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玛同人】梦十夜》 第1章 第一夜 我做了一个这样的梦。 梦里,一只庞大的魔物小心翼翼地依偎着我,它四肢是炎龙的利爪,有着粗壮的血红色龙尾,两侧生着两只偌大的翅膀,羽毛包裹了她人形的上半身。那血红前肢舒展开,庞大的身躯伏在冰冷的砖瓦上,两侧的羽翼张开,将我环在身侧。 那魔物用那似人的上半身轻靠着我,浅色的短发下是一副温和纯良的面孔,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金色的竖瞳看得人不寒而栗。 她用那温和的声音平静地告诉我她将要死去。然而这是不可能的,迷宫里的生命不会真正死去,死去的灵魂会被牢牢束缚在身体周围,只要利用复活魔法就可以重生,这是每个冒险家都知道的事情。我摇摇头,伸手去抚摸她的脸庞。 「你不会死去,你会永远存在于这个迷宫之中。你和我,我们永远不会死去。」我如是说道。 我仔仔细细打量了它,确认躯体没有老化的迹象,我笑了笑:「你不会死去的,这般模样不像是会死去的生命。」 我抬头望着那金黄的眼眸,它也望着我:「可是我就是快死了,玛露西尔。」 她平静地宣告着自己的死亡,难以理解,明明死亡是如此恐怖之事,我却没有在她眼中看到那些慌张和挣扎。 我恍惚地摇摇头。 我确信这是一场梦,但我却认识面前的这个魔物,会为她的离去而感到难过,我同样确信,我没有任何关于她的记忆。 她张开双臂,用生长着羽毛的臂弯环住我,俯身将脸贴在我的脸上,那是张冰凉的脸,我切实地认识到她说的并不是谎话,生命的温度在她身上一点点消失。过了片刻,她开口说道: 「等我死后,请将我埋葬,将我的躯体和炎龙分开吧,去掉我的双翼,斩去我身上龙的部分,可以的话为我创造一副人的躯体吧,将我的躯体也带去迷宫深处,将我与大家埋葬在一起。之后就请在我的墓旁等候吧,我会按照约定回来见你。」 她的声音在我耳边是那样的不真切,事实上我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对,没事的,我会复活她的,她不会死的。」我这样想到,她冰凉的手轻握住我。她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见她摇了摇头,我一下泄了气。冰凉的额头抵在我的脑袋上,轻柔的话语像羽毛般落在我的耳畔,「不要复活我,请让我死去吧,亲爱的玛露西尔,我温柔的迷宫的主人啊,这是我最后的愿望,请赐我以永眠。」话语如毒蛇般缠绕着我,空气似乎变得越发稀薄了,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我不情愿地询问她何时才会来看我。 「太阳会升起。然后又会落下吧,随后又会升起再落下吧——在旭日东升、东升西沉的轮回之间——你,愿意等我吗?」 她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话语落在耳边轻飘飘的听不清晰,「迷宫里没有太阳。」我下意识驳斥了她的话。 她展颜,语气温和地说道:「离开这里吧,去一个有太阳、能看到日出日落的地方吧。」我茫然地点点头,事实上我不知道我离开迷宫还能去哪,我没有关于这里的记忆,更不知道外面是怎样一个地方,但她似乎快不行了,我想我应该说点什么,比如就这样答应她,可能是因为她说过她还会来见我。 「你要多久才回来见我?」 「请等我们500年吧,不,大约是1000年。我们一定会来见你的。」 「除了你还有谁?」 她不再说话,那金色的眸子中印着我的身影,逐渐开始荡漾开,像是一块石头落入平静的湖水中,逐渐搅乱了湖中的身影。她闭上的双眼再没睁开,笑容依旧挂在她的脸上——她死了。我如约为她打造了人的躯体,这很奇怪,只要我所想的,迷宫就会回应我。我手持法杖,在地上画出法阵,嘴里念着我也不太明白的咒语。白光乍现,她那怪物的身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类的模样。 脑海中一个熟悉的面孔渐渐浮现,与眼前之人逐渐开始重合,然而我依旧记不得她的名字。我将尸体整个抱起,迈着步子向迷宫深处走去。 从现在起的五百年,不,也可能是一千年,我都要像这样一直等待着了。 迷宫深处是一扇黄金打造的巨门,巨门上刻着精美的浮雕,门的两侧是两尊威严的石像。看见到来之人,石像兽毕恭毕敬地鞠躬,一左一右拉开了那扇封闭的大门,然黄金、宝藏并没有出现在我的眼前,前方风雪交加,白茫茫的雪中竖立着一座座四四方方的墓碑。我用魔法挖了坑穴,将她放入其中,用白雪将躯体掩埋,然后熟练地为她打造一副新的方碑。 环顾四周,这些方碑形态各异,彼此间打造的年份也各不相同。现在的我并没有这个心情去了解,我用魔法将自己传送到了迷宫外,安静地靠在世界树的树干上默默等待着约定好的落日。 如她所言,我静静地看着破晓的日光照亮了整棵世界树,又静静地看着巨大火红的太阳西沉而去。 我暗自在心里数了个一。 一千年太久太久了,在这一千年里,我走过了山川,路过了溪流,看到了纷乱的世界,我看着镜中日渐成长又一点点老去的自己,我怕我等不了一千年。我并没有忘记当初的承诺,依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数着日出日落。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等到约定那天的到来。我回到了迷宫深处,风雪依旧是那样大,四处是白茫茫的一片,唯有几座方碑竖立其间没有被风雪掩埋。我站在墓碑前,却没有等来期盼已久的重逢,她骗了我。我这样想着。 我苍老的躯体斜斜地靠在方碑旁,风雪渐渐停息,雪逐渐消融,随着我生命的消失迷宫也开始崩塌,积雪消散开,一片蓝紫色的花丛在积雪下悄然生长,遍布这片寂寞的土地,生命的尽头,那些回忆翻涌着向我扑来,恍惚间我看到了,看到了风雪中一个个人影,熟悉的脸庞再次出现在眼前,我似乎都想起来了,我呼喊着她的名字,她再一次张开臂弯,我朝那跑去,一头扎进那温暖的怀抱中,身旁熙熙攘攘,是那些曾经我日夜思念的伙伴…… 「原来已经过了一千年啊。」 第2章 第二夜 我做了这样一个梦。 我从华丽城堡的卧室醒来,拉开沉重的布帘,伸手用魔法点亮了床边烛灯,直起身静坐在床沿。房间被微弱的火光照亮,我将头侧向右方,直直地看着昏暗处那幅古典油画。 那是一幅老派的写实油画,画中的人们正在办着宴席,人们由中心向两边落座,画面中心是一位身披野兽皮草的国王。这些人似乎在庆祝着什么,画面里好不热闹,精灵、矮人、兽人……一派祥和。那狭长的餐桌上摆放着巨大的红龙躯体,我好奇地眯眼看,然四周昏暗的环境让人看不清画中人的面孔。不知为何,我越是想看清,那些人事物就越是模糊。 城堡很大,四周寂静无声,火光忽明忽暗,闪烁间,那幅油画逐渐变得诡异,画中人将脸别过来,死死盯着我,那一个个空洞的面孔开始扭曲,画面逐渐变得黑暗,一根根羽翼从画面里冒出,一只,两只……越来越多的翅膀从画框里冒出,紧接着狮首羊角的怪物如恶魔般降临,它的额上长着三只眼睛,目光交汇时,一阵困意向我袭来。 那东西从画框里冒出,借着微光,我看清了他的身影,狮子的身体,诡异的羊角,数对大小不一的翅膀,还有那令人胆寒的异性瞳孔,那目光落在我身上——那是捕猎者的眼神。 「你是什么东西。」 他莞尔,「不记得了吗?」 那庞大的身躯逐渐向我靠近,温和地匍匐在床边的绒布地毯上,「我是……准确地说,我没有固定的名字和外貌,在这里,人们称呼我为翼狮。」 我转头别开眼,曲起腿,一只手在被褥下摸索着,四四方方的两本书好好地放在身侧。不知为何,碰到这两本书,我的心就安定下来,我曲坐在床上,抽回手,放在腰间。 「玛露西尔。」 听到自己的名字,我的身躯微微一颤。总觉得已经很久没有人喊过这个名字了,久到连我自己都快忘了——这是我的名字。 「你想要什么,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我想了想,随即摇摇头,不行,脑袋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没有,我什么也不想要……」 「你有,因为你是迷宫之主。」他起身,将前爪放在我的身上,「既然选择了成为迷宫之主,你一定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寿命?财富?伙伴?抑或是……改变规则。玛露西尔,告诉我,你的**。」 他眯着眼看我。壁龛上的钟叮咚作响,见我迟迟没有回答,又失望地转过头去。「玛露西尔,你现在是这个迷宫的主人,迷宫之主只有拥有足够的**,「迷宫」才会回应她。你,至少是曾经的你,一定有想要做的事,想要得到的东西,才会选择做迷宫之主的。」 他失落地舔舐着前爪,「希望明天晚上,我能在这里得到你的答案。」 那庞大的身躯朝画中轻轻一跃,便消失了。 对,我应该有想要的东西,因为我是……我是迷宫之主。我要知道,我应该知道的。 想到这里,我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左侧,然而书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长树枝法杖。我将它轻轻拿起,缠绕的藤蔓在周围长出枝芽。在拿起权杖的一瞬间,周围的景象突然发生了变化。高大的树屋扎根在小岛上,四周是一片平静的湖水。 站在树前,我的腿脚不听使唤地动起来,树的正前方竖立着一个巨大的冰晶,里面好像封着什么东西,白色的、毛绒的,有着半人形的怪物,她的下肢长满鲜艳的龙鳞,冰晶深埋在地里,只用肉眼无法估量出她的体积。 法杖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开始变得不稳定起来,它的下端快速生长,逐渐长出坚实粗壮的根部,深扎在土里。 我暗道不妙,双手用力企图将其拔除,却以失败告终。地上开始浮现出咒文,我左右瞧了眼,貌似是复活死者重铸血肉的法阵。突然,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魔力像是被什么抽走了,正快速地从我体内流失。 「呃啊啊!」我的双手双脚不知在什么时候染上了鲜血,我痛苦地抱着头,不断涌现的记忆片段让我感到阵阵恶心。耳边出现好多声音,它们都在呼喊着我的名字,都在告诉我它们不想死,只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它没有悲伤没有遗憾,没有…… 「活下去。」它说。 剧烈的头疼使我无法思考,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画面。 回忆中少女纯真的面孔逐渐与眼前魔物的面孔重叠。 好难受……快要无法呼吸了,心中按捺住难以忍受的痛苦,**随着记忆的恢复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从我的脑中、血管里、皮肤中,我难受到了极点。这究竟是什么感觉? 啪嗒啪嗒——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面落下。 我几乎要神志不清了,卧室的景象开始与眼前景象交叠,产生一连串重影,在我眼中时有时无若隐若现。 我走向前,将自己贴在冰晶上,脑内突然安静下来,一切似乎回到了起点,我抬起手,隔着冰层描摹着她的脸庞,凉意从指尖扩散开。 四周再次开始扭曲,我闭上了眼,不久后我回到了那间华丽的卧室,子夜的钟声响起,翼狮再次来到了我面前。 他用那极具魅惑的声音说道:「玛露西尔,告诉我,你的**是什么?」 第3章 第三夜 我做了这样一个梦。 我背着一个年幼的孩子。我不认得这孩子,但我知道,这孩子的的确确和我有关。令我感到匪夷所思的是,这孩子双腿被羽毛包裹,似乎无法走路,周围的人都说她染上了诅咒。初见时,我便对她的双腿感到好奇,然戳人痛处并不是什么善举,何况她还是个不知东西的孩子。 好奇心使然,我犹豫着,在脑海中反复斟酌着用词,眼神不自觉地向后瞥去。 这是一个很乖巧的孩子,她小小的身躯轻轻贴着我的背,一双小手圈着我的脖颈,她似乎视力不是很好,时常眯着眼,使我误以为已经睡着了。 「你的腿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我小声嘟囔着。 「从出生起就是这样的。」微弱温和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原来她没有睡着啊……我对先前的喃喃自语暗自感到羞愧。 她的声音无疑是一位尚未成年的幼童,可那沉稳的语气却俨然像个大人,而且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细长的小路两侧是茂密的草丛,四周空旷,没有其他生命生存过的痕迹。 「脚下的路不好走吧?」她在背上说道。 「是呀,道路坑坑洼洼长满杂草,是不太好走呢。」我回过头冲她笑了笑,「呀,你是怎么知道的呢?靠在背后的话应该也看不到脚下吧?」 「步子似乎不太稳呢,步子也迈得不大。」她想了想,又说道,「我见过很多人走在不同的路上,所以我觉得我们脚下的路应该是一条很艰难的路。」 「啊!」我脚下一滑,努力平衡住了倾斜的身子。一只脚陷进了坑穴,险些滑倒。我站稳了身子,重新走回道上,我将背上的孩子扶正,继续向前走着。 好重,好累,好饿。自从我来到这片土地已经很久了,而我已经背着她,走了很久的路了,然而,这片草原就像没有尽头一般望不到头。「好饿啊,没有可以吃上东西的地方吗?」我这样想着,环顾着四周,只见在不远处,浓烟散尽,竟是凭空出现了一大片树林。 「到那里去就可以。」刚冒出这个念头,就听见身后传来女孩轻柔的问候声:「你饿了吗?」 「哦,嗯,是有点饿。」我被这突然冒出的问题打得措手不及,不断地回忆自己是否做了让她误会的举动。 然而她并没有回答,只是弱弱问了一句:「我重吗?」 「不重。」我将她往上托了托,回答道。 「很快就会变重了。」她漫不经心地说道。 随即我便觉得背后的孩子变重了一分,脚下的泥地比之前陷得更深了。疲惫感越发加重,饥饿感也随之而来,不知是不是饿坏了,我总觉得有股香味从森林里飘来。于是我加快了步伐,径直向着那片树林走去。然而荒野小路蜿蜒曲折,很不规则,若想走出草地,恐怕要颇费些周折。 奇怪的是,明明森林近在眼前,可却怎么走都没有靠近的迹象。良久,我们遇到一个三岔路口,我实在有些疲惫,便将她轻轻放下,自己则席地坐在她身旁。 她歪头看向我,举起小小的手臂,指着草丛之间,「那里应该有桌椅,我们去那里吧。」小家伙说道。 这草地里怎么会有桌椅,刚才我一步一脚印地走来,我可以非常确信,这里除了草什么都没有。我眼睛往她所指的那处看去。 原本空无一物的茂密草丛中赫然出现了一张木桌。桌上摆着什么东西,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往那边走吧!」小家伙说道。我往那看了一眼,那木桌似乎又近了些,香味不断诱惑着我的味蕾。好香的味道,会是什么呢? 「你饿了对吧?我们走吧。」她张开手,「麻烦背着我过去吧,我没办法走路呢。」 我犹豫着将这孩子背起,怎么想都很可疑,人迹罕至的地方突然出现了桌椅,还有美味的食物,但我实在是太饿了,饿得快要走不动路了。 不管了,先吃饭吧! 饥饿感驱使着我,我将她背起,走近了那凭空出现的木桌。一盘料理过的魔物摆在木桌中央,它的头被砍去,羽毛覆盖了上半个身子,下半身是类似蜥蜴一般的鲜红身体。如此诡异的料理却散发着无比诱人的香味。 我咽了咽口水,犹豫着迟迟没有下手。耳旁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我回头看了看那孩子。只见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份料理,时不时咽着口水。也是,和我在这片草地里走了那么久,想必她也饿了。 我将她轻放在桌上,将那盘料理递过,「如果饿了的话先吃这个吧。」 她眯着眼歪头看着我,在确定我不吃后,端起盘子小口咀嚼起来。我扭过头去,企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可不能饿着孩子啊。」我这样想着,转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一旁的岩石上正趴着一只巨大的魔物,那魔物长着狮子的模样,两侧生着一对翅膀,头上长着扭曲的羊角,额间诡异的三只眼正直直看着我。 「饿吗?」它问道。 「饿。」香味使我无法思考,饥饿感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想吃东西吗?」它又问道。 「想。」我鬼使神差地回答道。 它抬起前肢,往远处指了指,在那边草丛中不知何时冒出一缕炊烟,食物的香味随风而来,「去吧,就在那里。」那魔物说道。 我走近瞧了瞧,那确实是一份做得十分精美的烤派,就这样放在盘子中,我伸手想要去拿,然一阵浓烟扑面而来,顷刻间,便将我一整个包裹住。 迷雾渐渐消散,我迷茫地看向四周,嘴里不断地喊着那孩子的名字,四周树木丛生,我想我应该来到了刚才出现的森林之中。我低头,手上的烤派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具白骨。 「玛露西尔?」树的那边传来女孩温柔的声音。她就那样从树后走了出来,与初见不同,她有着人类的上肢,却被白色的羽毛覆盖,下身长着同方才见到的蜥蜴一般无二的身子。恶心感充斥着我的大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些都是因为你哦,都是玛露西尔导致的呢。」我的脸色苍白,强撑起精神看向她。那孩子额间冒出诡异的第三只眼,那双血红的手放在胸口,「我的骨肉是什么味道的?」 衣服被冷汗浸湿了,紧贴着皮肤。「别用那副模样和我说话!翼狮,你究竟想做什么?!」 还未得到答案,我的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意识开始消散,身体也随之倒下。 第4章 第四夜 老旧的房屋前,摆着一张乘凉用的长凳,长凳四周摆放着各种狩猎工具。往里望去宽敞屋子没铺地板,还是泥土地。角落里,一位成年男子坐在角落里。 他穿着棉布衣服,宽大的深色外衣让他看着严肃许多。透过窗子看去,屋内意外地十分空旷,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大桌和四张长凳,看样子这至少是一户四口之家。 我凑近木窗看了看,他似乎没有发现我,仍继续埋头做着自己的事情,我很想知道他多大岁数了。 这时,一位妇人敲响了房门,那人气冲冲地,牵着位孩子走进了屋子。 「村长!你看看!这像话吗?」那人将孩子拽到跟前,「你们家那孩子把我家孩子吓成什么样了?!说什么我家孩子身后有什么东西,说有什么鬼啊魂的缠着我家孩子!他一回家都吓得说不出话了,我们好一顿问才说!你看看这事该怎么办吧!」 男子一脸沉重的样子,安抚着来客,倒了杯水让两位坐下好好聊。但那妇人并没有消气的意思,站在一旁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就说这事怎么办吧,这孩子太邪乎了!」妇人质问道。 双方貌似聊得并不是很愉快,除了妇人大声斥责的那段,其他的对话隔着玻璃都听不太清。 屋外的老树下,两个孩子探出小脑袋担忧地看着这间屋子,二人似乎是那男子的孩子,他们就躲在那树后,似乎没有过来的意思。 好奇心使然,我靠近了他们。 「哥哥,我是不是做了错事。」女孩拉着哥哥的手,抬起头问道。「不,你没有做错,是他们先用石子扔你的。」男孩回道,拍了拍女孩的手背。 两个孩子衣服穿得整洁,身上却是青一块紫一块,他们头发乱糟糟的,周围几只小狗不时蹭着她的小腿,吐着舌头摇着尾巴。 女孩的头发又细又长,在太阳底下泛着金光,他们似乎也没有发现我,那头发看起来真美啊,我不自觉靠近了她,将手搭在她的脑袋上,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她似乎发现了我,目光向我这看来。我下意识微笑着与她打招呼。 「是错觉吗?还以为我在这里是「幽灵」之类的存在,如果真能看见我就好了,那她就是我来到这个地方后第一个能看到我的人了。」我这样想着,那肉乎乎的脸颊面对着我笑了笑。 多么可爱的孩子啊,我实在很难想象会有小孩冲着她扔石子。 然画面一转,我周围的环境在一瞬间发生了变换,而当我再次见到她时,她正和她的母亲在一起,那是一个漂亮温和的女人,女人脸色苍白,神色紧张,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她的眼神疲倦,眼下一片青紫。那女人将孩子细长的头发剪去,她剪得随意,女孩的头发一下变得乱七八糟的,我暗自感到可惜,上前帮忙,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触碰到她们。那孩子似乎看到了我,目光交汇时,她却将脸撇了过去。也许,之前也是我的错觉吧,虽然不知道她们在做什么,然好奇心促使我走向前,我还是很好奇,这孩子是否能看见我。 我就这样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看着她将幼小的孩子放在泡着药草的冷水中,我眉头一紧,看周围的场景,目前正是晚秋时节,天气微凉,那孩子在冷水中冻得瑟瑟发抖,女人却像是没有察觉一般将冷水往她身上倒去,孩子的皮肤逐渐泛红,随即逐渐泛紫。我着急地想做些什么,却是徒劳。我实在想知道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却像看不见我一般一动不动。 那身躯因为寒冷微微发颤,那女人将孩子从冷水中捞起,换上干净的衣服,随即拿起一旁长满树叶的枝杈开始抽打孩子,「喂!停下!够了!快停下!」我想上前制止,手伸向前,却发现触碰不到她。 我企图用我的身躯包裹那孩子,为她阻止这一次次鞭打,然而就凭我这副身躯显然是做不到的,那枝杈毫不客气地穿过了我,重重地打在了那孩子身上。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蹲下面对着她,握住她那小小的手,将额头抵在女孩发凉发紫的小手上。 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女人放下树枝离开了,只见那孩子拍了拍衣服,向四周望了望,确认没人后,小声地说:「谢谢你。」 画面再次变化,我又回到了那窗子前。但这次似乎不一样,透过窗子看了看里面,我确信,这并不是原来那间屋子。屋内摆设非常简单,鲜有人住过的痕迹。我又看到了那个孩子,她变得和之前不太一样了,那头美丽的长发从及肩的碎发又变成如今短短的蘑菇头,身边似乎没有其他人,屋里也只摆放着一套小桌椅,她就这样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餐桌边,一旁的篮子里放着干面包,桌上摆着一盘不知是什么的料理。她的衣服脏兮兮的,几处还有破损的痕迹,似乎已经穿了很久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家人去了哪里,又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她吃完了饭,将那碗勺收拾好,放在水槽里,脚踩着矮小的凳子在水槽前洗着餐具。她似乎很珍惜这些,洗完后会将餐具小心翼翼地放在篮筐里,放在木门旁,似乎在等谁来带走它们。 她路过窗边,看起来是发现了我,目光相对间,向我微微一笑。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在柜子里翻找着什么。她捧着一堆小玩意,将它们放在清理完的餐桌上。 那桌子上摆放着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仔细一看,有野果,有各种各样的树叶,还有长相奇怪的树枝。她似乎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将它们小心翼翼地一字摆开,她拨动着枝叶,在一堆野果中挑选出品相不错的几个。又在树叶里挑挑拣拣,拿起了一张最完整漂亮的叶子。 她将果子用叶子包好,小心翼翼地放在手掌里,慢慢地从椅子上下来。 她不时回头看看窗外,似乎在确认我有没有离开。片刻,那孩子转过身,手捧着小东西朝窗边走来。隔着老旧的玻璃,我看到那脏兮兮的脸颊再一次挂着笑容。她就那样直直地看着我,我看着那孩子将那双小手举起,把那满满的浆果递到我面前。 我想打开窗伸手去拿,然而,眨眼间,眼前的浆果消失了,紧接着,树叶、家具、门窗,最后眼前这个小朋友也跟着消失了…… 第5章 第五夜 我做了这样一个梦。 好像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大约在几百年前,那时我刚进入魔法学院,大概是因为我是精灵,我对魔法的亲和力异于常人,加上多年来的魔法学习,那时的我一跃成为校园里的风云人物,那之后——那之后发什么了什么? 我看着身上的校服,耳边是同学们嘈杂的讨论声,我假装不在意地编织着手中的法杖,时隔多年,我有些记不清当年的事了。眼睛看着手上的法杖,耳朵里是那些孩子小声的讨论声。 「果然是那个吧!那个创校后第一才女!」 果然有些尴尬啊,我悄悄将目光瞥向另一侧,「要到那个了吗?自我介绍。我当年怎么说的来着?」回忆太尴尬了,我叹了口气,视死如归般说道:「我刚当上老师的助手不久,今天我拜托了老师让我来讲课,请多多指教。」我对那边的孩子们微笑着,我已经很久没有当教师了,在我漫长的岁月里,我做过很多事情,尝试过很多职业——奇怪,我是为什么想当教师? 就像过往做的那样,我为孩子们演示了如何制作「瓶之迷宫」。我突然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头疼得厉害…… 课上孩子们制作着自己的迷宫,随后将迷宫一个个放回木架上,我捧着我的「瓶之迷宫」愣神,这时,孩子们围了上来,她们像小麻雀一样围绕着我。 「玛露西尔同学!你的结界好漂亮!」 「你真的是第一次做这个吗?」 「不过为什么要学召唤术呢?你好像不是修这个专业的吧?」 思绪被打断了,我看着周围的孩子们,原来这些孩子是这样的吗?现在看还是很可爱的,是我有些老了吗?我当年怎么说来着—— 「我想制作安全的迷宫。」 孩子们一脸惊讶,对我说的话感到不可思议,未来的我确实建造了「安全的迷宫」,但是为了……为了见到想见的人。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突然一位孩子从人群中走过,她险些被人撞倒,我还未思考,身体先行动起来,伸手去扶那孩子。 「啊,谢谢你。」她一脸慌乱。 看到那张脸的瞬间,不知为何,我的眼眶热热的,泪水划过脸颊。 她似乎被我这副样子吓到了,真是抱歉,耳边的声音愈发嘈杂,人们的脸却像被抹去般看不真切。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这份爱恋…… 黑暗吞噬了一切,我再次走向无尽的虚无。 「我想在我死前再和她见一面。」 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本黄金古书,我将那书翻开,白光乍现,周围的景色再次发生了变换。 我赤脚走在旷野上,明月高悬,夏日的虫鸣为这片土地添了些许生机,远处悠扬的歌声打破了寂寞的夜晚,我向那熟悉的歌声走去,向那高耸的塔楼走去。 我站在塔下,高塔之上,金色长发的精灵独自坐在楼顶,她的歌声搅乱了长夜,在这时间被禁锢的迷宫里,歌声成了唯一自由的事物。 悠扬的歌声将那盘旋着的羽蛇神送入梦乡,那白鳞闪着碎光,静得与高塔融为一体。世界在顷刻间陷入死寂,只有那歌声还在向远方飘荡。深不见底的黑夜里,似乎有什么被歌声惊扰了,那魔物从沉睡中苏醒,抖抖硕大的翅膀。那翅膀上下摆动着,卷起阵阵风浪,草野翻飞,红色的四肢逐渐离开地平线,扑腾着朝那高塔飞去。 借着月光,我看清了面前魔物的样子。 那魔物悬停在她面前,嘴里咿咿呀呀似乎想要发声,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但聪明的精灵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她抚摸着魔物的脸,像是对待宝物般小心翼翼。 这样过了多久呢?连我也不记得了。 没有人会在漫长的岁月里细数年月。 那精灵停止了歌唱,她闭目,抬起手,密密麻麻的符文缠绕在她的手上,指端,一圈圈法阵开始显现,在魔法的催动下,四周的魔力开始驱动,令人沉睡的魔法从法阵中散开。 「我不想入睡。」 「我们,在一起。我,你,一起。」 破碎的语言在精灵的脑海里浮现,但她并没有停止鸣唱,而那魔物似乎也没有想过反抗,她们就那样,止于高塔之上。 法阵似乎起效了,那悬在空中的魔物开始渐渐下落,她轻轻落在塔下的草原中,庞大的身躯缩成一团,回到了睡梦里。 那长发的精灵从塔上跃下,月光如薄纱般覆着原野,高塔之下是一望无际林立的墓碑。 她就这样落在魔物的身边,倾身将头依靠在那白色羽翼里,羽毛轻柔,就着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刮蹭着她的脸颊。冰凉的指尖向那魔物的脸颊靠去,似乎是怕惊醒她,那只手并没有靠上前,转而将一旁的鬓发拢到耳后。 「法琳,在这百年间,我一点都不孤单哦。」她自顾自说着听不懂的话语,轻抚着魔物的羽翼。 目光一转,我与她四目相对,望着那熟悉的脸,我能确信,那就是「我」。 「终于记起来了吗?」 那翠绿的眸子逐渐变成了金色,「做了相当疯狂的事呢?这孩子对你真的有这么重要吗?」一只只翅膀从「我」的身后长出,接着是犄角、尾巴…… 第6章 第六夜 听闻王国内近日来掀起一阵话剧热潮,看我整日呆在城堡中,侍女也时常催促我应该多去外面走走,看着外面热闹繁华的城镇,我披上斗篷,觉着好奇便准备散着步过去看看。 中央广场最近刚开了家剧院,早在两周前,剧院就停了营业,说是要排练新的节目。而今天就是话剧开场的日子。话剧的火热远超我的想象,在我到之前早已有许多人慕名而来,人群将大门围得严严实实,远远望去竟是什么也看不到。 剧场人员似乎认出了我,偷偷将我从侧门带入剧场。他恭敬地将我引入贵宾席,为我倒好茶水备好糕点,我点头,将一枚金币放在桌上,微笑以示感谢。 整个剧场呈弧形,往上看是高悬的穹顶,穹顶上画着精美的壁画,看着华美的壁画上出现故人的面孔,我不禁笑出了声。我坐的位置离舞台很近,但桌上依旧贴心地放着观看道具——一个可以帮助人们看得更远的魔法道具。水晶灯摇曳着,破碎的灯光照亮了巨大的剧场,除了木制的桌椅柜具,其他地方也全用红丝绒包裹住了,两侧的石柱上制作了精美的雕花,这些年这里变了很多。 身后是一面巨大的镜子,那镜子镶嵌着金色的边框,看着十分华贵。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如今的我已经不再编织长发,也不会穿那些俏皮的长裙,镜子里的我盘着长发,身着丝绒长裙——这个样子,果然很像母亲。 周围开始变得喧闹起来,大约是话剧快开场了吧,我这样想着。剧场开始检票入场,一时间人群汹涌而来,我看着熙熙攘攘的剧场,我似乎太久没有出门了,以至于我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场景了。 自黄金古国开国后,人与兽人共处,而随着国家的发展,越来越多不同种族、不同地域的孩子们来这里居住,我不禁开始回忆,上一次这么热闹是什么时候呢?我抬头望着穹顶上的壁画,想必就是那个时候了吧,大家一起围在桌前吃饭的时候。 「吃是生者的权利。」 脑海里突然冒出这句话来,我拿起桌上的糕点吞入腹中,柠檬的清香配上奶油的丝滑,奇妙的香味在口腔里蔓延,我开始期待这个话剧了。 侍女说得对,我应该多出来走走。 「不知道今天会表演什么呢?」有人说。 「听说准备了很久呢,为了保密还关闭了剧院,看来是很重要的演出!」又有人说。 话语听得真切,看来是隔壁的贵族子弟在讨论话剧,我刚听完,另一边又传来一位女士的声音:「话说是那个吧?看日子,应该是那个不假了,都说是为了那个准备的,既然如此她一定会来吧?」 「真的吗?那我们是不是还能见到本人?听说很难见到面呢!但今天是那个日子啊,说不定会出席呢!」另一人搭话道。 「这可说不准,时间对她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吧?这么久远的事情真的记得住吗?而且平时那些活动都是由别人去组织,说真的,要一直记得也是件痛苦的事啊。」 舞台上,一位穿着华贵的贵族拿着话筒,随着他的出场,周围的说话声越来越小,而我听得云里雾里的,即使是知道她们谈话内容,我也不明白在说的是什么,难道是我落后了吗? 厚重的帷幕逐渐拉开,舞台中央的演员开始说着自己的台词。 「我希望这个国家的人能过上永远安宁的生活,让他们不受疾病、天灾折磨,不会死于非命,也不会忍饥挨饿。」 希斯路这样向恶魔许愿。 原来是这个故事啊,我看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原来过去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啊。随着年龄的增长,记忆也开始模糊,尽管我每天都在擦拭大家的画像,尽管我每天都会阅读法琳留给我的信,尽管我每天都会翻看自己过往的日记…… 但记忆这种东西,就是会随着时间而消失啊。 我看着舞台上演员的表演,听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台词,是啊,到那个时候了吧?帝国的周年庆,这是第几周年呢?100年?200年?300年? 「我的岁月怎么这样漫长啊。」 「那天后,王国自海中重现于世,尽管有优秀的部下辅佐,国王依旧劳心费神,穷凶极恶的贼人总是觊觎这个国家,不过与城堡一同出现的魔物消除了威胁,从此王国居民安居乐业。」 「百年后,国王离世,王国再次遭遇危机,周围原本保护国家的魔物如今蠢蠢欲动,伟大的宫廷魔法师为王国设下重重防护,再一次从危机中拯救了王国,伟大的宫廷魔法师改良了食物的生产和储存,让更多贫苦的百姓得以果腹,往后国民安居乐业,而此地也成为了最安全的地方。」 「数百年的今天,我们再次思考起那个问题,为何如此关心粮食问题呢?」 「第一代国王是这样说的:吃是生者的特权,为了活下去,我们必须不断地吃。」 「吃,维系着我们的生命,也造就了这个国家,为了庆祝建国也是庆祝我们远离了饥饿,我们为此精心准备了这场话剧,在此感谢各位的观看!」 在轰鸣的掌声中,主持人拉着演员们鞠了躬,帷幕落下,故事也到此结束。 如此重要的节日,我却是现在这副样子,望着镜子里泪流满面的自己,我叹了口气。 「好想你们啊。」 第7章 第七夜 我搭上一艘大船。 这艘船日日夜夜不间断地吐着黑烟,破浪前行。我不知道这艘船将驶往何方,也不知我为何会在这里。只是每日在甲板上望着那烧红的太阳,从海的边界处升上来,升到高耸的帆柱上空,而后又会超越船身,逐渐没入水中。它点燃了浪潮,又在翻滚的红流中逝去。每当太阳沉入浪底时,大船便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奋力直追,却总是落下一截。 某天,我抓住一位船上的人问:「这艘船在往西航行吗?」 那人讶异地看了我一会儿,回答道:「为什么?」 「因为看上去我们在追赶落日。」 那人笑了笑,没有再回话,兀自走开了。 耳边传来陌生的声音,「太阳在往西去吗?那西边的尽头又是哪里?是东边吗?我们真的在向西行吗,又或者我们在赶往东方,抑或者都不是,也许我们正在前往一个,从未有人踏足过的地方。」 我循声望去,只见有一个狮子模样的「人类」正站在夹板的另一端看着我。 我感到非常不安,既不知何时才能靠岸,也不知我将前往何方。这艘船正不断地吐着黑烟前行,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浪翻涌着似乎要把船只整个吞去。水天一色,瞬息万变,在这艘船中,我唯一能打发时间的便是望着这水天之间的变化,茫然地望向前方。 偶尔也有不耐烦的时候,想着与其待在船上,不如纵身海底…… 所幸船上乘客很多,各个种族都有,大家形态各异,极具辨识度,我逐渐对这些人产生了兴趣。 某天,天色阴霾,船身摇晃不定,我瞧见一个男子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他身材高挑,一只眼睛似乎有疾,半合着眼,灰白的短发向四周胡乱地翘着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打理了,耳朵只剩下半只,看来是犯过事的精灵。他的眼神空洞,似乎失去了所有的**,看到他时,我才发现,原来在这艘船上陷入绝望的不只有我。 一天夜晚,我独自在甲板上眺望星空时,有个矮人走近问我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些什么。我并没有理会他,我如今都想一头扎进海水里了,还吃什么饭。这个矮人似乎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不好好吃饭可不行啊!」他这样说道,「要让年轻人好好吃饭才行。」他不知从何处拿出锅铲,就地开始做起饭来。只见他从包裹里拿出一样样食材开始介绍起来,「这是曼德拉草,这是蛇尾鸡的蛋,这是……」 「这些东西真的能吃吗?」我在心中这样想着。 「把曼德拉草切丁,充分炒熟,再加入蛋,等他膨胀起来,这样就完成了!蛇尾鸡蛋包曼德拉草饭!」他自顾做着听不懂的讲解,将料理好的饭递过来,香味引诱着我的味蕾,我将信将疑地接过那盘饭,拿起勺子开始品尝。 「非常美味!」我尝了一口赞叹道,我那杂乱疯狂的思绪逐渐安定下来,已经很久没吃到这样的饭了。 似乎是闻见了饭香,一对兄妹出现在我们跟前,看样子应该是长身人,浅色的头发在火光的映衬下微微泛着光。「这是在做什么呢?好香的味道啊!」那男子问道。矮人和善地从锅中盛起剩余的炒饭递给二人。二人很自然地坐在我的身边,端起饭碗开始品尝。 「你们就这样吃着来历不明、看起来很古怪的食物吗?这饭可是用魔物做的。」我好奇地问,虽说炒饭已经看不出原本魔物的样子了,但那个名叫「曼德拉草」的诡异头颅正放在炒饭的最上端——似乎是作为摆盘的装饰部分? 「为什么不,任何食物在吃第一口之前都是来历不明的。」那人狼吞虎咽地将炒饭一扫而空,他貌似对那些奇怪的魔物更感兴趣,吃完饭转身向矮人询问魔物最初的样子,以及处理魔物的方式。那男子同矮人聊得火热,那女子却是一派安静温和的模样,她吃完盘中的炒饭,将散落的碗筷收起,放入锅中,用魔法清洗起来。结束后,她坐在我身旁,温和地对我笑了笑。 「在看星空吗?」 我点点头,在这艘船上,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夜晚的星空很美,看多少次都不会厌烦呢。」 我想她似乎是在安慰我,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据说银河旷阔无比,我们每一次看向星空,都是一次跨越万年的相遇。」 「你从哪里听来的?」 「酒馆的吟游诗人那里。」 「你说,这艘船会去哪里?」 「去往时间的尽头。」 「时间怎么会有尽头。」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面对她那青涩、有趣的发言,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不再说话,只是微微笑着,将我的手牵过。温暖的掌心包裹住我的手背,将我那可悲的想法暂时驱散,她用她那温和的魔力安抚着我杂乱的内心。夜晚的风格外凉爽,吹在我的身上,将我的思绪带去远方。 夜里我睡得昏沉,似乎有什么压住了我,让我喘不上气,我从梦中惊醒,见床上凭空出现一个人,我不太确定她是不是人,她有着猫的耳朵和尾巴,浑身上下也长着奇怪的黑色毛发。我有些许困了,大脑顾不得思考,见她睡得昏沉,便挪了挪位子调整了被子将我们好好地裹住。 有一次,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前往船上的酒馆,只看见一个身穿蓝色碎花裙子的女士,正背对着酒馆门口演奏着乐器。她身旁站着一个个子不高的棕发少年,低矮的个子,宽大的耳朵,看样子大概是半身人。二人似乎关系不太融洽,登船至今并没有见二人聊过几次,然而,每次见到那棕发的半身人,总是见他拿着不知从何处寻来的花来到那女士的门口。二人身处酒馆之中,却像是与他人相隔着什么。看上去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处在这漫长不知前往何方的船上。 船上的人越来越少了,也许他们已经到站了吧,我这样想到。 「他们都变成了水消失在你脚下的这片海里。」 我又见到了那狮子模样的人,我总觉得他知道些什么,我再次询问道: 「大家都去哪了?」 「走出了时间。」 「那我什么时候也能走出去?」 他低头看了眼腕表说道:「还有219000天。」 「可我不想再等了,这里什么也没有了。」 他平静地看着我,仿佛早已知晓一切。 风呼啸着袭来,海水开始疯涨,这艘只剩我们的船开始下沉,海面一步步向我逼近,水面一片漆黑却看不到一点星空。他消失了,也许他也到站了吧,现在,这艘船上只剩我了。海水逐渐浸没了甲板,浸没了时间与空间,我被洪流裹挟着,永远留在了这被遗忘的无人之境。 四周空无一物,脚下传来一阵长鸣,我认得,那是大船在呜咽。 第8章 第八夜 早晨,温暖的阳光掠过窗子洒在城堡的窗台上,麻雀晃着脑袋站在窗框上,叽叽喳喳聊着天。窗台上摆满了绿植,那一株株奇特的植物被精心照料着,叶片上还挂着点点水珠,看来它们不久前刚浇过水。我静坐在桌前,用梳子梳理着金黄的长发,脑海里纠结着今天要编怎样一个发型。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借着镜子我笑盈盈地看着来客,「法琳,这么早你去哪了呀?」 这些年来,法琳的个子似乎又拔高了些,因为时常旅行,皮肤也比之前黑了些,虽然我一再告诉她要做好防晒工作,但她总会用带来的新奇玩意转移我的注意。 「我买来了你昨天说还想吃的糕点哦!」她将一袋「坚果曲奇」放在桌上,接过我手中的木梳,替我梳起长发。 我抱着那一袋曲奇,看样子饼干刚出炉不久,还冒着热气,我拿起一块送到嘴边,「是新出的那款!那家店一直很火热呢,我排了好多次都没有买到!」 饼干在嘴里咔嚓作响,我借着镜子看向她,见她熟练地编织着我的长发,我将头后仰,靠在她的腹部,她将编好的头发解开,轻抚着我的额头,「今天想要什么样的发型呢?」 法琳从前几乎不怎么打理自己的头发,为此一直剪着短短的发型,先前看到法琳父母寄来的她和她哥哥童年的相片,还被吓了一跳,长发的小法琳实在是太可爱了!在我的再三劝说下,我为法琳使用了能让头发变长的法术,连着整整两周,我都沉浸在编织她的头发的乐趣里。那时她问我:「为什么喜欢编我的头发?」 我半开玩笑地说:「每天起床能为爱人梳妆,编织不一样的发型,看到不一样的法琳,这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哦!」 似乎从那时候起,她开始学习编发,时下最流行的发型也能一下学会,也开始沉迷于为我梳理长发。不过法琳还是换回了短发,似乎短发让她更自在些,发型什么的不重要,法琳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想着想着我笑出了声,她将我的头摆正,三两下编好了我的头发。我满意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起身环抱住身后的法琳,「早上好。」她亲吻着我的额头。 比起我这位魔法顾问,法琳的职务相对而言更加复杂,主要是担任类似教主一样超度灵魂的工作,虽然很适合她,但她似乎对这个并不感兴趣,反倒更喜欢国防工作,在防御魔法方面她的建树比我高了太多。 说来我还以为法琳不会回来了,也许是龙的特性吧,她在恢复健康不久后,便踏上了一段长远的旅途。她走过了很多地方,每到一处新地点,就会给我寄信,就像过去我们在学院那样。她一直是个不爱被管束的孩子,自由地走在这片大陆的每个角落,虽然很担忧,但从那些信件看,她过得很愉快,字里行间都透露着那份情绪。虽然她也会隔个一两年回来一次,探望一下大家,但她并没有久留在此的想法。 某次的旅行似乎让她下定了决心——虽然不知是怎样的决心,但那次旅行回来后,她就长久地留在这片土地上了。 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所幸从那之后,我每天睁眼就可以看到她。 由于我们的国王十分痴迷于魔物,我和法琳也在他的极力要求(或者说是恳求)下开始研究食物与魔物。这个研究在前几年进度一直很缓慢,法琳来了之后,研究一下多了很多新的素材和角度,她走过的土地太多,见过各种我所不知道的魔物、植物、动物。就像初见时那般,我被她口中所描述的大千世界所吸引,那些我所不知道的存在于书本之外的东西。 在数年的研究中,我们成功研制了小型「迷宫环境」,用来培育走路菇、曼德拉草这类基础的迷宫植物,当然,这片土地禁止国王进入!同时我们发现,迷宫中小麦的产量意外的好,于是我们大批量地建造了「小型迷宫」用于种植这种特殊小麦。 研究非常顺利,虽然国王还是没能见到魔物,但提升的产量,让这片曾经贫瘠的土地变得更加富足。 「要是这样的日子能够一直延续就好了。」 我合上书,法琳站在我身后:「在写什么呀?」 我摇摇头,将书合上,手撑着头揉着太阳穴, 「只是有些累了,最近总是很难入睡呢。」 她担忧地看着我,递来一个香囊,「最近总见你深夜还在忙研究,」我接过香囊好奇地闻了闻,「我就准备了这个,里面加入了我培育的迷迭香。」 我抬头看她,好奇地问:「迷迭香是什么?」 「一种安神的植物,我在旅行的时候发现的,有个地方特别喜欢在食物中加入这种植物,这个植物的香味,会让食物变得更加美味。当然,因为它的香味居民们将它做成香囊,听说有安神的作用。」法琳指尖缠绕着我的长发,不紧不慢地说道,「听说它的香味能让人们回忆起美好的过去,它还有忠贞不渝的意思,人们在婚礼上也会用它表明自己的心意。」 我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心思全都写在脸上了呢,我笑着伸出双臂,环住她的脖颈,「那我要把它永远带在身上,我不要忘记你。」 「我们去旅行吧,带我去见见你曾经走过的土地。」 我一直不敢看她的脸,随着日夜的更迭,她每一天都在变化,不管是日益衰老的面孔,还是那逐渐发白的头发。 我的生命太漫长了,所爱之人都将一个个离我而去,而我要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一次次地接受这个事实。 比起祝福,这更像诅咒,一开始受恶魔诅咒的是我。 其实我早就察觉了,我吃着袋子里的曲奇,那曲奇,却像是永远吃不完的样子,我吃了一块又一块,而袋子里还是原来那么多。我呆呆地望着那袋曲奇饼,将头靠在法琳的腹部,可当我再次想拿曲奇的时候,曲奇已经不见了。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台上的麻雀,然而不管我怎么看,它们就如原来那样,摇头晃脑、叽叽喳喳地站在窗台上。 第9章 第九夜 我坐在餐桌旁,桌上摆放着银制餐具,中间点着烛火,这本应是一场浪漫的盛宴,然而我却没有丝毫胃口。餐桌两旁坐着各式各样的人,长身人、矮人、半身人、精灵、地精,还有一只有着猫特征的兽人。 餐点十分丰盛,除了宫廷水果、糕点还有水煮蝎子与行走菇、烤蛇尾鸡、宝石虫做的甜点、炎龙肉排这些魔物料理,虽然不知道是谁准备的这些餐点,但从模样看来,这个人厨艺精湛。 我看着桌上的大餐,却没有吃的**。我拉开椅子,起身准备离开。 身后的侍从见状,上前问道:「是有什么不合您心意吗?」 我摇摇头,侍从长得十分奇怪,庞大健壮的身躯却是狮子的模样,巨大的翅膀收在两旁,从各种不同的地方生长出来,从脖颈处从腰间处。 「我总觉得少了什么。」我垂眸,看着空空如也的餐盘。 他不可察觉地舔了舔唇,「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他将身子凑过来,似乎很期待我的回答,我应该感到抗拒的,但现在的我并没有什么情绪,平淡得如同一张白纸,逐渐成长为过去无法理解的那些「成年人」。 忽然,左侧窗子外隐隐传来羊的叫声,我好奇地往窗外看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我推开了他,拿起放在一旁的权杖,走出了城堡。我寻着叫声一路走去,发现我来到一片草原。那草原非常辽阔,一眼望不到尽头,在绿油油的浪潮中,我发现了那只绵羊,我跟随它走在草原上,走着走着来到峭壁边,它停下了脚步,转而变成一位女子,那女子比我高上一截,她牵起我的手,在广阔的草地里舞蹈,鲜花在我们周围盛开,世界忽然变得明亮起来。蓝天绿地鲜花,我意识到,我离开了我的城堡,这里是我不曾了解的「外面」,我的心脏开始跳动,思绪开始重建,我愉快地笑出了声。 「是法琳呀!」我环抱住她,柔软的羽毛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扫空了占据在脑海的那些杂乱的声响。 她停了下来,拉着我的手向悬崖跳去。 「等等!等等法琳!这样太危险了!我们会掉下去的!」我焦急地看着她,手心不断地冒着汗,我尝试劝阻她,然而一点用都没有,我害怕地闭上了眼。 她似乎用了什么魔法,让我们能在空中落脚,温暖的魔法围绕着我们,法琳的魔法一直让人感到安心呢,我们就这样一蹦一跳着到了对岸。 我忍不住看了脚下的悬崖,脚下深不见底,我猛地抬起头,不敢再向下看。脚落到地面,我惊魂未定,狂拍胸口,企图让心跳安分下来。 「法琳!下次!不要再做这样危险的事了!!」我义正词严地斥责道。 她似乎并没有在意,只是笑了笑,问我饿了吗。好吧我承认,我的肚子有些寂寞了,我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嘿嘿,被你发现了。」 一阵香味从远处飘来,我朝那里望去,只见森西端着锅正在煮着什么东西,莱欧斯正处理着魔物的肢体,奇尔查克在一旁帮忙生火,伊津津美在草丛中扑蝴蝶。 大家似乎看到了我们,喊道:「饭做好了!快来吃饭吧!」 我看了看法琳,我们牵着手朝大家走去,阳光、鲜花、草地、美食、伙伴,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汇集在这里,我所向往的过去,我所珍视的一切,全都在这里。 城堡内,侍从坐在餐桌中心的位置,满意地坐在餐桌前。 「真是美味呀!我已经等不及了,等不及想要品尝我这么久以来努力的成果了。」 「悲伤、恐惧、迷茫、自责、怀念、绝望以及爱。」 翼狮将围脖系在脖子上,将那团不可名状的物体放在餐盘中,它拿起刀叉准备享用自己的美餐,「有些不舍得呢,不知道这百年来积攒的情绪是什么味道。」 忽然,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转头看去,心中竟生出一阵惧意,「啊,是法琳啊,这张脸真是太倒人胃口了,和你的兄长长得一般无二呢。」不好的回忆逐渐涌出,翼狮无奈地放下刀叉。 「还给她。」法琳拿起法杖,对着他的咽喉。 「你似乎误会了,我现在并没有「食欲」这种东西,这一切,并不是我做的。」翼狮不情愿地将餐盘递过,随着术法的吟唱声响起,四周逐渐开始扭曲消散…… 「法琳啊,你知道吗?玛露西尔她度过了比你想象中更加漫长的人生,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你所熟悉的她了,人会成长,**也会改变,这里的一切并不是你所想的这么简单,而这都是她自己的想法。包括我在内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意愿。」 他就像是挑衅般继续说道:「与其在这里对付本就不存在的我,不如去面对…」 法琳看着手中的法杖,翼狮早已消失不见,就像它所说,所有的一切都不只是这样简单,既然自己出现在这里了,那么就意味着梦该结束了…… 第10章 第十夜 四周漆黑一片,层层的黑暗包裹住我,这里没有昼夜之分,更没有时间的流逝,自然也不会存在任何事物,我试图发出声响,我捶打脚下的土地,我嘶吼、大叫,但周围还是一片死寂。 「许愿吧许愿吧,说出你的愿望。」 哪有什么愿望,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我是谁、我在哪里、又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想离开这里,但我不知道这外面有什么,比起对外面未知的恐惧,也许待在这里也不错。在这无尽的黑暗里消磨掉自身的生命,就这样安静地陷入永恒的沉睡,这不就是我一直想要的吗? 活得越久,就越是会对身边所有的事物都失去兴趣,金钱也好,名誉也罢,所有的一切在无尽的时间前,似乎都黯然失色。 如果拥有永恒的生命的话,那将是多么孤独的存在呀,如果世上真的有神明的话,它们一直过着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吗?好寂寞啊。 人死了就像水归于大海,什么都不曾留下,那些雕像啊、书籍啊、画像啊,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在被逐渐侵蚀,我也曾经想用这些去怀念过去,却发现时间啊,连这些过去存在的痕迹也一一消磨掉了。 「椅子。」 在我说完这句话之后,凭空出现了一把椅子。 「桌子。」 说完,凭空出现了一张桌子。 「食物。」 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食物。 我大概能猜到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了,这里是由我亲手创建的牢笼,是我为自己准备的安魂之处。 「如果我以这种方式赴死的话,神官会原谅我这个肮脏的灵魂吗?会送我去轮回吗?」我这样想着。 用黑魔法来做如此荒诞的事情,一定会把他们吓一跳的吧,虽然这样的事情我也没有少做。 「父亲、母亲。」 凭空出现了两块像泥巴一样的变形怪,看来他们在我的记忆里已经过去太久,以至于连我的潜意识都无法创造出他们的样子。 我又呼喊了其他伙伴的名字,但同样的,只有一块又一块的变形怪,看来这里没办法实现我这个愿望。 虽说这里的一切都可以回应我的**,可以生成我想要的东西,但逝去的生命终究无法回归,而那些替代品也终究无法变成那些人的样子。 「法琳。」 说来有趣,这次来的是魅魔,上一次见,它们还是骑着白马的骑士精灵,这一次竟然是她的样子…看来这些年,我真的变了太多,不知道她再见到我这样的我时,会不会被吓一跳呢? 事到如今,即使没有记忆,我也能猜到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我大概率创造了一个巨大的迷宫,用各种生物的尸骨进行着奇怪的实验,我用神秘的仪式召唤灵魂,当然这一切的代价是需要祭品,作为最熟悉她的我,用我和我的记忆作为祭品是最合适的了。如果成功,在我苏醒的时候,我就能看到我的爱人,而当我失败,我也可以在轮回里与我的爱人相见。不管怎么说,对于现在的我而言,这都是一件美事。 也许过去的她理解不了吧,如果这一切被她知道的话,她一定又会说着什么让我活下去,让我不要放弃的话。 明明曾经她也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即使自己死亡,也要将我们从巨龙口中送出。 她可以,为什么我又不可以呢?所有的痛苦由被留下来的人承担,而死去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替我活下去吧,也感受一下这无尽的孤独吧,面对爱人独自离去、独自死亡的孤独。 「也许我也和那些精灵一样,变得奇怪了。」 只要继续这样下去,我的生命就会被法阵吸干,面对我日夜期盼的死亡,我的心中却异常地平静,在下个轮回,我又会成为什么呢?可以的话,我不想再拥有如此漫长的生命了,漫长到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漫长到与任何一个事物进行情感链接,对我而言都是一种痛苦。友情、亲情、爱情,这一切都不应该让我拥有。 也许死亡才是我最后的归宿。 「翼狮啊。」 黑暗中出现了巨大的狮子,眼睛遍布他全身,无数的翅膀,从黑暗的各处冒出来,他的身躯比起身体更像是一团又一团的肉块。这就是恶魔吧,如果不是这般模样,应该会有很多人就这样被它们的花言巧语诱惑着签订契约,出卖自己的灵魂。 「直到现在,我大概也能理解你了,比起我这样的生命,没有任何**的你似乎更加煎熬。不过神就应该这样,神和恶魔只在一瞬之间,这两者都不应该拥有**。」我对它说。 它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 我们都在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最后的永眠。 「最后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翼狮看着我。 「是啊。」我笑着点点头。 「不会后悔吗?」它问。 「不会。」我摇摇头,「现在的我和你一样,都失去了**,你失去的是唯一拥有的食欲,而我失去的是继续活下去的**。」 「人没有了**,就无法活下去。死亡是一瞬间的事情,而活下去是一场恒久的挣扎,活下去比死亡更需要勇气。而我现在已经失去了这样的勇气,我已经活过了,也活够了,翼狮,我知道你在帮我,谢谢你。」 它哼了一声,又叹了口气,「作为认识多年的好友,我就帮最后一个忙吧,玛露西尔,你还记得为什么要来这里吗?」 「不是为了复活法琳吗?」我困惑地看着它。 「不,古代魔法没办法做到无中生有,即使你创造了骨肉,但没有灵魂,人还是无法复活,从一开始,你所想做的就不是复活她。算我的怜悯吧,你做这一切啊,就只是为了再见她一面罢了。想在这些梦里,依靠你过去的所有记忆来编织一个又一个的美梦,但现在你的法力不够了,而这些梦逐渐崩塌、扭曲,现在美梦、噩梦都要结束了,而法力枯竭的你即将迎来期盼已久的死亡。」 「提前祝贺你,你的灵魂得到了自由。」翼狮看着我,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第11章 梦醒 玛露西尔终于走完了这段漫长的岁月,像是落叶一般回归了大地。 听说在生命的须弥,会看到过去的岁月,那些片段犹如走马灯般匆匆闪过,像是一场极长的电影,长段的胶卷被一段段铺开随后消散,那些本不存在的东西从回忆深处被挖缺出来,嗅觉、听觉、味觉、视觉、幻觉…… 时间、露水、草地、花果、麦田、城堡与父亲母亲。她们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脑袋,一点点教授我走路、说话,我开始理解并学会一些东西了,但我的时间太慢了,看着父亲逐渐苍老、死亡,我在他的床前号啕大哭,那时的我,只是觉得父亲睡着了,却不知那之后,父亲再没从梦中醒来。 接着是潮湿的纸质气味,混杂着各式各样的魔力充斥着周围。从学生到导师,孩子们围绕着我,好奇地询问着我那些可爱的问题。往来人群里,一个短发孩子躲在门后,静静地看着我,我向她微笑,她也向我微笑。 她带我离开了那个学院,溪流、青草、树叶,周围的一切生机勃勃,她慷慨地分享着她的秘密,我们共有着那片无人知晓之地。我牵起她的手,询问她是否愿意做我的朋友。我看到她的脸颊开始泛起红晕,温热的泪珠落在我的手背,我感到些许差异。 “我愿意,玛露西尔。” 我们共同度过了那段校园时光,一起看书、逃学、研究各种新奇的事物。我们逛街、烹饪、冒险,我们一起看过无数次日升日落。 她离开了,在某天突然离开了学院。 我焦急地赶过去,生怕她被人骗去。 分隔数月却如同数年,再次见到她时,她结结巴巴地向我解释着,我被说服了。我还是放心不下她,之后的日子里,我们下了迷宫,经历各种未知陷阱与魔物,小队也随之壮大。 直到某一天,你将我推开,我们全都活了下来,除了你。 于是我们再一次踏上旅程,那是一段难以忘怀的岁月,经历艰难险阻,对抗各类魔物,还有那至今印象尤深的烹饪。嗅觉与味觉重新将我带回了那段时光,面前是温暖美味的食物,身旁是欢笑打闹的好友。越是这样的时刻,我的脑子里越有一个想法挥之不去。 “要是你在就好了。” 想和你一起尝试这些美味特别的食物,想和你,再一次促膝长谈,然后一起冒险。 我的时间太慢了,以至于我还来不及思考,选项就从手中溜走了。 我们终于打败了炎龙,我终于再一次见到你。 属于你的魔力围绕在我的身边,悬着的心脏最终归于平静。好景不长,我的冲动行事又再一次失去了你,再见时你已变成一个无法沟通的魔物。我被自责与恐惧笼罩着,虽然有伙伴们在身边,化解了那些阴郁,但那些琐碎的情绪最终还是引诱我走向了那条错误的道路。 我变成了下一个「迷宫之主」,在伙伴们的帮助下最终恢复理智,我们稀里糊涂地拯救了一个国家,那之后,安详和平的日子再一次降临到我身边。 我尤其珍视那段平静的时光,每过一年,我的忧虑也重了一份,你说,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路要走,你拥抱着我,任由我在你怀中哭泣,我哭着说我只是,只是知道大家的生命短暂,所以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多待在一起。那天正值深秋,黄金国的大家逐渐也离开人世,因为魔法磨损了他们的灵魂,即使再次拥有生命,他们也无法久留于世。 秋天的落叶纷纷而下,就像那些生命一般,短暂地在玛露西尔眼前出现又消失。 那天,你和我说,生命之所以珍贵,正是应其短暂,在短暂的人生里,做想做的事,见想见的人,看喜欢的风景,如同烟花般,绽放后消失在夜空。 我们不能阻止他人去过他们的生活,那些生命之所以绚烂,正是因为他们拥有不同的人生。 也是那天,你牵起了我的手,同我说,你会一直陪我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你真的好好完成了那份誓言。 往后的岁月,那朝夕之间,都是你的身影。你再一次牵起我的手,带我去那些我从未踏足之地。你的一生在我眼前绽放,然后消散。你留下了很多未完之事,你的遗物多到数不清呢。未完成的研究、未赴约的见面、未了解的心愿,还有那个一直陪你走到最后的我。 看着你的头发渐渐变白,身体也逐渐苍老,我依靠着你,那温暖的身躯,如今却开始发凉。 那些我所珍视的岁月最终被时间磋磨殆尽。 你离开后,我完成了你的研究,那之后,国民的温饱有了保障;那些未赴的约,我也替你见了,将你嘱托的东西交给别人,那些你用一生书写的文段笔记,而后成为学院的课用教材,让孩子们认识到课本外未被提及的知识;那些未了解的心愿我也替你完成了,关于大家的故事有被好好地传颂着,人们从未忘记过大家——这短暂的冒险之旅在帷幕落下后,仍被传颂了千百年。 我也在你走之后有好好活下去哦,为了再见你时不那么狼狈,我用术法将自己的容貌变回了我们相伴的时光,抱歉啊,虽然走过了漫长的岁月但我还是很想念大家,想念你。 我的记忆变得模糊了,我就为自己编织了一个梦境,我想用魔法在最后的时间里,回忆你的面容,回忆我们的过去。 原谅我的任性吧,我知道你会原谅我的。 “法琳啊,我只是想最后见你一面。” 漫长的胶卷走向了末尾,一切在黑暗笼罩之后消失不见。黑暗深处,一只手牵起我的手,我回以拥抱,她也抱住了我,那熟悉的声音再次从耳边响起。 “玛露西尔,我们来接你了。” 白光乍现,生命的尽头,法琳再一次拥抱着我。 -“终于来了啊。” -“真是相当漫长的岁月啊!” -“精灵实在太能活了哈哈。” -“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 …… 我再一次见到伙伴们的身影,原来死亡也可以如此的温暖。大家将我围起来,在我狼狈地大哭后,牵着我的手,走向了一切的末尾。 …… 生命就像一场大雨。 那之后,国内迎来了漫长的雨季,像是在为我的离去感到难过,雨绵绵不绝,国民将我的尸体安葬在我指定的那片土地,那是一片我亲手打造的墓地,墓碑林立,每块墓碑上都亲手刻着大家的名字,最后,我的名字也在那之中。 数月后,雨终于停了,花香混杂着泥土的气味,充斥着这片土地,那之后,民众迎来一个盛大的丰收季,在那片土地上,不论种族不论出生,大家围坐在一起,庆祝这场丰收,祭奠那些匆匆而过的生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