这样说话的语气,她继续向背对着自己的虚月追问道,“她在最后,是很高兴的走了吗?” “嗯,算是吧。” “这样啊,太好了,”实花抬头便看见从竹子缝隙里洒落的阳光,“其实,我觉得妖怪也不坏,我就是由妖怪养大的,大家都害怕我的读心,所以就没有人类敢收留我。” “哦,难怪你跟缺根筋似的,一说是妖怪养大的,一切都说的通了。” “这和是不是妖怪没关系,缺心眼,我十分好奇,在你还没遇上我的时候,你是怎么给妖怪造梦的,难道你也会读心?” “当然是先感受妖怪们强烈的情绪了——”虚月扭头看到实花不可置信的表情,立马话锋一转,“我的意思是,我当然有办法明白妖怪想要的梦境。” “那你下一次给妖怪造梦的时候,能不能也让我看一下造梦的过程,”实花把脸凑到虚月的肩膀上,转动着琥珀色的眼球,“我真的很好奇,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谁叫你站那么远,活该看不见——” “对了,没有要让你靠的和我很近的意思。” 虚月对实花抛出嫌弃的目光,她的眼睛永远都是像深不见底的潭水一般,实花只能通过她的表情来判断她的情绪,却无法真正窥见虚月的眼睛中究竟深藏着什么,或许这就和自己永远都读不出她的内心一样。 “好了,我要走了,你少来烦我,”虚月丢下实花,从石头上站起,“再劝告你一句,离我远点,别装作一副和我非常熟的样子!” 还没站稳,虚月便捂住右手臂上的伤口,勉强立住了脚跟。 “缺心眼,你没事吧?”实花扶住摇摇欲坠的虚月,“你该不会是为了我和妖怪女孩,忙活了一整晚吧——” 还没等虚月反应过来,实花便将她背了起来,两人就这样踉踉跄跄沿着下山的路一直走。 “放我下来。” 虚月捏紧拳头,不轻不重地砸向实花的背。 “我才不要。” “我又不是腿不能走……” “缺心眼,你少说两句吧。” “不说就不说,我还懒的跟你说。” 实花就这样背着不情不愿的虚月一路往山下走,她感受到自己的后背像是贴紧了一块冷冰冰的石头,就连心脏跃动的声音都没有。 难道她真的没有心吗? 还没等实花想明白这个问题,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突然在自己的脑海里呼之欲出。 “又怎么了?” 察觉到实花的不对劲,虚月问道。 “那、那个,我好像忘记收妖怪造梦的费用了。” “……” * “不得了哇,你们两个,居然在那座恐怖的竹林里面睡了一晚上!” 还没走回妖怪造梦铺的门口,实花打老远便听见客栈老板紫枝的声音了。 【本来以为这两家伙都被妖怪吃掉了,没想到居然能活着回来,太好了,不然我修客栈的钱窟窿谁替我补上?】 “这黑心老板一边说着竹林很恐怖,自己不也还在抽着用妖怪梦境制成的烟……” 实花嘟囔着,一边望着紫枝熟练地点燃装满梦砂的烟斗,呼出一缕带有馥郁芳香的烟尘。 听紫枝介绍,这梦砂对于人类来说具有息神的功能,不过多半是一些胡言乱语,要不是她只抽梦砂制成的烟叶,实花真的得被熏到当面拆穿这个老板的心里话。 “虚月姑娘这是怎么了?” 紫枝放下烟杆,望着实花背上极力避免与自己对视的虚月。 “受了一点伤,这段时间可能需要静养一会——” “无妨,一点小伤而已。” 虚月用自己声音盖过了实花的声音。 “这段时间就请虚月姑娘不要再继续走动,安心静养吧,”紫枝安排完虚月的休憩,突然阴着脸转向一旁的实花,“我交给你的任务,都完成了吗?” 什么任务?不是说好一个月之内赚够三十两吗?怎么从一个月变成一天了!? 实花感觉自己脑海中的浆糊都能拿来粘墙了。 “一个月就是一天,一天也就是一个月,如果你连一天都赚不到一个铜板,那你就别想在这一个月内赚够三十两。” 紫枝端着烟杆,深吸一口。 这又是什么新型度量方式……实花真的对眼前这位莫名其妙的客栈老板忍无可忍,但还没开口,紫枝手中的烟杆便按在了自己的头上。 “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去竹林里面偷懒了,昨天一个铜板都没有赚到吧,你给我好好想一想,到底要如何补齐这五十两银子?” 紫枝像敲木鱼一样敲打着实花的脑壳。 “罢了罢了,对面的山里会有一个妖怪市集,每月逢二排七的日子便是妖怪赶场之日,马上要到初七了,你那天晚上不准睡觉,给我去对面山上转一圈,没赚到钱不准回来,听到没有?” “知、知道了!” 看来初七那晚,自己又不能在客栈里好好睡上一觉了。 实花捂着脑袋。 第6章 妖怪集市 “现在的年轻妖怪就是能折腾,还专门开设造梦这种业务来赚钱。” 一只路过的红脸妖怪上下打量着伪装成妖怪混入市集的实花,忍不住挠了挠自己一头乱糟糟的蓝发。 只见实花将不知从哪里偷来的几根浅黄色的羽毛插在自己两侧麻花辫的发根上,再在脸颊两侧每边各粘了三根短须,俨然是一只刚修炼成人形的彩狸,还是那种长得比较潦草的类型。 “这到底是猫?……还是狐狸?”又一只路过的妖怪摸着下巴,猜测道,“看这毛发又有点像……雉精?算了,应该是个四不像。” 实花才不愿再回想起自己跟山下几只每天清早闹腾得要命的雉鸡大战八百回合狠狠拔了它们的羽毛做成了一对妖兽的耳朵。 “咳咳,”实花清了清嗓子,摇了摇手里拿着的一张写着几个歪歪扭扭大字的招幌,对着路过的妖怪们喊道,“妖怪造梦小铺开业啦,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本店店长专治妖怪失梦症,开业店庆购买一次梦境仅需一贯铜钱!” …… 实花的声音淹没在了熙熙攘攘的妖怪集市,闹哄哄的妖怪们你推我赶,红艳艳的灯笼照彻满目琳琅的摊贩,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山头,像是一副自月宫而下缓缓铺开的画卷。 【怎么可能?能治失眠的方法只有怀梦草一种。】 【不是听说对面山脚下也有人类开了什么造梦小铺嘛,怎么这边妖怪也开了?这算正当竞争嘛?】 【反正也没听别的妖怪说这家有效,不知道是不是来骗钱的。】 往来的妖怪时不时用余光扫过打扮怪异的实花,但却没有一只妖怪主动前来问话。实花的心弦夹杂在妖怪们嘴角边的议论纷纷之间,直至自己在攒动的妖群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缺心眼,你怎么来啦?!” 眼前的虚月依旧穿着朴素的衣裳,梳着双环发,鬓边垂下两条浅蓝的发??在她听到呼唤的那一刹那沿着转身的方向轻轻飘起。 虚月半睁着那双冰冷冷的眸子,漫不经心地望着打扮成彩狸妖的实花。 这家伙居然毫不掩饰自己人类的身份,果然是个缺心眼的! 实花诧异地咂了咂嘴。 “缺心眼,你的伤还没……” “离我远点,别装作一副跟我特别熟的样子,更何况你现在的这幅模样。” 虚月站在路的彼岸,右手臂上还缠绕着固定伤口的布条。 “哼,我只是在为本月的目标营业额努力而已,才没有和你套近乎的意思,”实花一板一眼地学着虚月说话的语气,双手抱在胸前故意压低嗓子说道,“最后还不是你自己不请自来。” “我今晚只是凑巧路过这里,遇见你真是算我倒霉。” 虚月扭头便走。 还没等实花开口说话,原本热热闹闹的妖怪集市被一个粗鲁的声音打断—— “滚开!就凭你这种下等妖怪也配偷吃我家卖的腌肉!?” 一只身长约莫八尺、长着一张俊俏的人脸妖怪拎着一只骨瘦如柴的白猫,猫妖在它的手中拼命挣扎着,它狠狠踹向猫妖,像踢蹴鞠一样轻轻松松将猫妖踹到道路的中央。 【处理这种下等妖怪,简直是脏了我的手,还不如直接打死它,省的浪费我的力气。】 在意识到这只哆哆嗦嗦的猫妖即将会遭遇怎样的劫难的瞬间,实花挡在了猫妖的面前: “给我住手!” 人脸妖怪捡起地上的扁担,拿在手里敲了几下,丝毫不把拦在路中央的实花放在眼里。 “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拦我,像你们这种没用的下等妖怪,就应该乖乖被我们打死!免得跟我们一起争夺怀梦草。” 令实花没想到的是,这只一副道貌岸然模样的人脸妖怪居然真的敢对自己下手,电光石火之间,实花紧紧搂住怀里的猫妖—— “你是傻吗?难道不知道要躲开?就乖乖傻站着然后让扁担打到你?” “缺心眼,你……” 听到虚月的数落,实花睁开眼睛,望着人脸妖怪手中的扁担结结实实落在了她还未痊愈的右手臂上,一丝绯色自布条之下缓缓渗出,她眉头皱紧,深邃如渊的眼睛里多了些许愤懑,扭头的刹那,发丝像刀刃一样剐过。 “你真是让我感到恶心,妖怪,”一字一句都顺着虚月按捺不住的胸口中涌出,“记住我的样貌,让你从今往后都为之发抖。” 一股浓烈的黑雾包裹住人脸妖怪的全身,它瞪大眼睛,双手捂着脖子,仿佛在黑雾中看到惊恐异常的画面。在妖怪还未发觉之时,虚月头上隐藏的发簪便已经刺入了它裸露的脖颈。 “这、这是梦魇之术!……”人脸妖怪丢下手中的扁担,惊愕地望向虚月,“莫、莫非你就是传闻中的造梦师?” “我的梦,不会为你这种妖怪造就,给我滚吧,离我们远点。” 虚月撇着眉头,不耐烦地回应道。 一阵突如其来的铃声吹散了虚月未落的话音,原本旁观的妖怪纷纷退散,让出一条空旷的道路。 引路幡随着清明的铃声摇曳在被灯笼染红的道路中央,一群穿着华服的妖怪手捧贴金扇,紧随其后的是一座装饰华美的万工花轿,大张旗鼓、吵吵闹闹地趟过这幅妖怪夜游行画卷。 实花怀中的白猫顺势窜入这条游行队伍中,她一把抓住虚月的手腕,将她拉到道路的一旁。 开路的灯笼映入实花的眼帘,她低着脑袋,生怕被这群突如其来的妖怪识破。 一只染着蔻丹的手像梅枝一般开在随风舞动的珠帘过后,清扬婉转的嗓音自万工花轿中飘散在这纷乱的妖怪集市之间。 “路那边的两位人……两位妖怪,趁着好景佳月,可否与我共饮一杯,畅聊闲话?” * “这这这……还是上一杯米酒吧,”望着一只橘色的猫妖为自己殷勤地斟了满满一盏色若绛紫的酒水,实花立刻摆摆手推辞道,“太抱歉了……” “好,那就为这位小姐换上米酒吧,”名为今画的猫妖招呼着旁边几只尚未化身人形的猫妖,“那虚月小姐呢?” “缺心眼,你真的能喝……” “无妨。” 虚月坐在实花的对面,鄙夷的眼神像一颗钉子一样狠狠地把她钉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这是用名为酒魔的妖虫所酿制的妖酒,普通的人类光是闻到此酒便已是醉眼朦胧,虚月小姐敢以人类身份挑战此类妖酒,想必不是普通的人类。” 月亮沉浸在这杯色泽暗红的酒中,今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想必虚月小姐已经知晓了我的来意,近些年来,不光是人类,妖怪们也苦祸患久矣,但仍是久治难安,对吧,造梦师大人?” “有什么话还请直说无妨。” 虚月抿了一口妖酒,睫毛宛如蝶翼般悬停在深邃的眼球之上,她微微皱了皱眉,但放下了酒杯,什么话都没有说。 “真的是,到底在正经什么,和我说话的时候语气可不是这样……” 实花小声地嘀咕着。 “既然虚月小姐这样说了,那我也不卖什么关子了,”今画轻柔地抚摸着怀中方才逃窜到游行队伍里的白猫,“自古以来,妖怪便因种种与人类彼此心存芥蒂,人类经营的妖怪造梦铺不受妖怪们赏识也是情有可原,究其本质,还是因为妖怪对人类抱有着深深的不信任。” 今画又喝了一点酒,继续说道:“但若是有妖怪愿意为你们在妖怪之间牵线搭桥,别说区区赚足五十两银子,即便是五十两金、一百两金也不在话下。” “您的意思是?” “我目睹了妖怪们因失梦症而暴虐无道的悲惨遭遇,梦境看似虚无缥缈,但无论对人类还是妖怪而言,都是一件必不可少的东西,做梦,是活着的一种证明。” 月辉淹没在流淌的云中,一束纤弱的光穿过山顶的对影亭,斜斜地泻在今画的半边脸颊上。 “我是这座山的山之主,倘若虚月小姐和实花小姐愿意与我合作,我十分乐意为妖怪造梦小铺提供更多的造梦委托,毕竟,在这座山里,我的话语还是有些分量。” “真的吗?太好啦,真的是太感谢啦!” 实花恨不得从椅子上直接跳下来。 “不过,我只有一个请求,”今画怀中的白猫一举跃到桌前,冲着实花抖动着毛茸茸的尾巴,“我希望你们能够帮我解决这些猫妖们的睡眠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