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 第1章 第 1 章 安市烈士墓区,秋风扫落叶,昨日下过的雨还未干,远处的阿姨拿着长扫帚开始清扫墓园。 周围有被冲散的泥味,机器狗咯噔的自己爬上楼梯,易昱听吸了吸鼻子望着台阶上的人,没什么情绪的问:“他在哪?” 许文安说:“里面,在第三排第六个。” 第三排,第六个。 易昱听默念一遍,笑着跟许文安道了谢。 机器狗比她先找了方向,带着她朝着第三排第六个墓地去。两米的距离,易昱听清清楚楚的看见墓碑上的名字,沈忱。 许文安没有骗她,骗她的从来都是沈忱。 易昱听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她讨厌沈忱,这辈子除了易严,她最恨的是沈忱。 如今见他躺在这里,她却笑不出来了。 两年时间足够消磨她对沈忱的爱,哪怕曾经真心付出过,她也告诉自己,这世上所有的爱,不过尔尔。 所以当时沈忱不告而别,不知所踪时,她连一滴眼睛也没有掉过。 可能现在秋日的雾气有些大,模糊她的眼睛,以至于她都快要看不清墓碑上的名字了。 没多久天空中的浅雾就散开,光源在身前,易昱听的影子落到了身后,她的面前,是沈忱的墓碑,也是墓碑的影子。 易昱听蹲下去拂开墓碑前面的落叶和水渍,“沈忱,今天入秋了。” 没有人会回应她,她怪过沈忱。 一个星期前收到许文安送来的机器狗,她甚至想直接丢到小区的垃圾桶里去,毕竟她不爱沈忱了,留着他给的东西也没意思。 一刀两断的两人不该再有任何牵扯。 她不爱沈忱。 对,她不爱沈忱。 易昱听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像是警醒自己,也似乎在说着一个事实。 可是机器狗还是被留下了。 易昱听说:“我有答案了。” 她抬手用指尖刻画墓碑上的名字,来回两次,想要复刻一样。 易昱听笑得很淡,“沈忱,是最好的沈忱。” 秋天到了,要来看最好的沈忱。 不是她的沈忱,是世界最好的沈忱。 二十多年时间,易昱听所经历的一切就是个巨大的误会,让她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让她心安理得的去拥有,直到彻底失去,她不得不放手。 亲情,爱情,皆是如此。 她向来与所珍视的背道而驰。 遇见沈忱是开始,也是叠石游戏的开始。 ——— 抵达苏城已经是两天后,雨下了一天一夜,街边道路被水淹了两厘米高,只能往高处走鞋子才不会浸水。 易昱听从北市前往苏城坎贝村支教支扶跟父亲闹了不快,她脾气倔,父女俩的关系很多时候都处在剑拔弩张的状态,意见稍有不合,就会开吵。 这次孙华莹出差,客厅里易严怒火不断,但易昱听已经下定决心了,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 易昱听蹲下将易严扔在地上的地图捡起来,对齐折好,还是把自己的态度放软了些,“爸,我有自己的打算,您可以不要总是在我的人生里拿定主意吗?我走的每一步我都会自己负责的。” “你负责?”易严冷哼了一声,“你拿什么去负责?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念大学要不是你妈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去念什么设计,我让你学金融你非不学,以后公司不可能有你的份!” 易昱听对金融根本不感兴趣,“您大可放心把公司交到我堂哥手里,反正我无所谓,您总不能还担心他来抢您财产吧。” “逆女!”易严忽然一耳光打在易昱听的脸上,气得直发抖,“我是你老子,你这是对老子的态度吗!老子做任何打算不是你能决定的!” 右脸火辣辣的胀痛,那一巴掌落下来,易昱听根本没反应过来。 她不可置信的看向易严,压下去的态度又冒上来。她没有哭,却颤着声音说:“那您为什么可以决定我!凭什么!” “凭我是你老子!” “可这是我的人生,您为什么总是替我决定任何事!”易昱听微颤着手,指尖捏紧那张折了四层的地图,地图纸上被扣出一条痕,破了一道口。 易昱听咬着牙说,“我做什么事都不需要您帮我善后,我有自己的决定和想法,我已经成年了,二十二岁了,出了什么事我自己负责,就算您是我爸,您也不能决定我的人生,我的路我会自己走。” “那你滚!”易严指着大门,吼出声,“你要是走了,从今往后就别再回来!” 易严正在处在气头上,谁知随口一说,易昱听真的从房间里把收好的包背上,临走前说了句,“如您所愿,再见。” “逆女你……你……”看着门开启又合上,易昱听的身影已经不见,易严怒火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咚’的一声,易昱听的头撞到车窗玻璃上,她瞬间从梦中惊醒。那天的吵架来回她都梦到好几次,一股郁闷烦躁从心底滋生,但很快又被她自己调解消散开。 她揉了揉头,茫然的打开车门跟着司机下了车。 司机师傅跑到车身后忙活了三分钟,转到前面冲易昱听讪讪一笑,“小姑娘,不好意思啊,这车抛锚啦,没办法送你去坎贝村了,要不你走过去吧,也不远,快到啦。” 司机不是本地人,口音袅袅缭绕。易昱听听得懵懵懂懂,但也理解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易昱听心态还算好,今天遇见的突发事件也不止一件了,她笑了笑,“没关系,我自己过去就行……” “要得。” 仰头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易昱听挤了挤眼睛,光线不亮,但她的眼睛却被刺痛。 周围一片葱郁,这条路不能用破旧崎岖来形容。在车内闷得她想吐,好不容易睡过去,隔着几分钟就颠簸一次,额头被撞出一片通红。现在两只脚陷进泥里,沾在鞋带上的泥甩都甩不掉。 师傅帮易昱听把黑包拿下来递给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零钱,数了六十六块钱还给易昱听。 接着师傅指着左边的石子路,怕易昱昱听不懂他的家乡话,这次用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告诉她:“小姑娘,我就只收你一半嘞钱吧,走大路远了,你从这条小路走下去,往左拐,那坎坡底下有片湖,你就顺着有湖的方向拐,一直走就可以看见木房子了。” 易昱听:“……” 易昱听沉默了半响,在脑子梳理一下方向,但头晕脑胀,上一秒记住了,下一秒就忘了。 她想了想,“师傅,那个……我看这天应该要下雨了,这山路也不好走,要是实在不行就去村里先找个住处,明天再找人过来修车。” 师傅摆手笑笑:“没得事,我会修,我就不带你过去了,你路上要好好走,莫要踩滑喽。” “……那行,师傅您回去路上小心。” 要是能跟师傅一起走那就再好不过,如此看来只能她自己走了。 易昱听又问了一遍方向,跟司机道了谢,背上自己的背包。 今天天气不好,早上刚下了雨,她从泥坑里又踏进另一个稀泥坑。灰色的帆布鞋已经变成了棕色,连裤角都没放过,渐变式的往下,颜色越明显,鞋的重量也在增加。 易昱听往左边拐弯下去,石子路也不比泥路好走,石子硌脚,脚被磨得生疼,一瘸一拐的走到有湖的坎坡上面。 湖泊的浅水区生长的芦苇枝叶茂盛,大片芦苇荡被风吹得晃起,绿浪里掺着白穗,偶尔惊起鸟群。 看得出神,易昱听不慎踩到带尖的锐石,右脚收力的同时左脚崴了一下,疼得她猛的倒吸一口气。 试着用左脚踩地,更是一阵抽痛。 路程还远,易昱听单脚蹦着走了两步,鞋上的泥往下掉。 她停了下来,盯着下面芦苇荡的白穗左右晃着,密云的天开始飘毛雨,湖泊浅水区中响起微妙的声音。像她MP3里听的电台结束尾音,雨声伴着清水搅动,很意外的让人心安,可现在她突然不想动了。 她好想……倒在地上不走了。就让她在这睡一晚吧,明天会不会有人过来发现她,再把她抬回村里去…… 最后易昱听还是尝试走了几步,左脚尖只要点地,那股筋就被绷着,围着脚踝一圈扯着疼。 她把裤子稍稍拉起来,脚踝已经凸起一小块,似乎肿了。 要是现在来一个人,她一定会感谢上天。 但这一刻,她是得好好感谢上天了。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声,石头踩在鞋底,一抬脚,石头之间发出清脆的‘咔嚓’音。 易昱听惊喜回头,那人似乎也顿了下,没料到能在这遇见人,还是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这? 易昱听顺着他的目光垂眸看了眼自己的鞋,丝毫不在意,抬手笑着跟他打招呼,“你好呀,你是要去坎贝村吗?” 沈忱向前几步,眼眸微沉,低头往下看易昱听半露出的脚踝。她皮肤白净,除了沾了点泥,可以看见那里也红肿了,沈忱一抬头,与易昱听对视上,“崴脚了?” 易昱听:“……” 他的声音不冷不热,易昱听听着却感觉他在嘲笑她,或许是因为这个陌生人一点表情也没有,甚至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现在,她能靠的,只有忽然出现的他。 易昱听把肩上的包往上拉拉,右脚支撑累了,但左脚始终不敢用力,她讪笑,“那个……好心人,你如果要去坎贝村,能带我一起走吗?” 第2章 第 2 章 沈忱没有车,也是靠两条腿走过来的,带着走?怎么带? 背吗?那就只有这种方法了。 沈忱又低头看易昱听的脚,看得她瘸着一只脚,还往后缩了缩,在易昱听犹豫着要不要算了,沈忱伸手拿过她肩上的黑包,“我帮你带个包吧。” “……” “谢…谢谢,”道谢是真心的,虽然没有得到易昱听想要的结果——背着她走到坎贝村,但好歹人家也是帮忙了。 黑包上也溅到了泥,沈忱帮她搓掉,扣着两边的肩带,两只手穿过去往胸前挂。 看着他的动作,易昱听再次尝试左脚落地,一脚下去,她眉头紧蹙着,一秒不到立马转换右脚,不知道这里离坎贝村还有多远,她要是走过去,得走到什么时候? “上来吧,”沈忱忽然背对着易昱听半蹲下去。 易昱听愣了下,“什么?” 沈忱瞟了她一眼,用着随意的语气说:“背你过去,你是打算用你这只半废的脚拐着走到坎贝村吗?那时候天多半黑了,我眼神不好,要是哪里有坑没注意也摔了,倒霉的就不只你了,可别害了我。” “……” “快点,”沈忱像是没什么耐心般催促她,“别磨蹭,雨开始下大了。” 易昱听也不客气了,立马趴上去。 沈忱不说话,易昱听又觉尴尬,扯着话题,“对了,我叫易昱听,你叫什么名字?” 沈忱皱眉,为什么会有人叫这个名字? “抑郁……听?谁给你取了这么忧郁的名?” “不是抑郁……” 易昱听说:“是容易的易,易是姓氏,景昱的昱。” “……哦。”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坎贝村的人吗?你在这多久了?你可以给我讲讲坎贝村吗?你知道坎贝村还有其他来这里支教支扶的老师或者工作人员吗?” 易昱听的问题太多太密,沈忱抓住重点,“你是来这里支教的女老师?” “嗯。” 沈忱眨眼,雨珠从睫毛上滑下去,他依旧“哦,”了一声。 “你还没告诉我呢,”易昱听稍微松开些他的脖子,“你叫什么名字?你帮了我,交个朋友吧。” “傻吗?什么朋友都敢交,你就不怕我是人贩子,转身就把你卖了。” 沈忱带着调侃的语气,易昱听被他的话逗笑,“人贩子没你这么帅,你肯定不是。” 被夸了,沈忱反倒说,“怎么,长得帅就不配做人贩子?” “……” 他……这脑回路可以。 易昱听皮笑肉不笑,“那倒也不是,你要是想做的话也可以,只不过这张脸要是被110拉走了怪可惜的。” 沈忱:“可以,现在把你卖了也可以挣一笔钱。” “你真幽默,”说完,易昱听冷不丁补了句,“也很善良。” “你想多了,我纯属不想看见明天村里有人出来看见路上躺着个人。” “……” “那……也是另外一种善人。” 易昱听尽可能说好话,态度好得不能再好。她独自一人在外,人生地不熟的,这个时候还得仰仗这位不知名路人。 若是一时嘴快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把她扔半路了,这并不是一个好的结果。 沈忱没再说话,扣着易昱听的双腿,往背上抖了下,继续往前走。 越往前,芦苇荡越茂盛,大片被风吹着往后倾,哪怕下了雨,也挡不住一群鸟从芦苇中被惊起。 往左拐了弯,再往前就能看见木房子,雨淅淅沥沥的转大,易昱听仰头,一滴雨落入她的眼睛。 凉凉的,一闭眼,眼睫上的雨珠也顺势滴下去,落在沈忱的后颈上。 感受到那滴水,虽然没有温度,但沈忱迟疑了下,“……哭了?” 易昱听茫然,“嗯?哭?我吗?” 以为是易昱听被脚疼哭了,沈忱面无表情,却加快脚步,“忍一下,快到了。” 知道被误解了,易昱听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保持着沉默,伸手将滑到他胳膊上的肩带给他重新拉回去。 她易昱听也是个好人,于是双手抬在他头顶,为他无效遮雨。 跨过小坎走上去,一块棕色石碑立在左侧边。旁边几棵竹子长得葱郁,细如针尖的叶片往下垂,挡住了石碑上那三个字,“坎贝村”。 沈忱背着易昱听进了村子,脚底沾了泥,往前走,一洼水坑与泥混在一起,稍有不注意便会混淆两者踩进去。 沈忱在这呆了两个月,对这条路很熟悉,但一脚踩进浑浊水坑是毫无防备的。 袜子被浸湿,沈忱只是低头瞅了眼,眉头微皱,抬起脚继续往前走。 “那个……”趴在他背上的易昱听迟疑片刻,小声开口,“谢谢你啊,你真是个好人。” 真心话,别人帮了她,哪有不道谢的理。 以为这人会说不用谢,或者说说其他的,但易昱听下一秒便听见过于冷淡的话,“别说话。” 易昱听沉默几秒,“……好。” 嘴好欠,也冷漠。 此等情况,易昱听表示可理解。 易昱听乖乖闭嘴,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滴,两人衣服都湿了大半。 走过泥路终于到了还算平坦的路面,老远易昱听就看见村委会里有人撑着伞跑了出来,是个上了年纪的叔叔,黑发里掺了不少白发,着急的赶过来,大喘着气,“沈老师诶你这是上哪去了,淋了一身雨,快走,先进屋去,不要感冒了……诶,这位是?” 副村长把伞撑在两人头顶,笑着打量易昱听,他还没说话,沈忱先开口,“上面来的支教老师。” “呀,”副村长一拍大腿,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自责道:“瞧我这记性,我都搞忘了老严跟我说今天会过来一个易老师,是易老师对吧?”副村长歪头问易昱听。 易昱听礼貌回笑,“您好,我是自愿申请过来支教支扶的” 沈忱替她补了句,“走路过来的,路上崴脚了。” “哎呦,那可不行,崴脚了不是小事。” 副村长担忧低头看易昱听的脚,泛着青紫,肿成一圈,说话更急,“都肿成这样了!沈老师,先把小易老师背到我家去,我那有药,先敷一下,这么熬着会更严重。” 村委会的左边就是副村长的家,绕过小弯进屋,副村长拉开门口的蓝色门帘布。 沈忱个子高,稍微弯了下腰,但易昱听没注意,险些撞到门顶上。 “小心小心,”副村长跟上去,把床上的小毯子往里推,拍拍床沿,“先坐这,我去拿药。” 副村长走开,沈忱半蹲准备直接放下易昱听,让她往床上坐,肩膀却被拍了下。 易昱听着急拉住他,“别,把我放在地上就好,我身上都湿了,又脏,会弄脏床的。” 沈忱停了下,往左边挪了几步,将她放在地上。胸前的包被他随意放在地上,又走到土砌炉火旁搬来一张棕红色木椅,按着易昱听的肩膀,不容反抗的,“坐下。” “……?” 易昱听一屁股坐下去,沈忱本来就比她高了一个头加半截脖子,现在站在她面前,看他都得仰着头看。 仔细打量他,这人似乎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淡淡的,冷冷的。藏蓝色的棉质七分袖衬衫穿在他身上,倒是挺像个严厉的老师。 那种凶巴巴,学生犯了错就会惩罚,无论是谁,都公平公正对待。 沈忱往后退了小半步,忽然半跪下去,伸手卷起易昱听的裤角,反复卷了四层,露出她的小腿。 易昱听还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小腿忽然被人冰凉的手掌扣住,吓得她一激灵。 身子往后偏,重心不稳眼见要摔下去,但沈忱眼疾手快拉住她扑腾两下的手,将她拽回来,“傻吗?坐在椅子上也能摔。” “……” 没事,他算是恩人,易昱听劝自己。 “找到了找到了。”副村长从后面的房间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圆形的铁皮灰盒子,侧边泛了黄的说明顶上写着‘跌打膏’三个字。 “杨叔,我来吧,”沈忱朝副村长伸手,铁皮盒子落在他掌心。 易昱听的腿被他稍稍抬起来一些,肿起来的地方也沾了泥,副村长找来一块湿毛巾,“用毛巾先擦擦。” 沈忱很自然的接过,帮易昱听把脚踝一圈擦干净。副村长前后忙活找东西,进了隔壁房间翻找,听着动静,似乎用了一个大的塑料袋把东西装了起来。 略显粗糙的毛巾碰到肿起来的地方,易昱听不受控制的抖了下,眉头紧蹙着。 沈忱看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又放轻了些,放下毛巾,他摸着易昱听的脚踝,似乎脱臼了。 沈忱忽然问:“小易老师打算来支教支扶多长时间?” “我啊,我申请的是两、啊——!”易昱听痛呼,就那么一两秒的时间,蹲在他面前的人握着她的脚踝扭了一下,骨头的声音都是清脆的。 对上易昱听发蒙的眼睛,沈忱破天荒耐心解释,“脱臼了,给你正回来,你要是知道我要干什么应该会害怕吧,所以转移你的注意力是最好的方法。” 易昱听扯了扯嘴角,“……谢谢。” “不用,疼的反正不是我。” “……” 够了! 第3章 第 3 章 沈忱瞟了眼易昱听的小腿肌,刚刚只是稍微用了力,那里已经留下了一抹微红,沈忱拿起跌打膏,移开视线。 “药膏我自己来抹吧,”易昱听想要拿过沈忱手里的药膏,却被他躲开。 沈忱拧开铁皮盖子,修长的指尖裹了层软膏在掌心抹匀开,两掌心握在她的脚踝处,轻轻按了按。 副村长掀开布帘从屋里走出来,他左手一袋东西,右手拿着手机打电话,声音昂扬带着口音,“啊对,昨天老严说要腾个房间,小易老师已经来了,我们一会儿就过去……没有空房间了……这样啊,那行,我跟小易老师商量商量。” 副村长挂断电话,不好意思的冲易昱听笑了笑,“小易老师不好意思了,学校老师宿舍那里还没腾出位置,现在只有学校教师办公室改造成的房间,要不先委屈你暂时住那。” 易昱听住哪无所谓,不挑,能有个地方住就成,她摆摆手,“不委屈,是我要麻烦您了。” “那行,等那边腾出位置来再搬过去,小学校长是女的,也住那,安全问题你可以不用担心,这点是有保证的。” 易昱听说:“没问题。” 杨叔又准备了一些生活用品,吃的喝的都塞进袋子,将那盒跌打膏用一层薄布裹着,也一同塞进去。 易昱听不好意思让杨叔帮她背包,但杨叔抢过她的包就往肩上背,笑笑说:“小易老师你甭跟我们客气。” 沈忱则是对着她蹲下去,“雨停了,走吧。” 绕过石板桥,底下河水潺流,往前的路是一条还算平整的水泥路,直走大概一百米,就是一所小学。 易昱听观察过村子,出了村子的路不好走,进了村子的前一半路还算可以,但也是崎岖不平的。 最好的路就是通往学校的这一段,水泥路,像是特意规划填平。 易昱听问道:“杨叔,这条路是什么时候修的?我看就只有这条路是水泥路。” “前两年村里人一起凑钱修的,这条路之前是跟村外一样坑坑洼洼的,不过夏天还好,但到了冬天,温度低,又经常下雨,孩子们上学都要经过这条路,要是不小心踩滑了,可要遭罪了。” 杨叔拉了拉包的肩带,跟她唠起嗑,“你呢小易老师,你哪的人?我看你不像本地人,看起来也年纪轻轻的,倒像个没毕业的学生。” “没有,我在江市上的大学,已经毕业一个多月了,从北市那边过来的。” “北市好啊,那可是文明古城,咱们国家的代表啊,老严总说想去北市走走,就是一直没机会。” 易昱听说:“总会有机会的。” 快要走到小学门口,校长搬着桌子从教室出来,见他们进来,赶紧放下木桌跑过去。先拿过杨叔手里的包,看了眼易昱听露在外面的脚踝,领着他们进了办公室。 “先坐下,慢点慢点,”朱燕玲扶着易昱听坐在木凳子上。 住的地方是办公室改造成的房间,一块木板与布帘将睡觉的地方与厨房隔开,房间不算大,但足够一两个人住下,进门右边的两扇窗户可以打开,靠床墙壁上的窗户玻璃被灰色的旧报纸封着。 沈忱从头至尾一言不发,但放下易昱听后,找来了一双花色拖鞋,在她面前半跪下去,仰头看着易昱听,“先换鞋,一会儿热点水你自己擦擦,再重新抹药。” 这突如其来的软话让易昱听有点招架不住,不用沈忱动手,她自己曲着腰赶紧伸手把鞋脱了,脚套进那双拖鞋里。 朱燕玲用铁杯子端了温水过来递给易昱听,“小易老师,你先喝点水,一会儿我把饭送过来。” “不用不用,”易昱听接过水,却连连摆手,她是来支教支扶的,不是来让人照顾她的。 易昱听抿了抿唇,“朱校长,您和杨叔不用管我,我还不饿,我看这也可以自己做吃的,等饿了就自己做。” “那怎么行,路上颠簸了这么久,不吃点东西会难受的,你也别跟我们客气,既然来了坎贝村,那就是一家人,有什么事直接跟我们说就行。” 易昱听是真的不饿,也吃不下,她偷偷扯了扯沈忱的衣服。他们还不熟,但可能会帮一下吧。 沈忱看着那只手,朝着朱燕玲道:“没事的玲姨,您和杨叔先去忙,有事我在这照抚着,吃的喝的杨叔也带来了,小易老师要是饿了,我帮她热热就行。” 说完,沈忱斜着睨了易昱听一眼,在她转头过来时,又移开目光,朱玲燕迟疑了下,“那行,有事打个电话我就过来。” “好。” “袋子里有咸肉和腊肠,还有一些饼干。” 杨叔把袋子打开,跌打膏被他拿着放到靠窗的木桌上,又从里面拿出串结的棕红色腊肠,还有一块腊肉。 跟腊肠不一样,看起来像块灰白里带着黑的朽木,表面上敷着一层白色的菌类物质。 杨叔抹掉顶上的一层,翻了个面在袋子里摆平,杨叔的话里话外都带着热情,“这肉是木梁下风干晾晒成的,洗洗蒸了,炒着都能吃,是老严前几年从外面学来的,小易老师你到时候尝尝。” 易昱听礼貌道谢,“谢谢杨叔。” 杨叔再三关照,出了门又回头,“小易老师,你要是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们说,你对这里不熟,这里离镇有点远,明儿等老严回来,赶镇上一趟,有需要的就买回来。” “不用杨叔,该带的我都带了。” 杨叔说了声好,转而对沈忱伸手,“沈老师,那小易老师就先拜托你了,晚些时候朱校长就过来了。” 沈忱点头回握,“没事杨叔,您回去路上小心。” 沈忱看着他们从走廊左边拐下楼,黑漆漆的天又开始飘毛雨,走廊靠外的黄色墙面见了水迹,沈忱从外面将房间双开的窗户关上一扇。 人都走了,易昱听单着一只脚试着站起来,一抬头见沈忱环抱着双手靠在门边看她。 易昱听讪笑一声,抬起手,“嗨,沈老师。” “嗯,”沈忱走进去,瞅了眼她曲着的膝盖,往下左脚悬着也不点地,靠着右脚支撑身体。 沈忱笑了笑,盯着易昱听发亮的眼睛,他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易老师,欢迎来到坎贝村啊。” 他的笑容……笑得很像人贩子。 但易昱听不说,只道:“谢谢。” 沈忱帮她把包拿到面前,又绕过左边的木板到隔间去烧水,出来的时候易昱听正在翻找换洗衣服。 沈忱立即移开目光,面无表情的走到床边。 床底下没有凉拖鞋,他到处找了一遍也没翻到,最后上了楼把自己拖鞋拿下来。 “水帮你热了,澡现在暂时洗不了,先将就着擦擦,”沈忱说。 易昱听换上拖鞋,外侧还有水,里面似乎是刚擦干的,她应下:“好。” 水热好,沈忱倒进桶里,又掺了些凉水才提到走廊尽头的厕所里。易昱听收拾好衣服,扶着墙蹦着跟在他身后。 环境简陋,易昱听来的时候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她仰头看着顶上一熄一亮的灯。 厕所里的灯坏了还没来得及修,灯亮一下,她的眼睛也跟着眨一下,下一秒‘啪’的一声,侧所陷入一片漆黑。 易昱听抖了下,伸手胡乱抓着空气,“诶?沈老师,没电了。” “被我关了,”沈忱淡淡说,手里拿着手电筒,指尖按着开关打到,厕所又亮起来。 他将手电筒放在一处窗户前,“手电筒亮一些,我给你放这了,你简单擦一下就行,自己注意别又摔了,门是可以锁上的,你自己从里面锁好。” “谢谢。” 易昱听关门扣锁,桶侧边有一只矮凳子,靠墙的一面也有一张长长的棕色木椅。 她脱了衣服搭在长椅上,就着矮凳子坐着,伸手先用桶里的圆木勺舀了水冲掉脚上没有擦干净的泥污,温热的水冲过脚趾,酥麻里带着疼痛。 这两天走的路多了,易昱听的后脚跟扯着脚底都是疼的,她把毛巾沾水先擦拭身体,洗了个头,前前后后擦干净花了大半个小时。 出来正好碰见沈忱从她房间端着杯子出了隔间,沈忱看她蹦了几步,而后轻微晃晃手里的杯子,“听杨叔的话给你冲了杯板蓝根,趁热记得喝了,防感冒,饿的话厨房有蒸好的馒头。” 沈忱朝她伸手,“手机。” 易昱听蹦跳改成一瘸一拐,走了几步过去床边把手机解了锁递给沈忱。 沈忱把自己电话号码备注好,返还给易昱听,“这是我电话号码,如果没什么紧急的事可以不用拨通。” “……” 那她真是谢谢了。 什么才算紧急的事? 其实不想留电话也可以不留,她很是尊重他人意愿的。 易昱听说:“今天的事谢谢你了,以后有事也可以找我,能帮的我尽其所能。” 等沈忱走了,易昱听端起杯子,杯壁还是热的,她伸出舌尖浅浅试了下,喝着不烫舌,她便一口全部闷下去。 这板蓝根跟她以前喝的不太一样,有点微苦。舌尖抵着牙,过后又能尝出一抹甜味,淡淡的,一瞬之间又被苦味取代,但不得不承认,喝点热的东西下去,喉咙和胃都舒服多了。 易昱听坐到床边,自己给脚踝抹了药膏,接着打开已经黑屏的手机。 那串电话号码还挂在页面上,备注沈忱。 原来叫沈忱啊。 易昱听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几秒,接着退出页面,打开微信给母亲抱去平安。 易昱听不认床,晚上她睡得早,自然而然也醒得早。 只是睡了一夜的后果就是胳膊脸上喜提几个被蚊子叮咬的红肉。 很不巧的,下午她准备去村里走访,了解同学情况,身上被蚊子咬的痕迹还没消失,其他地方就起了红色疹子。 朱校长拿体温计一量,三十九度九。 往上再高零点一度易昱听就创下四十记录了。 这场高烧来得突然,毫无防备,天气并不凉,却烧了那么高的温度。 沈忱过来帮忙,端着温水进来,挤了两颗药在手心递给易昱听,“先把药吃了,等你缓缓我送你去镇上看看。” 易昱听有点想吐,还是接过药扔进嘴里,沈忱把水递到她嘴边,她就顺着喝了几口咽下去。 “谢了。” 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又粗又哑,掺了一堆纱似的。 易昱听感受也确实是那样——她咽下药和水,喉咙的苦涩还未散去,咽了咽口水,却比咽药还疼,一般人连续咽喉咙三下便再难以咽下去,现在她咽一下都有些困难。 吃了退烧药她又躺回去睡了一个小时,闷在被子里出了汗,呼吸粗重,时不时咳嗽几声。 沈忱后来又给她量了一次体温,三十八度九,只降了一度,体温是开始降了。但他发现易昱听的手臂和脖子上长的红疹越来越多。 “易老师……”沈忱察觉不对,凑过去拍拍她的脸。 易昱听睁开眼,以为还要再量一次体温,朝他伸手,带着鼻音说:“沈老师……你把体温计给我我自己来就行。” “你还有力气吗?”沈忱压着声音问。 易昱听皱着眉点头,“我还行……” “你先起来,我带你去镇上小诊所看看,”沈忱揽着易昱听肩膀把她扶起来, 朱校长赶忙从易昱听背包里掏出一件长袖外套递给她,“来易老师,先穿上,路上风大。” 第4章 第 4 章 已经过了早上的班车时间,再等下一趟得等上五六个小时,易昱听的情况也不知道会不会严重起来,沈忱找马哥借了辆三轮车带着直接赶往镇上。 路上颠簸,易昱听坐在后面摇晃,太阳灼热晒人,她把衣服往头上盖,刚低下头,嘴里一股酸涩涌来,胸口更是闷得不行。 想吐,但她硬生生将这种感觉忍下去。 到了镇上,沈忱绕过去把她扶下来,才刚下车,易昱听立马瘸拐着腿跑到垃圾箱旁边杵着,半弯着腰,整个人头晕目眩,捂着胸口再也忍不下去。 这一吐便是天昏地暗,一只手撑在垃圾箱上还没扶稳,沈忱从后面赶忙拽住她,“还好吗?” 看她这样子,实在谈不上好。 易昱听却摆摆手,“没事,我呕……” 易昱听半弯着腰又呕了下去,胃里翻江倒海,吐了半天也只吐出来一些酸水。 她早上没怎么吃东西,走时朱校长给她蒸的包子还揣在兜里,现在胃绞着似的难受,吐了一次还想吐,嘴里的酸涩一直没散去。 沈忱去小卖部买了瓶水给她漱口,医生赶紧从诊所出来,敲了瓶葡萄糖给她喝下去才缓回了点劲。 但身上的红疹严重了,温度又升高了。打了一针,又输了吊瓶,晕晕乎乎的在诊所里靠着墙睡了一个多小时。 趁着易昱听在睡觉,沈忱轻轻掀开她的袖子。 她手臂上的红疹没多大变化,之前发热厉害,蔓延得快,可能是因为痒易昱听伸手挠过,现在皮肤上还留下了抓痕,比红疹还要显眼,甚至有一处已经有了凝固的血痂。 沈忱指尖拂过去没抹掉,用纸巾沾了点水才擦干净。 医生走过去把用报纸封好的药递给沈忱,给易昱听换了新的吊瓶,见她没有要醒来的迹象,看向沈忱问道:“她是从外面来的?不是本地人吧。” 沈忱说:“昨天新来的支教老师,北市那边过来的。” “难怪了,”医生明白点头,指着易昱听脖子那一圈的红疹,面色稍显凝重,“她水土不服才长红疹的,等一下打完吊瓶回去吃了药再观察观察几天,要是红疹不消,还持续发热的话我还是建议离开这吧,她的情况挺严重的,持续这样下去身体吃不消。” 沈忱怔愣了下,水土不服? 他身边还是第一次出现水土不服的人。 沈忱皱眉,“刘医师,水土不服的情况一般会持续多久?” “说不准,”刘医生说:“要看她自己身体的适应能力了,她适应了就没事,一两个周的时间症状就自行缓解了。” 两人说话间,易昱听已经转醒,等刘医生去给其他病人开药,她眯了会才睁眼。 易昱听伸出右手提了下输液管,她不敢动左手。现在右手背上有个青紫的包,一会要是再回血起了包还得再重新扎一针。 但现在她坐得腰酸背痛,只得小心抬起手,挺直后背,用另外一只手捶着后脊背。 沈忱看向她,“易老师,刚刚你应该也听到医生说的话了,你这水土不服要是克服不了,你就得走。” 区区水土不服而已,易昱听还不至于撑不下去,没准隔了几天就好了。 再者她若是走了,又回北市,岂不招了她亲爹的讽刺。 易昱听不以为然,“来都来了,我哪有走的道理。” 她偏着头看沈忱,因为生病的原因一张脸红通通的,声音沙哑却依然笑嘻嘻的说:“沈老师有所不知,土水不服我并不是第一次,过个两三天也就好了,没那么严重非要离开。” “但愿如此。” 沈忱似笑非笑,他站起来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易老师想吃什么?我帮你去买。” 包子还在易昱听口袋里放着,已经凉了。 刚刚喝了葡萄溶液舒服多了,胃已经没有那么难受。易昱听半仰着头,也不跟沈忱客气,“那就一个面包一瓶牛奶吧。” 吃得太简单,沈忱没有立刻回应,凝着易昱听看了会才说:“易老师来支教支扶,就吃这些能保持健康吗?小细胳膊小细腿的,走路都要崴脚。” “……” 易昱听完全有理由觉得沈忱这是在嘲笑她。 “沈老师也别太瞧不起人,”易昱听同样似笑非笑,“身体壮健的人也不见得不会自己绊自己,然后崴脚,又摔倒。” 在诅咒他? 沈忱认为易昱听是那个意思,但他没有证据,只道:“说的也是,完全没有那种可能。” 沈忱去了附近超市帮易昱听买面包,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吃口味,货架上总共五种口味,他就拿了五种口味。 结了账刚出超市门又折回去买了双拖鞋和质感较为柔软的毛巾,想了想还缺什么,从架子上拿了盒蚊香。 回到小诊所,易昱听已经拔了针,医生正在给她开药。 “沈老师回来了?”易昱听转过头。 她精神恢复不少,在这之前半死不活,如今神清气爽,似乎生病的人不是她,只是简单走了个小过场。 易昱听自己开了钱跟医生道过谢,听医生叮嘱几句才朝沈忱走去。 看见沈忱提着一袋面包,她也愣了一下。 可能是沈忱自己也要吃,易昱听没问。 但下一秒沈忱就把面包袋子递给她,“一共二十八,一会微信转账。” “全部,我的?” “嗯,都是你的。” 易昱听好笑,她随意拿出一个草莓味面包,袋子里还有四个,外加两瓶牛奶,看到一瓶草莓味牛奶也一起拿出来递给沈忱。 “沈老师,给,”易昱听说:“好东西是要一起分享的。” 沈忱盯着面包袋和牛奶瓶上的红色草莓标识,这种一看就很甜腻,不是沈忱喜欢吃的东西,但他还是伸手接过,不枉易昱听特意给他拿的这个味。 而易昱听也没打算占沈忱便宜,扫了二维码加上他的好友后就转了二十八块钱过去。 看着沈忱主页的头像框,是一个黑漆漆的蜂窝煤滚在草丛里,昵称……fashion? 好独特的微信昵称,那确实很fashion了。 来时坐三轮,回去还是坐三轮。 除了有点冷,有点颠簸外,易昱听感觉还好,不像去镇上的路上,时间若是延长一些,她都快要忍不住一口气全部吐车上了。 回到学校朱校长就过来看她,两人聊了会,易昱听得知小学提前一周开学了。 为了不耽误明天的小学开学,易昱听给自己身上的红疹抹了药膏,喝点清米粥歇了会又吃药,找朱校长要了份学生名单。 半夜了易昱听这里的灯还没关,书桌上摆着几张纸,一张分三排她重新写了学生名字。 一个名字接着往下,跟着名字她还记得跟朱校长聊的内容。 杨虹是外婆带大的,父母几年才回一次家,她身边还有个三岁的小弟弟,是她舅舅家的孩子,只不过前几天给接到覃市去了,现在家里就只剩下她和外婆。 听朱校长这么说,易昱听顿了下,“那她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耐磨,还有股不服输的劲,”朱校长笑着说:“七八岁的年纪肯吃苦,去年十月份的时候她外婆去收粮食时摔进土里把腿给摔折了,是杨叔给送到镇上去接的骨。” “那几天她一个小姑娘来来回回跑,带着弟弟来上课,放了学又去镇上看外婆,杨叔不放心,也劝说不了,后来是上面下来的韦老师一放学就陪她去,帮忙照看着。” 易昱听安静了会又问:“那陈忠县呢?” “一个特别爱哭的小男孩,他的年纪就比较小了,读了两次一年级还是七岁。” “留级?” “哈哈哈,不是,因为他哭起来很吵,才六岁他父母想着用读书来压他,没想到还挺有用,在学校他不敢哭,出了学校就开始哇哇大哭了。” 易昱听跟朱校长聊了不少,对着名字大部分能知道他们的家庭背景。至于性格,那也只能她自己亲自接触了才知道。 简单洗好漱易昱听把蚊香点好,关了灯爬上床,翻个身嘴里念着学生名字,一来二去犯了困,闭眼睡着了。 早上易昱听醒得早,她一时间先给自己量了温度,三十六度九,身上的红疹也已经淡了。 看来她运气不错,以前水土不服最少也得两天才会恢复。 易昱听将窗户打开,让半缕阳光照进来,顺便给携着潮味的房间通风。 楼下已经陆续有学生进来,朱校长和其他两位老师在下面招呼。 隔老远易昱听就看见沈忱站在校门口,不知跟学生说了什么,又蹲下去捏着小男孩的脸,摸摸他的头带着他一块进了学校。 沈忱这人挺有人情味,就是那张嘴不太适合说话,易昱听想到昨日他发的表情包,不禁笑了笑,转而笑容又消失。 收好她的转账后还莫名发了小熊抹眼泪,问他为什么发这个表情包,沈忱配着欣慰表情后,又发了条信息过来。 【第一次收到易老师的转账,欣慰得想哭。】 易昱听权当他说的是真话,等关了手机脑子里忽然有个新想法,沈忱哪是想哭,他是觉得她会占他便宜是吗? 想法占据大脑无法自拔,易昱听只是无声一笑,不了了之。 但她总有那么一瞬间忍不下去了,哪怕沈忱是真心实意的帮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