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无心》 第1章 草木无心(上) 夜烬这人,作为魔君的风评实在一言难尽。你说他坏吧,统领魔界几千年,从没做过什么天怒人怨、血流成河的恶事,反而带着一群魔修夜猎,做了不少无心善举;可你说他好吧,他偏偏爱跟修真界玄元门那位清冷严谨的大乘期仙尊沈清辞过不去。于是有人总结,与其在夜烬身上分善恶,还不如说他是活太久吃饱了闲的。可这还不能全怪夜烬,他和沈清辞断断续续打了七百年,胜少败多,当了七百年的老二,换谁谁心态不崩?! 某日,又输一轮的夜烬回到魔域,憋着一肚子气在他那堪比仙境、遍布奇花异草的伏魔殿后院溜达散心。无意间看见花园里精心培育的一片噬魂草已悄然泛起灵力,心中的郁气倒是冲淡了一些……唉?夜烬脑子里灵光一闪,“有了!”夜烬兴奋到苍蝇搓手,既然明着打不过,怎么不来点盘外招呢?他向来喜欢侍弄花草,何不用这小破草给沈清辞找点不痛快?!夜烬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夜烬选了一株灵力、色泽最为浓郁的噬魂草单独移栽出来,摩拳擦掌开始了他的“大计”。他倒也没用什么伤天害理的邪法,只是凭借自身精纯的魔元和极品木灵根的天赋,日夜不停的为噬魂草灌注灵炁,点化神识。三十多年,他愣是把一棵不算少见的噬魂草,催生成一个懵懵懂懂、灵智初开的人形。 看着眼前清秀怯懦的草妖,夜烬得意的摸着下巴,觉得自己这件“作品”简直完美极了!他随手给草妖下了个不算太复杂、但足以在关键时刻任他操控的禁制,然后像扔出个恶作剧的炮仗一样,兴致勃勃将这白纸般的小草妖丢到沈清辞去人间历练时的必经之路上。 “沈清辞啊沈清辞,我看你还怎么狂!本尊就在这里等你出丑了!嘿嘿嘿……” 最初,一切都不出夜烬的意料。沈清辞所在的玄元门风气向来洒脱,讲究有教无类,门下除了人族,妖魔鬼怪几乎都带过,还出过几个颇为著名的大妖和名动天下的邪修。而沈清辞也毫不意外的在历练路上看到这个貌似纯净无瑕、可怜兮兮的小草妖。小草妖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去往何地,也没有记忆,整个草怯生生的。沈清辞见他根骨不错,心性质朴,不免心生怜爱,便将其捡回宗门,收作弟子。沈清辞为小草妖赐名“无钰”,意为无我、无私、无畏,期望他道心如金石坚不可摧。 夜烬躲在暗处,看着沈清辞一本正经的教导那小草妖乐的直拍大腿,只是没想到,事情接下来的发展有点超出魔君大人的预期。 十八年光阴荏苒,在沈清辞的悉心教导下,无钰褪去当初的怯懦,变得乖巧懂事,勤奋刻苦,墨绿色的清澈眸子里全是对师尊的仰慕和依赖。而沈清辞,面对这个自己一手从小带到大的徒弟,冰封的心湖竟也泛起了涟漪,甚至开始觉得漫漫仙途,有人陪着也不错。他以为,无钰也是如此——某种角度来说,无钰确实如此,可他还不知道,自己现在身不由己。 夜烬正看沈清辞这“老房子起火”的戏码看的津津有味,这不比直接找沈清辞打架有趣多了!可看着看着他看出了不对劲——这小草妖看沈清辞的眼神,好像太真诚了点,不像因为禁制装的! 不过也没关系,感情越真入戏越深。于是就在沈清辞下定决心、准备向无钰坦白心意的那个晚上,夜烬觉得这场戏终于到了最精彩的**部分。他坏笑着,远程催动了埋在无钰神魂深处的禁制。 沈清辞温柔注视着无钰,刚要开口,无钰的眼神骤然空洞,抽出沈清辞赠予的象征信任和期许的高阶宝剑,一剑刺进沈清辞的心口。草妖无钰按照魔君夜烬的禁制,说出那句冰冷彻骨的绝情之语:“蠢货……真以为草木之人会有心肝?” 仙骨碎裂,不死之身被破,沈清辞脸上的温柔变成了破碎与震惊。 夜烬在自己的伏魔殿,看着水镜中沈清辞的惨样放声大笑,刚想收回自己的“杰作”,笑容就僵在了脸上——意外之一,草妖的神魂正在剧烈挣扎,对离开沈清辞无比抗拒;意外之二,本该受他指令刺向沈清辞心核的那一剑,生生偏开三寸! 就是这三寸偏差保住了沈清辞一线生机。重伤的沈清辞凝聚灵力悍然反击,尚未从禁制冲击和自身反抗中回过神来的无钰,不出意外被抓住了——这回好,彻底收不回来了!夜烬看着被铁链缚住的无钰,又看看除了不死之身被破之外灵力未减但面如死灰的沈清辞,再看看无钰又看看沈清辞,纠结了好几轮,最后带着怏怏的讶然嘀咕一句:“……玩脱了……这破草,怎么还自己长心了呢?” —————————— 玄元门的密牢终年寒气缭绕,沉重的铁链巨蟒一般一圈圈缠住无钰单薄的身躯,将他吊在半空,脚尖几乎悬空,只虚点着冰冷砭骨的地面。衣衫磨破了,寒铁擦着皮肉留下深紫色的淤痕,还有干涸的血迹。 无钰望着几步之外的身影,沈清辞衣摆上的银色流云暗纹此刻像凝固的冰。无钰好想和师尊说话,可他现在喉咙干涩的出不了声,只能用眼神传递出哀戚、祈求和濒死般的希冀。 沈清辞转过身,曾经这张清冷的面孔因为无钰流动温暖,可此刻,这温暖已变成了炽烈的恨。 “之前算我识人不明,可你觉得,我会再被你骗一次?”沈清辞声音不高,却字字冰冷凌厉。 无钰那句“弟子知错”还没说出来,一股巨力便扼住了他的脖子。那只手,曾无数次抚摸过他的发顶,指点他舞出玄元剑诀,此刻却在他喉间寸寸收紧。无钰的意识很快模糊下来…… 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无钰陷入黑暗之前,被卡在脖子上的那股力量硬生生从铁链中扯了出来,又被扔在坚硬冰冷的青砖地上,全身被摔得好像散了架。 紧接着,只听面前“哐当”一声,无钰睁眼看去,只见一柄寒光四溢的短剑被扔在他面前,剑身映出他狼狈苍白的脸。 沈清辞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中只剩下纯粹的嫌弃:“你若真的知错,便自己解决。莫让我脏了手!” 无钰的目光落在短剑上,只是微微一顿。没有沈清辞预想中的恐惧,没有被误解的绝望,无钰心里翻涌上来的,居然是失而复得的荒谬喜悦:太好了,师尊没死!仙骨虽然损了,但性命无碍,以师尊的能力,在阳寿结束前,应该会找到恢复不死之身的办法吧……太好了,我没有,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那一剑,终究是偏了! 魔君种下的禁制依旧是无形的枷锁,牢牢锁住无钰的神魂,让他无法吐露实情。但那一次挣扎之后,他至少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不再伤害师尊分毫。 这就够了。 无钰慢慢的伸出手,稳稳握住冰冷的短剑——这剑名为“秋水”,是早年沈清辞赠与他防身的,他曾用这剑与沈清辞共舞,也曾仗着它夜猎,为宗门斩妖除魔。如今用它来了结自己,倒也算……有始有终。 无钰抬起头,望向沈清辞盛满恨意的眼神——很好,如此,师尊很快就会忘了我吧……我宁愿师尊恨,也不想师尊伤心……无钰的嘴角牵出一个浅浅的弧度,轻柔平静的应了一声: “……好……” 剑锋毫不犹豫的转向自己,对准颈脉,干净利落的刺了下去。 沈清辞失去仙体,但修为还在,只不过每次使用都如刮骨般痛。但如今他顾不得了,几乎在无钰动手的同时,沈清辞打出的灵力先发后至,短剑从无钰手中铮然脱出,落在远处的石面上溅起火星。 剑锋到底还是划破了皮肤,清晰的血线出现在无钰纤细的脖颈上,沿着苍白的皮肤流下来染红了衣领。还好,只是皮外伤。 “你疯了??!!”沈清辞感受的痛不比无钰少,每次动用灵力对他来说都是酷刑。 无钰铮铮的抬头,一片茫然的眼中,还有些未能如愿的遗憾:“师尊不是……让我自我了断吗……?” 沈清辞的胸口在剧烈起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要拦下无钰,只知道他看见无钰流血他便慌到不行。看着无钰颈间刺眼的鲜红和他满是不解的清澈双眸,只觉得烦躁到要走火入魔。他拂袖转身,声音依旧冷硬: “解脱算便宜你,我改变主意了。活着赎罪吧!”沈清辞越说越恨,“滚!去我看不见的地方跪着!” 无钰艰难的撑起来,整理一下破碎的衣衫,然后,朝着沈清辞的背影,极其郑重、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大礼。额头触碰地面,发出一声轻响。 然后他没有起身,就这么保持着跪姿,用膝盖和双手一点一点挪出密牢,挪到沈清辞寝殿角落一个冷清的荒地上。然后就在这里跪定了。 第一天,烈日烧灼,无钰的嘴唇干裂。 第三天,夜深露重,单薄的衣衫被浸透,无钰冻得发抖。 第五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急雨将无钰脖子上的伤口冲开,血水流了一身 第七天,无钰脸色已经接近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化回原形彻底枯萎…… 期间有同门经过,或是鄙夷,或是好奇,或是叹息,无钰仿佛没听见那些低声议论和各式各样的目光,虽然虚弱,眼睛始终怯怯的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殿门终于开了,沈清辞面容依旧冷峻,但眼下却带着乌青,看着门外摇摇欲坠的徒弟气极而笑:“你这般作态是给谁看?”沈清辞带着嘲讽,“你若真心悔过,便自己说说,能给宗门一个什么交代?” 无钰缓缓抬头,雨水顺着睫毛往下淌,平静回答:“弟子……愿以嗜心之刑明志。” 周围路过的人仿佛都跟着僵了一下,不由停下脚步。 “嗜心之刑?这小草妖疯了是吗?” “那可是108颗玄冰钉进经脉……听说受刑者都没法昏迷,跟被活剐了一样……” “不过也难评,他背叛师门,犯下弑师重罪,这刑罚倒也应该……” 无钰好像没听见人们的议论,只看着沈清辞。沈清辞的瞳孔不自觉的缩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无钰——这草妖,真有如此心性?随即便否定了,勾起冷笑:妖物素来善弄人心,没准他就是吃定自己会心软的。既然如此…… 沈清辞仿佛并没将无钰这句话放在心上,只玩味的留下一句:“随你的便。”然后转身,殿门再次重重关上。 嗜心之刑,需要半月时间准备。无钰又被关进密牢,手脚被附了符咒的锁链再次锁住,活动范围不过方寸。密牢阴冷潮湿,无钰不耐,费力的将地上的干草全拢到身边试图取暖。时间在这里变得模糊不清,当空旷的狱中再次响起脚步声,无钰估摸着,刑罚怕是很快就到了。 走进来的是沈清辞,他站在囚牢之外,隔着铁栏杆看着蜷缩在草堆里的无钰——噬魂草不耐阴,无钰很难受。 “为什么要那样做,你还不肯说吗?”沈清辞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牢房里回响。 无钰动了一下,抬起头。地牢昏暗,无钰逆着光,只能看见沈清辞模糊的轮廓。魔君的禁制依然存在,嗡鸣着锁住他的神识,让无钰只能低声道: “是弟子……道心不稳,受了魔念蛊惑……”无钰一身铁链,伏在地上跪拜,“行刑之后,师尊……您自会看清弟子的心……” 沈清辞看着卑微破碎的无钰,眼神开始复杂难辨。半晌,他抬手挥出一道灵力击碎门锁,带着一股冷风跨进牢里,往无钰嘴里塞了一颗丹药——护心丹,活死人肉白骨,甫一入口,便有热流涌入四肢百骸,更有一股真气聚集在心脉附近,牢牢守住无钰的命门。 “别死在刑架上,脏了宗门的地方。”沈清辞松开手,语气依旧冷硬,再没说别,袍角一翻便离开了。 无钰怔怔望着沈清辞消失的门口,感受着护心丹带来的生机制约,嘴角终于扯开一个不知是苦涩还是甜蜜的弧度——师尊……到底心软了。 半月之期很快就到了。刑场设在玄元门后山一处空地上,庄严肃穆,却也血腥不祥。宗门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到了,或坐或站,各不相同的目光落在刑场中间的无钰身上。 无钰已经被剥去了外袍,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被沉重的铁链重新缚在一个十字刑架上。他微微仰头,看着高坐主位的沈清辞面无表情的神游天外,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 主持刑罚的长老一声令下,行刑弟子上前。冰钉有三寸长,寒气森森,被法器催动,第一颗钉子便铮然刺入无钰手臂上的曲池穴。 “呃……”无钰身体一颤,咬着牙关,硬生生将痛呼吞了回去。冰钉入体的瞬间,极寒之气便沿着经脉蔓延,所过之处先是彻骨的冷,血液仿佛都被冻结了,再就是火燎般的痛刻入骨髓。 第二颗,第三颗…… 无钰开始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冷汗早就把中衣打透了,脸色从惨白变成青灰,唇齿间的血也越来越多。 沈清辞放在扶手上的手慢慢开始收紧,目光落在无钰因非人折磨而扭曲的脸上,还有脖子上那道没有完全愈合的剑伤,看着无钰颤抖得厉害却被迫挺直的脊背,沈清辞开始指尖泛白。 第四十九颗冰钉打进腿骨,无钰猛地咳出血,将中衣染红了一大片,眼前开始发黑,视线里的一切都蒙上了血雾,高座上的人影也模糊不清起来…… “停!”无钰听见沈清辞的声音。声音不高,却响彻了整个刑场,也让人们的窃窃私语和轻声的惊叹鸦雀无声。 行刑弟子停了法器,疑惑的看看长老,又看看宗主——仙尊沈清辞。 沈清辞努力忽视无钰透过血雾循声看过来的茫然目光,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和抽痛,冷着声下令:“今天先到这里,剩下的明日再议。” 说罢,拂袖而去,步履匆匆,生怕有人看出他的仓皇。 当天晚上的密牢,沈清辞又出现了。无钰似有所感,艰难的抬起头,努力聚焦涣散的目光——但是没用,他依旧只能看见一片红色的雾。 “是……师尊吗……”无钰想扯出一个微笑,牵动嘴角的样子却比哭还令人心碎,“护心丹……失效之前……还请……尽快……” 沈清辞喉头一松,盘旋在心中许久的话脱口而出:“不罚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到陌生,“我……信你……” 无钰毫无神采的眼中亮了一丝光,不过很快就熄灭了,化作更深的苦楚:“可宗门……不信……”他喘息了几口气,积攒了一些力量,“师尊……明天……完成刑罚吧……” 沈清辞看着固执的无钰,看着他眼神中的恳求和释然,没由来的升起一股火。他猛地转身,一句话也没留下就在此消失在甬道尽头。 第二天,无钰又被绑上刑架。白色的中衣上,干涸的血迹变得暗红,整个人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样,头也无力的垂着。 戒律长老看了一眼依旧面无表情的沈清辞,见他没有其他指令,便灰下令牌:“行刑!” 剩下的五十九颗冰钉在法器的催动下,一颗接一颗打进无钰的经脉,冰火两重天的破坏力开始向心脉蔓延,与护心丹结成的保护屏障厮杀。 当最后一颗、也是最重最大的一颗冰钉刺入心脏,从开始隐忍到此刻的无钰,发出一声无比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叫。无钰的身体开始剧烈的痉挛,铁链被挣得划拉作响。鲜血已经不再是往外渗了,而是如开了闸一般,从无钰的口鼻和冰钉刺破的钉孔中涌出来,沿着刑架往下流,很快就在无钰脚下汇成不断扩大的血泊。无钰痛楚中沉浮,护心丹霸道的维系他的生机,他连死亡或晕过去都是奢望。 沈清辞调用了全部自制力才没有失态,看着刑架上早已看不出原本模样、只剩下微弱气息的血色人影,胸腔里仿佛锐痛了将近一百年。终于他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传来: “把他解下来。” 铁链松绑,失去支撑的无钰像断了线的木偶,软绵绵的从刑架直接就向地上栽。沈清辞的身体比意识动得更快,在无钰落地之前稳稳接住了他。手中的人满身血污,轻的像一株草,遍身凉意更是让沈清辞颤抖。他无视周围人的震惊,直接化作一道流光,将气息奄奄几乎失去人形的无钰带回自己的寝殿。 第2章 草木无心(中) 护心丹的神效,为无钰争取到最宝贵的三天时间。这三天里,沈清辞不眠不休,用最温和的灵力护住无钰,梳理他体内混乱破碎几近崩毁的道基。 第三天,无钰的眼睫终于微颤,缓缓睁开。只是眼神空洞没有焦距,只有眼珠稍稍动了一下。又过了两天,无钰的喉咙才有了轻微的吞咽动作,沈清辞立刻取来调好的蜜水和百花露,极耐心的一点一点喂给草木之胎的无钰。直到第七天,无钰干裂的嘴唇才翕动了几下,沙哑且虚弱不堪的发出了气音:“……师……尊……” 沈清辞闻声,险些抖得把手里的蜜水溅出来,低下头,对上无钰那双终于有了些神采的眼睛。无钰没再说话,一是他太疲惫了,二是,他不敢。他不敢问那句盘旋在心底最深处的渴望——师尊,您有没有……一点点……原谅我……他怕,怕得到的答案会让他残存的一口气彻底消散,他能做的只有时刻抓着沈清辞的衣角,日夜不肯松开,生怕这道黑暗中最后的光亮突然消失,再也不出现。 噬心之刑的后续影响,在无钰醒来之后才真正显露出来。冰钉融化后,寒毒在无钰残破的身体里肆虐,无钰开始发冷,而且那种冷是从骨髓里透出来的,不管沈清辞用多少暖玉、多少纯阳之力都无法驱散。无钰的五感开始迟钝,感官也在衰退,抓着沈清辞衣角的手也变得麻木,都不知道手里攥的是什么,只是在抓什么东西。 沈清辞看着蜷缩在枕衾里面无人色的无钰,第一次感到恐慌。他翻遍宗门典籍,尝试了无数种方法都石沉大海,无钰别说不吃不喝也不能动,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开始陷入梦魇。 无钰的梦话像呻吟,沈清辞把耳朵凑近才能听清:“不……不要……放开我!”无钰胡乱挣扎,双手试图挥舞却虚弱得动不了,“魔君!我要杀了你!放开我!” 沈清辞心都要碎了,他摁住无钰,试图唤醒他。无钰突然睁眼,手上突然涌上力量:“师尊……杀了我……求你……”眼中的泪水汹涌而出,声音中带着绝望,“我不能……再伤害你……杀了我…” 远在伏魔殿的夜烬也跟无钰杠上了——这小破草什么时候长了如此本事,都这样了还收不回来?! 无钰承受的自毁般的刑罚,本来就让魔君的禁制有所松动,现在又经过反反复复的激烈抵抗,终于发出只有无钰自己能听见的细微碎裂声。 神魂的枷锁出现了裂缝,无钰涣散的眼神瞬间聚焦——机会! 无钰没有任何犹豫,调动起体内仅存的支撑一丝生机的灵力撞向那道裂缝,然后,赌上性命引爆了内丹。沈清辞大惊失色,但无钰的行动太过迅速,完全没给沈清辞反应的时间。 伏魔殿的夜烬愣住——禁制……就这么碎了?这小破草,宁可不要命也要沈清辞??魔君很快缓过神来,立刻就往沈清辞这里赶。 无钰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生机也随着禁制在消失,他努力偏过头,看向抱住他的沈清辞: “师尊……”无钰的眼底带着解脱的温柔和深不见底的眷恋:“用我的……本体……去炼丹……”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最后碰一碰沈清辞的脸,身形却在那只手距离那张脸寸许之遥的地方慢慢消散,一株通体青翠、形态纤弱的小草随着染血的白色中衣轻飘飘的落在榻上。小草刚刚断根,草叶尚且新鲜,空气中是无钰最后的遗言: “……助师尊……飞升……” 沈清辞看着那株逐渐失去光泽、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为灰烬的噬魂草僵在原地,逐渐被剧烈的悔恨、慌张和痛楚吞没。 殿外一片寂然,一丝风都不会为一棵草微动。 —————————— 沈清辞耳边还会想着无钰最后那句气若游丝的遗言:“助师尊飞升……”,悲痛如海啸般席卷而来,击碎了沈清辞所有的冷静自持,曾经燃烧爱意、翻腾仇恨、盈满心痛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悔恨。 他抖着手,无比轻柔的将那株草捧在手里,草叶晶莹,凉意点点。 所有被恨意和痛苦蒙蔽的真相,此时豁然开朗——无钰在刑台上的平静,地牢里的欲言又止,受刑时的隐忍与决绝,梦魇中的挣扎与哀求…… 那一剑,不是背叛,不是无情,是身不由己,是情深难诉。刺偏的三寸便是他对抗魔君、守护师尊的证明! 而沈清辞,他做了什么……他亲手将他送上嗜心刑架,看着他受尽折磨,听着他濒死的呓语,却始终被自己的骄傲和愤怒蒙蔽了双眼,未能看穿这拙劣却残忍的骗局! 一声压抑的悲鸣,仿佛从肺腑最深处撕裂,冲破了沈清辞的喉咙。他跪倒在床榻前,捧着那棵断了根的草,几乎要被灭顶的悔恨与悲痛吞噬。 “无钰……无钰!”沈清辞眼中冰火交织,“为师错了……是为师愚钝!可是……我从没……从没真正怪过你啊!” 泪,对这个大乘期仙尊而言,陌生了不知几百年的东西,此刻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滴落在尚有莹绿的草叶上,洇开更深的翠色。 正当这悲痛在殿内弥漫之时,一阵邪戾的阴风渗了进来。虚空裂缝里,玄色华服、面容妖冶的魔君夜烬走了出来,带着他标志性的混不吝对着沈清辞笑:“我的天,这还是清心寡欲的沈仙尊吗?居然对一棵破草动真情了,该说感人肺腑呢,还是说矫情?”夜烬好像一点也没觉景,贪婪地锁定沈清辞手中刚刚断根的噬魂草,眼冒金光的算计着:“不过沈清辞,历劫殒身灵气不散,可是噬魂草可遇不可得的机缘。现在这小破草可成了炼制‘破障丹’的绝佳主药!”他越说越高兴,伸手就想拿过那棵草,“来来来,这里面有你一半功劳,等丹药炼成,本君分你几颗……” 话没说完,夜烬本能察觉到危险—— 沈清辞眼中的悲痛已经被滔天的杀意取代,他不顾抽筋拔骨之痛,灵力运转如压抑千年的火山突然爆发。他将噬魂草小心的藏在胸前,拔出佩剑,带着毁天灭地的怒火直指夜烬。 “你敢动他一片叶……”沈清辞咬着每个字,恍若发自九幽深渊,“我就将你,挫骨扬灰!” 夜烬和沈清辞打了七百年,虽然自己总输,却也没见过这样的沈清辞。夜烬被沈清辞突如其来的压迫感惊得后退,脸上的戏谑僵住了,却还强镇定自若:“别那么凶嘛……沈清辞,你这小徒儿不是刺了你一剑毁了你的仙骨?现在正好物尽其用还你一个通天大……” 沈清辞根本没等他说完,剑光如虹,带着道法之力直取夜烬要害——夜烬都怀疑沈清辞到底是不是人,怎么仙骨消散仅凭暂时没塌的道基还能有如此实力,这真的合理吗?! “你不该伤他……夜烬……”沈清辞步步紧逼,“今日……我就让你……碎,尸,万,段!!” 夜烬仓惶祭出魔道法器抵挡,结果夜烬的防身法器却像脆果子一样,瞬间被沈清辞击得粉碎,狂暴的真气逼得夜烬逃出殿外。 夜烬的修为本就不及沈清辞,更何况现在的沈清辞状若疯魔、完全不要命。华丽的袍袖被剑气割裂,发冠也被打落了,墨发披散了下来。夜烬脸色发青,一边躲一边不可置信的大吼:“沈清辞!!你为了个废物草妖跟我拼命??!” “他不是废物草妖!”沈清辞的声音已经凛然如北海寒冰,灵力催动到周身光华灿烂,犹如神祇临世,却偏带着与之不协调的偏执和疯狂:“他是我徒儿!你,不该,伤他!” 夜烬被沈清辞玉石俱焚的打法逼入绝境,身上挂的彩越来越多。他实在无法理解,堂堂大乘期仙尊,修真界泰山北斗,道心坚定到近乎无情,怎么会为了一棵生来就是工具的妖草变得比自己这个魔修还不讲理?!这破草连心智都是被催生出来! “停!停手!!”夜烬已经招架不住了,险而又险的避开又一道足以撕裂虚空的剑气,气急败坏的求和:“我不想因为这玩意儿跟你两败俱伤!我不抢了行不行?你也退一步别跟我发疯!” 沈清辞眼中血红一片,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说辞,只有“给无钰报仇”这一个念头在胸腔里燃烧。 “夜烬!”沈清辞攻势愈加狂暴:“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沈清辞!!”夜烬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凭借魔修的诡异身法不断逃窜。夜烬气的几乎吐血,一边逃一边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有病??!!入魔了不成!” “我入魔,也是被你逼的!”沈清辞一路追杀,剑气纵横,将沿途的宫殿楼阁都削去了棱角。夜烬实在不想用自己几千年的修为跟一个疯子同归于尽,他终于忍无可忍,用尽魔力大吼一声: “你停!!!我帮你救那棵草!!!” 魔音穿云,沈清辞被震得耳膜嗡鸣,前冲的身形猛地一顿。 “你说什么?”沈清辞虽然住了手,却依旧赤红着眼睛死死盯着夜烬,周身狂暴的真气也没有收敛,依旧带着杀意锁定对方。 “你耳朵聋了?!”夜烬喘着粗气整理了一下狼狈的仪容,看着沈清辞比自己还像魔君的样子简直气笑了。 沈清辞眼神凛然如刀:“你最好别骗我!” “骗你?你疯了,本君没疯!”夜烬当场翻了沈清辞一记白眼,“我还想多活几年修炼飞升呢,不跟你这失心疯一般见识!”然后没好气的伸手一指沈清辞的胸口:“拿来!” 沈清辞犹豫片刻,最终救活无钰的渴望压到了一切,小心的将噬魂草从心口捧出来,带着怀疑交给了夜烬。沈清辞的眼神一瞬不瞬,只待夜烬稍有异动,便立刻暴起杀人。 夜烬指尖萦绕起柔和而充满生机的墨绿色魔元,小心翼翼地滋养着断根之处,一边忙活一边恨恨的吐槽:“真是没天理了!!你这种心性到底怎么修到大乘期的!!”他余光看见沈清辞紧张到想掐死他的样子,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别跟见了鬼似的!一棵草而已!‘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听说过吗沈大仙尊?!” 魔君夜烬手下的藤精树怪不少,自己也喜欢摆弄花草,因此,修复一株还没死透的草对他来说并非难事——关键是他憋屈啊!都用了盘外招了居然还是败在了沈清辞手下!!而且现在看,也就是沈清辞自己选择修正道,不然这厮入了魔,早都没有自己当魔君的份儿了! 夜烬极度不爽,一怒之下也只能怒一下,嘴巴跟倒豆一样一刻也不停:“本君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谁拿棵草当宝贝似的!”手心里又翻出道道浅绿的丝线,“我修这草用的‘千稔丝’,珍贵程度都能买一车这样的草妖了……亏本买卖……亏大了!” 噬魂草断裂的根茎被千稔丝连接到一起,又在夜烬魔元的滋养下开始愈合,发蔫的草叶也重新换发绿色。夜烬给草木接株属于基本操作,很快便将草株修复完好,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保住了根本。 他将修复好的噬魂草递还给沈清辞,看着沈清辞捧着命一般的模样,忍不住好奇心起:“原来你好这口啊?就喜欢这种……草里草气的?……本君园子里还有好多花草树木,啥样都有,灵性十足,我送你几棵玩玩?” 沈清辞刚接过噬魂草,正满心庆幸,闻言顿时脸色一黑,没好气地斥道:“滚!” 夜烬碰一鼻子灰,再看沈清辞那副捧着棵草当珍宝的没出息样,又是好一阵白眼。同时他心里也充满了困惑:明明最初只想把这棵草弄出人形去祸害沈清辞顺便给自己找点乐子,怎么这草就真长出了独立灵识,还跟沈清辞这万年冰块结下了如此深厚甚至不惜以命相护的牵绊? 魔君大人想到脑子打结也没想通,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你们修仙的,没一个正常人!”顺便庆幸,幸亏自己选了魔道,在正道早变成跟沈清辞一样的二百五了。 沈清辞此刻全部心神都系在失而复得的噬魂草上,哪有空搭理夜烬,小心翼翼的捧着草就要离开,想赶紧回去温养。 “你等会儿!!”夜烬突然在他身后叫:“你就这么走了?回家你把它种哪儿?会养吗?”天地良心,他问这句话绝对是出于好奇。 没想到沈清辞脚步一顿,缓缓转身,看着夜烬:“你……会养?” 夜烬先是哽了几息了,随即就像受到了天大的侮辱:“这棵草……本来就是本君花了三十年,亲手种出来的!!”虽然种它的初衷不太光明,但他最后可是被这草“背刺”了,还害的他被沈清辞满天下追杀,整个一养不熟的白眼狼……不对,白眼草! 沈清辞脸色虽然还不太好看,但语气缓和了下来:“那……请魔君指教?” 夜烬看着沈清辞为了噬魂草“能屈能伸”的德性,一口气卡得不上不下。本来他想气沈清辞“就不告诉你!”,可他又怕沈清辞真把那草养死了,回头又来找自己拼命。想到这儿,夜烬不情不愿但又耐着性子嘱咐:“你种玉盒里!不要什么寒玉暖玉的,就普通白玉,”说着用手比了个大概范围,“这么大的!然后把你们宗门点的香,香灰筛一遍打底!去后山长灵草的地方挖点土填满,把草栽进去!埋到根上三指宽!” 夜烬在脑子里又梳理一遍噬魂草的习性,继续没好气:“平时浇灵泉,晒月光!周围种点参术芝草!记住别养的太娇气!照顾太过容易嘎!”又重点补充了:“头两个月只能见月光!绝对不能见强光,尤其是正午烈阳!就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等它自己长结实了就使劲晒!暴晒!噬魂草天生喜干喜阳,越晒越精神!你有能耐住到日月神君的殿里去都成!”夜烬搜肠刮肚的想注意事项:“啊对了,浇灵泉就用你喝酒的杯那么大的杯,三五天一次,一次小半杯!用滴的!浇多了烂根别来找我哭!” 一通话说得咬牙切齿却细而又细。夜烬虽然修为战力比不上沈清辞,但是天生极品木灵根,论养花草育灵植的本事,沈清辞再修一遍大乘都赶不上夜烬。 沈清辞努力把夜烬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注意事项”认真听完,牢牢记在心里。夜烬的表达方式多少有点让沈清辞哭笑不得,但也郑重点了点头:“多谢……此番,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行嘞!本尊记下了!”夜烬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摆摆手,生怕沈清辞又发飙,消失在一团黑雾之中——他可是被沈清辞打得够呛,得赶紧回家睡觉补精神。 沈清辞看着夜烬消失,倒觉得着魔君虽然行事乖张,但从某种角度上看也算是……光明磊落?反正比某些所谓“正道”的伪君子强多了。 沈清辞摇摇头,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手心里静静躺着的噬魂草。经过夜烬的修复,草叶虽然依旧蔫软,但至少植株完整,不复之前的死相,此时叶片正无风起伏,像是无钰在慢慢呼吸…… 沈清辞返回宗门,严格按照夜烬的嘱咐找来最好的白玉盒子,用精心过筛的香灰打了层底,从灵气浓郁的洞府挖了土壤,将噬魂草小心的栽进去。又去了宗门交好的药修处弄来一些品相上成的赤参、莹术、黄芝之类环绕在噬魂草周围,引来最纯净的灵泉水。又记得噬魂草“喜干畏湿”,只让灵泉在参术最外围流动,哪怕他只是偶尔用绿玉斗滴几滴给它,也要保证噬魂草饮上最新鲜的甘露。 沈清辞还亲手搭了小巧精致的棚子,为噬魂草和它的参术、灵泉遮风挡雨,但想到夜烬说“不可太娇贵”,便又在棚子上开了几个通风窗口,让新鲜空气流通进来。 此后,沈清辞的生活重心几乎全部放在了这棵草上。素来喜欢外出游历的仙尊不再远游了,甚至也不再闭关,每天只守在花棚里照料噬魂草,轻声对它说话: “无钰,今日宗门无事,阳光很好,但你还需要静养,不能晒……” “无钰,后山的桃花开了,等你好了,为师带你去看看……” “无钰……你会怪为师吗?你快些好起来,好不好……” 某日,被沈清辞讹走一片参术的药修道友来找沈清辞手谈,一进这精心布置的“小草园”都惊呆了: “沈道友这是……也要转行做药修?”药修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玉盒里的噬魂草上,看着周围环绕的仙药以及恰到好处的灵泉和遮阳棚不由称奇——这也太专业了,不知哪位高人指点的。 沈清辞难得露出一丝浅笑:“非也。我……只想养那棵草。” 第3章 草木无心(下) 药修又凑近,仔细看了看噬魂草:“一般妖草喜阴湿,噬魂草正相反,喜阳喜干。不过你了解过没?噬魂草化形之后也一般都被做成工具,要么被修士当仆役驱使,要么落入魔修手中用来控人心神。道友还是小心些为好。” 沈清辞目光微黯,无钰之前便是受了此苦,今后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他分毫。 “多谢道友提醒,我会小心的。” 在沈清辞的精心照料下,噬魂草逐渐恢复生机,从最初的一丝绿意中抽出新芽,慢慢散叶长到一尺来高,透着健康的墨绿色光泽。沈清辞开始循序渐进的让它晒太阳,看着它在明媚的日光下舒展叶片,心中一片安宁。 是夜,月华如水,沈清辞在噬魂草的棚子里打坐,不知不觉进入梦境。梦中是无钰初入宗门的时候,带着草木精怪特有的懵懂和纯净,仰着头问他:“师尊,弟子是草妖,您怎么不像其他人那样杀了弟子取药炼丹?”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来的?哦,对,他说:“万物有灵,皆可向道。为师信你的心性,也信自己的眼光……” 画面突然转到无钰受刑时,那双明亮却饱含痛苦的眼眸里,还带着对自己的深情。 “无钰……”沈清辞在梦中呓语,“我从没怪过你……对不起……” 也许是沈清辞执念太深,也或许是噬魂草聚集的灵性让它听见了沈清辞的心声。这一刻,玉盒中的草突然泛起柔和淡然的幽光,惊醒了浅眠的沈清辞。 他迷茫睁眼,只见那株已经长到半人高的噬魂草开始颤动,光芒从每片草叶上散出来。叶片舒展到最大,仿佛在拥抱月光。 噬魂草的光芒越来越盛,最后整棵植株蜷缩向中心一点,光芒汇聚、压缩,凝成一颗雀卵大小、浑圆剔透的草绿色珠子。那珠子非金非玉、非妖非仙,奇异的融合了草木生机、妖族灵韵,还隐隐带着被沈清辞长期灵力长期浸润产生的纯净道息。 沈清辞心中激动,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无钰——这是噬魂草,或者说无钰,自己做出的选择,它在主动化形,而不再是任何人强行催智变成的傀儡! 噬魂草周围的参术也在轻轻摇曳,仿佛在助它一臂之力,很快,以那颗珠子为中心,光芒如织茧一般蔓延,一个人形轮廓逐渐勾勒出来,显现出修长的身段、熟悉的眉眼。直到光芒完全散去,闭目安眠的无钰静静坐在玉盒之中。 新生的无钰长发如瀑,衬得肌肤越发白皙,眉眼褪去曾经的青涩和卑微,清冷出尘的气质与沈清辞如出一辙,就连眉宇棱角都与沈清辞神似五分,再加身着青衫缓带,宛如水墨画中走出的小神仙。 无钰缓缓睁开双眸,眸中是沈清辞熟悉的清澈,但又不一样,深邃得仿佛藏着星月之光。无钰第一眼就看到紧张到无法呼吸的沈清辞,唇瓣轻启,声音带着初生的迟滞,却清晰唤出刻入灵魂的称谓: “师……尊……” 沈清辞再一次落泪,他慢而又慢的伸出手想触碰无钰的脸,生怕惊碎眼前的梦: “无钰……是我的无钰吗……” 无钰心中被喜悦和酸涩填满了,轻轻握住沈清辞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真实的触感终于让他相信——他回来了!又回到师尊的身边!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诉不尽的思念,道不完的悔恨,终于在这一刻宣泄殆尽。 良久,无钰才稍稍退开些许,仰头望着沈清辞尚带红润的眼眸,积攒两世的勇气终于不再受到桎梏,破土而出。无钰微红着脸颊,眼神坚定,轻声说出那句话:“师尊,弟子心悦您。不只是师徒之敬,而是……想与您携手一生!” 沈清辞看着真挚勇敢的无钰,心中的满足难以言喻,漂泊千年的孤舟终于有了停泊的港湾。沈清辞轻轻将无钰揽入怀里,上辈子就该说出的那句话,终于传入无钰心底: “无钰,我亦心悦你。从始至终,唯你一人!” 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深情到有些悲伤的气氛。 “本尊大老远就闻见一股甜得发腻的味道,还以为是哪家糖铺子炸了——”虚空之中,墨绿衣袍的夜烬一步踏出,手中竟还拎着一小坛酒,笑得眉眼弯弯:“原来是沈大仙尊开了情窍啊。” 沈清辞脸色一沉,下意识将无钰往身后护。无钰却从沈清辞身后探出头,好奇地看向这位“种”出他、迫害他、最后又“救”了他的魔君。 夜烬对上无钰纯净的目光,不由眼睛一亮:“哟!小破草……不对,如今该叫……无钰,是吧?”如果不是忌惮沈清辞,他一定把无钰拿起来细细观察一番!不过现在这样也行,他像鉴宝一样上下打量无钰:“新造型不错!居然比本尊之前养的好看……啧啧,这眉眼,这气质,跟沈清辞简直就是道侣……咳……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边说边自来熟地在石桌旁坐下,把酒坛往桌上一放,托着腮看两人,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怎么样怎么样?你们俩表白了没?继续啊继续,当我不存在就行!” 沈清辞额角青筋微跳:“夜、烬!” “在呢!”夜烬笑嘻嘻地应着,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两个酒杯,自顾自斟满,“别那么小气嘛沈清辞,本尊好歹是这棵草的‘半个爹’,又救了它的命,如今它‘新婚燕尔’——呃,重获新生,我来看一眼不是天经地义?” 他故意把“半个爹”和“新婚燕尔”咬得极重,沈清辞瞬间明白了这厮安的什么心:如果他以无钰的爹自居,那他沈清辞算什么?儿夫?贤婿?看着沈清辞的脸又黑了几分,夜烬心情大好,嘴岔子都快咧到耳根了——吃了七百年的瘪,最终还是因为自己动机不纯之下养出的小破草找回场子!哈哈哈哈爽!!! 无钰看着师尊憋屈又不好发作的样子,忍不住抿唇轻笑,轻轻拉了下沈清辞的袖子安慰道:“师尊,魔君他……现在似乎并无恶意。” “还是小破草明事理!”夜烬眉开眼笑的顺杆爬,将一杯酒推到无钰面前,“来,尝尝,魔界‘醉千年’!你‘爹家’特酿,不伤灵体,还能温养神魂哦!” 沈清辞警惕地看了一眼那酒。 夜烬翻了个白眼:“放心!没下毒!本尊又没活腻歪了,敢动你那命根子!”这话倒是实话,论当世实力,谁顶得住发疯的沈清辞啊。无钰是沈清辞的逆鳞,谁动谁死! 这边,不知道自己已然在某人心里成了怪物的沈清辞看着无钰好奇地端起酒杯,小口尝酒后眼中泛起一丝新奇的光,像小猫第一次吃到没吃过的小零食,紧绷的脸色才终于柔和下来——看来无钰喜欢,以后让夜烬多给送点。 “喂,接着!”夜烬也没意识到自己又被沈清辞惦记上了,衣袖一甩,抛过去一个精致小巧的黑色锦囊,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魔纹,“好东西!这锦囊叫‘同息’,你俩各取一缕头发放进去,以后不管离得近离得远,也无论谁受伤,另一个都能立刻感知方位,还能分担些痛楚。省得你再像上次那样,草都快没了才知道急!”他挑眉看着沈清辞:“别误会啊,我可不是为了你俩!你养棵草都养得那么惊心动魄,谈情说爱还不得把天捅个窟窿?本尊这是为了三界安宁!” 这份礼确实贵重且实用,更是精准切中了沈清辞最深的担忧。沈清辞接过锦囊,神色复杂地看着夜烬:“你……” “打住!千万别说谢!折寿!”夜烬果断阻止沈清辞的“煽情”,他可没忘记当初沈清辞是怎么不要命的追着他砍的,“我就是来看热闹而已!”他说着,又兴致勃勃地看向无钰,居然有种“自家养的白菜终于找到了猪”的奇异欣慰,补了一句:“小破草眼光真不错!”虽然自己这个“媒人”当得不伦不类,“爹”当的更是抽象,但结果总归是好的,再一想到沈清辞从此在辈分上矮他一头,他就忍不住笑得龇牙。 无钰被夜烬调侃得脸颊发烫,但还是鼓起勇气,对着夜烬郑重行了一礼:“多谢魔君种养之恩,救命之德。以及,赠礼。” “诶,小无钰乖!”夜烬笑得桃花灿烂,余光瞥见沈清辞敢怒不敢言但不再铁青的脸色——更爽了!!这个表情通常是他面对沈清辞时摆出来的! “行了行了,热闹看完了,糖也嗑饱了。你们俩继续啊,继续!”夜烬的身形开始缓缓融入黑雾之中,只有那欠揍的声音还在空中回荡,“沈清辞——记得你欠我的人情!下次我来找你打架不许再下死手!” 话音落下,夜烬已消失无踪,只留下月光下的师徒二人,和一份看似别扭实则用心、而且非常“魔君”的“贺礼”。 沈清辞最终低笑了一声,将手中的锦囊小心收好。他低头看向身边神色同样有些哭笑不得的无钰,轻声道:“莫理他。为师陪你继续凝实。” ———————— 无钰在花棚里又稳固了四十九天,仙妖同体的躯壳彻底稳定下来,除了墨绿色的眼眸和头发,无钰看上去已经与寻常修士并无不同。 无钰感受着体内蓬勃的生机,已经没有半点冰钉寒毒的影子,不由心念一动——记得自己是打碎了内丹重建的,如今崭新的内丹又开始运灵力,而且这具重建的身体如此特殊,那么……他的内丹是否还能长出来?如果可以,那么……是不是可以挖一颗出来,给师尊重塑仙骨和不死之身? 无钰将这个念头说给了沈清辞。 “胡闹!”沈清辞想都没想就断然拒绝,“无论人魔妖仙,内丹都是根本,岂能轻易予人!” 无钰却很固执:“师尊!我本体是草,经过这次变故,说明内丹于我不过是草籽而已!您听说过‘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吧?只要花棚还在,根基未损,内丹没了我就能修回来!” “那也不行!剖内丹有多凶险你不知道?你让为师为了自己去让你豁命吗?” 沈清辞为无钰这份完全不顾己身的赤诚震撼,但他绝对不会允许无钰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无钰见师尊态度坚决,脑筋一转计上心来。他眨巴眨巴眼睛,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师尊……您嫌弃我……?” 沈清辞哭笑不得:“我几时嫌弃你了!”怎么感觉这小草妖变鬼叨了呢。 “那您为何不肯用弟子的内丹?是嫌弃如今弟子的内丹驳杂不纯,不配您使?” 沈清辞弹了一下无钰的额角:“你个倒打一耙的小妖怪,别以为装可怜就能让为师上你的当!”然后看着无钰水汪汪的眼睛,将他搂进怀里:“无钰,若是代价小些,为师必不与你计较。可剖丹风险太大,万一你有什么差池,为师就算永生不老仙骨铮然又有什么意思。” 无钰心下感动,但还摆出一副潸然欲泣的样子:“那师尊有没有想过,弟子也是一样的心情?您不死之身已破,而弟子身为草妖元寿绵长,若以后没有师尊,您让弟子怎么活?” 沈清辞内心震撼已极——是啊,他离不开无钰,可万一有一天,无钰若是没有他…… 见沈清辞态度有所松动,无钰乘胜追击:“师尊,您仙骨不复,大道有缺,弟子用一个可以再生的内丹换师尊永远陪我,这笔买卖,怎么看怎么都划算!师尊……求您……好不好……”无钰仿佛又变成了最初那个怯懦的小精怪,偏偏沈清辞最吃这一套。再加上他可怜兮兮的拉着沈清辞的衣袖,将“永世相伴”翻来覆去的讲。最终,沈清辞在无钰软磨硬泡的攻势下溃不成兵,无奈的叹了口气,算是默许了。 无钰眉开眼笑,拉着沈清辞立刻就要开始。沈清辞忙阻止他,揉着眉心无奈提醒:“你忙什么!此事非同小可,更不能儿戏,总得好生筹划一番,做好万全准备再说啊!” “好吧。”无钰想想也是,但又生怕沈清辞敷衍自己,便见缝插针的提醒沈清辞赶紧着手。在无钰紧迫的盯视下,沈清辞无奈的选定了黄道吉日,搜集很多温养经脉、稳固神魂的灵药,还准备了护法的法器、符篆。最后,沈清辞居然抬脚就去了魔域,他要找魔君夜烬要一些他养无钰时候用的养料,魔君夜烬气的跳脚: “沈清辞!你堂堂一派掌门大乘期仙尊,怎的天天在我这里白吃白拿!”拐走自己培育的草妖不说,现在又来要养料,偏偏自己还打不过他!夜烬便撂狠话恶心沈清辞:“你要点脸面行不行!” 沈清辞微笑,回手将玄元门冰泉的权限份牌递给了夜烬:“知道你垂涎很久了,这个能不能顶账?” 玄元门的冰泉不仅是仙家疗伤的圣品,对魔修们提升魔元更有奇效。可惜世间少见,近处方便的还真就只有玄元门。夜烬喜不自胜,眼睛都要放光了却还端着架子:“行吧行吧!看在我干儿子无钰的份上,帮贤婿一把!”听到夜烬又占自己口头便宜,沈清辞的脸色一梗,差点把那份牌抢回来。 夜烬看着沈清辞古怪的目光,赶紧把东西护进乾坤袖:“唉!送人了可没有要回去的道理啊!沈清辞,别丢你们正道的脸!”虽然嘴里不肯饶人,一副财迷样,夜烬还是尽职尽责又认命的给无钰找了好些滋养植株、促草木培元的好东西,而且不计成本——嗯,他才不是想磕他俩的糖呢!只是不想无钰有闪失沈清辞来杀人而已,一定是这样的! 从夜烬处回来,沈清辞寻找了一处灵气充沛且绝对安静的洞府,耗尽心力布下复杂的聚灵护体大阵。准备期间,无钰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阳光下的花棚里晒太阳,在参术丛里打坐,按时按量服下魔君给的养料,尽可能提升内丹中的仙灵之气,将原本属于妖植的那部分气息降到最低,最大程度的让内丹更温和,更适合沈清辞吸收利用。 一个月后,洞府内,聚灵阵光华流转,无钰五心向天坐在阵眼上,沈清辞在一边护着他,运转凝神诀。片刻后,无钰眉心微蹙,忍着丹田处传来的剧痛,缓缓将那颗青翠欲滴、光华内蕴的丹珠从体内引了出来。剖丹无疑是痛苦的,但有沈清辞在阵前护持,准备又充分,尚且可以忍受。 内丹离体,无钰脸色瞬间苍白,强撑着将内丹推向沈清辞:“师尊,快!” 沈清辞不敢耽搁,立刻运诀,小心的将那枚蕴含无钰本源生机与仙妖之力的内丹置入自己的丹田。内丹入体的瞬间,沈清辞只觉周身经脉被冲刷、拓展,然后重组,迎来新生。沉寂多年的气海再次泛起波澜,久违的、属于仙灵根基的力量重新游走全身。 无钰的内丹果然开始发挥奇效,沈清辞胸口因仙骨破碎一直隐痛,灵力滞涩,此刻在内丹的作用下仿若枯木逢春,竟开始生出白芽!枯萎的心脉以此为起点,重新连接贯通各处,沈清辞的修为迅速恢复着,甚至因为有近百年的沉淀和感悟,以及融入无钰全部感情的特殊内丹加持下,变得比受损前更加精纯浑厚! 另一边,失去内丹的无钰如同被抽空,软软的倒在地上,但他看着沈清辞周身再次灵力奔涌、道云盎然的样子,露出一个纯粹且无比安心的笑容。 “看来……弟子要休息很久了……”无钰气若游丝,“还得麻烦师尊……从练气开始……再带我一回……” 沈清辞凝神静气、稳固丹元后,马上上前将无钰小心抱起来,感受着他空荡荡的气海,心疼又无奈:“傻徒儿……” 沈清辞将无钰重新带回宗门,同门得知前因后果之后,皆对无钰的至纯至性感慨不已,也惊叹于无钰和沈清辞之间机缘巧合的造化。沈清辞将无钰直接安置在自己殿中,同吃同住,亲自照料,又请药修和魔君帮忙完善那个花棚子,好让无钰更好的安养,重新结丹。 在沈清辞毫无保留的指点和宗门资源的倾斜下,无钰的重修之路无比顺畅,三年筑基,五年就重新结丹,十五年化婴,速度快的令人咋舌。 而沈清辞,仙骨重塑后修为也是一日千里,原本卡在大乘期的他,短短三百年就水到渠成的迈入渡劫,距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 然而沈清辞却迟迟不肯发动天劫。他在等,等那个时而在花棚里打坐、时而黏在他身边的,眼眸清澈的小草妖。 无钰感受到沈清辞的目光,回过头来粲然一笑,心底软成一片。无钰坚信,总有一天,自己会修炼到足够与师尊比肩的高度,那时候,他们将一起踏上期待已久的通天大道,共看六界的无限风光。 第4章 【番外】岳父、贤婿、那棵草[番外] 玄元门后山,冷泉附近的竹林,平日里一向幽静安宁,连风都格外柔和。可今日,一声爆响撕裂这份宁静,瞬间惊起一片飞鸟。 竹叶纷飞飘扬中,沈清辞执剑挺立,冠带袍服一丝不苟,眼神隐隐有些得意和戏谑。魔君夜烬正靠在一棵铁杉竹上喘粗气,发冠歪了,玄色金丝暗纹的华丽广袖也略显凌乱,那棵铁杉竹也被震得簌簌落叶。 “呸!呸呸!”夜烬狼狈的吐掉嘴里的竹叶、草屑,妖冶的脸上全是愤恨和不爽,抬头就朝那道身影嚷嚷:“沈清辞!!!打了快一千年了,你下手怎么还这么黑!!” 沈清辞收起陨星剑,语气平淡:“技不如人,多说无益。”——是啊,转眼都一千年了,连无钰都到了化神期,这个夜烬居然还在千年如一日的来找茬,孜孜不倦的讨打。这“毅力”倒也让人叹为观止。 魔君的桃花眼一转,整了整衣袍,又贼兮兮的凑到沈清辞跟前:“沈仙尊,论修为我确实有那么稍微不如你,可论辈分……我可是那小破草的‘干爹’!” 还没说完,一个箭步窜开八仗远,嘿嘿笑着看沈清辞脸色铁青的挥剑砍了个空。太好玩了!自打这厮仙骨重塑,每次打输了之后拿这个调侃他他都是这副德性,偏生自己怎么看都看不腻! 沈清辞一掌劈向魔君:“夜烬……你再胡说,我不介意把你变成‘干尸’!” “我说错了么!你家小破草是我种的!也是我一把灵气一把魔元点开的灵智!当你岳父是给你面子!”夜烬眉飞色舞的躲开沈清辞的掌风哈哈大笑:“快来叫声‘岳父’听听!沈——贤——婿!” “你!”一向清冷的仙尊,论口舌自然不是这混不吝的魔头的对手,只能干巴巴的反驳:“如今无钰乃天地所生,灵智自开,与你何干!” 夜烬不服:“要不是我救了那小破草,他有机会被天地生出来?!沈清辞,你别过河拆桥!”夜烬越说越来劲,变本加厉的挖苦沈清辞,“就你这比魔修还魔修的暴脾气,也就我家小破草能忍你!要没有我你就得永生永世打光棍!” 提到无钰,沈清辞无论何时脸上都会浮现一丝温柔:“无钰心性质朴,纯净无暇,岂容你天天挂在嘴边调侃……” “‘纯净无暇’?”夜烬瞬间抓住了重点,好像听见了什么惊天秘闻,眼睛都瞪圆了:“等等!沈清辞你的意思是……你这老牛居然……还没把这小破草……吃到嘴??” 沈清辞的脸“腾”地烧起来:“夜!!烬!!!”这魔君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无钰一片纯真,完全不懂人事,他……他根本下不了嘴啊! “我的老天!!沈清辞!!这么棵水灵灵的小草儿!!放身边几百年,你居然只看着!!!”夜烬更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笑得捶胸顿足:“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干嘛??养盆景啊?!” 沈清辞的脸红得要滴血,“陨星”铮然出鞘,沈清辞提剑就冲了过去,夜烬转身就跑,身法如烟,一边逃一遍变本加厉的调侃:“我说你是不是……不行啊……力不从心你早说啊……我花圃里有‘金盏合欢’……用了包你把小破草吃得饱饱的……” 沈清辞彻底暴怒,陨星寒光璀璨,一道凝练至极的剑气横扫而出,竟将前方一整片青翠竹林齐根削断! “夜烬……你找!死!!!” 完了,又玩脱了!夜烬抱头鼠窜,沈清辞追着他砍,所过之处铁杉竹尽是剑痕。竹林里正鸡飞狗跳,一道青色身影飘了出来——是无钰,他从他的花棚里打坐结束就听见竹林有动静,因为担心沈清辞忙赶了过来。夜烬看见刚露头的无钰心头一喜,找救星一样忙窜到无钰身后:“小破草护驾!你师尊又疯了!”一边嚷嚷一边欠嗖嗖的露出半个脑袋看沈清辞。 无钰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一头雾水。他清澈的墨绿色眼眸睁得大大的,看看前方持剑而立、面若寒霜但耳根泛红的师尊,又微微侧头,瞥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后一脸贼笑的魔君:“师尊?魔君?你们在干吗?”不是切磋来的吗?怎么好像听见在商量上吃什么?“怎么又吵起来了?” 看着无钰纯净到不含一丝杂质的墨绿色眼眸,以及略歪着脑袋一脸茫然的样子,沈清辞胸膛里翻腾的怒火仿佛被一汪灵泉浇下,“嗤”一声息了大半。他不动声色瞪了无钰身后幸灾乐祸的夜烬一眼,最终手腕一动,长剑入鞘。 “无事。”沈清辞的百炼钢只有在无钰面前才会变成绕指柔,“你今日功课做完了?” “嗯。”无钰笑得眉眼弯弯,“我刚听见你们在讨论吃什么,要用晚膳吗?” 无钰傻头傻脑的问题让沈清辞哭笑不得,夜烬无声笑到脸疼——他还在无钰身后贴脸吃糖,沈清辞判若两人的柔声细语和无钰满心满眼都是师尊的傻样——咦!简直没眼看! “咳!”夜烬忍住爆笑的冲动,清了下嗓子,慢悠悠的从无钰身后踱步出来:“本君还有事,不打扰你们师徒情深了。” 无钰略施一礼:“魔君慢走。” 夜烬看了看无钰乖巧可爱的样子——啧啧,怪不得沈清辞拿他当心头肉,确实可爱的有些过了头。于是又一个“阴谋”计上心来,一边慢慢腾起黑雾一边对沈清辞扯出极其欠揍的笑容:“哪天‘吃草’需要‘金盏合欢’,记得来找你岳父我啊,贤!婿!”不等沈清辞剑气杀来,夜烬便大笑着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钰还在一头雾水,朝师尊眨眨眼睛:“他说什么?师尊要吃草?” 沈清辞哭笑不得:“别理他!走,为师带你巩固境界……” “嗯!”无钰没心没肺的笑着拉住沈清辞的手。 风轻云淡天正好,这样的幸福,会很长很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