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幻魔法世界经商》 第1章 苏醒 凌瑞最后的记忆,是毕业旅行归途上刺眼的车灯和撕裂般的撞击声。金属扭曲的轰鸣,玻璃碎裂的脆响,还有身体被撞击的剧痛,构成了他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的感知。 意识在虚无中漂浮了不知多久,仿佛一艘失舵的船,在深海里随波逐流,一片混沌。 时而,会有模糊的声音穿透这片混沌的帷幕,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回响:低沉的、饱含疲惫的叹息,压抑不住的、心碎般的啜泣,还有一个温柔而绝望的女声,带着哭腔,反复呼唤着一个陌生的名字。 “……艾瑞恩……我的孩子……坚持住……” 艾瑞恩? 是谁? 凌瑞本能地觉得这呼唤与自己有关,却又无法理解,他试图思考,但思维如同陷入泥沼,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所有心力的漫长跋涉。 终于,一种沉重的“实感”开始将他从虚无中拉扯出来。 最先恢复的是触觉,身下是略显坚硬的床铺,铺着的织物带着某种粗糙的质感。然后是嗅觉,一股浓重而苦涩的味道强势地占据了他的感官,其中还混杂着一种淡淡的、类似檀香的老旧木头气息,萦绕在鼻尖。 他费力地掀开眼皮。 模糊的光线涌入,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雕刻着繁复藤蔓与奇异花纹的深色木质床顶,古朴而精致,绝非医院那种纯白、毫无生气的天花板。 这是……哪里? 困惑如同潮水般涌来。凌瑞试图转动脖颈,想看得更清楚些,但一阵剧烈的酸痛和极度的虚弱感瞬间席卷了这具身体,让他忍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细微而痛苦的抽气。 “艾瑞恩!你醒了?!” 一个充满惊喜的女声立刻在床边响起,那声音有些沙哑,却难掩激动。 凌瑞艰难而缓慢地偏过头,视线循着声音望去。 一位身着墨绿色长裙的美丽妇人正急切地俯身看着他。她面容姣好,但此刻却写满了憔悴,眼眶通红,泪痕犹在。 最触动凌瑞的,是她那双与他对视的碧色眼眸。那眼眸如同被雨水洗过的湖泊,此刻正迸发出一种近乎破碎的、劫后余生般的璀璨光芒。 好漂亮的眼睛啊…… 眼前的妇人气质温婉而高贵,可眼下,所有的雍容都被一种近乎失态的担忧所取代。 “感谢诸神……感谢诸神垂怜……”妇人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一块湿润温热的软布擦拭他的额头,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你昏迷了整整三天……终于……终于醒过来了……” 三天?昏迷? 凌瑞的大脑一片混乱,他最后的记忆是现代都市的街景,是两辆车撞击的刺耳的声音…… 他不是应该在医院的急救室里吗?这个完全陌生的、充满古典气息的房间,这个称呼他为“艾瑞恩”、眼中饱含深切关怀的妇人……这一切都透着诡异和不对。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凌瑞又下意识地转动眼珠望去。只见一位身形挺拔、面容极为英俊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他步伐沉稳有力,眉宇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习惯性的肃穆,但此刻,那双深邃如夜的眼眸里,却清晰地映满了无法掩饰的忧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终于可以稍稍放松的疲惫。 “夫人,艾瑞恩怎么样了?”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稳重。 “斯尔文!他醒了!我们的儿子醒了!” 原本坐在床边的妇人立刻站了起来,激动地抓住丈夫的手臂,声音因喜悦而颤抖,泪水再次涌出。 凌瑞看到那男人快步走到床边,并没有像妇人那样的情绪外露,但紧抿的薄唇线条和微微颤抖的手,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他俯下身,仔细地端详着凌瑞的脸,充满了深沉的关切,仿佛要确认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 “感觉如何,孩子?” 出乎凌瑞意料,男人的声音很温和,与他帅气但冷峻的外表不符,那语气里甚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安抚。 凌瑞张了张嘴,想说“我不是艾瑞恩”,想问“这是哪里”,但喉咙干涩灼痛得像是有砂纸摩擦,最终只发出了一些嘶哑破碎的气音。 他看着眼前这对陌生的“父母”,他们眼中那份真挚得毫无保留的担忧与爱,像重锤一样敲打着他混乱的意识。 无数疑问和荒谬感翻涌上来,却被这具身体的极度虚弱和一种奇异的、仿佛正从脑海深处强行涌现的记忆碎片所阻塞。 一些模糊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在清冷月光下拼命练习着某种手势,直至咳出血丝……一片广阔却显得贫瘠的土地,风中带着萧索的气息……“塞拉维亚”这个名字,伴随着一种沉重的责任感……“伯爵”这个头衔,意味着领地、民众和无法推卸的义务……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与他属于“凌瑞”的现代记忆疯狂地冲撞、交织,带来一阵剧烈的、仿佛要撕裂灵魂的头痛,让他的眼神变得更加空洞和茫然。强烈的眩晕感如同黑潮般涌上,视野迅速被黑暗吞噬,重新陷入了昏睡。 这一次的“昏迷”,与之前纯粹的黑暗和虚无截然不同。他的意识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高速旋转的漩涡。 无数属于“艾瑞恩·格兰维尔”的记忆碎片——在城堡花园里的无忧欢笑,对魔法奥秘的痴迷与艰苦修炼,对家族领地困境时的忧心忡忡,对父母弟弟的深厚感情,以及那份“学好魔法守护好让家人和领地”的炽热执念,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地冲击着凌瑞的二十多年人生记忆。 这个过程混乱、痛苦,充满了认知上的颠覆和情感上的撕裂。他时而觉得自己是那个在实验室里熬夜写论文的研究生,时而又仿佛亲身经历了艾瑞恩在月下咳血的瞬间。 两种人生,两种身份,在意识的战场上激烈交锋,争夺着对这具身体的主导权。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原主艾瑞恩那份不甘、担忧和未竟的愿望,那份执念如此强烈,以至于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共鸣,甚至……愧疚。 如果我还活着,我从他这个身体醒来了,那艾瑞恩呢?他的灵魂去了哪里?我占据了他的身体?我偷了他的人生?我是一个小偷吗?不!我不要!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针刺,在他混乱的意识中闪现。是我……占据了他的位置吗?一种深切的、源于道德的不安感开始滋生。 凌瑞想活下去,他才20多岁,他觉得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可如果就因为他想活下去,就要一个比他更年轻的灵魂因他的到来而离去的话,他宁愿从容赴死。 这份认知带来的沉重感,远比身体的虚弱更让他难以承受。他想脱离这具属于艾瑞恩的身体,可无论怎么努力,都毫无用处。 就在这自我厌弃的意识要将凌瑞撕裂的临界点上,一个温和却蕴含无尽威严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无尽时空,在他混乱的意识最深处响起: “迷途的灵魂,请安静下来。” 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凌瑞一怔。 “命运的织线因一个古老的失误而交错,让本应归于安宁的灵魂误入了生者的轨迹,也让本应绽放的生命险些提前凋零。此为我等之过。” 凌瑞的意识凝固了,他“看”向那声音的源头,却只感受到一片温暖而浩瀚的光。 “你无需为此愧疚,那个名为艾瑞恩的孩子,他纯净的灵魂并未消散,亦非被你取代。他对他所眷恋的家人、土地那份最深切的爱与守护之愿,被我们感知。是他自愿选择了另一条轨迹,以他全部的爱与祝福为代价,换取了让一个同样不该就此终结的、来自异世的坚韧灵魂,获得延续的机会,去完成他心中最深切的渴望——让他所爱的一切,摆脱困顿,走向富足与安宁。” 声音稍顿了一下,仿佛让凌瑞消化这惊人的信息。 “他并非离去,而是归于命运的洪流,将在另一处得到安顿与新的开始。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亦是命运对错误的修正。” “你无需背负枷锁,凌瑞,抑或艾瑞恩·格兰维尔。从此刻起,你即是你,是这具身体唯一的主人,是格兰维尔家族名正言顺的孩子。” 这番话如同温暖的泉水,洗刷着林瑞心中的负罪感。幸好……那孩子还在,这不是他偷来的,而是那个善良的孩子作出的选择,这份认知让他心痛,却也让他肩上的沉重卸去了大半。 “为助你行走于此世,也为弥补我们的过失,一份微薄的赠礼将随你同行。望你善用此物,不负这场命运的交接,不负那孩子星辰般的祝福。” 声音消散的刹那,凌瑞感到灵魂深处微微一震,仿佛某个无形的枷锁被打开了。紧接着,他的“眼前”豁然开朗——一个清晰、稳定、约莫百来平米大小的奇异空间,与他意识相连。 那是一个堆满了货架的小型仓库或超市的空间,内部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白光。空间内整齐地排列着数排金属货架,上面分门别类地堆放着许多东西:几大袋密封得极好的谷物,许多用透明塑料袋和纸盒包装的蔬菜水果种子,一个带有醒目红色十字标记的急救箱,甚至还有一些他叫不出名字、但感觉很有用的杂物。在空间的角落,还有两团格外明亮、散发着令人安心气息的小光球,静静悬浮着。 这一切物资,都带着鲜明的、他熟悉的那个现代世界的印记。 当他再次睁开眼,看到守候在床边的母亲伊莎贝尔那憔悴而关切的面容时,一种混合着心疼与责任感的情绪自然涌上心头。 他轻声开口,声音虽仍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定: “母亲……让您担心了。” 第2章 布局 苏醒后的几日,凌瑞,或者说,新生的艾瑞恩·格兰维尔,在母亲伊莎贝尔无微不至的照料下,身体里的力气如同涓涓细流,渐渐汇聚。 他开始尝试着扮演好“艾瑞恩”这个角色,回应母亲的关切,接受弟弟笨拙的拥抱,倾听父亲斯尔文略带严肃的唠叨,记忆的融合如同春雨渗入泥土,无声却深刻,那份对家庭的天然眷恋让他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产生了奇异的安定感。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城堡里日益简朴的餐食,仆人们交谈时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忧愁,以及父亲这几天又紧锁的眉头,都清晰地指向同一个事实——格兰维尔家族正站在困境的边缘。 他必须做点什么,那个与他灵魂绑定的奇异空间,是他的希望,也是这个领地的希望。 一个午后,机会终于来临。母亲被请去处理事务,侍女也在外间忙碌,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人。 阳光静谧,凌瑞深吸一口气,将意念沉入那片与灵魂绑定的空间。 意识仿佛被牵引,那片百平米大小的空间再次呈现。 凌瑞尝试用意识触碰一袋“速生菠菜”种子,念头微动,种子便出现在掌心;意念再转,种子又瞬间回归原位。存取自如,毫无滞涩。 这能力本身,就是巨大的希望,但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如何让这些惊世骇俗的物资,有一个合情合理的来源? 正思忖间,门外走廊传来厨娘与老园丁压低的交谈声,零碎的话语飘入耳中:“黑麦价格飞涨……霍克家那边压价收购羊毛,简直是趁火打劫……” 声音渐远,却像冰水浇在艾瑞恩心头。内部的窘迫已如此深切,外部的倾轧更是咄咄逼人。 在之后的几天时间里,凌瑞一边休养,一边在脑海中不断完善着一个计划。 他需要为那些物资的出现搭建一个完美的舞台,一个能让人相信是“神赐”或“先祖显灵”的舞台。 几日休养后,凌瑞寻到了一个契机。午餐时,他望向父亲,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期待。 “父亲,我躺了太久,实在闷得慌。医师又说近期不宜练习魔法……我能去城堡附近走走吗?就透透气。” 斯尔文伯爵看着儿子日渐恢复生气的小脸,心中一软,点了点头:“散散心也好。让里克陪着你,托马斯爵士会带人跟着,确保安全。” “谢谢父亲!”凌瑞的脸上绽开欣喜。 午后,一行人骑马缓行,直至森林边缘。林深树茂,不宜骑行,众人便将马匹拴好,徒步深入。 林间光线斑驳,空气里混杂着泥土与腐叶的气息。走了一段,凌瑞停下脚步,转向身后沉稳的骑士。 “托马斯爵士,我想和里克去前面那片林子独自探险,你们在此等候就可以。” 托马斯爵士皱了皱眉,沉稳地回应: “艾瑞恩少爷,这恐怕不妥,子爵大人命令我们要确保您的安全,林中有太多未知,我们必须跟着你们。” 凌瑞开演,他微微扬起下巴,流露出他理解中的一丝属于贵族少爷的、被娇惯出来的任性。 “我们又不往深处去,就在附近这片林子里,况且这几年连只凶点的野猪都没见过,放心吧!” 他指了指前方明显有人迹的小径,“再说,少爷我可是魔法师,里克也很能干,我们不会走远的,这只是个游戏,我们有什么危险会叫你们的,你们也可以远远跟在后面,这样行了吧!” 一旁的里克听到少爷提到自己,立刻挺起胸膛,拍拍胸脯:“爵士,我也会保护好少爷的!” 托马斯爵士和另一名骑士审视着这片的确不算幽深的林地,又看了看小主人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最终妥协。 “……好吧,少爷。请您不要超出我们视线范围,有任何不对,立刻叫我们。” “嗯嗯,知道了!” 凌瑞目的达成,对里克使了个眼色,“走吧,里克!我们的探险开始了!” 凭借原主记忆里模糊的方位,凌瑞带着里克向传说中的废弃神龛山洞摸索前行。托马斯爵士与士兵卡尔保持着一段距离,远远跟着。 林间静谧,只有脚步声和偶尔的鸟鸣。凌瑞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为后续计划留意着路径特征。 “少爷,您在找什么?我帮您啊。”里克问。 “找一个好玩的地方,”凌瑞眨眨眼,压低声音。 “我听说西边有个被藤蔓盖住的老山洞,好像是旧神龛,说不定有宝藏呢!” 里克小脸一皱,露出怯意:“少爷,深处危险……爵士他们不会允许的……” “怕什么!”凌瑞用上激将法,模仿着印象中贵族少年的语气,“有未来的大魔法师和勇敢的侍从在,一个小山洞算什么?难道你不敢?那我可要考虑换个更胆大的侍从了。” 这话果然戳中了里克的软肋,他脸一红,胸膛不自觉地挺高了些, “才、才没有!我去!我一定会保护好少爷的!” 凌瑞拍拍他的肩,心里却掠过一丝利用孩子忠诚的愧疚。 两人拨开层层藤蔓与灌木,一个隐蔽的洞口终于显现。里克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还是率先弯腰钻了进去,凌瑞紧随其后。 洞内景象出乎意料,空间宽敞,空气流通,并无霉味。 一座半塌的石质神龛立于角落,刻满模糊的古老纹路。几缕阳光从洞顶裂隙透入,在苔藓上投下点点光斑,竟有几分肃穆而静谧的氛围。 更奇妙的是,洞顶有几处细小的透光孔,阳光透过孔洞洒进来,在地面映出点点光斑,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松针清香,完全没有普通山洞的压抑。 凌瑞心中一喜,此地幽静古老,正是绝佳的“舞台”。他目光扫过神龛后的裂缝和洞壁一处被厚藤蔓遮掩的凹陷,心中计划已定。 这处空间足够大,能一次性放下所有准备好的物资,省得后续再找机会补充。 “好像什么都没有啊少爷……我们还是出去吧……”里克声音充满了失落。 “嗯,看来是传说。” 凌瑞附和道,正欲引导里克离开,目光却“无意”扫过洞口附近,“咦?那是什么在反光?” 里克顺着望去,只见一抹微光在泥土中闪烁,“真的!少爷,有东西!” “去看看,小心点。”凌瑞鼓励道。 里克立刻跑过去,兴奋地徒手挖掘起来。趁此间隙,凌瑞眼神一凝,意念沉入空间,锁定早已备好的物资。 心念微动,那处凹陷的暗格内,物资已悄然出现。他指尖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魔力,周遭藤蔓与苔藓仿佛被自然之风拂过,悄然垂落覆盖,将一切完美掩藏于时光的痕迹之下。 里克刨了一会儿,泥土沾满了袖口,终于,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光滑、圆润、冰凉的物体,他小心翼翼地把它从土里抠出来,放在手心。 那是一颗他从未见过的有着彩色螺旋花纹的圆珠,有小孩的拳头那么大,阳光透过洞口照在上面,折射出梦幻般的光芒。 “哇……”里克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成了一个圆。 “少、少爷!您快看!这是什么宝石?太好看了!” 凌瑞接过,对着光端详,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真美,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石头。里克,你立大功了,这一定是对你勇敢的证明。” 里克的脸因夸奖和兴奋涨得通红,结巴着要将“宝石”献给少爷。 “这是你找到的,自然归你。”凌瑞将晶石放回他手中,温和一笑,“收好它,这是幸运的象征。” “真、真的吗……”里克的脸涨得通红。 当然是真的,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了。这次探险真好,里克,你真是太棒了!” 凌瑞拍了拍他的肩。 里克抬起头,正对上凌瑞含笑的目光。阳光透过洞口的藤蔓缝隙,恰好洒在凌瑞略显苍白却精致无比的侧脸上,给他柔软的黑发镀上了一层浅金的光晕。 那双碧色的眼眸,此刻像盛满了林间最清澈的湖水,漾着真诚的赞许和温暖的笑意。 里克的脸已经红透了,比刚才挖到“宝藏”时还要激动,少爷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现在正用这么好听的声音夸他勇敢…… 他有些手足无措地低下头,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谢、谢谢少爷……那、那我们走吧……” 里克心里却像揣了只欢快的小鸟,扑棱棱地快要飞起来。 “走吧,勇敢的探险家。”凌瑞随口说道。 里克闻言,头埋得更低了。 凌瑞率先出山洞,里克小心翼翼地将那“宝石”揣进怀里的口袋,然后紧紧跟上凌瑞的脚步。 两人钻出山洞,托马斯爵士和士兵就在不远处,托马斯爵士关切地问:“少爷,没遇到危险吧?” “哪有什么危险,”凌瑞扬起脸,带着“不过如此”的表情。 士兵卡尔则疑惑地问里克:“里克,你怎么了?脸那么红?” 里克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立刻反驳道:“我哪有!卡尔叔叔你不要乱说!” “可能是天气有点热,里克晒到了吧,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凌瑞说道。 返回城堡的路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刚一踏入城堡大门,弟弟利奥就像一颗小炮弹冲了过来,奶声奶气地欢叫着:“哥哥!哥哥抱……” 凌瑞笑着抱起沉甸甸的利奥。 利奥依赖地在他颈窝蹭了蹭,仰起圆嘟嘟的小脸,碧蓝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口齿还不清晰地表达思念:“哥哥……玩……哪里……?想……哥哥……”(哥哥去哪里玩了呀?利奥好想你。) 凌瑞听懂了,心里一软,温柔地哄道:“哥哥就去林子里走了走。弟弟今天乖不乖呀?” “乖……”小家伙搂紧他的脖子,不肯撒手。 母亲伊莎贝尔也闻声走来,看到兄弟俩亲昵的样子,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 “艾瑞恩,回来了?没累着吧?利奥,快下来,哥哥身体刚好,别累着哥哥。” 她走上前,先是仔细端详了一下凌瑞的脸色,确认他只是有些疲惫并无大碍后,拍了拍小儿子的背,把小儿子抱了过来。 “母亲,我没事,只是随便走了走。”凌瑞乖巧地回答。 伊莎贝尔看着儿子,眼中满是欣慰。这孩子大病一场后,似乎开朗了些,也愿意出去走动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几乎将所有时间都耗在房间里拼命练习魔法。 虽然儿子天赋极高,九岁就达到了中级魔法师,但那场因过度修炼而引发的大病,吓得她心都要碎了…… 在她看来,什么魔法等级、贵族荣光,都比不上孩子的平安健康快乐来得重要。 晚餐时,一家四口聚在一起。伊莎贝尔温柔地给两个孩子分汤,利奥叽叽喳喳地讲着今天学会的新单词。 斯尔文伯爵询问了凌瑞下午的去向,凌瑞用“有趣”,“偶尔还想去看看”的说法轻松带过。 随后,他看向父母,说道: “父亲,母亲,城堡里有些闷,我明天想去城堡外面看看,可以吗?” 斯尔文伯爵与妻子对视一眼,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好,让你母亲和弟弟陪你一起去走走吧。” 第3章 困境 第二天一早,伊莎贝尔夫人细心地将一件小斗篷给利奥系好,然后抱着他先一步登上了停在城堡前的马车。 车厢内铺着干净柔软的羊毛毯,两侧的小窗挂着素色的亚麻布帘。凌瑞跟着坐进去时,能闻到布料上被阳光晒过后特有的、混合着木料和皮革的味道。 待三人坐定,车夫轻喝一声,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声响,马车缓缓驶出,将城堡的影子甩在身后。 凌瑞撩开布帘一角,向外望去,这个世界的气息扑面而来。 最初的街景是石木结构的房屋,整洁的街道,凌瑞看着外面的人,他们缓步行走,不慌不忙,大多穿着体面,看着比较富裕。 这些大多是服务于城堡的官员、骑士及其家眷,他们是这片领地战后秩序下,最先恢复过来的一批人。 利奥好奇地扒着窗户,小手指着外面咿咿呀呀。 马车继续前行,塞拉维亚是王国第九大领地,维利亚城作为塞拉维亚的主城,城区范围很大。马车行驶了很长一段距离,窗外的景象才逐渐变化,过渡到了“市集区”。 道路变得稍微狭窄,夯土地面取代了石板,但依旧维持着基本的整洁。 人流明显增多,街道两旁挤满了小摊贩,售卖着各种货物,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构成了一派喧嚣而富有生活气息的景象。 凌瑞看着眼前这一切,转头对伊莎贝尔夫人说道:“母亲,我们下去买点早餐吧。” 伊莎贝尔夫人看了看窗外,温柔点头:“也好。” 于是伊莎贝尔叫车夫停下,三人下了马车,车夫则牵着马跟在后面。 伊莎贝尔夫人抱着利奥,虽然打扮很低调,还带上了帽子和面纱,但是三人的气质还是与这里格格不入,引得不少路人侧目。 利奥新奇的目光看着这一切,眼睛亮晶晶的,凌瑞则是安静跟在一旁。 “新鲜的莓果!夫人,给小少爷买一些吧!” 利奥伸手去抓:“母亲,要吃……” 伊莎贝尔只好向商贩道:“这个来一些吧。” 商贩喜笑颜开:“好嘞,这就给您装好!” 车夫上前拿了那袋莓果并付了钱。 立刻有好几个小贩围拢过来,举着自家的货物,眼中带着深深的期盼,七嘴八舌地推销着。 “刚出炉的黑面包!热乎着呢!夫人,买一点吧。” “自家养的鸡下的蛋!看看吧夫人!” 利奥似乎对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嚷嚷着要买一点。 伊莎贝尔夫人并未对那些小商贩露出丝毫不耐,她温和地笑了笑,熟练地用另一只没抱利奥的手挡开过于靠近的人,目光扫过摊位,合适的就买。 最终伊莎贝尔夫人走向一位头发花白、面前摆着几个陶罐和老旧篮子的老妇人。 “请给我们五块燕麦饼,两杯热羊奶。”她轻声说道,并递过几枚钱。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惊喜的光,颤手接过钱后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大叶子包好还温热的饼,又倒满两大杯羊奶,额外送了一小杯给利奥,嘴里不住地道谢:“谢谢好心的夫人!愿女神保佑您和您可爱的孩子们!” 伊莎贝尔夫人笑了笑:“愿女神也保佑您。” 随后转身离开,很多商贩又继续凑上来想让这位好心的夫人也买点。 “夫人,买了很多了,马车里可能放不下了。”车夫说道。 于是伊莎贝尔夫人温柔拒绝,带着凌瑞和利奥回到了马车上。 三人在马车上吃着刚刚买的早餐,利奥迫不及待喝着羊奶,喝得太急还呛到了,凌瑞轻轻拍他的背:“慢点吃,傻弟弟……” 凌瑞咬下一口燕麦饼,粗糙硌口,又喝了一口羊奶,带着明显的腥膻味,与他空间里那些松软香甜的现代面包和醇厚牛奶天差地别,但凌瑞还是默默吃着,领地贫困,每天能吃着这些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别浪费了。 凌瑞一边吃着,一边观察马车窗外的景象,虽然接收了原主的记忆,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这些景象远比记忆里的更深刻。 集市上卖的蔬菜大多蔫巴巴、沾着泥土,行人身上的衣物虽少有破烂,却大多陈旧暗淡,打着不显眼的补丁,许多人的脸上带着长期劳作的风霜和一种被生活重担磨砺出的疲惫的蜡黄色。 低矮的房屋,混乱的街道,营养不良的孩子,脸上带着倦色的领民…… 他们又穿行了市集的主要街道,甚至绕行到了靠近城墙的工匠区以及普通领民聚居的街巷。 凌瑞看到了稍显繁忙的铁匠铺、木工坊,也看到了更多低矮简陋的住房和脸上写满生活艰辛的人们。 但塞拉维亚并非天生贫瘠,它是特殊的,是王国第九大领地,有着较为优越的地理位置和肥沃的土地,维利亚城更是繁华的商业枢纽。 然而,五十多年前的一场大战,将一切摧毁。维利亚城被围困、攻破,水利设施、道路和大量建筑毁于战火,人口锐减,手工业传承断层,领地经济脊梁被彻底打断。 战后权力真空的混乱持续了十多年,盗匪与地方豪强横行。三十多年前,王室任命的首任伯爵巴尔托不仅不重建,反而横征暴敛,使领民生活雪上加霜,最终在民怨沸腾的暴动中倒台。 大约二十多年前,艾瑞恩的祖父,老格兰维尔子爵临危受命,接手了这个烂摊子,他以军人的铁腕重建了基本秩序,清除了最猖獗的恶势力,却因健康透支和资源匮乏,未能开展大规模重建就离世。 而后领地就继承到了现任领主斯尔文伯爵身上。 按照这个世界的标准来说,斯尔文伯爵是个好人,也是个好领主。他减免赋税,公正裁决纠纷,冬天艰难时会开放粮仓,领民们很爱戴他,因为他确实比绝大多数领主都要仁慈。 但在凌瑞看来,这套制度,在维护秩序和提供基本庇护方面确实有价值。 它划分了权利与义务,在和平时期能维持领地的基本运转,父亲的低税率和公正裁决更是发挥了这套体系的作用。 然而,塞拉维亚的困境不仅仅源于税率高低,它历经战乱、掠夺和混乱,领地的生产力基础已被严重破坏,水利失修、道路破败、贸易路线中断,这些都不是单靠减免税赋就能解决的。 凌瑞的思绪飘到了大学时读过的一本关于制度与经济演进的著作,书中有一个观点令他印象深刻。 一个良性的制度框架,其关键作用在于能够有效激励生产性努力,并尽可能抑制分配性努力。 换句话说,好的制度应该让人们觉得,通过创造财富比单纯争夺或分割现有财富更能改善自身处境。 而塞拉维亚目前的状态,在父亲仁慈的管理下,虽然避免了最坏的“分配性努力”,但整个领地的“生产性努力”却未能被有效激发。 即使父亲收的地租低,但战后恢复的人口稀少,土地产出有限,一个普通家庭辛苦一年,目前确实也只能勉强维持温饱,难以有剩余。 他们没有多余的资本和动力去尝试风险更高的新作物、新方法,整个社会缺乏一种向上突破的“动能”,这是一种“低水平均衡”,稳定,却难以发展。 斯尔文伯爵是个仁慈的管理者,维持了领地的稳定,赢得了领民的爱戴。 但他做的,是在现有框架内进行优化,难以突破这个体系的天然局限,只要一场天灾或战乱,就有可能让数十年的艰辛经营付诸东流。 凌瑞出神地想着这些,要改变这一切,需要开辟新的路径。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逝,阳光从清晨的柔和清亮,逐渐变为午间的明亮炙热,再慢慢染上傍晚的暖黄。 凌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结合着眼前的景象和脑中的记忆,对领地的困境有了更具体、更深刻的认知。 当马车最终缓缓驶向返回城堡的路时,西边的天空已铺满了绚丽的晚霞,夕阳将建筑物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凌瑞望着窗外被夕阳镀上一层暖光的街景,但这份暖意却驱不散他心头的沉重,领地不仅仅是贫困,更是一种被困在生存边缘、难以挣脱的无力感。 伊莎贝尔夫人看他望着窗外发呆了一整天,脸色似乎比早晨更加苍白,不禁轻声问道:“艾瑞恩,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凌瑞回过神来,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映在他的侧脸上,他转过头,对母亲露出温和的笑容: “没有,母亲,我不累。”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许,“我以前……总是沉迷在魔法练习里,固执地以为只要成为强大的魔法师,就能帮父亲母亲分担重任,可即便我突破了,面对这些……” 他的目光扫过窗外夕阳下依旧忙碌疲惫的那些身影,“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还让您和父亲为我担心。” 他低下头,嗓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和自责: “今天出来,我意识到我好像没有帮上什么忙……我真想让领地富裕起来,帮上父亲母亲……我昏迷的那几天时间里……梦到了好多东西,也想明白了很多东西……真希望可以帮上大家……” 伊莎贝尔夫人闻言,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她将已经玩累了靠在她怀里睡着的利奥轻轻挪了挪位置,空出一只手,温柔地将凌瑞揽入怀中,轻抚着他的头发,柔声道: “傻孩子,这些哪里是你现在就该扛起来的重担?你是我们的孩子,你现在要先健康平安长大,才能帮我们的忙啊,魔法学习循序渐进就好,不许再像之前那样拼命,你病得那么重,母亲的心都要碎了……” 她搂着凌瑞,眼中泛起泪光,语气却更加温柔坚定:“不过……我们的艾瑞恩,真的长大了,母亲好高兴呀……” 被动静吵醒的利奥迷迷糊糊地咂咂嘴,又自动依偎在母亲怀里,无意识地跟着学舌:“高兴……” 凌瑞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鼻尖萦绕着母亲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没有再说话。 就在这时,一阵轻快而规整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只见一支车队正从岔路驶来,准备汇入主道。 为首的是一位身着锁子甲外罩纹章罩袍的中年骑士,看上去就老练精干,旁边跟随着几名骑手护卫。 那中年骑士一眼认出了格兰维尔家族的马车,抬手示意队伍放缓速度,并驱马来到格兰维尔家族马车前。 伊莎贝尔夫人撩开窗帘,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是汉森爵士啊,日安。” 那骑士翻身下马,声音洪亮而沉稳:“日安,伯爵夫人,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您,愿今日的微风为您带来好运。” 伊莎贝尔夫人笑了笑,正要说话,突然后边马车的窗帘“唰”地被撩开,一名少女明媚的笑脸探了出来,跳下马车,跑过来大声道:“伊莎贝尔阿姨!” 伊莎贝尔夫人脸上全是惊喜的笑意“小云雀艾莉丝也来了?好久没见你了呢” 汉森爵士接过话头,恭敬地说道:“奉弗格斯侯爵之命,前来与伯爵大人商议要事,艾莉丝小姐听闻后,也恳请同行,希望能来拜访夫人和少爷们。” 弗格斯,要事?凌瑞搜索了脑中的记忆,好像是周边的领主,他掀开马车一旁的窗帘。 少女一转头,眼睛一下就亮了“艾瑞恩!你今天居然出来了呢!太阳是从西边出来……哦,”她看了眼夕阳,自得其乐地笑道,“现在好像确实是在西边!” 凌瑞看着眼前约莫十岁的女孩,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裙子,款式利落,装饰并不繁复。栗色的卷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衬得肌肤健康红润,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炯炯有神,正是艾莉丝·弗格斯。 艾莉丝性格活泼甚至有些刁蛮,因父亲与斯尔文伯爵有交情而常来城堡,对原主艾瑞恩那张精致的脸蛋和冷漠态度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总喜欢来招惹他,而原主则对她这种“吵闹”敬而远之。 凌瑞微微点头,脸上作出一点惊喜的样子。“是你啊,好久不见了” 艾莉丝见他不仅搭了话,脸上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算不上热情但绝对算不上冷淡的表情,顿时更加雀跃。 她仰着头,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 “对啊对啊!我都好久没来啦!我跟你说,我们这次去了黑溪谷那边!可远了!路上还看到一种会发光的蘑菇,晚上就像小灯笼一样!还有啊,山谷里的‘金浆果’今年结得特别好,我尝了新酿的果汁,甜滋滋的,一点都不腻,我特意带了好多回来呢!父亲说一定要送一些给你们尝尝呢!” 她语速快得像蹦豆子,脸颊也因为兴奋泛着红晕。 伊莎贝尔夫人看着车窗外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说个不停的艾莉丝,又看看身边在认真听的儿子,心中莞尔。 她柔声打断道:“好了,我们的小云雀,别站在外面说啦,夕阳下山,风也凉了,上来吧,坐到车里来慢慢说,正好和我们一起回城堡。” 汉森爵士随即对伊莎贝尔夫人致意:“有劳夫人费心。” “不妨事,”伊莎贝尔夫人笑了笑。 马车再次缓缓启动,汉森爵士率领的车队保持着一段礼貌的距离跟在后面。 艾莉丝上了马车后,自然地坐在了凌瑞旁边的空位上。 看到利奥在睡觉,她压低声音,有些不好意思说道: “哎呀,利奥在睡觉呢,他好像又长大了一点……我给他带了一个用铃铛草编的小兔子,一动就会响,可好玩了!” “没事,你们聊吧,利奥不会轻易被吵醒的。” 伊莎贝尔夫人温柔说道。 艾莉丝闻言,有些兴奋,压低声音,转向凌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艾瑞恩,你最近在忙什么呀?上次来找你,你又在练习场待了一下午,理都不理我,今天怎么舍得出来了?是不是魔法练习遇到瓶颈了?” 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 凌瑞看着她充满生气的脸庞,回答道: “没忙什么,也没有瓶颈,只是觉得,偶尔出来看看,也挺好。” “真的?”艾莉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即笑得更开心了,“那太好了!你早该多出来走走了!老待在城堡里多闷啊!我跟你说,黑溪谷那边……” 车厢里,艾莉丝清脆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响起,讲述着旅途见闻,夹杂着对凌瑞的各种提问。 凌瑞大多时间在倾听,偶尔回应几句。 伊莎贝尔夫人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女孩轻快的语声和儿子偶尔低沉的回应,眼中含着温柔的笑意。 马车载着这一路的喧嚣与逐渐融洽的气氛,在夕阳的余晖中,平稳地驶向城堡。 第4章 考察 马车驶入城堡庭院时,夕阳的余晖已所剩无几。 斯尔文伯爵站在台阶前,对风尘仆仆的汉森爵士点了点头。 “汉森爵士,一路辛苦。” “伯爵大人。”汉森爵士右手抚胸行礼,姿态恭敬。 “奉侯爵大人之命,今年约定的铁锭和药材已运抵。但还有要事向您相商” 斯尔文伯爵目光扫过那些车队,“侯爵的信誉,一如既往。请先进去休息,晚餐后再谈吧。” 晚餐过后,斯尔文伯爵将汉森爵士请到了书房。 “伯爵大人,实不相瞒,侯爵领北境遭了灾,收成大减,侯爵希望,能从您这里购入四十车粮食应急。” 他顿了顿,“我们愿以五车黑岩铁锭作为交换。” 斯尔文伯爵的眉头锁紧。 “汉森,四十车粮食换而五车铁锭……这个价格,是在轻视塞拉维亚的困境,也轻视了我们之间多年的交情。” 汉森爵士感到压力,但仍试图争取:“我们知道这边不容易,但是这个已是尽力……” “我们是邻邦,更应公正。”斯尔文伯爵打断他,语气沉稳而坚决, “四十车粮食,不是小数目,若是按照这个价,塞拉维亚宁可关闭交易,请回复侯爵,要么给出一个体现诚意的价格,要么此事作罢。” 汉森爵士沉默了片刻, “……我明白了,以十车铁锭交换四十车粮食,您意下如何?” “三十车,三十车是我们交易的极限,交换十车铁锭,再额外增加三箱治疗冻伤的药膏,这是最终的条件。” 汉森爵士沉默良久,最终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伯爵大人。您的条件,我会写信向侯爵大人说明的。” 斯尔文伯爵微微颔首:“好,城堡的鹰厩有驯养好的信使,在等候回音的这几日,你和艾莉丝就安心住下。” “感谢您的款待。”汉森爵士右手抚胸行礼。 客厅里。 艾莉丝正给好奇的利奥讲着路上见过的发光蘑菇。 利奥眨巴着大大的眼睛,虽然有些他听不懂,但还是时不时拍拍小手,奶声奶气对艾莉丝说:“姐姐好厉害……” 这给艾莉丝带来了极高的情绪价值。 凌瑞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目光偶尔掠过桌上那些金浆果。 当斯尔文伯爵和汉森爵士从书房出来时,艾莉丝还在滔滔不绝和她们分享,汉森爵士上前有些无奈道: “小姐,很晚了,该休息了,明日再与伯爵夫人和少爷们分享你的见闻吧” 艾莉丝虽然意犹未尽,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好吧……伊莎贝尔阿姨,艾瑞恩,利奥,我明天再给你们讲黑溪谷的故事!” 随后便跟着女仆去了客房,汉森爵士也行礼后告退。 送走客人,伊莎贝尔夫人关切地看向丈夫。斯尔文伯爵揉了揉眉心,将谈话的内容简要告知。 凌瑞安静地听着,心中了然。 领地的资源目前还很匮乏,任何额外的交易都像是在抽干本就不多的血液。 他看向那篮金浆果,开口道:“父亲,可以向他们要一些金浆果的种子吗?我想试着种一种呢” 斯尔文伯爵有些意外地看了儿子一眼,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试试也好,我会让人去和汉森爵士说的。 “谢谢父亲。”凌瑞应道。 翌日清晨,城堡刚在微光中苏醒,艾莉丝就已经出现在餐厅门口,鹅黄色的裙摆像一朵跳动的迎春花。 “伊莎贝尔阿姨,早安!艾瑞恩呢?”她声音清脆,带着满满的活力。 伊莎贝尔夫人正温柔地哄着还有些睡眼惺忪的利奥喝粥,闻声抬头温柔一笑:“早安,我们的小云雀,艾瑞恩应该马上就来了。” 话音刚落,凌瑞就走了进来。 他穿着便于行动的深色便装,头发梳理得整齐,脸色比起前几日似乎又好了些。 “早上好,母亲。” 又转向望着他的艾莉丝点了点头,“早上好,艾莉丝。” “早!”艾莉丝雀跃地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凌瑞拿起一块黑面包,涂抹上一点蜂蜜,开口道:“父亲,我身体好多了,想多去领地各处看看,另外,如果可以,我想请一位熟悉农事的人陪我一起。” 斯尔文伯爵有些讶异地从汤碗上抬起头,心中微微一动。 “可以。”斯尔文伯爵颔首,“让老巴顿陪你去吧。” “我也要去!”艾莉丝立刻举手,眼睛亮晶晶的。 “我是要骑马去,你……会骑马吗?”凌瑞问道。 “当然会,这对我来说是小意思!” “那……我们一起去吧”凌瑞回道。 “那你可要保护好艾莉丝啊!”伊莎贝尔夫人温柔笑道。 “知道了,母亲” 艾莉丝闻言,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朝伊莎贝尔夫人眨了眨眼。 早餐后,凌瑞在书房快速翻阅了几卷陈旧的羊皮纸,上面记录了领地内大致的田野分布、河流走向以及往年的收成情况,线条粗糙,信息简略,但给了他一个基本概念。 不久,一位皮肤黝黑、手指粗壮、穿着半旧亚麻衫的老者来到了城堡。 “艾瑞恩少爷,艾莉丝小姐,马已经备好了。” 艾莉丝在托马斯爵士的帮助下,利落地骑上了马,那真叫一个英姿飒爽。 而凌瑞在另一名骑士的帮助下登上马,摇晃了几下,有些颤颤巍巍的,看得身旁的人胆战心惊。 于是一行人骑着马,缓缓出了城堡。 老巴顿陪在凌瑞身侧稍后的位置,艾莉丝则兴奋地策动她的小马,一会儿跑到前面,一会儿又绕回来。 他们首先来到的是城堡西面一片相对平坦的农田。时值深秋,大部分土地已经收割完毕,只剩下些枯黄的秸秆根茬。 不少小孩子在田埂上玩耍,看到他们一行人,有些好奇地观望着,这让凌瑞想起了他童年时在爷爷奶奶田野里玩耍的时光。 “巴顿,这里的土地,看着不算肥沃。”凌瑞勒住马,目光扫过广阔的田野。 老巴顿叹了口气:“是的,少爷,这片地看着平,但土层薄,下面多是沙石,存不住水也留不住肥,好年景还能收些黑麦和燕麦,一旦雨水少些,收成就差得可怜。” 凌瑞下马,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在指尖捻开,颗粒粗糙,确实缺乏黏性,他想起空间里那几袋高产小麦和玉米种子,那些种子对水肥要求不低,直接种在这里恐怕事倍功半,倒是那些土豆和红薯的种子,或许更能适应这种贫瘠。 “那边呢?”他指向更远处一片靠近小溪,但地势稍低,看起来有些潮湿的区域。 “那里啊,”老巴顿摇摇头,“地势低,一下雨就容易积水,土也黏糊糊的,种粮食容易烂根,偶尔种点豆子,收成也不好。” 凌瑞心中一动,低洼易涝?这倒是适合水稻,或者种植些喜湿的作物。 艾莉丝对这些关于土壤的讨论不太感兴趣,她正忙着用马鞭指着一片田埂上冒出的紫色野花: “巴顿爷爷,那个花能吃吗?我在黑溪谷好像见过类似的!” 老巴顿被她逗笑了:“艾莉丝小姐,那个可不能乱吃,不过它的根茎磨成粉,倒是能止点小痒。” 他们沿着小路继续前行,来到了凌瑞之前注意到的后山碎石坡,这里几乎看不到像样的土壤,大块小块的石头裸露着,只有石缝间顽强地生长着一些荆棘和耐旱的野草。 凌瑞却仔细地看着,阳光充足,虽然贫瘠,但如果能解决肥料问题……他空间里那些高产耐旱的种子,比如某些品种的黍米或者荞麦,或许可以小范围试种。 凌瑞轻声说道:“不同的土地,总有适合它的东西。” 老巴顿有些意外,附和着说道:“少爷说的是。” 接下来的几天,凌瑞几乎都在重复这样的行程。 有时去北面看看那片因为战乱荒废已久、长满灌木的丘陵;有时去南边的森林。 老巴顿尽职地介绍着每一片土地的特性、往年的种植情况和面临的困难,缺水、肥力不足、病虫害、霜冻…… 艾莉丝大多数时候都兴致勃勃地跟着,虽然她对具体的农事一知半解,但她总能发现一些新奇的东西,味道辛辣的野草,藏在树根下的鸟蛋,形状奇特的石头,然后拿来给凌瑞看。 而她发现了,凌瑞不像以前那么高冷了,即使他看着很忙,但是也不忘抽空回应她。 这让艾莉丝开心好久,觉得现在“活泼”的艾瑞恩比以前“高冷”的艾瑞恩更迷人了。 而凌瑞在思考,他将书本上的记录、老巴顿的经验之谈与亲眼所见的景象融合,在脑海中渐渐勾勒出一幅塞拉维亚领地的农业生态图,哪里是瓶颈,哪里有潜力,哪里可以立即着手改变,哪里需要长远规划。 而他灵魂空间里的那些物资,也在这幅图上找到了对应的位置。 高产种子需要优先在城堡附近少量最肥沃的试验田里秘密种植,那些耐贫瘠、生长期短的蔬菜种子,或许可以鼓励领民在房前屋后种植,改善饮食。 每一天考察归来,他都会在书房待上一会儿,不是在翻看那些有限的记录,就是对着窗外沉思。 斯尔文伯爵偶尔路过,看到儿子专注的侧影,心中感慨。 孩子长大了,开始试着理解并承担属于他的责任了,这总归是好事。 几天充实的考察时光倏忽而过,凌瑞晒黑了些,但眼神愈发清亮,老巴顿丰富的经验和艾莉丝不时插播的、关于弗格斯领风物的见闻,都让他对这个世界运作的认知变得具体而鲜活。 这天晚餐时,汉森爵士道:“伯爵大人,侯爵大人回信了,侯爵大人同意伯爵阁下的条件,交换的物资已启程,预计还需几日就能抵达。” 斯尔文伯爵面色沉静:“爵士和艾莉丝小姐是塞拉维亚的贵客,多留几天吧” “感谢伯爵大人的款待。”汉森爵士抚胸行礼。 艾莉丝很高兴交易达成,这意味着她还能在这里多住几天。 她又叽叽喳喳地跟伊莎贝尔夫人描述今天在一条小河边看到的蓝色鱼儿,又转头问凌瑞:“艾瑞恩,我们明天去河边看看好不好?说不定能抓到那种鱼呢!” 凌瑞正用勺子慢慢搅动着碗里的豆子浓汤,闻言抬起头, “明天我要去书房,河边泥泞,会弄脏你漂亮的裙子,不适合你。” 艾莉丝很高兴,凌瑞夸她裙子好看!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嘴角弯起藏不住的笑意,连声音都放轻软了些:“那……那好吧,不去河边了,我明天也去书房!” “随你。” 翌日清晨,凌瑞就一头扎进了城堡的书房。 实地考察让他对领地的“形”有了直观感受,而现在,他需要了解支撑这个世界的“魂”。 它的历史沿革、贵族谱系、律法框架,乃至魔法体系的常识。 那些蒙尘的羊皮卷和厚重的典籍成了他新的探索目标。 斯尔文伯爵偶尔进来,看到儿子沉静的侧影,眼中欣慰之色愈浓。 然而,不过两日,艾莉丝便受不了这沉寂了。 “艾瑞恩!这些字有什么好看的呀!”她像一阵风似的冲进书房,裙摆带起细微的尘埃,在阳光中飞舞。 她趴在书桌旁,下巴搁在桌沿,眼巴巴地望着凌瑞,“陪我说说话嘛,或者我们出去玩?就一会儿!” 凌瑞从一本《北境风物志》上抬起眼,看着眼前百无聊赖的少女。 深刻地认识到,若不想在接下来几天被持续“骚扰”,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书房,最后落在壁炉旁一小筐用来生火的、边缘被削磨得较为光滑的小木块上。 他起身走过去,捡起十几块大小均匀的木块,又回到书桌前,拿起那把裁纸小刀。 “你要做什么?”艾莉丝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凑得更近。 “给你做个玩具” 凌瑞低着头,专注地用刀尖在木块的六个面上,分别刻下简单的图案。 有的像简易的剑与盾,有的像王冠,有的像马头,有的则只是几个圆点,艾莉丝看得目不转睛。 刻完木块,凌瑞又抽出一张空白的羊皮纸,用笔在上面画出一条蜿蜒的、带有许多格子的路径,在某些格子里写上“幸运日!”、“遭遇泥泞,”、“发现野果丛,”等字样,路径的尽头则画着一面小小的旗帜。 “这个叫“王国之旅’,”你看,这个是……”凌瑞简单地跟艾莉丝说明了游戏规则。 随后他将木块放进一个空罐里,轻轻摇晃后倒在桌上,“掷出木块,哪面朝上,就按上面的图案走相应的步数。从起点开始,谁先到达终点谁赢。” “我来!我先来!”她迫不及待地抓起陶罐。 接下来的时光,书房里不再只有书页翻动声。艾莉丝很快就掌握了规则,玩得不亦乐乎。 但凌瑞只陪她玩了两局,便又将注意力放回了手中的典籍上。 “艾瑞恩,该你了!”艾莉丝催促道。 “你先自己玩,或者,”凌瑞抬起头,看向门口正探头探脑的小侍从里克, “里克,你过来,陪艾莉丝小姐玩这个游戏。” 他又对艾莉丝说:“规则你都懂了,让里克做你的对手吧。” 艾莉丝虽然更想和凌瑞玩,但见他又沉浸到书里,只好撅了撅嘴,转而看向有些拘谨又好奇的里克。 “好吧!里克,快来,我教你!这个可好玩了!” 里克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但在艾莉丝热情的讲解和游戏本身的趣味下,也渐渐投入进去。 书房里依旧充满艾莉丝清脆的欢呼与懊恼声,凌瑞则在一旁安静阅读。 有时,伊莎贝尔夫人也会抱着咿呀学语的利奥过来坐坐。利奥看着姐姐和哥哥在羊皮纸上移动漂亮的贝壳和石子,觉得有趣,伸出小胖手也想抓。 几天后,来自弗格斯侯爵领的车队终于抵达,10车沉甸甸的黑岩铁锭和三箱药膏换走了塞拉维亚的三十车粮食,交易完成,汉森爵士和艾莉丝也到了离开的时候。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城堡主楼前的庭院里,凌瑞一家为远行的客人送别。 汉森爵士与斯尔文伯爵进行着最后的礼节□□谈。 艾莉丝则站在伊莎贝尔夫人面前,抱着那条柔软的新围巾,又看了看一旁的凌瑞,琥珀色的大眼睛里满是不舍。 “伊莎贝尔阿姨,谢谢您的款待和礼物。” 她声音比平时轻柔了许多,然后转向凌瑞,“艾瑞恩,我下次再来找你玩!” 她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些,但那微微下垂的嘴角却泄露了她的失落。 凌瑞看着她,点了点头,将一个小布包递给她。“给你的。” 艾莉丝疑惑地接过,她轻轻打开,里面正是凌瑞给她做的那套玩具。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云层后透出的阳光,但离别的愁绪很快又让那光芒黯淡下去。 “艾瑞恩,谢谢你,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再见……” “再见。”凌瑞挥了挥手。 被伊莎贝尔夫人抱在怀里的利奥,挥舞着小胖手,奶声奶气地喊道:“姐姐……再见……” 艾莉丝上前,轻轻捏了捏利奥的小手,又回头看了一眼凌瑞和伊莎贝尔夫人,才在汉森爵士温和的催促下,转身走向马车。 送走客人,城堡似乎一下子安静了许多,连风声都显得清晰起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考察 第5章 规则 送走客人后,凌瑞又一次推开了书房那扇厚重的橡木门。 夕阳的余晖恰好透过窗台,在石地板上洒下斑斓的光影。 这熟悉的感觉让他恍惚间回到了大学时代——在图书馆埋头苦读的日子,为了一个研究课题翻阅大量文献的时光。 只是现在,他手中捧着的不是经济学专著,而是古老的羊皮卷。 他轻轻翻开那本厚重的《龙血盟约与封臣法典》,泛黄的扉页上,用深红色墨水书写的誓言在斜阳中泛着微光: 星辰注视着我们立下的誓言, 血脉承载着我们许下的承诺。 你的忠诚要像高山之巅的积雪, 纵使四季轮转亦不消融; 你的剑锋须守护封君的荣誉, 你的旗帜须响应王室的召唤。 当战争的烽火燃起, 你的身影要出现在前线; 倘若违背这神圣的盟约, 家族的纹章会渐渐黯淡, 血脉的力量将缓缓流逝, 先祖的荣耀将蒙上阴影, 直到完成命运的救赎, 才能重获星辰的眷顾。 凌瑞的指尖轻轻抚过这些文字,感受着羊皮纸上细微的凹凸。 这些誓言已经在这片土地上传承了数百年,维系着整个王国的秩序。 根据书中的记载,龙血契约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建国之初。 传说中,开国君主与智慧之龙立下誓约,龙血赋予了这份盟约神秘的力量,让立约者的誓言与家族命运相连。 在书中的《背约者列传》一章,凌瑞读到了一个案例。 约一百五十年前,西境的黑狼家族在战争中背叛了王室。 根据记载,这个曾经强盛的家族在背约后的三代人里,确实遭遇了连串不幸:继承人接连夭折,家族成员接连患上怪病,领地连年歉收,到了第四代,这个家族已经衰落到连骑士爵位都难以维系的地步。 “这么玄乎的吗……”凌瑞若有所思地轻叩书页。 目光未歇,又继续沉浸在字里行间。 国王拥有王国中最富庶广阔的领地,而将其余土地分封给各大贵族。 这些贵族在自己的领地上享有相当大的自主权——可以制定律法、征收赋税、组建军队。王室很少干涉领主们的内部事务,但每个领主都必须对自己的封君负责,向国王效忠。 在这个没有现代公证体系的世界,龙血契约确实是个精妙的设计。 王室占据着最优越的地理位置和资源,而契约中关于“违背誓约者,家族的纹章将失去光泽,血脉的力量将缓缓流逝”的传说,更是给这个制度加上了一道神秘的保险。 贵族们享有自治权,但必须履行军事支援、赋税上缴等义务;王室保持超然地位,却能在危机时刻调动整个王国的力量。 更妙的是,在这个重视荣誉与誓言的世界里,几乎不会有贵族愿意拿整个家族的未来去赌,违背龙血盟约可能带来的诅咒,黑狼家族的前车之鉴,足以让强大的领主三思而后行。 而塞拉维亚是特殊的,大约四十多年前,巴尔托伯爵接管了这里,然而,战后非但没有好好重建,反而与地方豪强勾结,变本加厉地压榨领民,最终在民怨沸腾之下死于暴动,而他的家族和亲信仓皇逃离。 而二十多年前,艾瑞恩的祖父受命接管了这里,王室又因某些原因,直接赋予格兰维尔家族特权,直接效忠于王室,不必向任何上级领主负责。 凌瑞的目光从《龙血盟约》移向另一本烫金封面的典籍——《圣典·光耀篇》。 “信仰是灵魂的明灯,指引迷途的羔羊...” 开篇的诗句让他沉思,书中详细记载着教会的层级制度,从乡村牧师到教皇,每一级神职人员都在维系着人们的信仰。 虽然教会不直接参与统治,却拥有着极大的影响力,国王的加冕等王国重大活动都由教皇主持。 凌瑞专注地看着,书房门被轻轻推开。 老管家端着一杯热羊奶和一些点心走了进来,“少爷,吃点东西吧” 凌瑞接过管家手里的牛奶,喝了一口后问道:“我们领地的教堂,平时都做些什么?” 老管家将点心放在书桌上,恭敬地回答:“神父每周主持弥撒,为新生儿施洗,为逝者祷告。去年饥荒时,他还开放教堂地窖分发存粮。” 老管家顿了顿,“不过最受尊敬的还是那些能施展治愈祷告的神父,可惜这样的神父太少了。” 送走老管家后,凌瑞又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关于魔法的书籍。书中记载着魔法协会与王室之间微妙的关系。 魔法师们居住在独立的法师塔中,与王室保持着密切合作,王室军团与各领地中都配有专门的魔法师,而魔法协会也从中获得研究所需的资源。 "这倒像是现代社会的智库与政府..."凌瑞暗自思忖。 一段记忆浮现在他脑海中:小时候在集市上,一位身披星月长袍的魔法师走过街道,周围的平民纷纷退让行礼,孩子们既害怕又好奇地偷瞄着。 卖苹果的老妇人对孙女小声说:“看见那位大人袍子上的银线了吗?每一条都代表着他掌握的一种魔法。” 在这个世界,魔法师是强大、神秘与智慧的象征,处处受到优待。 更重要的是,在这个等级分明的社会里,魔法是为数不多能跨越出身的途径。 每三年一度的天赋测试是王国的盛事,魔法协会的使者会巡回各地,用特制水晶球为年满十二岁的孩童测试魔法天赋。 凌瑞想象着测试当日的场景:广场上人头攒动,父母们带着孩子早早等候,每个人都期盼着那难得的机会。 若能成为魔法师,不仅意味着个人荣耀,更能为家族带来实质性的帮助。 可惜魔法天赋如同天上的星辰,可望而不可及。 据记载,有天赋者万里挑一,能成为正式魔法师的更是少之又少,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魔法师如此受人尊敬——他们确实是天之骄子。 凌瑞的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瘦弱的孩子在月光下练习魔法直至身体透支的画面,他轻轻叹了口气,那个孩子懂事得令人心疼。 “你已经很优秀了啊,干嘛让自己压力这么大呢...”凌瑞喃喃自语。 夕阳渐渐西沉,书房内的光线变得柔和,凌瑞站起身,走到窗前。 远方的田野笼罩在金色的余晖中,农夫们正收拾农具踏上归途,经过这几天的大量阅读,他大致理清了这个世界的权力框架:以龙血契约为纽带的封建体系,以教会为支撑的信仰体系,以及以魔法协会为核心的神秘力量,三者相互制衡,共同维系着王国的运转。 在这个复杂的权力网络中,塞拉维亚的特殊地位既是一种束缚,也是一份馈赠。 正因为不被重视,反而给了他们自由发展的空间。 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种子和技术,恰好不需要龙血的见证;不依附教会的祝福;不依赖魔法的加持。它们只需要遵循大自然最朴素的规律——在合适的季节播种,在适宜的土地生长。 嗯,是时候该“发现”那些东西了。 第6章 失踪 清晨的阳光为城堡训练场镀上一层暖金。 斯尔文伯爵站在场边,看着年轻侍从们练习剑术,不时对身旁的卫队长低声交谈着什么。 凌瑞穿过庭院走来,在父亲面前停下脚步。“父亲,医师建议我多进行温和的活动,我想去西林走走,据说那里的植物很特别。” 斯尔文伯爵着着儿子,这几日艾瑞恩确实比往常更愿出门,气色也好些。 “让托马斯和卡尔陪你去吧。”他点头应允,又补充道:“带上斗篷,林间风大。” “好的,父亲。” 三人骑马出发,直至林深不宜骑行之处,便将马匹拴好,徒步深入。 林间静谧,只有脚踩落叶的沙沙声和偶尔的鸟鸣。凌瑞表现得对植物充满兴趣,时而驻足凝视,时而蹲下轻触苔藓,偶尔还会掏出小本子和炭笔,专注地勾勒几笔。 托马斯爵士和卡尔则保持着几步的距离,沉默而警惕地跟在后面。 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凌瑞靠在一棵粗壮的古树下稍作休息。卡尔立刻递上随身携带的小篮子,里面装着出发前准备的清水和点心。 凌瑞接过篮子,从里面拿出三瓶金浆果汁,自己留了一瓶,将另外两瓶递给两位骑士。“出来大半天了,都渴了吧?尝尝这个,艾莉丝留下的,味道很特别。”他说着,很自然地拔开自己那瓶的塞子,仰头喝了一口。 “谢谢少爷。”托马斯爵士双手接过,布满风霜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年轻些的卡尔则显得很是惊喜,接过瓶子,好奇地打量着里面金黄色的液体。 清甜的果香沁人心脾。托马斯爵士稳重地喝了一口,细细品味;卡尔则忍不住多喝了几口,咂咂嘴,笑道:“少爷,这个真好喝,真甜!” “是很不错。”凌瑞笑了笑,将空瓶放回篮子,“下次有机会再给你们带。” 休息片刻后,凌瑞站起身,目光投向不远处一片更为茂密的树丛。 “我想到前面那片区域看看,”他指着那片林木交错的地方, “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里面太密了,你们进去反而施展不开。” 托马斯爵士上前一步,眉头微蹙:“少爷,这太危险了,让我们先把周围的枝条清理一下……” “不行!”凌瑞语气坚决,带着一丝属于少年贵族的任性, “你们清理了,我还观察什么?放心,少爷我会魔法,能照顾好自己。就在这儿等着,别跟过来打扰我!有事我自然会叫你们,又不远。” 看着少爷不容置疑的神情,托马斯犹豫片刻,低声道:“……是,请您务必小心,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叫我们。” 凌瑞点头,转身没入了那片茂密的树丛,身影在交错的枝叶间闪动了几下。 托马斯和卡尔看着少爷消失的方向,保持着警惕。 林间光线斑驳,透过层层绿叶,他们仍能依稀瞥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在不远处的树影间缓缓移动,时而蹲下,时而站起,似乎正专注于观察脚下的植物。 “少爷看来找到感兴趣的东西了。”卡尔小声说着。 看着那个身影在有限的视野范围内活动,这让他稍微安心,他甚至能听到那边传来细微的、仿佛拨弄草叶的窸窣声。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林间阳光温暖,和风拂过树梢,带来催眠般的沙沙声。 “爵士,”卡尔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低声说, “少爷观察得真投入……看了好久,我都有些困了。” “专心,”托马斯低斥道,努力驱散自己也开始泛起的、不合时宜的倦意。 他再次望向那片树丛。那个模糊的身影似乎靠着一棵树干坐下了,轮廓在光影交错中显得有些朦胧,轻微的、如同翻动书页的声音隐约传来。 他眨了眨眼,试图看清那个静坐的身影,视线却似乎隔了一层薄纱,有些难以聚焦,周围的鸟鸣声、风声,仿佛都渐渐远去,变得模糊不清。 …… 托马斯爵士是被脸颊上一阵冰凉的湿意惊醒的,他猛地睁开眼,骇然发现天色已然阴沉,豆大的雨点正穿过枝叶噼啪砸落。 他瞬间清醒,腾地站起身环顾四周——少爷不见了! “卡尔!醒醒!”他粗鲁摇醒同伴,声音紧绷,“少爷不见了!” 卡尔茫然四顾,脸上瞬间血色尽失。 两人瞬间从地上弹起来,惊恐地环顾四周。 “艾瑞恩少爷!” 托马斯的呼喊在林间回荡,却被越来越密的雨声盖过。 他强压下心中的恐慌与自责,目光扫过凌瑞走过的方向,试图寻找踪迹。 但雨水已开始无情地冲刷一切痕迹。“你往东,我往西!快找!” 然而,除了风雨声,再无其他回应。 雨水很快淋透了他们的衣衫,托马斯心沉谷底,再找不到,就危险了。 “你继续找!我回城堡求援!”他对着卡尔吼道,随即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冲向拴马的地方,跃上马背,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城堡。 斯尔文爵正在大厅与管家核对秋季储粮的清单,窗外骤然变大的雨声让他皱起了眉,艾瑞恩应该回来了…… 然而,大厅的门被砰地撞开,一个浑身湿透、泥浆与雨水混杂、狼狈不堪的身影冲了进来,是托马斯爵士。 他几乎是扑倒在地,声音嘶哑颤抖,充满了绝望的自责: “老爷!我……我该死!我……我跟丢了艾瑞恩少爷……少、少爷在西林不见了!” 城堡大厅内,斯尔文伯爵正与管家核对秋季储粮清单。窗外骤大的雨声让他皱眉——艾瑞恩该回来了。 这时大厅门被猛地撞开!浑身湿透、沾满泥浆的托马斯踉跄而入,扑倒在地,声音嘶哑颤抖: “伯爵大人!我……我罪该万死!艾瑞恩少爷……在西林不见了!” 斯尔文伯爵手中的羊皮纸卷滑落在地,周身瞬间散发出骇人的气息,大厅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却像即将爆发的雷霆。 “我们……我们陪着少爷在林子里,不知怎么……就睡着了,”托马斯痛苦地喘息着,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进眼睛也顾不上擦。 “醒来少爷就不见了!雨太大,什么痕迹都找不到……” 儿子单薄的身影、苍白的脸色与窗外冰冷的暴雨在亨利子爵脑中交织,他的心狠狠一揪。 “废物!” 他怒喝一声,拳头重重砸在身旁的橡木长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奥利弗!”他猛地转向管家,语速极快, “立刻去灰屋,调七个人,带足火把、绳索和油布,备九匹快马,侧院集合,要快,不许惊动旁人!” 斯尔文伯爵顿了顿,“还有……夫人那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知道!” “是,老爷!”管家面色凝重,躬身退下。 斯尔文伯爵冰冷目光射向跪地的托马斯:“带路!去最后见到艾瑞恩的地方!” 暴雨如注,火把在雨幕中顽强燃烧,斯尔文伯爵带队,深一脚浅一脚闯入漆黑泥泞的西林,雨水模糊了视线,冰冷的寒意渗透骨髓。 “艾瑞恩——!” 斯尔文伯爵呼唤焦灼而沉重,一次次穿透风雨,却又一次次被更猛烈的雨声吞没。 与此同时,山洞内。 “啪”的一声轻响,一簇火苗在他堆好的火堆出现,驱散了黑暗,也带来了一丝暖意。 跳跃的火光将他独自一人的身影投在凹凸不平的洞壁上,拉得很长。 他安静地坐着,耳中听着洞外呼啸的风雨,内心在默默计算着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夹杂在风雨声中,隐约传来了模糊的呼唤声,越来越近。 “老爷,这边,这里好像有个山洞!” 藤蔓被利剑斩断的声音响起,紧接着,火光涌入洞口,映出亨利子爵那张被雨水淋湿、写满焦虑与担忧的脸。 “艾瑞恩!你在里面吗?” “父亲,我在这里!”凌瑞立刻抬高声音回应,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斯尔文伯爵第一个弯腰冲了进来,火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洞穴,也照亮了角落里的儿子。 他几步跨到凌瑞面前,单膝跪地,一双大手紧紧抓住凌瑞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凌瑞微微蹙眉,随即又被用力地拥入一个潮湿却无比用力的怀抱里。 男人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过了好几秒,他才松开手臂,双手捧着凌瑞的脸,急切地问道: “受伤没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冷不冷?” “我没事,父亲,”凌瑞任由他检查,轻声回答,“也不冷,我生了火。” 斯尔文伯爵看了看那堆火,又看了看洞外,雨势未减,他下令:“雨太大,先在这里避一避。” 凌瑞注意到,随父亲前来的这七人极其特别。他们都是深灰布料蒙面,只露出一双双沉静锐利的眼睛。 全程静默无声,动作间却带着训练有素的干练与协调,他们如同影子般安静地占据着洞穴一角,气息收敛,却又让人无法忽视其存在。 斯尔文伯爵靠坐洞壁,疲惫揉眉,手肘无意后顶,撞到身后藤蔓传来空洞异响,他疑惑地皱眉,转过身,伸手拨开那些长势旺盛却意外容易扯开的藤蔓,火把的光芒照亮了一道隐藏在后的、不起眼的狭窄裂缝。 他抽出匕首小心划开缝隙,细白颗粒簌簌落下。斯尔文伯爵捻起一些,戳了戳,又打算尝尝,身旁沉默的随从立刻上前。 “大人,我来。” 那人低声说着,捻起颗粒,拨开嘴上的蒙面,谨慎品尝着,眼中闪过惊异 “大人,是盐……非常纯净的盐。” 斯尔文伯爵眼神一凛,伸手探入裂缝,用力拖出了一个包裹。 外层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材质,光滑、坚韧,不透水,借着火光,他看到这奇异包裹的表面,印着几行扭曲、无法辨认的符号。 “把这些藤蔓都清开。”他沉声命令道。 那群人干脆利落,没几下就把藤蔓都清理了。 清理后,众人看到了后面半嵌在石壁里的景象。 数个同样材质、同样印着陌生符号的包裹,整齐地码放在那里! 斯尔文伯爵用匕首小心地划开另一个稍大的包裹。 这一次,流淌出来的不再是盐,而是一种深褐色、异常饱满均匀的颗粒,散发着一种淡淡的、陌生的清香。 “这是……种子?”卡尔喃喃道。 他又让人打开其他几个包裹,里面分别是某种他不认识的、晒干的红褐色块茎,甚至还有几捆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形态奇特的细小树苗。 “父亲,这些是……?” 凌瑞发出疑问,声音里充满惊讶与困惑。 斯尔文伯爵捻着饱满颗粒,脸色前所未有地凝重。 这些物资超凡的品质、闻所未闻的包装、完全无法理解的符号,以及这个诡异的隐藏地点……一切都透着难以解释的古怪。 “全部清点,小心搬运,一件不准遗漏。” 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今日在这里看到的一切,谁敢对外泄露半个字,以叛领重罪论处!” 他转向凌瑞,目光锐利:“艾瑞恩,你进来时发现这些了吗?” 凌瑞摇头,碧眼纯粹茫然:“没有,父亲,我躲进来时太冷了,只顾着生火取暖,没注意石壁后还藏着东西。” 他指向之前待的角落,精致的脸上满是茫然无辜。 斯尔文伯爵看着儿子那张带着些许惊慌后怕的精致脸庞,再看向手中这绝非寻常的物资,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 洞外,暴雨终于渐渐停歇,只剩下滴滴答答的余响。 斯尔文伯爵不再犹豫,一把将裹在斗篷里的凌瑞抱起,沉稳地吩咐道:“回城堡,走侧门。”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沿着偏僻小径返回,从城堡不引人注目的侧门进入后,斯尔文伯爵对迎上来的老管家吩咐道: “带少爷去泡个热水澡,准备好驱寒的药剂,让他好好休息”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被小心翼翼搬进来的奇异包裹,补充道,“把这些东西……先放到我的密室去。” 第7章 剖白 没一会儿,斯尔文伯爵来到了凌瑞的房间。 热水澡和安神汤药驱散了寒意,但斯尔文伯爵的到来让房间内的气氛却有些凝滞。 “艾瑞恩,”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 “告诉我,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听劝阻,独自深入那么密的林子?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你的身体才刚刚好转,万一淋雨病倒了怎么办?万一遇到野兽或别的什么意外怎么办?” 他语气中的担忧和责备,比斥责更让人感到压力。 凌瑞低下头,双手揪着柔软的羊毛毯子,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愧疚和一丝委屈: “对不起,父亲……我知道错了,我当时……我当时只是想快点找到笔记里提到的那种特殊苔藓,据说它只在岩壁深处背阴的地方才有……我一时入迷,就越走越深……没想到突然下起那么大的雨……” 他抬起头,碧色的眼睛里泛着些许水光,声音变小:“让父亲担心了,对不起……下次不会这样了……” “入迷?” 斯尔文伯爵看着儿子眼里的水光,轻轻哼了一声。 “你母亲昨天还跟我念叨,说你病好后脸色总算有了点血色,要是让她知道你冒雨往林子里钻,又得整夜掉眼泪,你忍心?” 凌瑞摇了摇头。 斯尔文伯爵顿了顿,伸手轻轻碰了碰凌瑞的额头,语气里带着责备: “上次你高烧昏迷,你母亲几天没合眼,鬓角都多了几缕银丝。我是领主,要守护这片疆土,可我更是你的父亲,最怕的就是你们出事。你倒好,仗着会点魔法就敢往密林里钻,真遇上危险,你那点魔力能护得住自己吗……” 话音未落,他怔住了。 两行清泪毫无征兆地从凌瑞眼中滑落,悄无声息地浸入羊毛毯中。 “格兰维尔家的人,不会轻易落泪。”斯尔文伯爵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伸手想要替他拭去泪痕。 凌瑞却倔强地偏过头,声音哽咽:“父亲,您知道吗……在昏迷的那些日子里,我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斯尔文伯爵的指尖微微收紧,那双常年持剑的手竟有些发颤。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时空,回到了那个生死交界之处。 “身体像是被撕裂一般的疼痛,意识在黑暗中漂浮,后来,我感觉自己脱离了躯壳,飘到高空,俯瞰着整个塞拉维亚——我们的家园。” “我看见贫瘠的土地上,领民们因为饥饿而佝偻的背影;看见无数家庭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看见您为这些难题熬白的鬓发。我也看到了这片土地上所有的悲欢,还有那些我曾经度过的时光。” 他顿了顿,吸了吸鼻子“我记得您从小就告诉我,土地不会背叛你,塞拉维亚是我们的土地,我们要守护它,建设它,我看着您用尽各种方法,却依然难解领地的困境......” 凌瑞的声音微微发颤:“为了能帮上忙,我拼命练习魔法,终于突破了境界,可这身体却因为体弱,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量。 听到这些话时,一向稳重的斯尔文伯爵微微颤抖:“艾瑞恩……” “在我最虚弱的时候,一个温柔的声音对我说:‘''离开吧,你不属于这里,跨过这道光,所有的痛苦都会消散,你会忘记这里的一切。这本不该是你承受的人生。''” 凌瑞的嗓音微微发颤:“是啊,只要我放下一切,就能去往一个没有忧愁的世界,我几乎就要迈出那一步了……可是,就在即将踏入光中的瞬间,所有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我忘不了领民们饱经风霜的面容,忘不了母亲那双眼睛教我写字时慈爱的目光,忘不了我从马背上摔落,您接住我,我被吓到哇哇大哭,您却严肃地对我说''格兰维尔不轻易落泪''的场景。 我犹豫了——如果我放下,如果我走了,这些珍贵的记忆都将消失,但领地也许并不会因此变好” 我想咬咬牙迈出那一步,只要一步,这些都将与我无关了,但我回头,似乎看见了领民们期待的目光,母亲怀抱着利奥,您守护着他们,所有人都微笑着注视着我。那一刻,我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迈不出那一步。”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你还是放不下吗?''我回答:''是。''” “你确定吗,你本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我确定,无论未来如何,我都将与塞拉维亚共存亡,守护这片土地,守护每一个信任我们的人。''”我回答道。 “那个声音轻轻地笑了:''既然你如此坚定......那就回去吧,不过你得等等喔……我们会给你们准备一份礼物……这份礼物很重要……'' 随后,我仿佛去到了另一个世界,那里繁华似锦,高楼耸立,人们穿着奇特的服饰,使用着不可思议的工具......我在那里看到了许多我们这个世界从未有过的事物。”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等我再次醒来时,身体的剧痛已经消退,仿佛被某种力量治愈了。那个声音最后说:''去吧......我们相信,你要守护的地方会因你而繁荣。''” 凌瑞抬起头,眼中含着泪水,却又带着几分倔强:"可是父亲,我醒来后才发现,即便我突破了魔法境界,依然无力改变领地的现状。魔法不能让田地丰收,不能让领民温饱......" 他攥紧了衣角,声音里带着愧疚: "而且……其实......我骗了您,托马斯爵士和卡尔会睡着,是因为我偷偷配制了安神药剂,那个声音只说准备了礼物,这个礼物很重要,却没有告诉我在哪里。我知道在别人眼里,我是领主之子,但是在您眼里,我只是个孩子。” “您不会因为我的一句话,一个神奇的梦就不顾代价得浪费资源去搜寻虚无缥缈的礼物,甚至我有时候都在怀疑这个梦是不是真的,但是看到您的忧愁,我又想......为什么不试试呢……如果我能找到那份礼物,或许就能真正帮到您,帮到领地。" "我原本打算趁着他们睡着时悄悄去寻找,没想到会惹出这么多麻烦,还让您这样担心......"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带着真诚的懊悔。 斯尔文伯爵听完这些,身体微微颤抖,凌瑞话语中的每一个字,都像细密的针,扎在他的心上。 当听到儿子说“我骗了您”时,伯爵的呼吸窒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眼中含泪却强撑着的儿子,那单薄的身躯里,竟藏着如此沉重的心事与如此炽热的决心。 不是因为顽皮和冒险,而是因为他这个无能的父亲,为了这片沉重的领地。 斯尔文伯爵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压下去,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深沉如海的心疼与自责。 他想起儿子病重时苍白的小脸,自己忙于领地急务时忽略的许多细节,想起这孩子总是安静地在书房看书,偶尔望向窗外贫瘠土地时那与年龄不符的忧郁眼神。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这个父亲在守护孩子,却从未想过,他这个体弱多病的儿子,竟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用如此笨拙又如此决绝的方式,试图反过来守护他们,守护家园。 “艾瑞恩……”斯尔文伯爵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伸出手,轻轻地将儿子揽入怀中。 凌瑞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将额头抵在父亲宽阔坚实的肩膀上。 斯尔文伯爵收紧了手臂,将这个过分懂事、过分倔强,让他心疼到无以复加的孩子紧紧搂住。 他亏欠这个孩子太多,亏欠他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亏欠他一份不必过早承担的重担。 “所以,父亲,那些东西会不会就是那个声音说的礼物啊?”凌瑞靠在斯尔文伯爵怀里,带着点天真的语气,闷闷地说道。 “或许吧,这个礼物是艾瑞恩引导我才发现的呢,或许那个声音说得没错,领地会因你而繁华……” “真的吗……” “真的”斯尔文伯爵松开儿子,擦了擦他的脸。 又让儿子轻轻躺下,给他掖了掖被子,随后说道: “那些种子,树苗我都会让人种下的,还有那些别的物资我都会安排好的,你还小,不必过多忧虑。” 斯尔文伯爵又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凌瑞的头发。 补充道:“你的‘梦’,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我会处理好这些事,睡吧,儿子。” 随后就慢慢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内,凌瑞听着父亲远去的脚步声,放松下来的整个人陷进柔软的枕头里。 他知道父亲不会全信,一个在权谋与贫瘠间周旋多年的领主,不可能轻易地去相信一个孰真孰假的虚无缥缈的梦。 烛火在床边轻轻跳跃,映着他尚显苍白的脸。 可他还是说了那个梦,那个用真实记忆与必要谎言细细编织的梦。 高烧中真切的痛苦、对家人割舍不下的眷恋、对领地沉甸甸的责任——这些属于原主的真实感受,与那些来自异世的种子和知识,被他小心地糅合在一起,织成一个带着温度的故事。 凌瑞心知肚明,这故事经不起严苛的推敲,但他更懂得,当父亲听完这一切,理性与感性的天平必将倾斜。 比起追究物资那虚无缥缈的来源,儿子这份几乎付出生命的沉重心意,那深藏不露的烦恼与挣扎,才更直击一位父亲的心扉。 他了解斯尔文伯爵——那副威严的领主面具下,藏着对家人最柔软的牵挂。 当他诉说自己在生死边缘因放不下而选择归来时,父亲眼中闪过的,全是心疼。 这便是他精妙的一步,悄无声息地,将父亲关注的焦点从“这些东西从何而来”,引向了“我的孩子究竟经历了什么”,当一颗心被怜惜与担忧占据,严密的逻辑自会退让。 他甚至“坦白”了下药的事,这看似认错的举动,实则是另一种聪明的交底。 一个会犯错却心怀善念的孩子,总比一个完美无瑕却满身秘密的孩子,更让人感到踏实,这份无伤大雅的“不完美”,反而成了他最有效的保护色。 凌瑞缓缓闭上眼睛,任由睡意将自己包裹。 他知道,父亲是一个务实的人,他不会过多去纠结这些东西来源。如他所说,他会处理好这一切。 晨光微熹中,城堡另一端的书房里,斯尔文伯爵站在窗前,指间捻着一粒金黄的种子,他望着天际将明未明的曙光,许久,轻轻收拢了手掌。 凌瑞这一觉睡得格外舒坦,直到被窗外透进的清亮天光和门外利奥咿咿呀呀的奶音唤醒。 “哥哥~哥哥!起床……吃……吃蛋蛋!” 利奥清脆欢快的声音伴随着小手拍打门板的“啪啪”声传来,充满了活力。 清晨的阳光从厚重的石质窗棂间透入,在铺着素净亚麻桌布的餐桌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伊莎贝尔夫人正细心地给利奥围上餐巾,见到凌瑞进来,脸上露出了些许无奈的笑容。 “你可算下来了,你们两个啊,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她将一杯温热的羊奶推到凌瑞坐的位置前,语气里透着关切。 “你父亲也是,为了一张旧地图训你几句就算了,自己气得连晚饭也不吃,后来奥利弗来说领地有急务,那么大的雨还非要出去……” 凌瑞刚坐下,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旧地图”、“训斥”、“没吃晚饭”、“领地急务”…… 凌瑞思索片刻后,大致明白了,这应该是斯尔文伯爵和老管家为了不让母亲担心而编造的理由。 凌瑞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再抬头时,脸上已换上带着窘迫和顺从的表情。 “对不起,母亲,让您担心了。”他声音不大,显得很诚恳,“是我不该毛手毛脚……以后会小心的。” 伊莎贝尔夫人见他这幅乖巧的样子,心彻底软下来,将一小块抹了蜂蜜的黑麦面包放在他的盘子里。 “你父亲那边也是,地图可以再画嘛,非要那么倔,我晚点也会说他,好了,快吃吧。” “嗯。”凌瑞点点头,安静地开始用餐。 用完餐后,凌瑞陪着母亲说了会儿话,又看着女仆带着玩累的利奥去睡觉后,就又起身前往了书房。 第8章 赈冬 书房里萦绕着羊皮纸陈旧的气息,凌瑞在宽大的阅读桌前坐下,窗外雨后初晴的天空格外明净,但拂过面颊的凉风已经带来了冬日的讯息。 这个冬天,怕是不好过。 他展开崭新的羊皮纸,羽毛笔在墨水瓶中轻轻一蘸,略作思索后,写下三个字:以工代赈。 笔尖在纸上流畅地游走,一个完整的计划渐渐成形。 他要在寒冬降临前,组织领民修缮水利、整修道路,既为来年春耕打下基础,又能让领民通过劳动获得“工分”。 基础的工分能换到活命的粮食和盐,而超额完成的工分,则可以兑换来年春耕时更珍贵的资源——父亲换来的黑岩铁农具,还有那些正在试种的神秘种子。 他相信,只要试种成功,父亲一定会将这些希望的种子分发给领民。 与此同时,要将零散的家庭纺织组织起来,在领主府的指导下进行标准化生产,让塞拉维亚的亚麻从粗糙的原料变成质地均匀的麻布。 这些品质稳定的商品,将成为明年开春后与商队谈判时有力的筹码。 羽毛笔沙沙作响,一个完整的经济循环在纸上渐渐清晰:劳动力转化为工分,工分激活内部需求,需求推动生产改进,优质产品最终将打开外部市场,待到外部的资金流入,这套临时建立的工分制度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凌瑞轻轻放下羽毛笔,看着墨迹在羊皮纸上慢慢凝固。 这个冬天,塞拉维亚要为来年的新生积蓄力量。 凌瑞仔细收好写满计划的羊皮纸,穿过几条长廊,来到了位于城堡主楼东翼的领主书房。 他轻轻叩响了厚重的门。 “进来。”斯尔文伯爵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一丝疲惫。 凌瑞推门而入,看到父亲正站在巨大的领地地图前,眉头紧锁。 地图上,塞拉维亚的疆域被各种标记所覆盖,许多地方都标注着代表贫困与危险的暗红色。 “父亲。”凌瑞走上前,将手中的羊皮纸放在铺满公文的长桌上。 斯尔文伯爵转过身,目光落在儿子身上,带着询问。 “关于如何度过这个冬天,以及……如何让领地的状况好转,我有一些想法。” 凌瑞深吸一口气,开始阐述他的“以工代赈”和“工分”计划。 他讲得很仔细,从组织劳力修缮水利道路,到建立工分体系激活内部经济,再到组织手工业生产为明年贸易做准备。 斯尔文伯爵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脸上看不出喜怒,直到凌瑞全部说完,书房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寂。 “艾瑞恩,”伯爵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你的想法……很大胆。但是,你了解过去的冬天,我们是怎么度过的吗?” 凌瑞摇了摇头,这正是他想知道的。 斯尔文伯爵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仿佛在回忆并不久远的过去。 “往年,无非是缩减用度,开放部分粮仓进行有限度的赈济,祈祷寒冬不要太严酷,以及……”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眼睁睁地看着一些体弱的老人和孩童,在寒风中悄无声息地消失。”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凌瑞却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的痛苦与无力。 “我们也有征发劳役修缮公共设施的传统,”伯爵继续说道,“但那更多的是领主的权力和义务,领民服劳役是天经地义,我们提供基本的食物,仅此而已。像你这样,用‘工分’将劳动与额外的报酬、甚至是未来的希望直接挂钩……这打破了惯例。” 他转过身,看着凌瑞:“这意味着城堡需要拿出更多的储备物资,承担更多的成本,甚至可能改变领民与领主之间固有的关系,你考虑过这些吗?” 斯尔文伯爵蹲下身,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单薄却目光坚定的儿子,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 “我考虑过,父亲。”凌瑞迎上父亲的目光,语气坚定, “但正如您所说,以往的惯例,不能改变领地年复一年的困境,也不能阻止每一个冬天都可能发生的悲剧的我们只是在‘承受’,而非‘改变’。” 他指向地图上那些刺眼的红色标记:“塞拉维亚的症结在于死水一潭。我的计划,或许需要投入更多前期的精力和资源,但目的是为了搅活这潭水。当领民们发现,自己的努力不仅能换来眼前的温饱,还能换取明年的丰收希望时,他们被激发出的力量,将远超被动服劳役之时,我们付出的粮食和物资,会转化为更完善的水利、更畅通的道路、品质更好的商品,以及……更多能活到明年春天、并对未来充满信心的领民,这难道不是最宝贵的财富吗?” 凌瑞顿了顿,声音放缓但更加清晰:“这并非否定过去的做法,而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寻求更多发展的可能,我们需要领民活着度过冬天,但我们更需要他们带着希望和力量,去创造下一个不再如此艰难的冬天。” 斯尔文伯爵静静地注视着儿子,目光中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与欣慰。 “父亲,这个计划前期投入多,但是后期收入也高啊。” 斯尔文伯爵目光又落在那张写满计划的羊皮纸上,手指划过上面“工分”、“标准化生产”、“内部循环”等字眼。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过冬方案,更是一场对领地治理方式的悄然变革。 但风险与机遇并存。 就在他沉思之际,一只小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晃动着,斯尔文伯爵低头,对上儿子那双清澈见底的碧色眼眸。 "您说好不好嘛......"凌瑞眨着大眼睛,声音软糯,带着孩童特有的娇憨。这一刻,仿佛刚刚那个还在侃侃而谈的小军师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向父亲撒娇的孩子。 斯尔文伯爵感到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这孩子病之前和病之后都很少与他撒娇。 他宽厚的手掌不由自主地翻转,将那只小手轻轻握在掌心。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让他想起那些守在病榻前的不眠之夜。 “好。” 凌瑞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前世,年幼的他每当眨巴着大眼睛对母亲说出“好不好嘛~”的时候,母亲总是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随后答应,屡试不爽。 斯尔文伯爵温和地注视着儿子,又问道:“这些......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凌瑞眨了眨碧眼,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追忆的神色。 “您还记得我和您说过的那个梦吗?”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梦幻,“我仿佛去到了另一个世界,那里高楼林立…….”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像是在努力抓住那些模糊的记忆。 “当时我昏迷了七天,但是在梦里,我仿佛在那里生活了好久好久......” 凌瑞抬起头,眼神纯净而真挚,“一般做梦醒来是不会记得那么多细节的,但是......我确实清楚地记得那些奇妙的景象,父亲。您说......这会不会就是如那个声音说的,塞拉维亚真的会因为我而改变啊?” 斯尔文伯爵看着他眼中闪烁的既天真又睿智的光芒,轻轻将凌瑞拥入怀中,:“亲爱的,会因为你而改变......” “不过……细节需要完善”斯尔文伯爵放开儿子说道。 “那父亲和我一起讨论吧!”声音里满是雀跃。 他迫不及待地拉着父亲的手走到书桌前,踮起脚尖指着羊皮纸上的条目:"您看,关于工分的记录,我们可以这样......" 斯尔文伯爵被将他抱到膝上,仔细端详那份计划,这举动让凌瑞微微一怔,随即安心地靠在父亲怀里详细说着……。 父子俩讨论了很久,直到被一阵轻柔的敲门声打断。 书房门开处,伊莎贝尔夫人抱着啃手指的利奥站在门外,温暖的灯光从她身后洒进来,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她看着书房内的景象,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的光芒,看来父子俩“和好”了。 "该用晚餐了。"她的声音轻柔,像是怕惊扰了这份安宁。 利奥挣扎了一下,伊莎贝尔夫人将他放下,他跑过来,对斯尔文伯爵张开双臂“也……要抱……” 正当斯尔文伯爵打算一手抱一个时,凌瑞从父亲的膝上跳下来,将弟弟抱起来塞到父亲怀里。 “走吧,吃饭咯”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伊莎贝尔夫人。 伊莎贝尔夫人笑了笑。又对那“父子俩说“跟上,快来吃饭吧。” 第9章 工分 信使们携带着盖有雪鹰纹章的令状,从维利亚城飞驰而出,马蹄在秋日的硬土路上叩响急促的鼓点,将伯爵的命令传向领地的每一个角落。 而在维利亚城内,消息像野火般蔓延,人们奔走相告,城堡将在中心广场施粥,并招募人手干活,承诺提供报酬。 大量民众从简陋的居所中涌出,向着广场汇聚。 在这片躁动的人潮之外,城市一角,莉娜的家安静得可怕。 家徒四壁,寒风从墙壁的缝隙中钻入,她只剩下卧病在床的父亲相依为命。 冬天的阴影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家里那点可怜的存粮让她夜不能寐,此刻,她正试图给父亲喂药,那男人却无力地推开了她的手。 “莉娜,别白费力气了……”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钱留着……你自己用……我怕是熬不过去了……之前的纺织品,也卖不了多少钱……咳咳咳咳咳……”,瘦削的身体在薄被下颤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莉娜的手一颤,药汁险些泼洒,她迅速低头,用袖子抹去眼角的湿润,再抬头时,脸上挤出一个近乎破碎的笑容: “父亲,别这么说……我会找到活计的,一定……” 窗外,邻居们激动的议论声隐约传来。 “领主大人开恩了,还没到最艰难的时候就发粥!” “可听说要记什么‘工分’,往后怕是没有白给的救济粮了……这新规矩,福祸难料啊……” “玛拉大婶,你们在说什么?”莉娜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探出苍白的脸。 “哎呀,是莉娜!”玛拉大婶转过身,脸上带着久违的红光, “快!快去广场!城堡在发粥,去晚了就没了!还说有活干,能挣工分换粮食!快去!” 希望瞬间点燃了莉娜黯淡的眸子。 “真的?谢谢大婶!”她顾不上多问,转身回屋抓起碗,朝着广场方向飞奔而去。 广场已是人山人海,莉娜焦急地踮脚,望着前方蜿蜒曲折的长队,心脏怦怦直跳,生怕那救命的粥食在自己赶到之前就已发完。 排队时,她努力倾听远处木台上城堡执事用魔法喇叭反复宣告的新政。 “安静!都安静!”洪亮的声音压下嘈杂。 身着执事服的中年人站在台上,面容肃穆:“大家听好了!伯爵怕大家过得艰难,特颁布新令,即日起,实行‘工分制’!” 他环视下方一张张困惑而渴望的脸,继续喊道: “城堡要修缮家园!壮劳力,去疏浚河道、加固堤坝、整修通往西林的道路!妇人们在家纺线织布,合乎标准,一样作数!所有这些,都能换‘工分’!” 他高高举起一枚特制的牌,上面的雪鹰纹章清晰可见,“看清了!这是工分牌!凭它,可以在兑换点换取过冬的粮食、盐!” 人群骚动起来,交头接耳声如同潮水。 执事提高嗓门:“但是!听清楚了!城堡粮仓并非无穷无尽的,今年的生计,靠你们自己的双手,再也没有躺在家中等来的救济粮!特殊情况可登记,但若敢弄虚作假,后果,会比你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人群:“那些指望混吃混喝的,趁早死心!多出力,多拿工分;少干活,少得粮食!简而言之: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 随即,语气又转为鼓舞:“大家想想!今天流的汗,修的渠,铺的路,都是为了明年,为了让塞拉维亚重现富饶,让土地打出更多粮食,让孩子不再挨饿,这是在建设我们自己的家园!” 台下议论更甚,有人点头称是,有人暗自腹诽,却不敢出声。 莉娜懵懂地听着,虽不能完全理解一些词,却了解了核心——只要肯干活,就有希望度过严冬。 忽然,肩头被轻轻一拍。 回头,是同巷的西姆,少年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不好意思地挠头:“莉娜……我正想领了粥给你送去,叔叔好些了吗?” 莉娜低头,脸颊微红:“还是老样子……存粮……” “别怕,”西姆轻声安慰,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坚定,“我去河道上工,听说工分多,而且……”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乎耳语,“……还有我呢。” 后面响起催促声:“小姑娘,快往前走!” 莉娜慌忙道歉。西姆体贴地让开:“别急,我等你。” 队伍缓缓移动。终于轮到莉娜。 她递上陶碗,看着浓稠、冒着热气的麦粥倒入,沉甸甸的分量让她心稍微安定下来。 分发食物的妇人看她瘦弱,悄悄多塞了一小块黑面包。 旁边登记的文书和蔼地问:“小姑娘,能做什么工?” “我…我会纺线,先生。”莉娜小声答。 “好,纺好的麻线送那边验收,”文书指旁边棚子,“合格就记工分,发牌子。” “谢……谢谢您!” 登记完,西姆走来:“我明早就去河堤,多挣工分,冬天就好过了。” “嗯!” “父亲!我领到粥了!那些大人说了,我纺线合格就能换工分,换粮食,西姆也去河道登记了,他有力气,一定能挣很多工分!” 病榻上的男人缓缓睁眼,看着女儿因希望而微亮的脸庞,听着她久违的轻快语调,窗外传来的喧闹人声也不同于往年的死寂,干裂的嘴唇翕动着:“那……那就好……” 次日清晨,西姆来到黑水河支流的疏浚工地。 这条滋养着沿岸最肥沃田地的河流,部分河段因夏季泥沙淤积而水流不畅。 负责人是老巴克,一位脸上刻满风霜、双手布满老茧的资深工匠。 他按照凌瑞“分段施工”的建议,将人手分成数队,各负责一段河床。 工地上,西姆和男人们赤着上身,喊着粗犷的号子,用简陋却结实的铁锹、镐头挖掘淤泥,搬抬石块。 与此同时,通往西林的道路整修也在进行。这条路是运输木材和草药的关键,却常年失修,坑洼不平。 工头是卫队长布雷克指派的一名退役老兵,领民们用采集的碎石、沙土填充坑洞,夯实路面。 凌瑞观察着,意识到单纯填埋可能难以抵御冬季冻融和春雨冲刷。 他回忆起“石灰稳定土”的模糊概念,于是建议管事寻找特定黏土或松散石灰岩掺入填料试验,建议被谨慎记录,准备小范围试行。 维利亚城中心广场旁,一栋闲置石砌仓库被清理出来,挂上“工分登记与兑换处”的木牌。此处从早到晚人流不息,秩序井然。 时近正午,河道工地上响起老巴克洪亮的喊声:“开饭了!” 劳作了半日的男人们立刻放下工具,面带期盼,涌向炊烟升起处。 “排队!都排好队!人人有份!” 散发着食物热气的木桶旁,厨娘们熟练地分舀着浓稠炖菜和黑面包。 西姆接过自己那份沉甸甸的食物,走到一旁空地,与相熟伙伴围坐,大口吃起来。 他听着旁人讨论下午清理哪段河床,计算着今日能挣多少工分,想着等攒多了,就能给家人和莉娜多换些粮食……他喝下最后一口汤,眼中满是憧憬。 在这片由平民劳作构成的喧嚣图景之外,维利亚城还有着其他的面孔。 光明神殿的牧师们偶尔会安静地穿过人群,为病患施以简单的治疗神术,他们对城堡的新政不置可否,保持着超然物外的姿态,只关注信仰与灵魂的安宁。 而在城市更高的区域,靠近城堡的安静街巷里,某扇挂着秘法徽记的门后,法师塔的学徒正为导师跑腿,采购些稀奇古怪的材料,他们对平民的工分制度兴趣缺缺,心思全在元素排列与咒文构型上。 领地内仅有的几位小乡绅和富农则聚在温暖的酒馆里,揣测着伯爵的新政是否会影响到地租和来年的雇工价格,他们的目光更多地投向自身的粮仓和钱袋。 塞拉维亚如同一片初垦的田地,伯爵的新政是撒下的种子,而领地上形形色色的人,则如同不同的作物与杂草,各自以其方式,在这片土地上寻求着生存与生长的空间。 —— 里克心中雀跃不已,又能和少爷一同外出巡查了。自从上次那场惊心动魄的冒险后,他已许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单独陪伴在少爷身边。 看着艾瑞恩少爷那在日光下显得愈发精致的侧脸轮廓,里克只觉得心里像是灌了蜜糖,甜滋滋的。 然而,他注意到,少爷眉宇间凝结着一丝忧愁。 里克忍不住关切地问:“少爷,您看起来……不太开心?” 凌瑞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扫过远处劳作的人群,低声道:“积极性在下降。” 他看得分明,领民们最初的热情,正被对未来的不确定感悄然消磨,他们不敢,也似乎没有太多余力,去赌一个看似美好的明天。 莉娜每天最早来到临时设立的纺织工坊,最晚离开。 这里管一顿午饭,虽然工分比自家纺线要低一点,但能把那带着油腥的午饭省下一半带回去给父亲。 父亲的病近日竟真有了起色,已经能勉强坐起来了,看着女儿疲惫的身影,总是力所能及地做一些事情。 莉娜对此感到很满足,每天洋溢着笑脸。 但今天,发生了一件事,让她怎么都笑不起来。 “大、大人……这……这兑换的工分,是不是不太对……”莉娜捧着自己纺好的线团,声音细弱蚊蚋,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负责登记的执事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不耐烦地挥挥手, “废什么话,我说多少就是多少!你看看你这线,粗细不均,松散无力,有好几处都不合格!” “可是大人……”莉娜鼓起勇气,争辩道,“我……我这份,比刚才那位大婶交上去的,好像……好像还要好一点……她的都记了合格……” 她手中的线团明明匀称而结实,与“不合格”相差甚远。 “我说合格就是合格!我说不合格就是不合格!别在这里碍事!” 那执事猛地提高音量,粗暴地将远低于应得数额的工分记在莉娜名下,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 莉娜看着那少得可怜的工分,眼圈瞬间红了,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低下头,不再敢多言一句。 “我看到了,”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凌瑞带着里克走上前,“她做得很好,不仅合格,甚至超出了标准。” 莉娜转头,看到了两个穿着朴素的孩子,为首的那个戴着帽子遮着脸。 自然是凌瑞和里克,为了看到真实的情况,两人穿得十分朴素。 然而就在这空当,他们看到了莉娜正遭遇不公。 那执事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只见出头的是两个穿着十分普通的孩子,其中一个还带着帽子遮着脸,怕是十分难看,心下顿时轻视起来。 “哪里来的小毛孩,懂什么!一边玩去,别打扰我做事!”他像驱赶苍蝇一样摆着手。 凌瑞站在原地,声音平静却坚定:“你登记错了,应该重新核对,刚才那位妇人的线,远不如她的好。” 里克气呼呼地帮腔:“就是!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好坏!你瞎了吗?” 他不能容忍有人这样欺负人,更无法忍受有人在少爷面前还敢颠倒黑白。 被两个孩子当众顶撞,身后排队的人群也开始窃窃私语,执事顿时恼羞成怒,脸涨成了猪肝色。 “臭小子!你说谁瞎了?!” 他撸起袖子,露出粗壮的手臂,威胁地向前一步,“这里我说了算!再敢捣乱,别怪我把你们扔出去!” 莉娜吓得轻轻拉了拉里克的衣角,小声道: “算……算了……我……我下次再纺好点……”她不想连累这两个为她出头的孩子。 “不能就这么算了。”凌瑞的语气不容置疑, “你必须按实际品质,重新登记工分。” “反了天了!”执事被激怒,在他看来,这两个小子就是故意找茬,“我最后说一次,她纺的线不——合——格!你们赶快给我滚!” 就在他气势汹汹,要动手推搡里克之际,一个低沉而充满压迫感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你想让谁滚?” 第10章 魅力危机(上)[番外] 雷欧阁下最近很苦恼,这种情绪对他而言相当陌生。 毕竟,作为圣城魔法学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天才之一,他向来冷静自持,喜怒不形于色,一般没什么可值得苦恼的。 然而,最近一段时间,一种莫名的焦躁却萦绕在他心头。 源头,自然是他的恋人,艾瑞恩·格兰维尔。 此刻,雷欧正坐在书房里,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古老魔法典籍,紫色的眼眸却毫无焦距地落在窗外。 他觉得,自己的魅力似乎在减退。 这想法若是让圣城里那些被他一个眼神就冻得不敢动弹的贵族子弟知道,怕是会惊掉下巴,但雷欧却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自从艾瑞恩成功留校任教,并开始他那些研究项目后,陪伴他的时间明显减少了。 以前,艾瑞恩总会准时出现在他们约定的地方,带着那种能融化冰雪的温暖笑容。 现在呢?他经常泡在实验室里,身上沾着各种奇怪的魔法材料,连和他共进晚餐时,都会偶尔走神。 更让雷欧暗自不悦的是,艾瑞恩的身边总是围着那群“朋友”。 尤其是那个艾略特和莉莉安,艾瑞恩总能与他们聊得热火朝天,甚至忘了时间。 他觉得这样不行,感情是需要维护的,于是他找到了得力部下罗伊。 酒馆里,雷欧阁下喝着闷酒,述说着他的郁闷。 “罗伊。” 雷欧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但熟悉他的人能听出里面一丝不同寻常的苦恼。 “老大!您有什么吩咐?” 罗伊立刻挺直腰板,眼神崇拜,在他心里,自家老大就是完美的化身,实力强悍,容貌顶尖,气质高贵,那个格兰维尔家的艾瑞恩虽然人也很好,能力也强,但在老大面前,那肯定还是略输一筹的! 雷欧斟酌着用词,尽量不让自己的问题显得太掉价:“如果……一个人,对你……不像以前那样关注,是什么原因呢?” 罗伊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脸上露出“我懂”的表情:“老大,您是说格兰维尔阁下吧?不应该啊,以您的魅力……” 他摸着下巴,开始分析,“会不会是……您对他太冷淡了啊?” 在罗伊的认知里,自家老大肯定是感情中高贵冷艳、占据绝对主导权的那一个。 雷欧闻言,紫色的眼眸微微闪动,仔细回想。 嗯,最近几天因为忙着处理家族事务,确实疏忽了。 没给他早安吻,有几顿饭也没陪他吃,晚上回去时他都睡着了……是过于冷落他了。 这样不行。 雷欧阁下高贵冷艳地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分析:“你说得对。我确实该……热情点。” “这就对了嘛老大!”罗伊兴奋地一拍手,“俗话说,感情需要经营!您多主动关心关心,格兰维尔阁下肯定能感受到您的心意!” 于是,当晚。 艾瑞恩正在批改学生的魔法作业,雷欧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坐到了他旁边的沙发上。 这本身没什么,但问题是,雷欧并不看书,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专注而……黏糊? 艾瑞恩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笔尖在纸上划出了一道歪线。 回头询问道:“怎么了?” 一双修长的手臂从背后环住了他,紧接着,一个温热的身躯贴了上来,下巴轻轻抵在他的颈窝。 “没什么。”雷欧的声音低沉而磁性,在他耳边响起,“看你很辛苦。”说着,还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 “也还好,马上改完了,你先去睡吧……”凌瑞拍了拍他。 “那怎么行,我来帮你改……”于是拿起学生的作业。 “这写的都是什么玩意儿……”眼里是毫不留情的嫌弃。 凌瑞看着他写的毫不留情的评语,有些无奈又好笑“又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他们已经很好了,你这评语,这么打击人家自信心,人家还怎么进步?” 凌瑞踮起脚尖,吻了吻他。“好了,你先去休息吧……我马上来!” “那好吧……” 当晚,凌瑞就感受到了他的“热情”,而第二天,他是在一种近乎窒感的温暖中醒来的,雷欧一直维持着从背后抱着他的姿势,手臂环得紧紧的,下巴抵在他发顶。 艾瑞恩只觉腰背酸软,雷欧却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无比关切地服侍他起居,语气充满怜惜:“累坏了吧……”这反倒凌瑞不习惯。 “没事,我得起来去工作了……”于是凌瑞洗漱后……,正要出门,却发现那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你这是?”凌瑞不解。 “我送你啊”雷欧理所当然道。 “不用,你忙你的吧……”凌瑞摆摆手…… 但最终,在公爵的强烈要求下,凌瑞还是同意了。 午餐时间,学院餐厅。 艾瑞恩正和艾略特、莉莉安一边吃饭一边讨论一个魔法阵的优化问题。 雷欧阁下端着餐盘,无视了所有投向他的目光,径直走到艾瑞恩身边坐下,非常自然地将凌瑞餐盘里的青豆夹到自己盘子里,然后把自己餐盘里烤得恰到好处的肉排切好,换给了他。 “你怎么来了?不是还在忙吗?” “忙完了,来和你一起吃饭,多吃点肉。”雷欧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怀。 凌瑞看着盘子里突然多出来的、被切得整整齐齐的肉排,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无语的艾略特和眼神暧昧的莉莉安,嘴角微微抽搐。 “……谢谢,其实我自己可以……” “小事。”雷欧打断他,顺手又拿起餐巾,极其自然地替他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酱汁。 艾略特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公爵阁下,莉莉安则捂着嘴,肩膀耸动,拼命忍住笑声。 在公爵阁下的无微不至的关怀下,凌瑞这顿饭吃得有些一惊一乍……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凌瑞正打算返回住处,一转身,正看见雷欧立于他们常经过的那棵古树下,身姿挺拔,气质卓然,显然是在等他。 他过于出众的容貌与气场,引得路过的学生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那是雷欧阁下吧?” “听闻他与艾瑞恩老师是……定然是来等艾瑞恩老师的!” “他们感情真好啊……” 艾瑞恩快步走去,雷欧见他过来,极其自然地张开双臂。 凌瑞勾勾唇,走到跟前,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不行么?最近风大。”雷欧面不改色地将自己的外套披在艾瑞恩肩上,动作流畅自然。 这举动引得不少偷偷关注他们的人低声尖叫……“传闻是真的!!” 凌瑞有些无奈,悄悄对他说“下次别来了,在学院起码低调点……” 雷欧眼里闪过一丝不悦,“我只是来接你……这都不行吗……” “行行行,公爵阁下,我们走吧……”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天,凌瑞实在有些吃不消了。 雷欧的热情简直无孔不入,他会严格监督凌瑞的作息,一到晚上十点就准时收走他所有的研究笔记;会在凌瑞与同事讨论时突然出现,以“天色已晚”为由将他带走;甚至开始亲自整理凌瑞的书房,把那些堆叠的纸卷轴按照他自己理解的“逻辑”重新排列,结果让凌瑞第二天差点找不到急需的魔法笔记。 最让凌瑞哭笑不得的是,某天清晨醒来,他发现自己的常穿的法袍袖口都被精心绣上了细小的桑斯特兰家族纹章。 “这样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谁的人了。”雷欧一脸理所当然地说。 当然,更让凌瑞震惊的是:他居然还会绣花?! 这天晚上,当雷欧又一次目光灼灼地守在书桌旁时,凌瑞终于放下羽毛笔,转身面向他:“亲爱的,我觉得我们需要谈谈。” 雷欧心头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嗯,是该好好谈谈了。” 看来罗伊那小子说得没错,艾瑞恩果然注意到了他的改变。 凌瑞温柔一笑,捧住他的脸,眼神深情款款:“亲爱的,你最近......” 雷欧顺势抚上恋人捧着自己脸颊的手,用温柔得能溺死人的目光回应:“嗯?” 紫罗兰色的眼眸里盛满期待。 凌瑞被这黏糊糊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但还是柔声问道:“你......你最近是不是有点......有点毛病?” 雷欧:“……” 雷欧一瞬间有些凝滞,瞳孔微微睁大,整个人怔住了。 凌瑞意识到自己说得话容易引起误会。于是又补充:“我……我的意思是……你最近冥想练魔法没有出岔子吧……” 雷欧缓缓松开握着凌瑞的手,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眸中闪过一丝失落。 所以这几日他精心准备的关怀,在恋人眼中竟是“修炼出了岔子,有毛病”的表现…… 罗伊那小子真不靠谱! 看着雷欧的失落,凌瑞觉得自己的话可能说得重了,有些不忍心:“你……如果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和我说,你知道吗?” 望着恋人关切的绿眸,雷欧心头五味杂陈。 既觉得受伤,又觉得感动,他最终摆摆手,声音闷闷的:“我没事,只是最近比较空闲,想着多关心你......没想到反而给你造成了困扰。” 凌瑞主动给了他一个拥抱,“亲爱的,我......我确实不太习惯这样。” 凌瑞松了一口气,在他的一番关切下,雷欧终于恢复正常了,遂又继续投身自己的事业中。 然而这番变化落在雷欧眼中,却成了另一番滋味。 第11章 魅力危机(下)[番外] 郁闷的公爵阁下再次召见了他的“狗头军师”罗伊。 这一次,他没再多言,只是用那双紫色的眸子冷冷地盯着对方,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罗伊差点想当场施展土系魔法把自己埋了。 “老、老大……”罗伊冷汗涔涔,“看来……看来‘热情关怀’的策略不太适合您高贵冷艳的气质!是、是我考虑不周!” 他绞尽脑汁,试图挽回,“我们得反其道而行之,对!您想啊,格兰维尔阁下肯定已经习惯了您的改变与关怀,突然冷却下来,他一定会感到落差,会不适应,会……会主动来探寻您的心思,这叫欲擒故纵!书上都是这么说的!” 雷欧微微蹙眉,欲擒故纵?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与艾瑞恩初识时的状态,那时候的自己确实更加……疏离且难以接近。 而艾瑞恩,似乎也正是被那样的他所吸引(至少雷欧是这么认为的)。 “具体。”雷欧言简意赅地命令。 “就是……恢复到您以前的样子!不,要比以前更冷一点!” 罗伊越说越觉得自己找到了关键,“减少主动接触,避免不必要的交谈,眼神要淡漠,举止要疏离……让他充分感受到您‘高贵冷艳’的魅力回来了!让他意识到失去您的关怀是多么失落!” 雷欧沉吟片刻。虽然觉得这策略依旧有些冒险,但比起被当成“有病”,他似乎更愿意回归自己的舒适区——冷漠。 于是,雷欧的“冷淡策略”开始严格执行。 起初,艾瑞恩确实感觉松了一口气。 雷欧不再把他折腾得腰酸背痛,不再在午餐时进行“食物交换”,不再在他做实验时突然送来味道古怪的药剂,也不再在书房里用那种专注到令人发毛的眼神盯着他。 “看来他之前是真的意识到自己有点太黏人了,现在调整回来了。” 凌瑞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看着对面安静看书的雷欧,欣慰地想,“这样挺好,大家都舒服。” 他甚至觉得,雷欧这种回归常态的冷淡,比他之前那种过度的热情要顺眼多了。 毕竟,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雷欧嘛。 然而,几天后,艾瑞恩渐渐觉得不对劲了。 这“冷淡”似乎……有点过头了? 雷欧不仅不再主动亲近,甚至连日常必要的交流都精简到了极致。 眼神接触几乎为零,偶尔在走廊遇见,对方也是目不斜视地径直走过,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晚上回到卧室,雷欧要么在书房待到深夜,要么就直接背对着他睡下,中间隔着的距离仿佛能再塞下两个人。 艾瑞恩一开始的“舒服”感逐渐被一种微妙的空虚和困惑取代。 他试图找话题,比如聊聊学院里的趣事,或者他新研究的魔法进展,但雷欧的回应永远是“嗯”、“知道了”、“不错”这类单音节或短句,然后就没了下文。 一次,艾瑞恩不小心在实验室弄伤了手,很小的一道口子,放在以前,雷欧肯定第一时间察觉并皱着眉给他处理,但现在,他淡淡地瞥了一眼,施了个简单的愈合魔法,说了句“小心点”,就转身离开了?! 艾瑞恩看着那道小小的伤口,又看了看雷欧冷漠离开的背影,心里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这已经不是“调整”或者“回归常态”了,这简直像是在……冷战? 凌瑞想了三天三夜,三天三夜都没想通,在一起后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难不成是……这人干了对不起我的事?!所以之前又是无微不至地关怀,又去突如其来的冷淡的。 非常有可能!很合理!看来……他要与雷欧好好谈一谈了…… 而雷欧这边,表面上依旧维持着拒人千里的淡漠,心底却悄然绽开一丝隐秘的欢欣。 当凌瑞在晚餐时第三次试图与他分享白日里发生的趣事,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虽仍盯着手中的银质餐具,睫羽却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他刻意放缓切割肉排的动作,听着身旁人清越的声线在餐室里流转,仿佛在聆听最动人的竖琴曲。 “今日艾略特又在图书馆闹了笑话......”凌瑞说着,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杯沿。 “嗯。”雷欧垂眸应道,唇角在烛光映照不到的阴影里微微牵起。 这是今日第五次凌瑞主动与他交谈,较前日多了三次!! 夜深时分,当凌瑞辗转反侧的动静从床榻另一侧传来,雷欧背对着他,在黑暗中睁着清醒的双眼。 他能感受到身后温热的体温,能嗅到枕畔熟悉的草木清香,却强忍着将人揽入怀中的冲动。 直到凌瑞带着睡意的嗓音轻轻响起:“明日我们一起去温室看看新培育的月光蕨吧?” “可以。”雷欧简短应答,指尖却在绒毯下悄悄收拢。 他想起昨日凌瑞只与艾略特同去温室,而今夜这邀约,如同初绽的蓓蕾落在他心间。 在凌瑞看不见的角落,紫罗兰眼眸中掠过一抹得色。 看来罗伊这次的方法似乎确实有成效! 这种若即若离的姿态,反倒让向来专注事业的恋人将更多心思投注在他身上。 只是这窃喜之中,又掺杂着些许煎熬。每当凌瑞因他的冷淡流露出失落神色时,他都险些破功。 但想到近日收获的关切,又觉得这忍耐倒也值得。 这天夜里,月光透过纱帘,在卧室内洒下清辉。 当雷欧如常背对着身侧准备入睡时,一只温热的手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把他掰了过来。 “雷欧·桑斯特兰!”凌瑞坐起身,月光映照着他难得气鼓鼓的脸,“我们得谈谈!就现在!” 雷欧心中暗喜,看来策略见效了,艾瑞恩果然坐不住了。 他缓缓转身,努力维持着疏离的语调,紫罗兰色的眼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深邃:“谈什么?” 他甚至优雅地整理了一下睡袍的领口,准备迎接恋人“幡然醒悟”后的深情告白。 “你最近非常不对劲!”凌瑞盯着他,眼神锐利,“先是热情得像是被掉了包,现在又冷淡得像是换了魂!你说,你到底怎么了?” 他脑中闪过这几天看的、莉莉安强行塞给他的那本最新畅销小说《公爵的契约恋人:带球跑后我成了魔药师》里的情节,一个离谱但合理的猜测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人了?!还是被哪个神秘女巫下了遗忘咒,忘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了?!” 雷欧被这连珠炮似的质问和离谱的猜测砸懵了,下意识反驳:“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凌瑞越想越觉得有理,情绪上头,一句从异世界记忆深处蹦出的、极具杀伤力的台词不过脑子地吼了出来:“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 话音刚落,整个卧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凌瑞自己先愣住了,眨了眨眼,等等……这台词……怎么跟那个世界里演的什么八点档偶像剧似的…… 而他对面的雷欧,则是彻彻底底地目瞪口呆。 “离……离?!” 这个词仿佛一个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 他想象了一下没有凌瑞的生活,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里瞬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所有精心维持的冷漠和高贵顷刻间土崩瓦解。 “不!不行!绝对不行!” 雷欧猛地扑过去,紧紧抓住凌瑞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凌瑞:“啊!我的手……可恶!你到现在还在挑衅我?!” 雷欧赶忙放开凌瑞的手,有些着急得摆摆手,语无伦次道:“艾瑞恩,亲爱的!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没有什么人!也没有什么女巫!我……我……” 凌瑞看着眼前的人,俊美的脸上写满了慌乱,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的冷傲,最后自暴自弃道: “是罗伊!都是罗伊那个蠢货!他说我太黏着你你会腻,说冷淡一点你会更在意……我居然信了他的鬼话!亲爱的,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又把凌瑞抱在怀里,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委屈:“我没有别人,从来都没有,只有你……你才是唯一……” 凌瑞看着他这副慌乱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被冷落而产生的委屈和怀疑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强过一阵的笑意。 也对,以雷欧的性格和他对自己的占有欲,出轨什么的根本是天方夜谭。 但他决定还是逗逗这个自作自受的家伙。 “哦?是吗?” 凌瑞故意拉长了语调,轻轻推了推他, “可是某人这几天不是很高冷吗?‘嗯’、‘知道了’、‘不错’……话不是挺少的吗?” 雷欧咬咬牙,语无伦次道:“那是装的!我心里都快难受死了!你跟我说话我开心,你受伤我心疼,只能用最快的治疗魔法然后赶紧走开,怕多待一秒就破功抱紧你……我……” 雷欧抬头,他望着凌瑞眼底闪烁的狡黠光芒,解释的话语戛然而止。 艾、瑞、恩!”雷欧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个名字,方才的慌乱无措转化为被戏弄的羞恼,紫罗兰色的眼眸危险地眯起,“你刚刚原谅我了对不对?你在逗我?” 凌瑞终于忍不住,笑倒在柔软的绒枕间,肩膀轻轻耸动:“也、也没有……你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扑过来的时候……” 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亲爱的,你刚才的样子……真是太可爱了,与你这几天高冷的形象有些不符啊哈哈哈哈……” “可爱?”雷欧欺身而上,双臂撑在凌瑞身侧,将他困在自己与床榻之间,阴影笼罩下来,方才那点可怜委屈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猎人锁定猎物般的危险光芒, “看来是我最近太‘克制’,让你忘了招惹我的后果……” 凌瑞听着这句充满“压迫感”的宣言,非但没被震慑住,反而噗嗤一声笑倒在枕间,肩膀笑得直颤。 “亲爱的,”他好不容易止住笑,抬手拭去眼角的泪花,指尖轻轻戳了戳雷欧紧绷的胸口, “虽然气氛很到位……但你不觉得,你刚才那句台词,特别像莉莉安偷偷传阅的那些《邪魅公爵轻点爱》里的经典桥段吗?” 他模仿着书中夸张的语调,捏着嗓子念道:“‘男人,你这是在玩火!’” 念完自己先绷不住了,窝在雷欧怀里笑得像只偷腥的猫,“说真的,你刚才那句‘后果’,就差配个邪魅狂拽的挑眉了!” 雷欧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绯色。他恼羞成怒地低头,用额头抵住这个总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恋人:“……不许笑!” “好好好,不笑不笑,”凌瑞嘴上应着,眼底的星光却亮得晃眼,“我们雷欧公爵才不是什么古早霸道总裁呢……” 下一刻,未尽的话语便被封缄在相贴的唇瓣间。这个吻带着些许惩罚的意味,却又在触及那份熟悉的柔软后,不自觉地带上了失而复得的珍重与缠绵。 凌瑞在间隙中轻喘着笑道:“看来某人的‘高贵冷艳’策略……彻底失败了啊……” “闭嘴。”雷欧耳尖通红,恶狠狠地再次吻住他,手下却温柔地替他拂开额前散落的发丝。 夜色渐深,月光温柔地笼罩着相拥的两人。凌瑞慵懒地靠在雷欧怀中,听着对方尚未完全平复的心跳,轻声笑道:“下次罗伊再出馊主意……” “就让他去扫城堡所有的塔楼,” 雷欧从善如流地接道,手臂收紧,将人更深地拥入怀中,“包括最高的那座,不用魔法。” 雷欧阁下又想了想了想这几天丢失的颜面:“不,明天就让他去!” 凌瑞看他气鼓鼓的样子,轻轻吻了吻他,片刻后,两人相视而笑,雷欧又低头轻吻他的发顶,紫眸里漾开温柔的涟漪,所有的不安与试探,终究在坦诚相待的温暖中消融殆尽。 …… 罗伊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额头上布满冷汗,心脏怦怦直跳。 他梦见自家老大雷欧阁下站在书房那扇巨大的窗前,身姿依旧挺拔优雅,紫罗兰色的眼眸平静无波,用那把惯常的冷淡嗓音对他说: “罗伊,你的建议很特别。” 接着,老大优雅地抬手,指了指窗外那座高耸入云的学院主钟楼,“但是……去把主钟楼的台阶扫干净吧。” 梦里那座望不到顶的钟楼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旋转台阶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老大我错了!艾瑞恩阁下救命!”罗伊在梦中哀嚎,却被雷欧一个淡淡的眼风扫过,顿时噤声。 “一周。”梦中那位完美无缺的公爵阁下轻轻整理着袖口,“记住,不许用魔法。” 月光静静洒在床前,四周一片寂静。 罗伊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原来是梦……自己~吓自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魅力危机(下) 第12章 问题 执事猛地回头,人群像被无形的手分开,一名高大男人正缓步走来。 手里还拿着一块用干净粗布包着、冒着热气的面饼,衣着寻常,却掩不住周身那股精悍气息。 当执事看清来人的面容时,脸上的怒容瞬间冻结,转而化为无法掩饰的震惊与畏惧,双腿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 “卡……卡尔大人?!”他声音发颤,慌忙低下头,不敢直视。 卡尔的目光下意识投向凌瑞,见他几不可察地轻轻摇头,又转而冷冷地钉在那名执事身上,端详片刻,终于从记忆中翻出了这张脸。 “是你?我不是让你滚,不许当任何差了吗?你怎么还当上执事了?” 几年前,这人在他手下接受训练,因为偷奸耍滑和品行不端被他亲自揪出来,毫不留情地赶出了训练营。 “我当初的话,你忘了?” 那名执事脸色发白,“我……我,卡尔大人,您,您听我解释……” 卡尔没听他解释,他的声音不高,却让那执事打了个寒颤,“我说过,你不配穿戴任何与城堡护卫相关的纹章,现在,你是在滥用职权,欺负领民和孩子?” “我……我没有!是这两个小子胡说……我……我只是……” 执事试图辩解,声音却在卡尔逼视下越来越小。 “我们才没有胡说!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这位姐姐纺得好!他不仅欺负这个姐姐,而且还对……”凌瑞掐了一下里克。 “还、还想对我们动手,你这个坏人!”里克嚷嚷道。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体面、负责管理这片工坊的主管挤开人群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不耐烦:“吵什么?怎么回事?!” 然而,当他看清卡尔的脸时,脸上的不耐烦又被谄媚的笑容取代,肥肉堆挤的脸上努力挤出最恭敬的姿态。 “卡、卡尔大人!您怎么来了啊?是老爷有什么吩咐吗?” “我顺路来看看,”卡尔语气平淡,“正好撞见他在欺压领民和孩子,我记得很清楚,几年前我就将他驱逐,明令他不许再担任任何公职,告诉我,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成了执事?” “大人……这……这我也不知道啊……” “谁知道你是不是装不知道!”里克喊道。 主管这才注意到那两个小孩和不知所措的女孩,他的目光又在那个戴着帽子、遮住大半面容的少年身上停留了一瞬,脑袋飞速运转。 他听说卡尔早已不再负责训练新兵,而是担负着更重要的职责,普通的孩子是不敢对他们呼喝的,卡尔手上还拿着吃的,像是要带给什么人…… 这两个孩子,尤其是那个沉默的少年,只可能是……是…… 他脸上的笑容更加僵硬,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如何撇清关系。 “你真的不知情?”卡尔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他,“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 主管悄悄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大人,我、我也不太清楚啊,看他似乎有点能力,又自称是从上面退下来的,就让他先顶了这个缺……我确实不知内情啊,您看,后面还有这么多领民等着登记,事情总得解决。不如这样,我立刻让人当众抽他三十鞭,并且革除他的执事职位,您看这样处置怎么样?” 那执事惊恐地望向管事,刚要开口,就被主管狠狠扇了一巴掌。 “你滥用职权,欺压领民,受罚是你活该!” 他随即转向周围的人群,脸上堆起愈发恳切的笑容,声音洪亮地宣扬起来,努力将刚才的狼狈与尴尬转化为展现“公正”与“仁慈”的表演: “大家都看到了吗?!对于这种败坏风气、处事不公的蛀虫,我们绝不姑息,发现一个,就严惩一个!” 他挥舞着手臂,“也请大家擦亮眼睛,积极监督!我们容不下偷奸耍滑,也绝不会辜负辛勤的汗水!”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脸,语气变得更加激动, “领主大人是英明而仁慈的!他给了我们机会,给了我们凭自己双手挣来温饱、挣来希望的路……” 停顿了一下后,又将莉娜纺的那团线高高举起,声音拔得更高: “看见了吗?就像这个小姑娘!她做得好,做得精细,就理应得到更多,多劳多得!” 当着众人的面,他用和蔼的语气对莉娜说:“至于你,小姑娘,做得很好,我个人会奖励给你的一袋麦子,希望你继续保持!” 莉娜被这奖赏惊得不知所措,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声音细弱:“谢……谢谢大人……” 周围的人群看着这一幕,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有人高声呼喊:“领主大人英明!主管大人仁慈!”这声音很快感染了其他人,零星的欢呼汇成了小小的浪潮。 主管脸上堆着笑容,双手虚压,示意大家安静。“好了好了,今天我亲自来为大家登记工分,保证公平公正!” 他转头吩咐远处待命的卫兵,“把那个败坏风气的东西拖下去,按规矩执行鞭刑,让所有人都看看,不守规矩的下场!” 安排完这些,他又殷勤地搬来木凳,擦了擦凳面“卡尔大人,两位小、小朋友,请坐吧……” 凌瑞看着他这行云流水的动作,心底冷笑,真会演啊…… 不仅迅速挽回了局面,还为自己树立了权威和仁厚的形象。 鞭刑在广场一角执行,皮鞭破空的声音和男人的惨叫声隐约传来,让排队的人群安静了不少,气氛变得有些肃穆。 而主管仿佛毫不在意,已经坐在登记台后,拿起工分册,开始大声核验、记录,一副全心投入公务的模样。 凌瑞收回视线,并没有依言坐下,而是平静道:“我们走吧。” “等、等等!”莉娜上前一步,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谢、谢谢你们……” 里克摆摆手,像只骄傲的小公鸡,高高挺起胸膛。“小事!我们就是看不得不公平!” 凌瑞心里明白,这个管事的表演越是精彩,背后隐藏的东西,恐怕就越是不简单。 凌瑞带着里克转身离开,卡尔又上前嘱咐了管事一通后,才慢慢跟上。 等远离那群人时,凌瑞放慢脚步,卡尔已经跟上来。 “卡尔,那个被赶走的执事,当初是因为什么事被你处置的?” 卡尔回忆了一下,“偷懒和顶撞教官,有人举报他私下勒索同期士兵的财物,我们也找到了确凿证据,他品行低劣毋庸置疑,我按规矩将他除名,他本不该当上任何差,而且……我不记得我见过那个管事……” 凌瑞点了点头,一个有过不良记录、甚至可能涉及更严重问题的人,能被重新启用,并且是在卡尔的明确禁令之下,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那个主管,他既然认得你,应该也猜测到了我的身份,所以他在害怕,才急于撇清关系,甚至不惜当众惩罚那个执事来止损。” 里克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插嘴:“少爷,那我们该怎么办?” “问题自然要查。”凌瑞目光微冷,“但不能打草惊蛇,今天这一出,他们应该有所警觉了。” 他看向卡尔,“卡尔,你回去后,查清楚那个被除名的执事,在被赶出训练营后到成为工坊执事之前的这段时间,究竟和哪些人有过来往,是谁在背后给了他这个位置,注意,要暗中进行。” “明白,少爷。”卡尔沉声应下。 “至于你,里克,”凌瑞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做得不错,反应很快!” 凌瑞这声夸奖,让里克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了云朵上,他在心里疯狂地呐喊:“少爷又夸我了!少爷记得我的功劳!” 卡尔在一旁看着少年这几乎要溢出来的激动,嘴角也忍不住微微扬起。 三人又朝着黑水工程向走去,越靠近工地,空气里泥土的腥味和汗水的气息就越是浓重。 眼前的景象比凌瑞预想的要……混乱一些。 河道疏浚工程进度参差不齐,士气明显分化,靠近岸边的几段清理较快,而河中心及对岸的部分进展迟缓。西姆和一群肯卖力气的人满身泥泞,干得热火朝天,但更多人的动作显得懒散。 老巴克看到凌瑞几人,连忙抹了把汗跑过来,古铜色的脸上带着疲惫和无奈:“少爷,您来了。” “看来不太顺利?”凌瑞的目光扫过工地。 老巴克叹了口气,“少爷,您也看到了。这‘分段’的法子是好的,可这工分……干得多、干得快的,和那些磨蹭混日子的,拿的工分都差不多,都是按天算,清理容易的河段和难的河段付出的力气差距大,可报酬一个样,老实人心里有怨气,滑头们乐得偷懒……” 平均主义扼杀积极性啊…… 凌瑞这么想着,微微颔首,低声和老巴克说了几句,老巴克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我明白了,少爷!这个法子好!” 老巴克随即转身,大步跨到一处稍高的土坡上,用他那洪亮的嗓门吼道: “都停一下!听我说!” 劳作的人群渐渐停下动作,目光汇聚过来。 “为了公平,从此刻起,工分改了!不再光是看你来了多久,更要看你干了多少,干了多难的活!” 他清了清嗓子,吼道:“清理普通淤泥,每装满一标准筐,记一工分,清理那些带碎石、树根的同样一筐,记两工分!碰上特别难挖的地段,经我老巴克确认,一筐记三工分!” 人群里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老巴克继续喊道:“还有,每人每天有基础任务量,干完了基础量,再多干的部分,工分额外加两成!但是!” 他语气骤然严厉,“谁要是连基础量都完不成,那当天的工分,就对半砍!” “多劳多得,难劳也多得!都听清楚了没有?!” 新规则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激起了涟漪。 西姆和那些勤快的领民脸上露出了振奋的神色,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工具,而有些懒汉则面面相觑,脸色变得难看。 “都别愣着了!”老巴克大手一挥,“想多挣工分过好冬的,就拿出真本事来!” 河岸上爆发出比之前更多的劳动热情,许多人开始主动冲向那些难清理的区段。 里克看着眼前的变化,凑到凌瑞身边,小声又兴奋地说:“少爷,您真厉害!大家都动起来了呢!” 凌瑞轻轻摇头,“让他们动起来的,不是我的方法,是他们自己心里对‘公平’和‘希望’的渴望,我们只是把那条路,给他们铺得更平一些。” “走吧,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凌瑞说道。 几人又巡视了几处正在推进的工程,才在天色昏暗之际返回城堡。 夜晚的书房,凌瑞与斯尔文伯爵相对而坐。 “领民们最初的热情似乎有所减退,长时间的重复劳作,以及对未来的不确定,在消耗他们的干劲。不过,针对这些问题,我已经有了初步的解决方案,父亲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