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但人生赢家》 第1章 第 1 章 “刺啦——” 汽车轮胎擦过路面的声音在雨夜里异常刺耳,宋时意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葬送在此。 他刚从楼下便利店里出来,左手提着一个不大的购物袋,里面装着火鸡面、巧克力和几包薯片,右手是一杯热气腾腾的关东煮。如果不是实在太饿,他根本不会选择在一个雨夜出门觅食。 但谁能想到,在他过马路时,一辆汽车横冲直撞地向他而来,刺眼的灯光让他呆愣在地。 等他反应过来时,那杯关东煮已经掉落在地,丸子滚得到处都是,鲜香的汤汁混合着血液,在马路上浸出了暗红的印记。 也许今天不该出门,宋时意在失去意识前心想,放在平时他绝对不可能这么晚了还出门,难道今天注定是他的死劫吗,可他只过了短短二十几年,说不甘心都是假的。 宋时意是被一阵嘈杂的喧闹声吵醒的,他强忍头痛欲裂带来的不适睁开了眼,但这一下却让他大吃一惊。 在他的周围,是一群有些格格不入的少年,这样说是因为宋时意觉得他们的穿着十分奇怪,他怀疑自己误入了某古装剧拍摄现场。 正当他陷入沉思时,其中一个膀大腰圆的少年略显笨拙地走上前来。 “喂,宋时意,识相你就滚远点。瞧你每天穷嗖嗖的模样,真倒人胃口。” 宋时意抬脸茫然地看着眼前是自己体格两三倍的人,却遭到其身后几人围攻:“听到我们赵二少爷说的了吗,瞧他这瘦弱的样子,倒在地上不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怎么着他了似的。” 这下宋时意说什么也明白过来了,眼前几人恐怕是看他不顺眼,特意找茬来了。 作为受过优秀教育的社会主义新青年,宋时意可不惯着这群欺负老实人的小混混们。 他当即撑地而起,高高挺起的脊背在空荡的衣服里显得有些单薄,宋时意平静地看着赵二身后几人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兔死狗烹?” 看着几人面面相觑,宋时意淡然一笑,补充道:“猎兔结束了,猎狗如何能独活呢?” 随后,宋时意无视身后迟来的叫嚷愤怒声,扬长而去。 开玩笑,那几个人那么壮实,他小胳膊小腿的,不抓紧走,难道就在那里等几人回过神来揍他不成。宋时意心下思衬,脚下的步子越迈越快。 宋时意七拐八拐的,也不知自己是走到了哪里,但过路的景色却深深印在他的心间: 这里俨然一副乡村桃源景色,清浅的溪流穿过大片的田野,水光映照着天边云彩。过路的农夫们三三两两,身穿麻布衣裳,肩扛青铜锄,沿着田埂走在夕阳的剪影中,嘴里讨论的多是家中几许事,谁家生了胖娃娃,或是谁家新买了头耕牛让人艳羡。 宋时意知道,眼前绝不是在拍摄什么乡土剧情,而是他,真真切切地穿越回了古代。 忽然他的裤脚被一股莫名的力道扯住,吓得他一趔趄,险些被脚下的树根绊倒。宋时意低头一看,发现这力道竟是来自于窝在角落里的一白发苍苍的老者。 老人有些奇怪,虽然佝偻着身子,身上也是脏兮兮的,但眼神却十分清明,力气十分大,迫使宋时意停下脚步。 “算命不算啊,这位公子。” 宋时意心下烦躁,但出于对老者的尊重,还是礼貌回应道:“老人家,我身无分文,况且你看不出我印堂发黑,是个倒霉蛋吗?” 宋时意在心中默默叹气,还能有人比他运气更差吗,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他一无所知的世界,怎么活下去都不知道。 面前的老者单手抚摸长长的胡须,眼睛微眯,神神叨叨地靠近宋时意:“我瞧你内里灵魂漂泊,恐怕公子并非本土人吧。” 宋时意心下微惊,但仍然保持着毫不在意的表情,但他蹲下的动作却将自己暴露无遗。 “你这么说有何依据,怕不是要骗我掏钱消灾吧。” “不不不,”老者脸上的褶子随着他的笑容堆在一起,“老夫算命,向来讲求缘分,何来收费一说。” “公子既以身入局,何不在此好好生活,我观你是上上命格,且有好运加持,假以时日必是大富大贵不可言啊,”老者摆摆手,对着宋时意补充道,“老夫言尽于此,小娃儿自行领会吧。” 宋时意眼睁睁地看着刚刚还蜷缩在地的老者,此刻没事人似的轻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大笑离去。 真是奇怪,宋时意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奇怪的老者叽里咕噜地说了这好半天,竟然还看透了自己并不是本世界的人,倒是有点意思。 不过他可不信什么“好运”,要是他自己有好运的话,怎么还能穿到这个奇怪的世界,难道以后他还能在此当上什么富贵大家不成,宋时意摇摇头,只当这是一个小插曲。 不过眼下新的难题是,宋时意根本找不到原身的家在哪里,他在心中默默祈祷原身不是露宿街头连个破屋烂院都没有的可怜蛋。 宋时意运气不错,在村中晃了没多久,便遇到了热心肠的大婶,他假借受伤之名,被大婶搀着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家”。 宋时意不是个能闲得住的,在被大婶搀扶的路上,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大婶话家常,上到官府对民政策,下到家长里短,很快他就大致了解了现在所处的社会背景: 这个地方叫做永安国,史书上并未有相关记载,应当是个架空国度。不过这个国度可不似它的名字这么安逸摆烂,其国内上上下下都十分内卷,国民尊重有知识有能力的先进人才,在这种文化的熏陶下,全国人民都陷入如火如荼地建设中。 而这个小村庄离京城并不远,背靠一山,便取“麓山”二字,成了麓山村。 开头曾带人欺负宋时意的,便是村中有名的富家——赵氏。因他排行第二,被称为赵二少爷,平日里经常在村中游手好闲,靠欺压老实人为乐。 原身和宋时意名字相同,但早年便双亲陨落,靠着祖传的几亩地和一件破屋勉强度日,因着性子软弱,没少受到赵二和他的小弟们欺辱。 在一处破院前,热心大婶停住了脚,宋时意知晓这便是他今后的家了。郑重向大婶道谢后,宋时意便开始了他在此的“新生活”。 一连几天,宋时意每日天不亮时就晨起,在地里一直待到夕阳挂个满天才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家中。 原身的住处实在是太过于简陋,吱呀的床板,漏风的窗户,还有干瘪的粮袋,对他的精神可谓是极大的挑战。 不过,他可不是一个惯于沉溺在悲伤彷徨的人,既然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首先就要想办法活下去。 宋时意幼时常和爷爷奶奶下地干活,这几日的松土耕种对于他来说也不算过分生疏。况且他还有一些意料之外的收获,当地村民告诉他当下,永安国人口稠密,虽然朝廷已经将高产粮食作物投入种植,但蔬菜供应仍显不足,价格高昂以至于出现了“菜比粮贵”的现象。 宋时意当下就决定尝试菌种培育,在现代,菌种可是相当高产,所需材料也并不复杂。虽然这里没有先进的技术,很可能面临失败的风险,但挑战本就与机遇并存,试一试也无伤大雅。 这天,宋时意和往常一样,从披屋下的灶台里掏出两个干巴红薯揣进怀里,肩扛锄头,穿过摇摇晃晃只剩半扇的大门,伴着墨色出门了。 借着点点微光,宋时意挥舞着锄头,打算在田地里大干一场。 宋时意正欲向前时,脚下一踉跄,差点与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起初他以为不过是地里有块石头绊住了脚,但趴下身仔细瞧却发现地里赫然躺着的是一人。 天儿还黑着,宋时意根本看不清躺在自己地里这人究竟是死是活,只好双手胡乱摸索着。 就在这时,宋时意的手腕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地上躺着的人气若游丝,但语气却十分冷冽。 “你要做什么?” “你这人,不识好人心,”宋时意有些恼火,“你要是没什么事,抓紧从我地里出去!” 宋时意捡起脚边的锄头,作势就要给身下人两下,但还没等他行动,那人便又晕死过去。 这时,掌心却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黏腻,宋时意下意识地抬手,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却直冲他的鼻腔。 他没有受伤,这血一定不是从他身上来的。 宋时意僵硬地低下头,唯一的一种可能便是,这血是躺在地里这人的。 可是什么人会在乡下受这么重的伤呢,又是谁出手伤人呢。寒意从脚底瞬间窜至头顶,他有些想要逃走了,但脚底板却灌铅似的被钉在原地。 宋时意想要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可如果他走了,那这人该怎么办,他能活下去吗,宋时意有些不忍,最终还是咬咬牙将他背起。 那双打颤的双手将他内心的恐惧暴露无遗 ,他在心里默默宽慰自己:即便我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但他毕竟躺在我的地里,日后出事难免要连累我。 宋时意一边这样想,一边默默将那高大的人背起,但连日来的温饱不足早已掏空了他的身体,背上那副结实的身躯此刻无异于泰山压顶。 两人只隔着一层布料,他几乎能感受到身上那人生命的温度正随着黏腻的液体,一点点流失。 宋时意不敢耽搁,借着微弱的晨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家中迈进。 希望大家可以喜欢,后面会越来越有意思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宋时意将家中仅剩的小米倒进灶台上的锅里,回头望去,蒋慕然正坐在板凳上一脸嬉笑地看着他。他有些气愤,手里的锅勺狠狠地在米汤里搅拌。 自从把这个血淋淋的人背回家中后,宋时意可是一日不得安宁。如果系统有时光倒流这个功能,宋时意会毫不犹豫地往他身上再补几脚。 那日,蒋慕然的伤势实在是太重,除了冒血的新伤,身上还有许多结痂的旧伤,总之十分可怖。宋时意没见过如此阵仗,有些害怕,手上虽然嫌弃,但嘴里小声地嘟囔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由于家中实在是有些潦倒,宋时意根本找不到任何有用的药材,只好厚着脸皮谎称是自己下地受伤,向村医赊了些治跌打损伤的药。 好在原身平日里也经常帮助乡里乡亲,关系都处得不错,因此除了些药物,村医还硬塞了一小袋小米给宋时意,嘱咐他好好补身子。 小米算是意料之外的好运,但最终大多数都进了“伤号”——蒋慕然的嘴里。当然这都是后话。 宋时意不太懂外伤处理,中学后,相比于让人大汗淋漓的体育运动,他更喜欢窝在家里点份炸鸡看个小闲书,因为常年皮肤白皙,夏天和朋友们聚餐时他也没少因此受到调侃。 不过当下,他却有些犯了难,按照医学常识,为避免二次感染,伤口处理前应该先对使用工具进行消毒,不过显然在这间屋子里并没有什么所谓的现代医用器具。 他环顾四周,最终视线锁定在了四方桌上的一盏烛油灯。 宋时意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点亮了桌上那盏昏黄的油灯。缝衣针在跳跃的火焰上来回灼烧,直到微微发黑,他才停了手。 面对可怖的伤口,他心中忐忑,捏紧绣花针的指尖哆哆嗦嗦,但还是强撑着小心翼翼地为其止了血处理好了伤口。 一整晚,宋时意都在半梦半醒中度过,他时不时起身查探家中伤号的情况,生怕其因为伤口感染而发热。 幸运的是,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那人还是保持着顽强的求生意识,除了半夜里似乎是因为难受嘤咛了两声,便再无其他异常。 第二天一早,宋时意是在噩梦中醒来的,在梦里他的脖领被人狠狠握住,不管他怎么挣扎那人都十分冷漠无情,毫不松手。 宋时意撑身而起,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刚刚的梦实在是太过真实,真实到梦醒后窒息感和恐惧感依然萦绕着他。 他的双手哆哆嗦嗦,费力地扶着水泥地干咳。 家里只有一炕床,为了让那人好好恢复,昨天他打了地铺,也许是因此才做了噩梦。宋时意安慰自己想道。 “呵。” 一声带着漫不经心的讥笑在宋时意耳边响起,回头望去他才发现这道声音来自昨日自己救回来的伤员。 “你醒了,怎么样,好些了吗。” 顾不得刚刚经历的噩梦,宋时意光着脚冲到炕前,意欲细细查看他的情况。 “你不知道,昨天你倒在地里有多吓人。天这么黑,你就庆幸是我发现的你吧,”宋时意靠近悄悄道,“你是不是和家里闹矛盾了,听我的好好回去,你这种公子哥在外肯定很难自己生活的。” 此刻重伤的少年早已端坐在炕上,嘴角勾了勾:“你怎么知道我是公子哥呢?” “你昨天那衣服虽然破损了,但能看出那是好料子,怎么可能是普通百姓,”宋时意好奇地问,“我救了你,你家里会给我酬谢金吗?” 宋时意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但一想到自己现在的窘况,装模作样地挺直了脊背给自己壮胆。 炕上的少年垂头,在听到宋时意的话后,脸上的疏离和防备转瞬而逝。 “可是,我就是被家里赶出来的,他们说我是没娘的孩子,是扫把星,会给人带来霉运,没人会喜欢我。” 宋时意有些呆愣,他没想到眼前的少年竟然还有如此的身世。 看着他轻轻啜泣,宋时意心里一紧,连忙安慰道:“他们都是胡说,如果是那样,你怎么可能被我救下了呢。” “再说了,我可以把我的好运分你一点啊。”似乎是怕少年多想,宋时意连忙又补充道。 “那,”少年低头绞着手,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可以住在哥哥家吗?” “我不想回家,他们都打我,我害怕。”少年小声嘟囔着,但宋时意还是听了个真真切切。 他真心心疼眼前的少年,明明是不大的年纪,却满身伤痕。世人何故如此容不下他,宋时意暗暗摇头,将少年的两只手拢在手心。 “你现在还受着伤,我自然是要好好照顾你的,安心在此住下。” 宋时意想得入迷,炉火烧得过旺,一时烟雾四起将他笼罩其间。 他手忙脚乱地蹲下试图将炉膛内正烧得噼啪作响的柴火夹出,却被一双白皙修长的大手拦住。 “宋时意,你什么工具都不拿就敢夹柴火,是打算烧死自己吗?” 宋时意循着声音抬眼望去,可烟雾有些迷眼,熏得他眼眶发红,只依稀看到了一脸怒气的蒋慕然。 蒋慕然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用脚将通风口旁的半块青砖往前一推,炉膛内的烈焰立刻低沉下去,火光沉稳均匀。 蒋慕然脸色泛冷,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瞥到他微微发红的眼眶,还是将嘴边的话硬生生给咽了下去。 瞧着蒋慕然负气而去的背影,宋时意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蒋慕然总是这样,前一秒还乖巧听话,后一秒又抽神经似的摆冷脸。 宋时意无奈地摇摇头,端着盛好的小米粥,紧随蒋慕然的身影来到庭院中的石桌前。 不同于过往几天饭桌上的热闹,刚刚的插曲似乎在两人之间形成了一层无形的障壁,饭桌上唯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这场两人暗自较劲的沉默比赛,最终以宋时意缴械投降为终。 “最近我有别的事情要忙,你自己在家好好照顾自己。”宋时意起身边收拾碗筷边头也不抬地道。 这些时日,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照顾蒋慕然身上,要不是系统的提醒,宋时意险些要忘记自己来此的任务。瞧着他身子渐好,宋时意自己也打算重拾菌种培养大计。 不过“自己”家徒四壁,还需要想些办法筹点启动资金。 不知道宋时意哪句话触动到了蒋慕然,忽然间如沐春风般,托着脸凑上前道:“哥哥要出门,为什么不带上我?我虽然躬身亲为少,但见识可不少,说不定能帮上你呢?” 宋时意本想反驳他,但仔细嚼了一下他的话,也觉得在理。 蒋慕然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即使不受宠,也一定比他这个外来户更了解当地。 宋时意当即点头答应,但还是忍不住点了两句:“你出门少说话,别给我添麻烦,不然以后不带你出门了。” 最后这句威胁显然对蒋慕然没用,当他听到眼前的“好哥哥”说的话后,忍不住发笑,再三发誓自己绝对不会添乱子。 宋时意半信半疑,端着碗筷端详着桌前的人,似乎是在确认他话里的真假。 不过显然蒋慕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利落地起身,将碗筷夺过,头也不回地向盥洗池走去。 当夜,在全村人都处于熟睡之际,连护院犬都静悄悄趴在窝中时,鸟雀却倏地从枝头四散而去。 树下的阴影中,一男子背手而立,其余几人则跪地抱拳,面中隐隐有不安之色。 而细看就会发现,树下那人正是在宋时意家装憨卖傻的蒋慕然。 “大人,此次您遇袭是属下失职,属下罪该万死。”为首之人重重叩地,额间细汗在月光下分外显眼。 “呵,”蒋慕然面色不虞,冷冷道,“玄懿,商会内有叛徒,你们竟都是睁眼瞎,全然不知,回去自己领罚。” 被称为玄懿的男子跪地膝行上前,语气中带着几不可查的恳求:“大人,我们已将叛徒关押审讯。求您跟我们回去吧,商会不可一日无您啊。” “商会内有要事来报即可,”蒋慕然回望宋时意的破院,估算自己出来已有一阵,不顾身后几人的请求,转身阔步离去。 原来,蒋慕然并不同他嘴里说的那样,是什么家中不受宠的少爷,他正是永安国最大的商会——汇昌行背后的东家蒋峤。 汇昌行的生意以永安国为基,通达四海,下设各种分行,除了普通的茶盐酒运输生意外,在暗处还经营情报收集与买卖的行当。靠着广泛的业务范围,汇昌行积累了数不清的财富,也成为了无数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天,蒋慕然刚出京城不远,便在盘山路上遭到对家埋伏。 当天由于是他的私人行程,便没有带太多人,但敌人显然是早已做了充足的准备,刀光剑影中蒋慕然几乎是以一敌众。 最终他还是落败下风,于崖壁滚下。 好在山势并没有过于险峻,加之层叠枝桠的天然保护,蒋慕然命大地活了下来。 蒋慕然蹑手蹑脚地推开屋门,入目的便是宋时意恬静的睡颜。 为了让自己的伤口更好地恢复,宋时意坚决地将家里唯一一张炕留给了他睡,哪怕那张炕十分的宽敞,宋时意也坚持打地铺。 蒋慕然好笑地摇了摇头,那天清晨他很早就警醒过来,为了不留后患,他想过要趁宋时意睡梦时一把掐死他,但不知为什么,他没能下得去手。 也许是看他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有些可怜,不像是能害自己的人吧。蒋慕然这样安慰自己。 还没等他自己想到搪塞宋时意的理由,他便自己递上来一个“公子哥”的身份,蒋慕然欣然接受,并顺着杆儿,给自己编造了一个悲惨的身世。 蒋慕然想过如果宋时意质疑该怎么办,可他偏偏轻而易举地相信了。 这是蒋慕然进行的最简单的一次“谈判”,蒋慕然恍惚间有些好奇他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瞧着眼前宋时意在地上熟睡可怜巴巴的样子,蒋慕然俯身,双手穿过他的身子,轻而易举地将他抱起。 怀里那人嘤咛了两声,但双眼依旧紧闭,显然是一副困极了的样子,在他怀里摸索了一个更舒适的地方后便再次陷入梦乡。 这一切,宋时意自然不知,第二天醒来,他只当自己是迷迷糊糊爬到炕上的。为此,他还十分不好意思地跟蒋慕然道了歉。 第3章 第 3 章 连日来,宋时意可谓是废寝忘食,白日里除了下地干活就是照顾蒋慕然,一到晚上,他就坐在烛油灯前,用从家里找到的一看就曾被原主人十分珍惜的笔墨涂涂写写。 这些日子里他来往村镇市场,在多次调研后发现,草菇作为最常见的野生菌,售卖价格极低。 但一斤普通香菇的价格却在几十文到百文不止,远远高于普通蔬菜。 而现在,宋时意需要的便是几味原材料:稻壳、玉米芯以及优质的香菇作为引子,当然还有几个布袋。 不过,以他现在家徒四壁的情况并没有充足的资金购买以上材料,若是想行此生意,他只能先想办法在别处挣些启动资金。 蒋慕然坐在庭院中,单手托腮,看着屋内的人时而欢欣时而皱眉,像个自导自演,自娱自乐的傻子。 忽然,宋时意从座位上弹起,激动地攥着几张纸喊道:“有了有了。” 蒋慕然被眼前人的动作一惊,撤回了托腮的手,茫然地看着这个欢欣雀跃的人。 “蒋慕然,我们一起去卖竹编吧!” 这种小生意,在蒋慕然眼中根本不够看的,他几乎是本能地想回绝,但瞧着宋时意从屋中跑出时,眼里带着的星星点点的光亮,拒绝的话怎么也开不了口。 最终在宋时意期待的眼神下,蒋慕然僵硬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按宋时意的说法是,他照顾了蒋慕然这么多天,家里已经穷得叮当响了。作为回报,蒋慕然自然应该为这个家尽一份力。 显然,宋时意已经把蒋慕然当成了这个家里不可多得的劳动力,不过他打蒋慕然的主意就是完完全全的错了。 竹材并不难获得,麓山村后的山中,到处都是优质的竹材,但一双巧手可不可多得。 日头刚过正午,宋时意和蒋慕然便坐在院中忙碌。眼见,宋时意手中动作不停,指尖在竹条间灵活地飞舞,那独属于竹材清冽的气息顺着他的动作,萦绕在他身旁。 宋时意庆幸自己在大学期间,参与了各种有趣的非遗社团,作为社员的他常有机会跟随老师傅学习,这其中学到的一项就是竹编技艺。 很快,桌上已然摆放着宋时意完成的作品,除了常用的竹篮、簸箕之外,还有灵巧的竹制风铃、书签以及颇具现代特色的手提包。 不过,一边的蒋慕然便没有那么顺利了。很显然他并不擅长这份工作,手中的竹条捏来捏去,却怎么也不能同另几条和谐相处。 瞧着蒋慕然懊恼的神情和手中发泄似的动作,宋时意捂嘴笑得直不起腰来。 “哈哈哈哈,”宋时意喘了几口气,试图让自己平复下来,“怪我,怪我,忘记你好歹是个少爷,大概没有接触过这些了。” 蒋慕然手中动作不自然地停顿下来,撇了宋时意一眼,随即转身默默扣着手中的竹条。 “好了好了,”宋时意连忙蹲到他面前,试图挽回道,“我来教你,很简单的。” 宋时意耐心且专注地向蒋慕然讲述竹编起、落、交、叠的技巧。 蒋慕然呆呆地,任由宋时意那葱白的指节掌握他双手的动作。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那纤细的双手,不自觉地在心中将宋时意的双手与自己的手作比较。 宋时意听见蒋慕然轻咳两声,以为是自己讲述得还不够清晰,只好掰开揉碎仔细说与蒋慕然。 不过让宋时意有些不确定的是,他抬眼时,在刺眼的阳光下彷佛隐约看到了蒋慕然有些发红的耳根。 不过瞧他面色严肃的样子,大概是自己看错了吧,宋时意这样心想。 在宋时意的帮助下,蒋慕然终于完成了他的第一个竹编作品——一只胖胖但又扁扁的小兔子。 兔子的形状很抽象,但宋时意为了不打击蒋慕然的自尊心,还是昧着良心夸赞了一番,并以其是蒋慕然第一次的作品为由将它摆放在了家里,而不是即将外出售卖的竹编类别里。 镇上的集市五天一开,在宋时意和蒋慕然做好所有售卖品的第二天刚好就是开市的日子,两人天不亮便背起竹篓出发,准备早早到位抢占一个好摊位。 天蒙蒙亮,集市还笼罩在一片青灰色的雾气中,街边商铺的大门随“吱呀”声打开,伙计们睡眼惺忪,打着哈欠将货品整齐码放。远处依稀可见零星的灯笼在潮湿的空气中晕出黄圈。 宋时意和蒋慕然伴着独轮车轴辘的隆隆声,在沿街口找到了一块空地,将所带的竹编制品细细摆放在摊布上。 有几个商贩们打量着宋时意摊位,为首的一个黑脸汉子凑上前,咧嘴寒暄道:“瞧着娃面生,可是第一次来?” 宋时意警醒起来,害怕他们欺生便避重就轻地回答道:“我们从麓山村来,初到宝地,不懂规矩,还请几位大哥多多关照。” “哈哈哈,”黑脸汉子爽朗笑道,“俺姓李,李田。瞧你摊位上摆着的小虎小兔子摆件新奇,我们过来看个新鲜。” “承蒙李大哥照顾,给您添麻烦了。”宋时意连忙拱手,从竹篓里掏出几个竹编生肖递给李田。 “你这后生倒是规矩,东西也实在好看,”李田从宋时意手中只挑了一只小老虎,大手一挥爽朗笑道,“做生意都不容易,俺娃属虎,多谢你了。在这片儿有啥难处,言语一声。” 李田爽快的性格感染到了宋时意,让他不禁放下了戒备心,看来这里的百姓倒是十分善良的,显得他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宋时意的摊位并非位于最佳的位置,但自天亮起,就有不绝的人前来。起初,只是几个眼见的主妇,被那竹编的灵巧摆件所吸引,凑近瞧了后,更被其扎实的做工所打动,忍不住询价。 宋时意一一热情地接待,不过一个时辰,“街口年轻人卖的东西又好看又结实”的消息便悄然传开。 一上午宋时意的摊位都被人紧紧围绕,由于摊位过小,圈子太密,后来者甚至要踮着脚尖才能看清里头卖的是什么。 直到正午时分,街上的行人才渐渐变少,宋时意累得顾不上蒋慕然的伤势,背靠着他瘫坐在地。 “这一上午,太累了,”宋时意语气中的高兴遮掩不住,“让我数数今天上午挣了多少。” 蒋慕然握住他要探入衣襟的手,严肃道:“人多眼杂,回家再看。” “嘿嘿,”宋时意张望四周,发现确实有几人悄悄盯着他,悻悻地收回手,“你懂得还怪多嘞。” 蒋慕然扶额,有些无奈,这么单纯也敢出来做生意,没被别人骗走真是万幸了。 两人在日头下暖洋洋地就着几个包子吃起来,宋时意吃得很满足,两只眼睛都微微眯起,这么多天他早就啃红薯吃野菜吃腻了。 宋时意正吃在兴头上,手里的包子却忽然被人一把夺走,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半个包子在地上滚来滚去,最后沾满了尘土。 紧接着,巨大的阴影将他笼罩其间,蒋慕然抬手将他护在身后。 “宋时意,你还在这里做起生意来了。让小爷我瞧瞧,你这都是在卖些什么新奇玩意。”随着赵二一挥手,他身后的人立马狗腿地将宋时意摊上的竹制品递上。 “瞧见我们赵二少爷竟然也不参拜,真是失礼。” 这下,宋时意想起来了,眼前的人正是他第一天穿来时,带着一帮小弟围攻自己的赵二少爷。 “怎么,你连这街道生意也要干涉了?”宋时意从蒋慕然身后走出,定定地看着赵二。 赵二不屑地笑了笑,指挥身后的人将宋时意的摊子围起,街边的行人来来往往见到这个阵仗纷纷吓得四散开来。 “你往后躲躲,”宋时意扭头对蒋慕然耳语道,“你伤还没好。” “你确定?”蒋慕然挑眉,拉住宋时意的胳膊,“我还不至于这么柔弱。” “你们娘们唧唧的说什么呢!”赵二对于两人忽视他的小动作十分不满,吹鼻瞪眼地怒对两人。 “我们在天子脚下,受官府恩惠在此做生意,难道还碍了赵家少爷的眼?”宋时意向天拱手道。 宋时意强壮镇定与赵二周旋,但实际上他的双手早已哆嗦不止。 赵二在大庭广众下当街闹市,看这副气焰,怕是还要将前几日的新仇旧账一起算。眼下只有他和蒋慕然两人,蒋慕然又是一个伤号,自己更应当保护他。 正当宋时意内心盘算打架能有几分胜算时,赵二却先一步招呼人道:“我就是瞧不上你这破摊位。来人,把他的摊给我掀了。” 赵二话音刚落,他身后的那群人呼啦啦涌上前,摔、打、砸、扔,一样不落。 “有人闹市了!官老爷快来看看啊!”危急时刻,李田带着几位官差挤进人群,对着宋时意挤眉弄眼。 接到暗示的宋时意,接着跪地哭喊道:“赵家少爷,你怎么能说你瞧不上这天家给予我们的集市生意呢,要不是天子恩惠,我们怎么可能得到现在的好生活啊。” 官差一听此场打闹涉及到了天子威严,面色凝重,不顾赵二的挣扎呼喊,把他押得结结实实。 见状,宋时意假模假样地抹了两滴泪,起身靠着蒋慕然柔弱道谢:“多谢各位官老爷的救命之恩,谁想小老百姓在此做生意,竟遭到此等事。” 蒋慕然有些惊讶于宋时意还有这厚脸皮的做法,轻拍宋时意的肩膀附和:“拜托各位官老爷了,我和哥哥初来此地就遭人闹市,实在是无妄之灾。” 赵二虽愤愤地看着两人,但还是乖乖跟着官差走了。这一遭,有他受的,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再敢招惹宋时意了。 生意今天自然是无法再做了,两人收拾着摊位,临走前为谢李田,请他在街边的摊位小酌了一杯,宋时意和他互相交换了地址,约定下次开市一起出摊。 第4章 第 4 章 “时意老弟啊,瞧你这几日面露苦色,家中是有何许难事吗?”时至闭市,李田一边低头收拾着自己的摊位,一边出声询问。 宋时意因着那日李田出手相助的豪爽,也多了几分真心。连着好几个集市日,都是和李田一同出摊。 “唉,”宋时意叹了口气,无奈道,“不瞒李大哥说,家中确实是有些难处。” “我自幼无父无母,如今尚有一弟弟需要养育……近些日子也算是找到了些营生,因着起始资金不足,才上集市卖点东西补贴一二。” 李田抬手拍了拍宋时意的肩头以示安慰,却见宋时意身旁的蒋慕然眼色泛冷,让李田一时间脊背发凉。但定睛看去时,那刀锋般的眸光在一瞬间四散开来。 相比于阴晴不定、略显奇怪的的蒋慕然,李田打心底里更愿意接触和煦的宋时意。想到这儿,李田挪动自己宽厚的身躯试图离蒋慕然远些,但却也因此离宋时意更近了一些。 李田没有看到蒋慕然墨黑的脸色,自顾自地开口道:“时意老弟,什么营生这么发难,不妨说来看看,若是我能帮忙的,我定尽力相助。” 宋时意欲言又止,难为情地开口:“最近我调查了集市生意,决定和慕然一起经营香菇种植生意。不过我经验不足,再加上资金比较紧张,所以开展起来还是有难度的……” 李田听后陷入沉默,但很快他将摊位上仅剩的一颗南瓜递到宋时意手中:“放心,你这生意是有前景的,我愿意和你一起经营。不过我得回家和你嫂子商量一下才能答复,今天一起到家里坐坐好了。” 宋时意拉着蒋慕然向李田道谢,几人担着扁担在暮色中向李田家中走去。 “娘子,娘子。”几人还走在田间地埂中,李田远远便看到一人提着灯笼,脚步急切地向那明明灭灭的火光走去。 宋时意扭头和蒋慕然相视一笑,瞧不出李田这么豪爽高大的人,竟然也有如此温情的一面,也纷纷加快步子。 待两人走近时,李田已经牵起妻子的手,黢黑的面庞在火光的映照下,透露出几分酡红。 “这是我内人,让你们见笑了。” 李田的妻子仿佛一早便知道两人,娉婷袅袅地福了个身,几人便这么算是打过招呼。 宋时意跟着李田夫妻二人向屋内走去,有些紧张。这还是他穿来第一次到别人家中做客,少时走亲访友的回忆一瞬间涌上心头,他略显局促地拉了拉身旁蒋慕然的衣袖,扭头却见蒋慕然和没事人一般拉住他的手腕,自信阔步还不忘回头向宋时意眨眨眼。 肆意地仿佛这是他自己家。宋时意在心中吐槽,不过蒋慕然的所作所为也确实让他安心了许多。这个从田间捡来的“弟弟”,好像身上有着不少的谜团。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床铺,几把椅子和木桌,当然还有一梳妆台。夜晚仅有一盏油灯在桌上被点亮,但所照亮的地方却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趁妻子前往灶房端菜之际,李田挠了挠头,支支吾吾道:“让你们见笑了。俺娘子厨艺不错,待会儿你们可要多吃些。” 李娘子的手艺确实不错,虽然只是几盘简单的青菜,但是清冽的菜香却可以挂在齿间。宋时意胃口大开,但碍于是来别人家做客,吃过堪堪半饱便住了筷。 一旁的蒋慕然见宋时意不知所措地坐在位置上,便凑近耳语道:“喜欢吃就再吃几口。” “但这是在别人家。”宋时意不赞同地回应道。 饭桌对面的李娘子像是意识到两人在耳语什么,主动为宋时意又续了菜道:“这都是寻常野菜,没什么好稀罕的。能遇到喜欢我厨艺的人,远比这两口菜更重要。” “哈哈哈,时意兄弟,当到自己家就行。俺不比俺娘子,不会说什么场面话,咱们农家人没这么多讲究,吃好喝好就行。”李田赞同地附和妻子,独属于庄稼人的爽朗让饭桌上的气氛再次活跃起来。 意识到自己的小心思被点出,宋时意有些尴尬,依李田夫妻二人的意思点了点头。一边吃饭,一边还不忘在饭桌下拧了蒋慕然一把。瞧着他微微吃痛的表情,宋时意这才心里平衡了些。 饭后,李田招呼二人喝茶。说是茶,其实也不过是点碎末子,仅仅是能让这滋味变得不那么寡淡。但宋时意和蒋慕然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捧着粗陶碗,茶水很热,两人就这样伴着夜风,饮用这碗茶水。 不多时的功夫,李田甩着手上的水跨过门槛,兴冲冲地向两人走来:“这生意我跟你们做,咱们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宋时意一时有些怔愣,呆呆地捧着手中的粗陶碗,他不可思议地又向李田确认了一遍,直到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听错: 李田确实要加入他们的种植计划中。 李田拉开两人身旁的椅子,大喇喇地坐下,猛灌了几口水后,才开口道:“刚刚和俺娘子商量,这香菇生意确实是有做头。不过这可不好培育,时意兄弟莫要瞒我,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 宋时意将粗陶碗端正放置在桌上,严色道:“不瞒李大哥说,我仔细考虑过了。用稻壳、玉米芯作底,以优质香菇作为引子,在布袋里实现育种。” “嘶,”李田挠头不解道,“布袋?这可行吗,说实在的,你这种香菇种植方法倒是少见。我瞧着他们多是在一根木头上实现培育的。” 蒋慕然扭头看向宋时意,他经营商会多年,香菇利润高,自然也没少做过此类生意,但确实没有听说过宋时意这种育种方法。 宋时意接着李田的话,打了个哈哈道:“这,这方法其实也是我偶然在某本古籍里见到的,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落实。这不是两个人的生活压力太大了,想着尝试一番,若是真成了,可不愁销路啊。” “哈哈,这倒是。” 李田没有多想,兄弟二人共同生活本就是成本较高的,也怪不得宋时意想要另寻出路。何况瞧着他细胳膊细腿的样子,怕是田地营生并不好做。 不过,怀疑的种子却种在了蒋慕然的心中。李田憨厚,以为他们是兄弟二人,实际上他不过才住在宋时意家中几日,只能说,宋时意早就有想法要从事此类生意。但他还是很乐于见得宋时意愿意挣钱养他的,想到这里蒋慕然心情颇好地勾起唇角。 宋时意同李田相谈甚欢,临走时宋时意还有点依依不舍,但却被蒋慕然黑着脸一把拽走,只好踉跄着跟李田挥了挥手算作告别。 深夜时分,李田夫妻二人刚把东西收拾妥当,却有人扣门。等到李田应声开门时,却毫无人影,只是在门口发现了十两白银还有一张奇怪的字条,字条上只写了两个大字: 回报。 第5章 第 5 章 自从那日在李田家中做客后,蒋慕然变得有些奇怪:他常常早出晚归,有时候宋时意从晨起天刚大亮一直到晚上入睡前都见不到蒋慕然。但那与众不同被叠起来的床铺却明晃晃地告诉宋时意,他一定回来过。 独自面对空旷的屋子,宋时意有些不自在。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和蒋慕然结伴度过的。也许是因为他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对蒋慕然生出了些雏鸟情怀。 宋时意总是悄悄安慰自己——他是一个人孤零零来到此的,蒋慕然再怎么落魄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没必要跟自己在此吃生活的苦楚。不过他还是不免因此影响到了心绪。 “时意兄弟,时意兄弟,”李田挥了挥手,试图拉回走神的宋时意,“这稻壳和玉米芯我给你带来了,你看咱们下一步该做什么?” 宋时意这才惊醒过来,原来自己又一次想到了那个“负心”人,不免在心底暗骂了自己两句。但紧接着,他就佯装振作,一手一袋稻壳,在李田略显震惊的眼神中朝灶台走去。 遍布青苔的陶制水缸里,依旧是满满的清水,水瓢抬起又落下,搅动了这片静止的水域。宋时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却没有发现过,这缸水连日来从未见过底。总是清清凉凉的,静静地等待着。 水很快翻滚沸腾起来,宋时意和李田将地上两个麻袋里的稻壳和玉米一股脑倒进锅里大半。 等待时间里,宋时意倚靠在墙角,抬手拭了拭头上并不存在的汗,不知怎的感觉累意席卷全身。从脚底板升起的寒意,直冲头顶,让他生出了眩晕感。 蒸腾的水汽模糊了宋时意的双眼,伴随着越来越强烈的下坠感,他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在他跌落地面前的一秒,比刺骨的冷意先到达的是温暖的怀抱。 这一次,他清晰地看到了蒋慕然眼神中的焦灼,他的胸膛是如此的宽厚,不同于那天倒在马路上的无助,他感受到了被人牵挂的实感。 不知怎的,宋时意红了眼眶,但他却倔强地忍住了那股委屈。而这般情绪,最后化成了软绵绵的一巴掌。 * 宋时意再次恢复意识时,夜幕已经低垂,窗外的星星点点和屋内昏暗的灯晕相互映衬,在他的脸上打下柔和的光辉。 蒋慕然率先发现了宋时意挣扎起身的动作,急忙上前稳稳托住他的手肘,另一只手则护在他背后,将人轻轻按回原处。“别动,”他的声音低沉且不容质疑,“我炖了鸡汤,你趁热喝点缓缓。” “我不想喝,”宋时意难得表现出抗拒,“李田呢,他去哪儿了?” 宋时意扭过头,只空留给蒋慕然一个单薄的背影。他不想转身看见蒋慕然,一是因为不知道用什么心情,二是为了昏迷前蒋慕然平白无故挨得那一巴掌,他担心蒋慕然会在此时找他兴师问罪。 身后静悄悄的,除了屋门吱呀响起了两次,宋时意没再听到蒋慕然说一句话。 正当他想要转身活动一下时,李田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浑身带着股凉气,让宋时意忍不住瑟缩在床铺里。 “时意兄弟,你说你,既然生病了,干嘛还要坚持和俺一起干活,”看着宋时意欲言又止的表情,李田拍了拍胸脯道,“放心,我按照你之前和我说的,稻壳和玉米在沸水里煮了15分钟后捞出沥干水了。” “咳咳,”宋时意哑着嗓子,有些困难地开口,“麻烦李大哥了。” 李田瞧着宋时意越咳越厉害,急忙兑了碗温水,笨拙地递到他面前:“害,这话说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没给你添乱就安心了。” 宋时意倚靠在床边,听着李田跟他念叨。这次,蒋慕然除了进门给两人添了一次热水外,剩下的时候都静悄悄地守在门外。 从李田口中,宋时意才知道:原来蒋慕然这几日是进山打猎了。山里的野味总是能够得富庶之家的喜爱,能换来不少的钱财。 那在宋时意灶房里炖着的山鸡,便是蒋慕然猎来给宋时意换换口味的。 瞧着宋时意沉默的模样,李田估摸着这兄弟二人怕是根本没有将这件事情通气。也怪不得,从前蒋慕然像是宋时意的小尾巴,旁人亲近他哥哥,他就会莫名冷脸,而这几日从却未见到人影。 本着兄弟和睦一家亲的观点,李田临走前还是出言替蒋慕然说了几句好话:“你弟弟也是个实诚人,现在少能见到这么心疼自己哥哥的人了。你晕倒之后,他忙前忙后,不假于人,这担忧和急切我一个外人看了都深受感动啊。” 宋时意抿了抿嘴,李田的出发点是为了他好,但让他向门外那人迈出第一步,还是过于困难。 不过蒋慕然显然并没有受此影响,待李田刚离开,他便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钻进了屋门。 这一回,他没有再容许宋时意胡乱折腾自己的身体。伸出手稳稳地将宋时意搂在自己的怀中。 “我可以自己来。”宋时意耳垂通红,抗拒地推了推蒋慕然,不料手竟又拂过他的脸颊。 “哥哥那一巴掌还没有打够?”蒋慕然眉毛倏地一扬,一双桃花眼里漾出揶揄的笑影,慢条斯理地打量着宋时意。 不说还好,一提到那件尴尬的事情,宋时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蒋慕然一眼:“谁叫你自己凑上来的,活该。” “好哥哥,我的错。”蒋慕然像是根本没看到对方凶巴巴的眼神,不管不顾地将笑嘻嘻的脸凑到宋时意跟前。 宋时意清楚地感受到蒋慕然的鼻尖几乎要抵到他的额发。伴随着蒋慕然的动作,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将他包裹地严严实实。 宋时意一把夺过蒋慕然手中的陶碗,指尖泛出毫无血色的青白,仰着脖颈一股脑儿将鸡汤灌下。 偏生这鸡汤和宋时意作对,喝到最后一口时,他的身体猛地一僵。为了不使自己在这场“战斗”中落败下风,他硬生生将冲到喉咙口的咳嗽声压成一阵急促而沉闷的“咯咯”声。 一时之间,宋时意像是濒死的鱼一样,呛得说不出话,只能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在自己后背上不轻不重、反复帮他顺着气。终于,他喘上了一口完整的气,因剧烈地咳嗽所导致的异常的面色红润也悄悄消散。 宋时意顺着身后人的动作,勉强喝下了半碗水。身后的人见到他呼吸匀称后,献宝似的从衣襟里掏出来几株香菇:“前些日子你不是打算种植香菇么,我托人收了一小袋香菇培育种,你看看能不能用上?” 宋时意怔怔地看着蒋慕然掌心的香菇,他什么都设想过,想过他因日子清苦想要悄悄离开,想过他不愿意有一个名义上的“哥哥”。但唯独,他没有想过,他是要帮自己。 宋时意感到自己的眼眶有些发酸,别过脸,只留一后脑勺面对蒋慕然,嘴硬道:“这就是你的道歉吗?” 可蒋慕然也是个脸皮厚的,咧开嘴,顺着杆儿就往上爬:“那我的好哥哥可以原谅我吗?我现在除了你这里,可是无家可归了。” 旋即,似乎是察觉到这样说不够,蒋慕然又放出了自己的杀手锏。他悄悄地拧了一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伤口,看鲜血慢慢浸染衣袖,苦着脸对宋时意喊痛。 宋时意本就不是真心要同他置气,只是想从此找到自己丢失的颜面。一听到蒋慕然喊痛,他便急忙扭头作出一副要查看伤势的架势。 他心里担心着急,丝毫没有察觉眼前的一片鲜红都是这个可怜巴巴,人畜无害的人自己所作为的。 刚刚还中气十足,笑着调侃他的蒋慕然此刻头抵在他的肩头,声音闷闷地道:“我凑不出钱来给哥哥帮忙,听说山上所猎得的野味可以拿去换不少钱。我幼时常常偷偷跟在兄弟们身后,习得了点皮毛,想着可以给哥哥分忧……” 肩头的青年人不再吭声,但他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浓重的委屈。宋时意于心不忍,几次抬起又欲放下的掌心还是落在了他的发顶。 “下次,不必如此,”宋时意措辞道,“不要弄伤自己,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宋时意话音刚落,蒋慕然便抬起头,复又用那双亮亮的桃花眼盯着他。这双眼睛并没有什么攻击力,但桃花潭水深而清澈,每每被这双眼睛注视,他总是感觉自己落在了这双眼睛所织成的圈套。 可惜,夜太深,那碗下肚的鸡汤在此刻化成了一团暖意,在他的胃里悄然绽放。这份温暖,千流百转最终爬上了他的双眼,将眼皮染上了千钧重。 连日来的疲倦同身体的不适让宋时意早早便困倦,在昏黄跳跃的烛火下,他并没有看清血迹斑斑下的伤口并不是所谓的“猎物”造成的,而等他再想起来要查看时,那利刃所出才致的伤口早已被遮掩的七七八八。 第6章 第 6 章 宋时意晨起时,蒋慕然已经将早饭端上了桌。两人这些日子里靠着竹编生意攒下了点积蓄,每日早饭再也不是冷呼呼的红薯,而是清粥一碗佐以些许小菜。 宋时意瞧着蒋慕然忙里忙外,打着哈欠道:“怎么今日起这么早?” 蒋慕然回头看他,垂头笑道:“我哪日起得不早?” 宋时意心里一盘算,蒋慕然说得确实有理。除了最初在他家养病的那几日,剩下的时候似乎都是蒋慕然要起得比他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将床铺收拾妥当,在蒋慕然的招呼下快速洗漱好坐到了饭桌前。 蒋慕然今日的早起其实也不是自己的本意,他是在清晨的时候被痛醒的。 天才亮起不久,他的伤口就传来火辣辣地疼痛感,起初只是一点刺痛,直到疼痛密密麻麻针扎一般,他便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顺着窗户透来的光亮,他才发现,原来是身旁的宋时意压到了他的伤口。昨日刚止过血的裂口如今因皮肉被强行扯开又鲜血直涌。 这下,蒋慕然方才残存的睡意彻底被赶走,借着晨光,窸窸窣窣穿戴整齐。这才有了宋时意睡醒时的那一幕。 宋时意唏哩呼噜地借着热气将早饭吃完,他不得不承认,蒋慕然的厨艺水平远在他之上。虽然放在现代这也就是普通的一顿,但蒋慕然却莫名地能将吃食做得很好吃。 借着病号的名头,宋时意也体验了一把当“监工”的感觉。 瞧着蒋慕然在日光下毫无怨言地洗碗的模样,宋时意餍足地眯了眯眼,调笑道:“小蒋少爷这么勤快持家,怕是以后不免会遭到京中贵女追求哇。” 蒋慕然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表情有一丝的龟裂,但很快又恢复那副温和无害的模样,道:“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给别人洗碗做饭的人,再说了,你怎么会觉得有人能看上我呢。” 瞧着蒋慕然那黯然神伤的表情,宋时意心里一紧,怕他又想到自己在家中的处境,急急忙忙地出言安慰道:“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你看你外形条件,那十里八乡的估计是一等一的好吧。再说了你这人呢,懂感恩,有主意,以后不愁没有好出路的,相信我。” 话音刚落,宋时意瞧着蒋慕然背对自己,肩膀一耸一耸的,忽然意识到,自己又被这小子耍了,恼怒道:“好啊,你在这里等着我呢!” 蒋慕然端着还未洗净草木灰的碗筷,扭头可怜巴巴地对宋时意解释道:“我害怕哥哥嫌弃我。” 宋时意惯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看到个子高大的蒋慕然呆呆地站在狭小的灶房里,觉得无奈又好笑,只好挥手道:“知道了,好弟弟,你快把碗刷了吧。” 宋时意这声“好弟弟”,闹得蒋慕然笑了两声,他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过身去乖乖依言刷了碗。 等两人嬉笑打闹过后,日头已经升得颇高。眼见马上就要到了和李田约定见面的时间,宋时意赶忙在在屋里找起昨日收好的玉米芯和稻壳。 正当他想要将墙角那收好的几袋玉米芯和稻壳提起时,蒋慕然忽然凑上前来。这一凑本是不要紧的,可偏偏让宋时意想起来昨天夜里两人的近在咫尺。 没有夜色的遮挡,宋时意感到脸上有股热气腾地一下就升起来,在他支支吾吾想要推开身后那高大的人时,那人却忽然又退开。 这动作虽然为宋时意那缺氧的大脑带来了些许新鲜空气,但显然他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站在原地。 等宋时意再定睛一看时才发现,地上那两袋玉米芯和稻壳已不见踪迹,而蒋慕然手中赫然提着的就是那两袋。 他拎着玉米芯和稻壳在宋时意面前晃了晃,道:“不是要拿东西,放哪里?” 宋时意呆愣了一瞬,瞧着面前人神色一如平常,仿佛这只是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一件事,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很想钻到地缝里,顺便再给自己两巴掌,随手跟蒋慕然指了个地方,便捂脸进屋。 蒋慕然倒是并没有什么反应,依照着宋时意的指示乖乖将袋子拎到院中的石桌上,为了方便两人还特意将其规规整整地分别倒入竹筐中。 等李田赴约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奇怪的场景: 蒋慕然坐在院中的石板凳上,听见脚步声,抬头瞥了他一眼,目光只在他的脸上短暂停了那么一瞬。旋即,他便收回视线,重新低下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宋时意也是不见踪迹,好一会儿才匆匆忙忙地从屋子里走出。 李田尴尬地站在兄弟二人之间,直觉告诉他,这绝对和昨天晚上兄弟二人那奇怪的氛围不一样。 他似乎能嗅到一点粉红色的气息,这个念头从他脑海里冒出来之后,他率先被自己吓了一跳。 这兄弟俩都是光棍,这恐怕连只母蚊子估计在他家都找不出来。李田安慰自己,肯定是自己想错了,胡乱猜测别人可是罪过。 宋时意坐到了蒋慕然对角线位置的石凳子上,他现在只想离他远些,不想再回想起连续两次丢脸的瞬间,眼神胡乱瞟着就是不看蒋慕然,佯装镇定道:“李大哥,昨日咱们已经将玉米芯和稻壳进行了高温沸煮处理,今天咱们需要把这玉米芯给磨碎,然后用清水浸泡两个小时。” “稻壳最好也要提前预湿,”宋时意一边说着一边回想着在现代看到过的香菇培育处理的方法,缓缓又道,“我仔细想了一下,最好还能混合碎木屑。这样可以最大程度上保证菌种发育。” “碎木屑交给我吧,”一直不言语默默坐在一旁的蒋慕然忽然出声道,“哥哥和李大哥负责处理稻壳和玉米芯就好。” 宋时意终于将眼神分给了蒋慕然,这下他瞧见,蒋慕然也正在定定地看着他,便出声道:“好,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日头暖洋洋的,宋时意引着李田到村口的老磨盘处。只见李田轻车熟路地撸起袖子,几乎将全身的重量压上磨杠,那沉重的石磨很快便发出沉闷的不情愿的声音转动起来。 宋时意在一旁帮着李田添玉米芯,蒋慕然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但宋时意丝毫不担心他,他心里已经隐隐认为,蒋慕然作出承诺后,一定会有办法能够完成这件事,所以并不需要他再过多操心。 而这一边,蒋慕然看宋时意和李田二人走远后,便背着手,溜达到一偏僻巷道之地,那副在宋时意家乖巧可爱的样子消失地彻彻底底,连带着眼底的天真烂漫也被冷酷无情取代。 蒋慕然抬手并指在唇边,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啸声便划过天际。声音刚落不久,一道黑影便从檐角稳稳落在蒋慕然跟前。 玄懿恭敬地跪地道:“大人。” 蒋慕然并未正眼看他,只是冷冷吩咐道:“半个时辰之内给我搞袋硬木屑来,要能培育香菇的那种木屑。” “是,”玄懿抬头,对面前冷峻的男子的吩咐有些不可置信,但出于谨慎,还是小心问道,“是直接送到宋公子家中吗?” “不必。”蒋慕然冷冷瞥了玄懿一眼,玄懿清楚地感知到周围空气中的凝滞,他知道眼前的男子是在怪罪他“多嘴”,重重地将头垂下,不敢再看那人分毫。 等他再抬头时,那巷道口早已空空荡荡,哪里还见得什么人影,只有一点点微弱的阳光趁机照在他身上,这抹阳光没有温暖,只有刺眼。他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缩,便再次将自己隐匿在黑暗中。 蒋慕然背着手走在田埂上,许是他冷着脸的缘故,也没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也乐得清闲,毕竟不是谁都像宋时意一般对谁都能如此热情好客。想到此,蒋慕然冷哼了一声。 这些日子里,他早出晚,一直在处理有关汇昌行内部叛徒的问题。那些叛徒的骨头,嘴倒是比他想的硬,鞭笞烙铁轮番上阵,也吐不出一句真话来。 他低头,目光落在自己胳膊上的伤口,神色冰冷,那叛徒也不知道是那根神经搭错了,竟然试图袭击他。 伤口附近的血迹在宋时意的督促下早已清理干净,这对他来说与其说是伤害,还不如说是对他的一种亵渎。他眼底的冰冷此刻阴沉地似乎可以凝成实质的冰棱,如果有人在周围,一定可以感受到那窒息的氛围。 等蒋慕然拎着一袋硬木屑回到家中时,宋时意和李田正在院子里忙得满头大汗。院子当中摆放的是几个巨大的木盆,两人正将最后一筐稻壳从水里捞起、沥水。 宋时意随意将散落额前,已经被汗水打湿的碎发摆弄开来,随即顺手拭了拭额头,随着他的动作,几滴汗珠甩落在空中。 见到蒋慕然回来,宋时意高兴地招了招手,在劳动的这大半日里他已经全然不记得那些让他略显尴尬的事,大声道:“慕然,快些,你回来的正好,我们今天就将这些材料混合好!” 蒋慕然眉眼弯弯,浑身的冰冷瞬间消散在春风中。这是宋时意第一次叫他“慕然”,他能感受到他的好哥哥现在心情极佳,便温柔地应答:“好,听你的。” 有了蒋慕然的加入,材料混合的进度陡然加快。三人形成了一条完善的流水线,搬运、倾倒、翻拌,配合十分默契。原本堆积如山的材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均匀的适合菌菇生长的培养料。 赶在日落前,三人将培养料混合了蒋慕然带回的香菇栽培种,用布袋将其封好,放置在事先准备好的板箱中。 面对这次试培育,宋时意心底十分忐忑,但蒋慕然却不动声色地靠近他,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宋时意下意识地抬头,便撞上了蒋慕然那坚定且充满力量的眼神。 他的主人什么都没说,但那眼神中,已经清晰地传递出了:有我在,别怕。 第7章 第 7 章 距离三人处理菌种培育工作已经过去了4个月之久,这些日子里宋时意饱受煎熬,日日夜夜祈祷香菇可以成功出菇,但是在心里也知道“种菇如种田”都是急不来的事情。 瞧着宋时意每每闲暇时便一个人托腮在院子里呆愣,话也变得极少,往日略显叽喳的院子里一下子沉寂下来,蒋慕然心里也隐隐有些担心。 在他心中,宋时意一直都是小太阳的存在,热情活泼,虽然脸皮比较薄,偶尔也要毒舌呛他几句,但总归不会像现在这样,连话都懒懒地不想说。 宋时意满心扑在菌种培育工作上的结果就是,他根本就不在意蒋慕然是不是早出晚归,甚至有时蒋慕然披星戴月地回家时他也只是淡淡地瞅他一眼。 面对宋时意突然转变的态度,蒋慕然感到自己不再受关注,那股独属于年轻人的较劲一下子就冲上了头。 在宋时意看不见的角落里,蒋慕然总是恶狠狠地盯着那几个板箱,仿佛这样做就可以让其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也苦了汇昌行的司事们,即便蒋慕然并没有怎么难为他们,一切的工作也都是照常进行,但他那阴沉的脸色还有和地下牢房里不时传来的惨叫声,让他们的小心脏实在是无法承受。 胆子大些的还好,胆小的看到蒋慕然墨黑着脸进门吓得手中的笔都哆哆嗦嗦地握不住,生怕下一秒就被蒋慕然提溜起来问询。 蒋慕然还没有发泄什么,司事们已然是熬不住了,纷纷找到玄懿吐露自己的心酸,以其是会长心腹为由,请他帮忙带大家早日度过难关。 这烫手山芋就这么递到了玄懿手中,他倒是天天暗中跟随着蒋慕然,也多少知道大人的心情变化恐怕是又和宋公子有关。虽说“枪打出头鸟”,但此刻也只好硬着头皮上。 终于,在某一日蒋慕然呼唤玄懿时,玄懿斗胆在其要的《菌菇种植之法》的书中夹杂了一张私货——京城著名吃喝玩乐打卡点。 他忐忑地等了好几天,终于等到了啸声的再次响起。在见到蒋慕然的那一刻,他掌心都是湿冷的汗,本已做好被责罚一通的准备,却没想到这位著名的冷面阎王只是不轻不重地提点了他两句。 转日,他便发现蒋慕然乖乖巧巧地拉着宋时意进京城,他无比痛恨自己灵敏的听力,竟然听到了大人拉着宋公子的衣袖说自己在家被欺负,从来不敢上街去看杂耍艺人,央求宋公子陪着他上街玩。 玄懿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在高高的树丛中,他毫不怀疑,若是让大人知道他听到了这些,自己的耳朵恐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经过此事后,蒋慕然倒是心情好了许多,不过宋时意还是时不时因忧虑而情绪不佳,这个时候苦得自然就又是玄懿了。 他不仅要忙着传递商会内的事情,还要承担起给蒋慕然寻找吃喝玩乐逗人开心的法子的责任,已经完美化作成为一名合格的向导。四个月下来,他敢拍胸脯说,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京城及其周围都有什么好去处了。 采收香菇的这一天,宋时意早早便洗漱好,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嘴里振振有词,像是在做什么郑重的法事。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蒋慕然出声提醒,他才发现李田正站在门口静静地等待他。 三人以一种诡异的组合站在了香菇培育板箱前,宋时意站在蒋慕然和李田之间,两人都沉默地望向他。宋时意双手止不住哆嗦,这些日子里他总是睡不安稳,希望采收这一天快些到来,但真到了这一刻,他却有些害怕。 木板被掀开的那一刻,一股清新的草木香扑鼻而来,这股淡淡的带着些肉桂的味道萦绕在宋时意鼻尖,让他感到自己仿佛正置身在一片森林中,宁静而旷远。 板箱中,小巧的香菇撑着伞盖破布袋而出,摇摇晃晃,惹人怜爱。 宋时意仔细查看了一番,欣喜之余,他心头也蒙上了淡淡的阴影:并不是所有的菌种出菇状态都呈现出良好的状态。 有的菌袋出菇稀稀拉拉,菇体也偏弱小病态。同长势良好的相比较,简直是高下立见。 看来即使是在同样的条件下进行培育也会有差异性的存在。宋时意暗自在心中盘算,虽然这次取得的成果已经是十分显著,比他预期要好很多,但这还远远不够。 一旁的李田倒是欣喜异常,或许是因为香菇价格高昂,平常百姓不常能接触到,更别说是自己培育种植了。此刻亲眼见到在自己努力下得以出菇成功,眼里全是不可思议。 他费力地揉了揉眼睛,激动地拉扯了宋时意一把,想以此证明,这一切都不是他在做梦,而是真实存在的。 不过这一把却有些用力,让还沉浸在思考世界的宋时意一时没反应过来,竟连连踉跄,在一旁蒋慕然的搀扶下才堪堪站住脚。 李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在两人面前有些过激,一抹赭红色迅速从他的脖颈蔓延到耳根。在两人的注视下,他下意识地抹了抹鼻尖,不好意思道:“时意兄弟,我刚刚太激动了,你没事吧。” 在宋时意开口前,蒋慕然眉头紧压,先一步抢话道:“李大哥,不然先听听我哥哥怎么说呢,我觉得这育种怕是还有提升空间吧。” 宋时意摆手坦言道:“和慕然说的差不多。李大哥,不能光看到出菇良好的一面,这些明显弱小的菇体,更需要我们的反思。” “这倒是,”李田干巴巴地道,“那时意兄弟,我们后面该咋办呢。” 看到兄弟二人都能意识到菌种培育过程中所存在的问题,而自己还什么都不明白,李田有些懊恼自己的眼拙,此刻眼巴巴地向两人虚心求教。 “这些日子里,我也一直在回忆我们当天的行为,”宋时意托腮道,“虽然我们每一步都尽可能地保证无菌,但所使用的布袋却存在着保水性差,容易被污染等一系列问题。” 李田满头雾水,有些听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大胆地提问道:“这,啥是‘无菌’啊?” 宋时意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意识到自己把现代才存在的抽象概念说漏了嘴,只好顶着李田探究的眼神结巴道:“额,就是说……洁净,对,就是这个意思!” 说罢,宋时意欲盖弥彰般挺直了脊背,煞有介事地让李田凑上前仔细查看板箱中两种长势不同的香菇的情况。 李田自是被宋时意的动作给吸引,也不再纠结那个他从未听说过的词汇。左右这兄弟俩都比自己学识渊博些,说不定是哪本书里讲得也未可知。 但蒋慕然却只是负手站在一旁,从宋时意讲出那个奇怪的词到遮遮掩掩转移话题,他一言未发,只是将目光静静地落在那人脸上。 不过转瞬,那眼神中沉静的探究便已消失不见。宋时意确实与普通人不同,更大胆,也更有鬼点子,当然也有些……古怪。 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更何况这是在他的地界上,如果有那么一天他真的惹出了惊天的祸患,那他也有本事保下他。 蒋慕然挪步至两人身后,瞧着宋时意时而眉头紧皱时而因想到了新的思路而欢欣雀跃。他很高兴,宋时意并没有因出菇情况而失落,他远比自己想象得更加坚强。 “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换成更为密实的棉布或者麻布为材料的布袋,咱们上次在布袋里装培养料也装得过多,”宋时意指着其中一个长柄小盖的香菇道,“你看,透气不足,既影响生长,也会影响后续的口感。” “慕然,你觉得怎么样?” 忽然被点到名,蒋慕然歪了一下脑袋,细细思考一番道:“哥哥说得没什么问题,我的建议是,再在袋口处塞一团棉花,这样过滤空气和透气大抵能同时兼顾。” 宋时意听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而后道:“可以,就这样做吧。这次我们装好了材料后,再试着在蒸灶中高温保持6个时辰看看。” “那剩下这些香菇怎么办呢?”李田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两人身后,此刻正从两人之间探头而出询问道。 “嗯,”宋时意托腮道,“看看能不能找一些酒楼或者材料店卖出,就说是庄子上培育的新货,别的不要多说。” 蒋慕然将胳膊搭至宋时意肩头,凑近到他耳边低声笑道:“几个月过去,哥哥心眼倒是张了不少。” 宋时意打掉他肩头上那只充满力量压迫的手,扭头佯装生气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道:“没大没小的。” “哈哈哈,”蒋慕然狗皮膏药般又黏上来,拉着宋时意的手腕道,“错了错了,哥哥是全天下最聪明最厉害的哥哥。” 蒋慕然的这招顺毛计用得可谓是不错,宋时意任由其拉着,虽然面色还尚冷,但嘴角却勾起一抹轻快的弧度。 兄弟两人这突如其来的互动倒是让李田此刻摸不着头脑了,看着两人氛围尚且融洽,万年冷脸的蒋慕然此刻也笑得开心,他自己便也跟着干笑了两声。 在宋时意的安排下,几人又过上了充实的培育菌种的生活,而第一次培育的香菇则是以“庄子上新货”的名义,让几人小挣了一笔。 这天午后,宋时意百无聊赖,正准备在蒋慕然给他打造的躺椅上闭眼打个盹,家中的大门却被人轻扣,那人嘴里喊着:“是宋公子吗,我家庄主想见您一面。” 从本章节开始会在作话里给大家增加小剧场[让我康康] * 背景:眼见天色尚晚,蒋慕然紧赶慢赶地从汇昌行往家中赶,心里都盘算好了怎么哄宋时意,不料,回家后,宋时意对他连个正眼都没有。 蒋慕然:好哥哥,我错了…… 宋时意打断:我要睡觉。 半夜,蒋慕然爬起来,看着那几个臭板箱:真想直接把哥哥掳走,要不是你们,哥哥也不会这样对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