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刷满仇恨值能当女帝?》 第1章 重生 中元夜,暴雨滂沱,竹林杀声如沸。 萧时运勉强别开身侧刀刃,反手捅穿对面的咽喉。雨水和着血淌下来,敌人的,她自己的,狼狈糊成泞然的壳。 她不确定这是她今天杀的第几个人,伤痛和怠倦沉甸甸撕扯着身体,追兵无穷无尽,血肉裹住刀刃的沉腻几乎让人厌烦疲倦。 更多的士兵涌出来,四面弓弦满张,将她逼入山穷水尽的绝境。 周秉文悠然骑马踱到她面前,垂耷的眼皮下透出称心快意的轻蔑:“萧时运,你逃不掉了。” 萧时运攥紧刀柄,强撑着扯出一个冷笑:“就算杀了我,萧家人还没死绝呢。皇上不会以为,他们会在边关坐以待毙吧?” “你说这个吗?”他轻飘飘丢下一页纸,“的确是好谋划,可惜,他们看不到了。” 什么…… 她看着雨水泡开字迹,泥污横覆,终于感觉到彻骨的阴冷与绝望。 “不过朕实在不明白。朕早说过,萧家的案子不会牵连你。”周秉文嗤笑一声,语气似有惋惜,“当朕的贵妃有什么不好的,你偏要自讨苦吃。” 从前他就觉得,萧家女虽然性子不讨喜,一张脸却美得凌厉强势,艳如孤日高悬,火光炙热。 能把这份轰轰烈烈的张扬收入掌中,他总是得意的。 为什么不能听话一点呢。 萧时运面无表情抹掉脸上的血水:“姓周的,你还真是比我想的更无耻。” 一年前她领兵平定漠北,斩首北虏可汗。回京面圣没等来封侯拜将的赏赐,却被狗皇帝算计入宫。紧接着她的兄长萧时遇巡营途中堕马,周应元假意让兄长回京荣养,又污蔑他通敌叛国,逼得兄长自尽以证清白。 她困在深宫音讯断绝,直到圣驾携众妃往西洲园消暑,才趁行宫守卫松懈逃出来。 萧家镇守北关多年,周秉文没那么快吃下西北十万兵马,若能回去,她便有机会破局。 可恨天不垂怜,连这点希望都不愿意给她。 他们萧家世代簪缨,对宣朝忠心耿耿,最终只换来一个兔死狗烹。 真不甘心啊…… 竟然输给这种畜生。 “既然你执意要给他们陪葬。”周秉文漫不经心抬手,语气漠然,“放箭。” 他也不缺一个不听话的宠物。 萧时运惊醒时,万箭穿心的剧痛犹在。恨意烧在胸腔,灼烈的痛苦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她盯着床架的雕花缓了片刻,忽见床帐微动。萧时运去摸枕边的刀,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姐醒了?” 是她的丫鬟小桃。 萧时运看着眼前人怔愣片刻:“我们没死?” 都被射成刺猬了,还能捡回条命?周秉文什么时候这么仁慈了。 而且小桃头顶又是什么? 她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眼前人头上的确飘着一黑一红两个零字。 小桃原本在拢床帐,冷不防听见萧时运的话,差点把帐子扯下来:“小姐你说什么呢!一大早也没个忌讳!” 她觑了眼自家小姐的脸色:“小姐是梦魇了?” 梦魇? 那这一年的噩梦未免太久了。 萧时运正要起身,余光瞥见进来的侍女,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青枝?” 她怎么会在这? 她不是为了掩护自己,死在追兵刀下了吗? “小姐怎么这样看着我?”青枝困惑眨眨眼,转头问小桃,“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青枝开口的瞬间,萧时运清晰看到,她头上也多了一黑一红两个零。 萧时运正要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没有伤。 寝衣和床榻干净得连血腥气都没有。 她鏖战至竹林时已是强弩之末,怎么可能…… “我们现在到底在哪?” 地府吗? “小姐莫不是睡糊涂了,这是郡邸呀。”青枝把铜盆端到她面前,水面照出她们的影子,却没有数字。 萧时运洗过脸,才坐到妆镜前,又听到青枝说:“宫里送来一件冠服,奴婢瞧着,似乎有些眼熟。” 她犹豫片刻,声音低了些。仿佛是昭惠皇后的。 姑姑? 萧时运呼吸一滞。 郡邸。入宫。旧衣。消失的伤口。死而复生的同伴。 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轻声问:“现在是哪一年?” 青枝困惑和小桃对视一眼,答道:“弘昌十三年呀,小姐怎么忽然问这个?” 弘昌十三年。 萧时运攥紧拳,指甲掐进掌心,刺痛分明,自己确实还活着。 她竟然回到了一年前。 听青枝的话,今天应该是她平定漠北后回京面圣的日子。 也是今天,她被周秉文下药强占,从缙州守将变成弘昌帝的萧贵妃,从此困居后宫,直至竹林惨死。 真是个好时候啊。她低低叹了一声,迎着侍女担忧的目光,终于还是忍不住,捂住脸大笑起来。 “小姐……” “我没事。”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底恨意惨刻,“梳妆吧,不用管那件冠服。” 青枝迟疑开口:“皇上会怪罪吗?” “我刚平定漠北,一件衣服而已,他不会计较的。” 她也不会给他机会计较。 上一世萧时运只觉得那衣服不合规制,全然没想到周秉文后来的龌龊心思。 活着的时候没多少真心,人走了,竟然想出这种下作手段温存旧梦。 真恶心。 她迟早阉了周秉文。 不过重生固然可贺,她却还有个问题要弄明白。 那两个数字到底是什么。 萧时遇观察了一早上,发现她和人说话时,对面头顶便会出现这两个数字。 而且还会变。 青枝看到墙缝里的蜈蚣时,头顶黑字变成了四十;而郡邸的下人打碎杯盏时,黑字变成了七十六。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深究,便有中使传召入宫。 萧时运也的确期待再见这位始作俑者。 既然上天让她重来一世。 她的命,萧时遇的命,萧家的血债。 周秉文,你可都要好好还回来啊。 萧时运跟着引路的内侍,再一次走过狭长的宫道,举目殿阁峥嵘,红墙轩峻,难免压得人自觉渺小,生出许多自轻自贱的敬惧。 若说上一次她还有得胜还朝的喜悦,如今故地重游,却只余厌恶。 和隐约一点暴戾的兴奋。 这皇位周秉文坐得,她又凭什么不能试一试呢。 重活一世,如果不能站最高的位置上,看一看无边权势的风光,也实在有负天恩。 除开头顶多了两个数字,御座上那人还是她熟悉的样子。弘昌帝二十一岁登基,时年三十有四,过了意气风发少年时,却还谈不上衰老,君威浩荡塑成不容冒犯的金身,全然道貌岸然的雍容。 若非窥过内里腐朽溃烂的壳,她大概也会和众人一道山呼万岁,心甘情愿叩跪圣明英主。 周秉文讲过几句场面话,又状似无意的问起那件冠服。 老东西还真是不要脸。萧时运心底骂了一句,面上依然不动声色:“那是昭惠皇后的遗物,臣不敢冒犯。” 弘昌帝似乎没料到她的直白,盯着她看了片刻,若无其事别开话题:“窈娘从前最疼你,此番你横戈跃马荡平边患,若她泉下有知,也会欣慰。” 萧时运:…… 不愧是皇帝,每当她以为周秉文已经足够无耻的时候,他总是能再度跌破下限。 一点插曲平息,余下的事皆与前世无异。褒赏事毕,弘昌帝令内侍领她到青云阁暂歇,待宫宴开始。 前世她就是在这里,喝下那杯断送她一生的茶。 如今还是那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语气恭谨,连腰弯得都比旁人低些。讲。萧将军请喝茶。 她记得他呢,前世靠着给她下药讨好周秉文进内侍监做了随堂太监,后来污蔑萧家通敌叛国的时候,也格外卖力。 当真是周秉文的一条好狗。 萧时运看了看他头顶的数字。 七十三,零。 是她目前看到最高的数值。 有意思。 她敷衍摆摆手:“放这吧。” 小太监见她没有喝的意思,犹豫片刻,道:“这是暹南国的贡品,皇上特意吩咐,请将军尝尝。” 萧时运盯着他头上慢慢增加的数字,散漫笑了笑:“我现在不渴,赏你了。” 小太监扑通一声跪下来:“奴才不敢。” 她饶有兴趣挑眉:“一盏茶而已,这里又没有旁人,有什么不敢的?” 小太监强压下心底的恐惧,硬着头皮道:“将军,这……这不合规矩。” “规矩?”她嗤笑一声,“那你觉得,是规矩重要,还是命更重要?” 萧时运讲完这句话,浮在空中的黑字径直跳到了一百,而小太监趴在原地,浑身筛糠一般颤抖着,止不住磕头求饶。 果然。 黑色数字是恐惧值。当事人越害怕,数值就越高。 这算什么,重生的额外福利吗? 她笑眯眯敲了敲桌子,止住小太监的动作:“康公公选吧,喝茶,还是死。” 千钧万钧的威慑压下来,几乎碾碎他的骨头。小康子张了张口,仿佛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却听见眼前人讲。 “我想,皇上应该会很好奇,你是怎么帮贤妃害李美人小产,又嫁祸给婉婕妤的,对吧?” 她怎么会知道! 小康子在萧时运沾着血腥气的笑里终于意识到,自己选错了垫脚石。 他真的会死。 “奴才……奴才……”他看着那碗茶,仿佛看着什么追魂索命的毒药,最终横下心,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萧时运却仿佛失了兴趣,仰身靠在圈椅里,语气漠然挑破他的心思:“康公公是不是在赌,青云阁到君行殿不远,足够你在药效发作前回完话,再找个借口躲起来?” 她瞥了眼小康子惨白的面色,漫不经心道:“那就快去吧,记得说点皇帝爱听的。” 她可等着周秉文呢。 第2章 意外 萧时运把蜡烛重新按回烛台,想,青云阁是个很妙的地方。 此处依湖所建,一楼斗拱高架,四面通透,转过楼梯上到二层,又见重帘低垂,原想做香灯半卷流苏帐的欲说还休,可若被有心人利用,却也…… 格外适合偷袭。 还抓不到人的那种。 她有绝对的把握,在这里杀了周秉文。 只可惜她不能。 皇帝骤然崩逝,太子未立,到时候朝局动荡多方争权,她在京城根基浅,占不到什么便宜,白白为他人做嫁衣。 要是时间再早两个月就好了,她尚在缙州,能做更多谋划。 事已至此,先讨点利息吧。 比如让周秉文从楼梯上摔下去。 这么高的台阶掉下去,可是很容易摔断腿的。 且有周秉文为了行事方便,自然也不会带随从,怕是得熬好一会儿呢。 至于她?她只要看热闹就好了。 周秉文自己不小心,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一个中了药浑身发软的弱女子,怎么有力气来救驾呢。 更没有精力把蜡烛涂在楼梯上,对吧。 说来也是他自找的,如果狗皇帝随便选个厢房,她还真不好动手。 可他偏要挑青云阁的二楼。 他和姑姑初见的地方。 呸。 恶心两个字,她真的已经说倦了。 她的确从小就被说长得像姑姑,后来提枪上阵,更是被夸不输姑姑当年列阵挽戈的风姿。 可那又怎样呢? 名扬边塞的萧四娘在深宫郁郁而终,而她前世也折戟荒林,身败名裂。 凭什么她们只能满衣血泪抱恨终天,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始作俑者却能坐拥千秋功业,享万世永昌。 萧时运在窗侧等了约一刻,看到周秉文走进了青云阁。 然而她的期待并没有发生。 另一个人追进了青云阁。 如果她没看错,是鸾仪卫指挥使,楚庭。 怎么回事? 前世没这一出啊。 难道她没喝那杯茶,后续的事件走向也变了? 不行,楚庭在这的话,不仅能救下周秉文,还可能发现她的小动作。 真遗憾,让狗皇帝逃过一劫。 萧时运啧了一声,索性下楼应付两人。 她记得哪几阶有问题,稳住身形踩过去倒也不难。 “萧爱卿?”周秉文意外转过头,“你怎么……” “臣有些头晕,想出去透透气。”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刚才楚庭看她的眼神似乎带着点莫名其妙的……担忧? 然而萧时运和他对视时,却只撞见一片无动于衷的漠然。 楚庭平静与她见礼,讲。见过萧将军。 她一瞬间愣在原地。 欸不是,兄弟,你头顶什么鬼啊。 恐惧值暂且不提,这个鲜红的一百是怎么回事? 血淋淋的红字浮在指挥使大人的头顶,她几乎能闻到血腥气。 不过楚指挥使长得倒很好看,身姿高挑,眉眼潋滟,一身乌沉沉的鸦青袍服也压不住乱红绮绣的稠艳,可惜杀气太重,看人时总带着点阴恻恻的冷意。 萧时运和楚庭交集不多,只知道这人颇得周秉文宠信,一年前升鸾仪卫指挥使,暂理诏狱侦缉刑事。 简而言之,朝廷的黑手套,见习活阎王,京城闻名,能止小儿夜啼的那种。 鸾仪卫属上直十二卫,是负责护卫长安宫的禁军,之前在君行殿他们打过照面,不过没搭话之前,萧时运实在想不到他头顶的数字这么精彩。 这是她见到的第一个,红字不是零的人。 难道人越狠红字数值越高? 萧时运看了眼周秉文,否定了这个猜测。 那狗皇帝可不该是零。 周秉文虽惊讶萧时运此刻意识尚且清醒,语气却听不出什么破绽:“萧爱卿若不舒服,还是留在青云阁歇息吧,一会儿也不必强撑去宫宴。” “多谢皇上关心,臣无碍。” 周秉文似乎还有事,并未再与她纠缠,而楚庭跟他离开时,头顶的红字降了一点。 但不多。 还是很刺眼。 大约又过了两刻,有宫人请她往揽月楼赴宴。 揽月楼在青云阁西南,是禁宫内能够眺望整个长安城的高点,太宗时便常在此设宴赏乐。前世拜周秉文所赐,萧时运全然错过了这场为她设的洗尘宴,而此刻她看着席间的歌舞升平,想。 果然很无聊。 早知道找个借口提前出宫了。 席上除了她和周秉文,还有丽妃和贤妃作陪。 她和丽妃算是旧识,最早她还没跟父兄去边关,姑姑常召她入宫。那时候丽妃和姑姑交好,对她也不错。 至于贤妃……估计只是顺手带过来的。 老端水大师了。 自昭惠皇后崩逝,周秉文一直未立新后。如今后宫贤妃和丽妃分庭抗礼,贤妃胜在家室,而丽妃更擅长讨皇帝开心。两个人明争暗斗多年,新仇旧怨层层叠叠沤成面目全非的狠戾,却一直未分出胜负。 不过按照前世的发展,丽妃快要赢了。 弘昌十四年夏,丽妃用王美人小产一事把贤妃送进冷宫,还顺便查出来她勾结康公公谋害李美人玉昭仪嫁祸婉婕妤等一堆旧账。 萧时运起身与丽妃举杯,对面笑盈盈应下。 前世在宫里那一年丽妃对她多有照顾,她能逃出宫,还多亏丽妃帮她拖住皇帝。 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有没有拖累她。 不等萧时运感慨,丽妃头顶红字忽然变了。 八十七。 贤妃在和丽妃搭话。 笑里藏刀的娇媚,明褒暗讽。而贤妃头顶的红字,也变成了六十三。 萧时运盯着那两个数字看了一会儿,想。是仇恨值? 除了恨,她实在想不到,她们还有什么感情能达到这个数字。 反正从最后丽妃在冷宫对贤妃的折磨来看,很难说不是血海深仇。 如果是恐惧和仇恨,倒也说得通了。 看到蜈蚣,打碎杯盏,至于被她威胁,都不过是一瞬间的本能反应。人会害怕很多东西,恨却往往专一而纯粹。 多亏了周秉文的端水,不然她还没这么容易发现。 要是能看到自己的数字就好了。萧时运瞥了眼杯盏里水光清亮的影。估计她对周秉文的恨,和楚指挥使不遑多让。 欸等等。 楚庭恨周秉文? 负责皇帝安保护卫的鸾仪卫指挥使,恨皇上?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楚大人你不争气啊!这么好的机会你抓不住! 恨有什么用,你杀他啊! 腹诽归腹诽。萧时运一时却也不敢轻下论断。 周秉文不至于蠢到把一条随时能咬断自己脖子的狗放在身边。 可当时青云阁只有他们三个人,她和楚庭今日是初见,他没道理对她有这么强的恨意。 还是楚庭和周秉文提到了什么? 但前世这个时间点上,也没发生什么值得缇骑司劳神的大案。 真可惜楚大人这会儿不在,不然她还能再确认一下。 宫宴快结束时,周秉文贼心不死,又想留她去会真馆赏画。萧时运心下厌烦,只得再找借口推脱,丽妃大概也看出什么,帮她打了圆场,还让自己的大宫女送她出宫。 两人方从揽月楼出来,却见枕霞湖边围了几个人。萧时运好奇叫住一个小太监,问,这是怎么了? 那人觑了眼萧时运的服秩,惶然道:“回贵人的话,尚膳司的小康子失足跌进水里,已经……已经没气了。” 小康子死了? 萧时运颇为意外地打量着白布下隐约透出的轮廓。想。他不是应该活到明年初夏,才因贤妃案被杖杀吗? 算了,死了也好,省得她再费心思灭口。 毕竟从她逼迫小康子喝下那杯茶开始,这一世的走向,已经跟前世截然不同。 但总感觉怪怪的。 无论尚膳司还是君行殿,都和枕霞湖在相反的方向,小康子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萧时运压下心底的疑惑,过游廊穿至宫道,给了宫女一锭碎银,说:“前面就是宫门,你回去吧,替我谢丽娘娘好意。” 宫女捧着赏钱谢恩离开,萧时运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楚庭? 她看着指挥使大人匆匆穿过角门,不由皱眉。 如果她没记错,那个方向是后妃居住的区域,而鸾仪卫的活动范围在皇帝上朝的太极殿,和平日处理奏折接见大臣的长安宫。 虽说禁军是负责宫城的日常巡逻,可侍卫巡守皆有班次,他一个人去后宫干什么? 萧时运悄悄跟着楚指挥使,眼看一路愈发僻静,甚至隐隐显出荒置的破敝,更觉可疑。 这里似乎是冷宫附近。 宫人一向嫌此处晦气不愿靠近,除开犯了大错的宫人,以及前世丽妃那种来寻仇的,很少有人主动来这里。 萧时运略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回过神,突然发现楚庭不见了。 坏了,跟丢了。 她竟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这事可不能被萧时遇知道,不然他得笑到她八十岁。 不等萧时运懊恼,忽觉身后霜锋凌厉,她侧身避开杀招,若无其事笑道:“楚大人身手不错啊。” 可惜今日入宫不能佩刀,不然真想和楚指挥使过几招。 楚庭戒备看着眼前人,语气冰冷:“萧将军在这里做什么?” 第3章 结盟 “我迷路了。”萧时运眨眨眼,全然的无辜和坦荡,“楚指挥使能不能带我出宫?” 楚庭:“……” 他和眼前人相持片刻,冷哼一声收了刀:“不想死的话,就快点滚回缙州。” 萧时运闻言挑眉:“楚大人这是在关心我?” 真有意思,诏狱的腐肉也会滋养出良心吗? 她贴近楚庭,在楚指挥使再次拔刀之前,笑盈盈握住他的手腕:“可我为什么要走?” 萧时运的瞳色比一般人深许多,此刻直直盯着楚庭,便愈发显出墨色深邃的愉悦与残忍。 作为缇骑司的刽子手,楚庭自然清楚这代表什么。 猎人狩猎到心仪猎物时本能的兴奋。 和暴虐。 “看腻了大漠孤烟,我也想试试京城的天家富贵呢。” 他下意识想推开身前人,对面却抢先一步,得寸进尺勾了他的脖子,附耳轻笑道:“侍奉仇人的感觉,很痛苦吧?” “萧时运!”楚庭猛然挣开她的桎梏,眼底杀意凛然,“你这条舌头,是不想要了?” 她若无其事理了理衣袖,全然云淡风轻的从容:“我不过实话实说。” “楚大人恨皇帝,不是吗?” 萧时运看着他头顶变化的数字,想。戳中心事了呀。 “别误会,我没有拿楚指挥使表忠心的兴趣。只是有桩交易想和大人谈。”她瞥了眼身侧破败的宫门,“明晚我会来找楚大人。” 她再度凑近眼前人,字句轻缓缱绻:“还请大人给我留扇窗。” 在楚庭反应过来之前,萧时运轻巧退开,笑:“多谢楚指挥使今日相助,在下告辞。” 很多人怕楚庭,毕竟他现在佥诏狱事,血腥气重的吓人。 萧时运倒不在乎。 她在战场上见过的死人,可比这个上不得台面的谳狱鹰犬多多了。 而且在楚庭劝她回缙州时,萧时运突然有了一个荒诞的猜测。 楚庭出现在青云阁,是为了拦住周秉文。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既然她能重生,楚庭自然也可以。前世从她入宫到死亡不过一年,萧时运不知道楚庭最后的结局,但她记得另一件事。 萧时遇出事后,负责审理此案的楚指挥使上书替兄长辩护,挨了周秉文训斥,案子也从缇骑司移送刑部。 而且七月十四出逃时,她就感觉有点不对劲。她借纵火脱身,偏巧行宫巡守的侍卫也缺了一班。 调开侍卫对楚庭来说并不难,可他为什么会帮她? 直到回郡邸,萧时运也没想明白原因。 她确定她和楚庭今日是初见,没有什么阴差阳错的狗血纠葛。 楚庭替周秉文监视百官清除异己,向来行事惨刻手段暴戾,显然也不太可能有什么助人为乐的善心。 真奇怪。 不过楚庭如果能站在她这边,事情会好办很多。 萧时运解下束冠,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片刻,慢慢勾起嘴角。 事关重大,她还是得好好试一试楚大人的心思。 半夜,楚宅。 萧时运翻进楚庭院子时,差点笑出声来。 楚指挥使还真开了窗。 然后她推门探头:“楚大人?” 毕竟下人都遣出去了,她翻窗干什么。 楚庭半倚在榻边,见人进来,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萧时运顺手关了窗,开门见山问:“你今天为什么去青云阁?” 楚庭依然是初见时那副无动于衷的漠然:“与你无关。” “怎么会与我无关呢?”她在楚庭对侧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楚大人既然帮了我,我总要弄清楚自己的恩人究竟是无心插柳,还是良心未泯,才好分别言谢。” 他闻言迟疑抬眼:“你知道……” 她截住楚庭的话,又笑:“这是康公公说得暹南茶吧,的确味道轻些。” 楚庭:…… “再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我不介意把你送回你该去的地方。” “我该去的地方?”她若有所思地支着下巴,“楚大人是说青云阁,长乐宫,还是……西洲园?” 讲到最后时,楚庭听出她话里若隐若现的杀意。 他沉默片刻,移开视线,声音低了些:“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想留在京城。” “楚大人觉得我该逃吗?”萧时运笑起来,恨意鲜明的暴戾与艳冶,“我不知道楚指挥使为什么愿意帮我,但很显然,我和楚大人不是一类人。” 她的视线停在楚庭头顶的数字上,笑:“楚大人在害怕呢。” “我实在好奇。”萧时运忽然欺身抓住他的手腕,强迫他转过头和她对视,字句轻缓,“楚大人占着鸾仪卫指挥使的天时地利,又对皇上恨的刻骨铭心,为什么,不敢反呢?” 楚庭怔愣半晌,猛然推开她:“够了!” 他下意识攥紧刀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泛出青白:“萧时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楚大人当然可以不承认。”她抬起手,云淡风轻点了点他的衣襟,“可你能骗得了自己的心吗?” 烛火缄默照着两人的剑拔弩张,飘摇间爆开细簌的烛花,他们相持片刻,萧时运却忽然兴致缺缺卸了力:“罢了,就当我今夜没有来过。” “你……” “我以为楚大人重活一世,总归该有些血债血偿的执念。”萧时运低眼理了理衣襟,语气冷淡,“可楚大人连自己的心都不敢面对,没得让我浪费时间。” 这样优柔寡断的懦弱,也不值得做对手。 直接杀了吧,反正她今日带刀了。 萧时运这样想着,手握住袖剑,却听到楚庭问:“什么重活一世。” 啊? “你没重生?” 她震惊回身,却见楚庭的茫然不似伪装。 “那你怎么会知道弘昌十四年的事?” 楚庭敛眸静了半晌,轻声道:“在你入宫的前夜,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镇西侯长女缙州指挥使萧时运回京面圣,被皇帝骗去了青云阁,然后……你成了他的贵妃。”他顿了一下,字句艰涩,“我知道青云阁会发生什么,但我什么都没有做。西洲园我放你走,却没想到害你死在竹林。” 萧时运疑惑看着他:“所以你帮我,是因为……愧疚?” 总感觉楚庭不像这么有良心的人啊。 他避开她的视线,讲,算是吧。 “你逃出西洲园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人敢反抗周秉文。” 他记得萧时运临死前的眼神,无惧无畏,炽热蓬勃,划过心脏时,有烧灼一般的刺痛。 楚庭从来没有见过那样耀眼的决绝。 哪怕鲜血淋漓,万劫不复。 “你做了我不敢做的事,我不想你重蹈覆辙。” 她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楚庭讲得认真,萧时运重点却在另一个地方。 ——她在前世实打实尸山血海杀到绝境,对楚庭来说,只是个梦? 萧时运:我有一句脏话我一定要讲。 去他爹的。 算了,不生气,不生气,左右也算是有了个还算好用的帮手。 “楚大人对皇帝的恨,才是你帮我的真正原因吧。”萧时运懒散倚回矮榻,轻飘飘点破他的心事,“楚指挥使不想说也无妨,我只问你一句话。” “楚大人究竟愿不愿意帮我。” “帮你……”楚庭迟疑看她,“你要反?” 萧时运笑眯眯点头。 “然后呢?” “当皇帝呀。”她无辜眨眨眼,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难道我出生入死忙活半天,就为了跪在另一个狗东西面前谢主隆恩?” 萧时运:皇帝这东西多好啊,你不想当吗,反正我想(。 楚庭闭嘴了。 他确实不该问这种蠢问题。 楚指挥使看着萧时运递过来的杯子沉默半晌,突然笑起来:“找盟友找到缇骑司来,萧时运,你胆子还真不小。” 他没有接那盏茶,只问。为什么是我。 萧时运看着他头顶殷红的数字,也笑:“因为整个皇宫,楚指挥使最恨皇帝。” “我看得到楚大人的恨。”她随手把杯盏放在一边,“但楚大人不愿提,我也不会多问。” 她没有兴趣听那些冗赘无聊的倾诉,只要能把这份恨变成捅向周秉文的刀,就足够了。 屋内烛火一霎的昏晃,萧时运起身拨了拨烛芯,缄寂熔成轻细的尘烬,她听到楚庭讲。我可以帮你。 她于是笑。合作愉快。 第二日一早,又有人给她递了帖子。 沈平川,前科探花,时任翰林院编修,也算她在京城的故交。 萧时运看着名帖想。她还没找他算账,狗东西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萧将军,好久不见。” 来人姿制闲美,风神明秀,眉目垂顺与她见礼,仿佛真是什么新竹青葳的正人君子,容止可观。 上一世他就是靠着这副平湛温润的伪装骗过她,也骗过了兄长。 而萧时运确认过他头上的数字,才把手从刀上拿开。 很好,他没有前世的记忆。 自从得知楚庭也看过上一世的结局,她对这些关键人物,难免多几分怀疑。 特别是沈平川。 毕竟她当初纵火时,顺手烧死了沈大人。 谁让沈平川因为清算萧家有功,得弘昌帝宠信,留宿西洲园呢。 如果他知道自己的结局,估计现在该恨死她了吧。 “沈翰林找我有事?” 沈平川闻言笑起来:“你我相知多年,无事便不能相邀了吗?” 萧时运毫不留情翻了个白眼:“有话直说。” 沈平川冷不防被噎了一下,看着眼前人犹豫半晌,终于下定决心,正色道:“在下倾慕将军已久,如今边陲安定,不知将军……” 啊? 什么玩意? 沈平川想娶她? 她没进宫的未来这么癫吗? 萧时运干净利落打断他的话:“我拒绝。” 前世就是他配合周秉文伪造证据污蔑兄长,又进言对萧家赶尽杀绝以除后患。 这种人的真心剖出来,怕是上秤都要倒贴钱。 她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故交、日后的死敌,语气平直:“沈平川,你究竟是想娶我,还是惦记镇西侯府的权势能帮你在朝中更进一步?” 沈翰林听见这话却也不恼,只慢慢叹了口气,似无奈又似宽宥:“将军说笑了,我要萧家的权势做什么。” 做什么? 还真是个值得思量的好问题。 这些年萧家一直戍守边关,先帝平定漠北九镇时以军功获封镇西侯,和京城联系并不密切。沈平川若想为仕途寻个助力,她并不是最好的人选。 总不能是重活一世,这人突然改邪归正转了性吧。 算了,信这小子是恋爱脑不如信她是秦始皇。 而且他们也没熟到这个程度吧。 “我不知沈翰林有什么谋划。”萧时运起身,“但是我的确无心情爱。” 她似是想起什么,忽然倾身凑近沈平川,若无其事勾了他腰间的双鲤玉佩:“这玉成色不错,沈大人从哪里得来的?” 萧时运贴得太近,沈平川下意识别开脸,却听到她又笑。 沈大人若真想与我合作,可以另议价码。 敷衍走了沈平川,萧时运心不在焉玩着方才顺来玉佩,想。沈翰林又能给她带来什么惊喜呢? 她没打算跟沈平川结盟。不过事出蹊跷,钓一下总归没什么坏处。 一切才刚刚开始,即使她想报仇,也没必要急着和沈平川翻脸。 “你很喜欢这玉佩?” 萧时运看楚庭进来,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只笑:“楚大人都听见了?” 这小子在院子蹲了有一会儿了。 鸾仪卫工作不饱和啊,堂堂指挥使大人,竟然有空在这听别人墙角。 “为什么不答应沈平川?只要你未曾婚配,周秉文依然可以下旨让你入宫。” “难道嫁了人就不用入宫吗?”萧时运疑惑支着下巴,“我不记得周秉文什么时候这么有道德了。” 他又不是没抢过别人老婆。 楚庭:…… 她有些意外地瞥了眼楚指挥使头顶闪烁的红字,思量片刻,难得收敛了戏谑:“楚大人放心吧,会有人帮我们拦着周秉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