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事农桑》 第1章 第一章 “砰!砰!砰!” “砰!砰!砰!” 沈家小院里,早饭的炊烟还未散尽,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便砸了过来,惊得院中打盹的老黄狗朝门外汪汪吠个不停。 “开门!衙门收税!” 屋里正在吃着早饭的沈家人听到声音动作一顿,放下手中的筷子,面面相觑,神色凝重。 沈怀疏不解,她刚穿越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三日。她咽下嘴里的饼子,拉住正要起身的沈父,疑惑道,“爹,前日不是刚缴过税银吗?怎么又来人了?” 沈父看了眼窗外,眉头紧皱,无奈地叹了口气,“哎,新皇登基,已经变着法地连征了几道赋税……你们先在屋里,我出去看看。” 门栓一抽开,三位官差打扮的中年男子便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为首的是王衙役,油光满面,腆着肚子,腰间佩着长刀,凌厉地扫视着这间简陋的院子。 他粗声问道,“你就是沈稷?” “是,官爷。”沈父垂首拱手。 王衙役也不多说,抖开一张告示,“上面下了新令,新皇登基,每户加征两百文人头税。你家五口人,统共一千文!” 沈怀疏在屋里听得心头一紧,她隐约听说新帝暴政,赋税沉重,却没想到沉重到这个地步。 这几日她已摸清家底,为了供大哥沈文平在镇上念书,家中已是捉襟见肘,眼下根本没有余钱。 院中,只听见沈父哀求道,“官爷开恩,眼下青黄不接,家中实在艰难,一时拿不出这税银,可否宽限几日?” “宽限?” 王衙役冷笑,眼睛越过沈父,朝屋内瞟了又瞟,正巧和窗前的沈怀疏相视对上。他嘴角瞬间勾起一抹不怀好意,让沈怀疏不禁打了个寒颤。 “听说你家闺女姿色不错?交不上税,让她去县衙伺候大人也行。” “使不得!”沈父急忙挡在窗前,连连摆手,焦急说道,“小女笨手笨脚的,哪会伺候人,恐怕入不了县令大人的眼。官爷开恩,宽限三日,我们一定想办法凑齐税银!” “少废话,今天要么交钱,要么交人!” 沈怀疏心知不能再等,飞快地沾了些烧火留下的草木灰,用力抹上嘴唇,原本红润的嘴唇瞬间变得灰白干裂,她转身对母亲和兄嫂说道,“配合我。” 随后,她弯下腰,捂着腹部,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那声音嘶哑得真切,仿佛心肺都要咳出来。 沈家人还未反应过来,沈怀疏便脚步虚浮地冲了出去,身形踉跄,险些被门框绊倒。 “官爷,官爷开恩啊。”她抬起脸,用袖子半遮住面,气若游丝道,“小女愿意跟你们去县衙伺候县令大人,咳咳咳……” 沈怀疏一边说着,一边又发出阵阵咳嗽,身子剧烈抖动着,咳得惊天动地,像是病入膏肓的模样。 王衙役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弄得一愣,他下意识退了半步,他嫌恶地捂住口鼻,皱着眉盯着她,“你这是什么毛病?” 沈怀疏泪眼朦胧道,“回官爷,前几日莫名染上的,咳咳咳,郎中也说不清楚,咳咳咳,爹娘怜惜,才将我关在屋内,不敢见风,更不敢传染给村里人,咳咳咳。” 果然,几位衙役闻言脸色骤变,眼中满是惊恐之色,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沈怀疏见状,故意往王衙役的方向凑近,面上更加凄楚,说道,“官爷若不信,咳咳咳,可以近前摸摸,我这额头烫的吓人。” “滚开!”王衙役被突然靠近的沈怀疏吓了一跳,一脚跳开,厉声喝道,“离我远点!” 母亲李秀莲终于反应过来自家女儿的这场权宜之计,连忙喊道,“官爷明鉴啊,小女确实病得厉害,我们不敢欺瞒,实在是怕连累了官爷和县令大人啊!” 王衙役暗暗啐了一口,本以为能得个美人讨好上官,没想到是个病秧子,这口气正愁没地方发泄。 只见沈父深吸一口气,再次将沈怀疏挡在身后,“官爷,小女身子病重,实在不堪伺候县令大人。我跟你们去,我是当家的,我去了,他们自然会想办法赎人。” 几位官差交换了个眼神,心中暗暗盘算,这沈稷怎么说也是个秀才,有功名傍身,此事闹大了县令那边也不好交差,便冷声道,“行,那就请吧。” 可兄长沈文平担心父亲年事已高,受不住大牢阴冷,抬脚便要拦住他们。 沈怀疏一把拉住冲动的沈文平,遏道,“大哥,冷静一点!” “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爹被带走,什么都不做吗?”沈文平看着沈父的背影一步步消失在院门口,焦急万分。 她紧紧攥住沈文平的胳膊,坚定说道,“爹是秀才,他们不敢动刑,带走爹无非是逼我们尽快凑钱。咱们现在最要紧的,是想办法凑钱将爹赎出来。” 沈母李秀莲听了女儿的话,回过神来,“疏儿说的对,当务之急,是想办法缴了这税银,赎回你爹。” 沈怀疏望向不远处的后山,忽然想到了什么,昨日她去山上捡拾柴火时,看到了一大片野山楂树,若能采摘些回来制作果酱,说不定能卖出好价钱。 书中有记载,山楂“化饮食,消肉积”,更重要的是,它果胶含量极高,正是制作果酱绝佳食材。 “娘,大哥大嫂,我想到了赚钱的法子!”沈怀疏坚定道。 全家人都惊讶地看向她。 李秀莲半信半疑,“疏儿,你有什么主意?” “我前几日在病中梦到一位白胡子老神仙教我做一种叫果酱的吃食。”沈怀疏随便编了个理由,“用野果加糖熬煮,香甜可口,若是可以做出来,肯定能卖钱!” “果酱?”全家人一脸茫然。 “对!”沈怀疏简单解释了一下做法。 “可这得用不少糖吧,咱家就剩小半罐了。”大嫂姜业颇有些担忧。 一提到糖,大家眼里的光又暗淡了。糖在这个年代是金贵物,普通农家一年到头也用不着几回。 李秀莲长叹一声,“这主意听着新鲜,可这糖,咱家就一小罐,还是你爹去年年底买的,过年都没舍得用。” 沈文平也摇摇头,“就算做出来,成本太高,卖贵了没人买,卖便宜了亏本。” 沈怀疏不甘心,拉着李秀莲的胳膊轻轻摇晃,“娘!就用后山的野山楂嘛!山楂自己就带酸甜味儿,能省好些糖呢!那老神仙教的法子肯定没错,您就信我一次嘛!” 她这一撒娇,李秀莲的心就软了一半,自从女儿病了一场,人是变得有些不同,但这份机灵劲儿和贴心,却让她又心疼又欣慰。 “好不好嘛!娘!” “好了好了,信你,娘信你。”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李秀莲拍着她的手,“就依你,用山楂!” “大哥!”沈怀疏立刻转向沈知行,眼睛亮晶晶的,“你能不能帮我摘些山楂回来?越多越好!” 沈文平不忍拂了她的请求,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拿起筐篓,“好,我这就去。” “我和你一起去!”沈怀疏迫不及待地说。 半个时辰后,兄妹两背着满满两筐红艳艳的山楂回来了。 沈怀疏仔细查看这些山楂,个头虽小,但色泽鲜艳,自带一种天然的果酸香气,熟得正好。 她尝了一口,清甜微酸,口感绝佳。 “得赶紧处理了,明日好拿到镇上去卖!” 沈家小院立刻忙碌起来。沈文平打来冰凉的井水,仔细清洗山楂,姜业拿着小刀,熟练地给山楂去核,沈怀疏则将去了核的果肉切成大小均匀的小块。 很快,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木盆里堆满了一座红彤彤的小山。 “疏儿,铜锅借来了。”李秀莲从隔壁王婶家借来一口锃亮的大铜锅,忍不住又问,“熬个果酱,咋还非用铜锅不可?” “铜锅受热均匀,不易糊底,熬出来的果酱颜色也格外亮堂!”沈怀疏一边解释,一边接过那口沉甸甸的铜锅,刷洗干净,稳稳架在灶上。 大锅烧热,倒入满满一盆切好的山楂块,小火慢熬。 接着,她在全家人的注视下,取出了那罐珍藏的糖,全都倒了锅里。 全家人的目光紧紧盯着沈怀疏手中的糖,看得一阵肉疼。 “疏儿,这法子真可行吗?”李秀莲面露忧色。 “娘,您就放心吧!”沈怀疏看似有十足把握,心里却也在打鼓。用土灶控制火候比现代灶具难多了,她赶紧求助姜业,“大嫂,得麻烦你帮我看着火,要文火,慢慢熬。” 她拿起铲子,开始缓缓搅动。 渐渐地,一股香甜诱人的香味在厨房弥漫开来,越来越浓。 “好香呀!”姜业用力吸了吸鼻子,惊奇道,“这味道,从来没闻过。” 沈怀疏不敢停手,不停地搅动着,渐渐地,锅里的山楂块融化,变成浓稠的果酱,成了! 她舀了一小勺,尝了尝。 “怎么样?”全家人围了过来,翘首以盼。 “非常成功!”她迫不及待地盛了一小罐出来,大家挨个尝了尝,连连称赞。 “阿疏,我就知道你行!”姜业性子直,欢喜得一把搂住沈怀疏。 “这果酱味道是极好,可咱们这穷乡僻壤的,谁舍得花大价钱买上这么一罐果酱,怕是不好卖。”李秀莲思虑得多,不由得却叹了口气。 “娘说的对,所以我不打算卖直接卖果酱,而是卖山楂饮!”沈怀疏咧开一个笑容,自信地说出她的计划。 “山楂饮?”众人疑惑,从未听说过这等稀罕物。 “你们想想,这大热天的,赶集的人又累又渴,若是有一碗冰凉酸甜的山楂饮,是不是比果酱更受欢迎?”沈怀疏说道。 “来,我这就做给你们尝尝。”她从锅里舀上一勺果酱,兑上提前放井水里冰镇的开水,搅拌均匀,拿给每人一碗。 “怎么样?” “清爽解腻,生津止渴,确实远胜寻常茶水。”沈文平慢慢品了一口,点头道。 “好喝是好喝,只是兑水之后,酸味更明显了些,怕也不是人人吃得惯。”姜业细细品尝过,砸砸嘴道。 这句话点醒了沈怀疏,有人喜酸,有人嗜甜,众口难调,甜度确实是个问题。 突然,她脑中灵光一现。 有了,蜂蜜! 蜂蜜不仅甜度高,风味也更醇厚。如果能找到蜂蜜,不仅能解决甜度问题,还能让果酱的风味更上一层楼! 第二日天还没亮,沈家小院就哐哐当当地忙碌起来。 沈怀疏将晾凉的山楂酱装进几个干净的罐子,特意带上了家里攒着的一罐野生蜂蜜,姜业准备了一摞家里吃饭的陶瓷碗,沈文平则忙着收拾扁担和筐篓。 “走喽!赚钱去!”沈怀疏吆喝一声,便和大哥大嫂往集市上赶去。 赶到镇上时,整条长街早已人声鼎沸。街道两旁支起了各色摊位,蒸包子的热气,馄饨的香气,自家蔬果的清香气交织在一起,和沈家三人打了个照面。 她们在街边寻了个空当,支起了摊子,刚摆出那些罐红彤彤的山楂酱,就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新鲜现熬的山楂饮,免费试喝喽!甜度自选,三分甜、五分甜、七分甜,尝一尝看一看喽!”沈怀疏清亮的嗓音招揽了驻足观望的行人。 “真能白喝?”几位赶早市的妇人围了过来。 “这是自然!” 沈怀疏边说边利落地揭开罐子,一阵浓郁而纯正的酸甜香气顿时飘散开来,她熟练地兑了几碗递给围观众人,“不好喝不要钱。” 大伙儿将信将疑地接过,抿了一口,眼睛都亮了,“哟,这味道真不赖,酸酸甜甜的。” 一位挎着菜篮子的大娘凑过来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新鲜吃食,从来没见识过?” “大娘,这是自家熬的山楂酱,兑水喝最是清热解渴,生津开胃,可要来上一碗?原味的两文,加蜂蜜的三文。”见大娘仿佛来了兴致,沈怀疏趁热打铁,笑吟吟解释道。 “好喝是好喝,就是这价钱贵了些。”大娘咂咂嘴。 “大娘,您瞧这酱熬得多浓稠,光糖就放了不少,本钱实在不低。” 大娘琢磨片刻,从怀里掏出两文钱,“来碗原味的。” 见有人开了张,越来越多观望的人渐渐围了上来,争先恐后试饮,小摊前顿时热闹起来。 “大家都可以免费试饮,别急别急,尝过再买!”沈怀疏一边招呼,一边利落地兑着山楂饮。 大家伙试饮后皆点头称赞,“真是不错!” “给我来碗原味的。” “我要三分甜的。” “好好好,都有份!” 小摊一时被围得水泄不通,铜钱落入钱袋,发出叮叮铛铛的悦耳之声。 日头渐高,集市越发闷热,往来客人也渐渐少了。沈怀疏望着摊子上剩下的几罐山楂酱,又开始发愁,光靠零卖太慢,怕是三天也不一定凑齐一千文。 沈怀疏一边想着,目光越过熙攘的人群,落在了街对面的香满楼,那是镇上第一大酒楼。若是可以说动香满楼长期采买,何愁凑不出税银。 她心中已有主意,抱起一罐果酱便往香满楼走去。 第2章 第二章 沈怀疏进了香满楼,见宾客满座,生意火爆,但瞧着菜色多是咸口,客人们桌上的茶水喝得飞快,她心中暗喜来对了地方。 “这位小哥,请问掌柜的在吗?我有一桩生意想同他谈谈。”她走到柜台前寻了伙计问道。 伙计抬头一瞧眼前之人竟是位女子,脸上瞬间漏出了几分不以为然,“我们掌柜的忙着呢,没空见闲人。”他敷衍地摆了摆手,随后又低头拨弄起了算盘。 沈怀疏眉眼一挑,显然不信,她很快便有了主意,既然她见不到掌柜,那便让掌柜的亲自出来见她。 “诸位,可是觉得菜有些腻口,我这儿有自家熬的山楂饮,酸甜解腻,要不要尝尝看?”沈怀疏走到酒楼中间,举起手中的那罐山楂,提高嗓子道。 “山楂饮?没听说过呀。”客人中有人正觉着嘴里发腻,瞬间来了兴致。 伙计见状有人在自家酒楼里推销起了生意,忙上前阻止,却见后堂的帘子一动,李掌柜摇了摇头。 沈怀疏心里有了数,取出随身带的木勺,对着最近的一桌客人笑道,“各位若是不信,我请诸位尝一口。”说着便往他们的空茶杯里舀了大半勺山楂酱,再添上茶水轻轻一搅,一股清甜的香气飘了出来。 “这个好,嘴里一下就清爽了。”客人迫不及待一抿而尽,连连夸赞。 渐渐地,香满楼的客人都被吸引了过来。 不多时,一位身着绸缎,面色精明的中年男子从后堂出来,那人正式香满楼的李掌柜。 “就是你要见我?” 沈怀疏见李掌柜现身,朝他施了一礼,不慌不忙道,“小女子沈怀疏,见过掌柜的。掌柜的方才也瞧见了,这山楂饮确实能开胃解腻,最是适合配着酒楼里的好菜。” 掌柜的打量着眼前这位目光清亮的姑娘,开门见山道,“你这酱,如何卖?” 沈怀疏微微一笑,“掌柜的爽快人。这山楂酱是我家独门秘方,别处没有,我给您这个数。”她比出了五的手势。 “五十文可不便宜,沈娘子若愿意再让利十文,本店可长期采买。”李掌柜是久经生意场的老人,他抬了抬眼,沉吟片刻道。 “李掌柜说笑了,一罐酱至少能兑出三十碗饮子,即便一碗定价三文钱,除去成本,利润也相当可观。”沈怀疏丝毫不让,不卑不亢说道。 “掌柜若是没有诚意,那这合作也不必强求,我便去谈其他的酒楼了。”沈怀疏转身,作势便要往外走。 “等等!” “想不到你一小女子倒是个会做生意的,五十文就五十文,就先定二十罐。”李掌柜快步走到她前面,拦住了她。 “掌柜的莫要看不起女子,你们男人会做的我们女子一样可以!”沈怀疏心念微转,又加了一句,“李掌柜若信得过我,可否先预付部分定金,也好让我们备足材料,保证及时供应。” 李掌柜捻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可以,不过有个条件,这山楂酱只能专供香满楼。” “这是自然!” 李掌柜吩咐账房取了八百文作为定金,沈怀疏接过沉甸甸的铜钱,心中的担忧终于放下了。她将此时告诉了正在摆摊的大哥大嫂,让他们立刻买些糖回来,然后回家再摘些山楂,自己则取过今早摆摊赚的两百文,去了衙门。 一路上,越往城西走,周边的景象越发破败萧索。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蹲在路边,眼巴巴地看着一个卖粗面馍馍的小摊,那摊主也是愁眉苦脸,案板上的馍馍无人问津。医馆前,一个老汉因为没有诊金,正苦苦哀求郎中救救他的娘子,却被赶了出来。 沈怀疏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这些都是她在现代社会不曾见过的悲凉。 她本是一名农学研究生,自打上次在学院试验田里晕倒后,醒来后,就躺在了沈家小院。 说来也巧,原主也叫沈怀疏,是沈家的小女儿。几天前顶着毒辣的日头下地,被硬生生晒晕了过去,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家里人后怕得紧,说什么也不许她再往田里跑。 穿越过来已有三日,虽说日子清苦了些,但好在一家人和睦,待她也是真心实意地好。 奈何这世道,苛政猛于虎,一个念头在她心里渐渐生根发芽,不仅要救出爹爹,若日后她有能力,定要让百姓住有所居,病有所医,劳有所得,弱有所扶。 走着走着,便到了衙门。 沈怀疏报了父亲沈稷的名号,守门的衙役代为通传,不多时,一名衙役押着沈父走了出来,正是那日去沈家拿人的王衙役。 “小娘子,税银凑齐了?” 沈怀疏从怀中取出沉甸甸的钱袋,平静说道,“税银在此,请您清点。我爹是秀才,按律不得随意拘押,如今税款缴清,我们可以回家了吧?” 王衙役接过钱袋,在手里掂了掂,眼神却依旧在沈怀疏身上打转,透着几分不怀好意,“税银是凑齐了,不过这把人从牢里提出来,兄弟们跑前跑后,辛苦费总得给点儿吧。不然,这手续办起来,可快不了。” 沈父气的脸色发白,正要理论,却被沈怀疏轻轻拉住。 她不慌不忙,似笑非笑地直视王衙役,“官爷说笑了,官爷是为朝廷办事,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何来辛苦一说?莫非,是嫌朝廷的俸禄少了,配不上官爷的辛劳?” 王衙役脸色骤然一变,自觉理亏,一时语塞。 沈怀疏却不给他接话地机会,她话锋一转,“再者,昨日你们带走家父时,左邻右舍可都看在眼里,家父再不济,也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我朝历来优待读书人,你们不顾朝廷的法度,随意扣押,若此事传扬出去,说官爷心怀不满,借着收税不顾律法。你说,县令大人会不会为了保全官声弃了你呢?” 王衙役被沈怀疏这番话噎得面色铁青,拳头青筋暴动,他在衙门当差几十年,竟被一个小姑娘拿捏住了。但他再心有不满,此刻也不敢发泄,只得咬牙切齿将沈父放了。 “沈娘子好伶俐的口齿,既然税银两清,人,自然可以带走。”他紧咬后槽牙,朝守门的衙役使了个脸色,声音冷硬道,“放人。” 沈怀疏上前扶住沈父,不再看那些衙役一眼,转身便走。 王衙役盯着沈家父女离开的背影,拳头攥得死紧,终究将满腔的怒火硬生生咽了回去。 沈父看着自家女儿,忍不住感慨,“疏儿,今日多亏你了。只是,今日得罪了那些衙役,只怕他们日后徇私报复。” “爹,你放心。”沈怀疏是单亲家庭,自小便失去了父亲,如今穿越过来,沈父对她关心有加,她倒也愿意亲近这位父亲。 她挽着沈父的胳膊,声音轻柔却异常坚定,“对王衙役那样的人,若我们一味软弱求饶,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只要我们行得正站得直,自然不怕他们。” “自从你病了一场,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从前你乖巧安静,如今却变的这般有主见。”沈父摸摸她的头,关心说道。 沈怀疏有些心虚地嘿嘿一笑,“生死关头,把人逼急了,总能想出法子。” 为了不让沈父发现异常,她赶紧转移话题,“爹,我们赶快回去吧,娘等着我们呢。” “好,我们快些回去。”沈父欣慰道。 夜幕降临,沈家小院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灶房里飘出来米粥淡淡的香气,混着白日里熬煮山楂酱留下的淡淡的酸甜,让人闻了便觉温馨。沈父平安回来,一家人像往常那般围坐在木桌旁,虽然只有简单的粥菜和杂面饼子,气氛却格外松快。 “今日多亏了阿疏,不仅凑齐了税银,还谈成了香满楼的生意。”李秀莲看着女儿,眼神中是难以掩饰的欣慰。 沈怀疏被看的心虚,忙夹了一筷子咸菜放在沈秀莲碗里,“娘,你快别夸我了。都是一家人,齐心协力才能度过难关,明日还得上山多摘些山楂呢。” 大嫂也跟着附和,“阿疏这法子好,咱们以后好好做这果酱生意,日子总能好起来的。” 一家人正说着话,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闯了进来。 众人立刻警惕起来,皱着眉望着漆黑黑的窗外。 沈怀疏心中不安,难不成是白日里得罪过的王衙役来找麻烦了?她站起身,“我出去看看。” “等等,阿疏,我和你一块去。”沈文平不放心自家妹妹,这世道不太平,由不得人不小心。 沈怀疏点点头,顺手拿起门边一根结实的木棍,轻轻推开房门。 月光如水,清清冷冷地洒在院子里,视线勉强可见。只见院墙下,隐约蜷缩着一团黑影,一动不动。 她心头一紧,握紧了木棍,小心翼翼的靠近。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清了那竟是一个人。一位穿着深色劲装的男子,缩成一团,身上似乎有液体渗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哥,是人!” 沈怀疏倒吸一口凉气,她蹲下身,用木棍试探着轻轻推了那人,“喂,你还好吗?” 男子毫无反应。 沈文平费力将人稍微翻过来一点,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 月光下,男子脸色惨白,沾着泥土和血迹,却难掩其清俊的眉眼。即便昏迷不醒,他的眉头始终紧紧蹙着,像是在戒备些什么。深色的衣裳上多处破损,血迹斑斑,看情形似乎伤的极重,否则也不至昏迷在此。 “哥,这儿有封信。” 沈怀疏无意中碰落了一封信,自他衣襟处滑出。她拾起了那封信,只见信函上竟铺有若有若现的金银粉,她在书上见过,这是皇室专用的纸张。 第3章 第三章 信函被小心展开,兄妹两人借着月光扫过信上内容,待看清落款时,两人几乎呼吸一窒。 “今江山已定,昔日所许北疆三州,当践诺矣……” 信上的内容触目惊心,白纸黑字写着新帝私通敌国,卖国篡位的罪证。 沈怀疏惊得手一抖,信纸险些滑落。沈文平见状,一把托住她的手腕,兄妹目光交汇,俱是惊骇。 “这,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我们得立刻报官!”沈文平脸色苍白,他说着,下意识就要往外走。 “万万不可!”沈怀疏迅速将信函收好,重新塞回男子衣襟深处。“哥,你冷静点!县令纵容手下强取豪夺,甚至强抢民女,你怎知他不会拿了我们向新帝邀功请赏?” 沈文平想起王衙役那日的嘴脸,满腔的慌乱化作了后怕。待他稍微冷静下来,神色却更加凝重,“此事关系太大,绝不能泄露半分。爹娘年事已高,更不能让他们担心受怕。” “我明白。”沈怀疏点点头。 “哥,先救人。”她看了一眼昏迷的男子,或许,这封信,这能为这乱世中的百姓带来一线生机。 事急从权,兄妹两人七手八脚地将昏迷不醒的男子抬进了空着的小杂物间,安置在简陋的床板上。 沈家人听到动静寻了出来,看到眼前情形,皆是大惊失色。待看清男子浑身是血,李秀莲更是倒吸凉气,“疏儿,这……这是怎么回事?” “嘘!”沈怀疏扫过窗外,确认无人窥探,小声说道,“娘,小声些,人在院墙下发现的,伤得很重。” 她伸手探向男子额头,烫的吓人,“他在发高烧,失血也多,再不救,恐怕……” 沈文平眉头紧皱,为难道,“可这深更半夜的,医馆早关了门,咱们家也没有止血的药啊。” 沈怀疏忽然想到了什么,穿越前导师在课上讲解过马齿苋的用途,“有办法!”她眼神一亮,“院子里有马齿苋,能消炎止血。” 事不宜迟,她借着月光辨认片刻,从墙角拔了几株叶片肥厚的马齿苋回来,清洗干净,放在干净的瓦罐里捣成泥状。 油灯下,男子伤口狰狞,深可见骨。沈怀疏用温水小心地擦拭掉男子伤口周围的污血和尘土,将草药仔细敷在伤口上。 草药触及伤口,男子眉头皱得更紧。 就在处理腰腹下方一处明显的划伤时,她手肘不甚被油灯影子一晃,下意识往下一按…… 这私密之处,竟如此,空荡! 沈怀疏脑子像被什么击中了,呆滞了片刻,又忽地反应过来。 太监?! 这人竟是个太监! “救……救我……” “我……不能……死……” “阿疏,怎么样?血止住了吗?”沈文平在一旁焦急问道,脸上满是担忧。 沈怀疏猛然回神,“伤口很深,失血过多,高热也很危险。不过血暂时止住了,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今晚了。” 这一夜,沈家小院灯火未熄。直到天光大亮,男子的高热终于退下去一些。 老黄狗汪汪的吠着,麻雀在院中叽喳叫着,沈怀疏推开了杂货间的门,门吱呀响。 门推开的瞬间,她对上了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朦胧又脆弱。 四目相对,空气凝滞了一瞬。 男子下意识想撑死身子,却牵动了满身的伤,脸色更白了几分。 “别动。”沈怀疏急忙上前,“你伤得很重,伤口勉强止住血。” 男子依言不再妄动,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伸手往胸前衣襟处摸索,触碰到那封硬挺的信函时,紧皱的眉间才松懈才来,神情却有几分不自然,“是姑娘,救了在下?” 沈怀疏看男子动作,心下了然,点了点头,“嗯,我叫沈怀疏,昨晚是我和大哥救了你。你感觉如何,身上还疼吗?” “奴……在下周叙,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他艰难从床上坐起,行了个礼数周全的礼节。“只是在下身负要事,必须尽快离开,否则恐会连累姑娘。” 沈怀疏见他虚弱却难掩清峻的脸,心中不免生起怜惜,她斟酌着开口,“你伤势极重,失血过多,需要好生静养。” 周叙闻言,竟牵出一抹苦笑,“静养……”,他喃喃低语道。“在下必须要离开了,若我能侥幸活着,定当归来,以报姑娘恩情。” 说着,他试图再次撑起身体,想要下床。然而,刚一动弹,眼前便阵阵发黑,浑身虚软无力。若非沈怀疏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他几乎要直接栽下床去。 “你看你。”沈怀疏扶着他重新躺好,“连站都站不稳,你能去哪里?不如这样,你暂且留下来安心养伤。我家近日正好在做些小生意,人手不足,等你伤势好些,能下地走动了,便给我做个帮工,算是抵了你的药钱和食宿,也当做是报答我了。如何?” 周叙愣住了,眼前之人的目光清澈而坦荡,如同破开阴霾的阳光,温暖而充满生机,十多年来,皇宫大内从未有人用如此炽热的眼神看过这样看过他。 “好。” “这就对了。”沈怀疏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如春风化雪,“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和汤药。” “沈姑娘。”周叙忽然出声叫住她。 沈怀疏回头。 周叙望着她,眼神无比认真,郑重说道,“谢谢。” 沈怀疏心尖莫名一动,她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疏丫头,开门!”尖利的女声打破了小院的宁静,沈家小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沈怀疏眉头一皱,听出是她那泼辣势利的三婶周氏的声音,真是闻到腥味就凑上来的苍蝇。 院门外,不仅有三婶周氏,还有大伯母赵氏以及几个半大的孩子,一副来者不善的架势。 “哟,疏丫头,听说你们家最近发达了?那什么山楂酱卖得挺红火啊?”周氏白眼一翻,阴阳怪气地说道,眼睛却不住地往院里瞟。 李秀莲和沈文平也闻声出来,面色不虞。 “三婶说笑了,不过是勉强糊口罢了。”沈怀疏淡淡道。 “糊口?糊口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税银?还能跟香满楼搭上关系?”赵氏接过话头,皮笑肉不笑,“都是一家人,有了发财的路子,也该拉扯拉扯自家人吧?那山楂酱的方子,拿出来大家一起做,有钱一起赚嘛!” “就是!独食难肥!你们家还想吃独食不成?”周氏嚷嚷着,就要往院里闯。 沈文平上前一步拦住,“大伯母,三婶,这方子是阿疏想出来的,也是我们一家辛苦熬制,没有白白送人的道理。” “嘿!沈文平,你读了几天书,就跟长辈这么说话?”周氏撒起泼来,“今天这方子,你们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不然我们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眼看她们就要闯进来,沈怀疏毫不犹豫,转身快步冲进灶房,再出来时,手中赫然多了一把明晃晃的菜刀,眼神一冷,“我看谁敢动!” “你……你拿刀想干什么?反了你了!”周氏吓得后退半步,色厉内荏地喊道。 “我想干什么?”沈怀疏冷笑一声,“我爹被衙门的人带走,生死未卜的时候,你们在哪儿?怎么不见你们上门问一句,帮一把?如今我们一家老小拼死拼活,好不容易赚到点钱,把爹赎出来,勉强喘口气,你们倒好,闻着钱味儿就扑上来了!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她手腕一翻,菜刀锋利的刀刃对着众人,继续厉声道,“今天我把话放这儿,方子谁也别想拿走,你们要是再敢往前一步,试试看!” “别忘了,我们家现在跟香满楼有生意往来,掌柜的认得我!衙门的官差也认得我!你们要是再在这里胡搅蛮缠,我这就去镇上报官,告你们一个强闯民宅、意图抢劫!看看到时候官府是信你们,还是信我。” “你……你吓唬谁呢!”赵氏嘴上硬气,眼神却已经开始闪烁。 就在这时,杂物间的门“吱呀”一声轻响。 “沈姑娘,可是有什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