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取GB》
2. 【以身入局】02
风漾很快便将那夜的插曲抛诸脑后,再度投身于她的杀戮使命。
当管家谨慎询问是否将容予从后院迁至前院时,她正擦拭着指尖未干的血迹,闻言只略一沉吟。
“不必。”她语气淡漠,“毕竟,只有月圆之夜,我才会用到他。”
“可月不圆之夜,”一个清润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我也想为家主分忧。”
风漾蓦地抬眸。
管家顿时汗颜:“容郎君执意要出来寻您,老奴……拦不住。毕竟……是您枕边人。”
风漾摆了摆手,管家如蒙大赦般退下。她看向门口那抹单薄的白色身影,示意他近前。
“你想活?”她问得直接。
她确实有秘法能为他续命,但觉得,还没这个必要。
“不想。”容予答得平静。
风漾罕见地怔了怔。
不想活,也不为杀她,他到底想要什么?
只见容予缓步上前,在她脚边蹲下身,双手轻轻搭上她的膝盖,仰起脸看她。
这个姿态本该是卑微的,可他做来却有种奇异的坦然:“家主若觉得我还有用,便多来看我一看。如此,我心足矣。”
风漾审视着他,试图从这张过分平静的脸上找出破绽:“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想活命的人,都要谄媚。而我,厌恶谄媚之人。”
她声音冷下去,带着血腥气的威压悄然弥漫。
“求得越谄媚,我杀得越快。”
她以为这番足以让常人肝胆俱裂的话能震慑住他。
可他眼中依旧没有丝毫恐惧,那双望向她的眸子,甚至像盛满了粘腻拉丝的蜜糖,甜得令人窒息。
她杀过那么多人,头一次,活见鬼了。
“家主舍不得杀我。”他微微倾身,声音轻如耳语。
风漾猛地伸手掐住他的脖颈,嘴角勾起冷冽摄人的弧度:“我这人,最喜欢反其道而行之。你说我舍不得,我便偏要杀你。”
容予顺从地垂下眼睫,纤长的阴影落在他没什么血色的面容上:“不劳家主动手……我本就活不长了。”
风漾这一生,斩落过无数头颅,也看尽了临死前的万般眼神。
惊惧的、憎恶的、哀求的、怨毒的……却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在望向她时,竟仿佛盛着一泓温柔的月光,清晰地映照出近乎爱意的微光。
轮到她惶恐,轮到她无措了。
她的死期,难道真的要来了?
“神,”她破天荒头一遭,主动询问神祇,“他是来取我性命的么?”
神祇的笑声缥缈而玩味:或许,他就是天道赐予你的解脱呢?
风漾凝神,再次端详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是,她必须承认,这是她两百年来所见最合眼缘的一张脸。可那眼中纯粹到不染杂质的爱意,只让她觉得陌生和不安。
她逼近,从齿缝间挤出质问:“你,究竟是谁?到底……想要什么?”
容予微微支起身子,眼睫依旧低垂,他缓慢地靠近她,距离在呼吸间缩短。
太近了,近到他袖中若藏有匕首,只需抬手,便能将利刃送入她的心口。
就在她以为他终于要图穷匕见的刹那——
他的脸微微一偏,一个带着清甜气息的吻,如羽毛般轻轻落在了她的唇边。
风漾:“……”
她骤然抬眸,目光死死钉在他轻颤闭合的长睫上,五指瞬间扼住他后颈,周身翻涌起浓重的血腥杀气。
“厌我、惧我、想杀我之人,我向来给个痛快。但若欺瞒我者……我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话音未落,她猛地撤力。任他跌坐于地,风漾不再多言,只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
“滚。”
她拂袖而去,胸中堵着一口无名火。
或许是根本不信,这世上真会有人爱上她这个满手污血的杀神。
又或许,是在害怕。
自家族覆灭,她身负诅咒,作为不死的容器已苟活了两百余年。
代价便是成为神祇手中最锋利的刀,屠尽世间罪孽,不死不休。
而诅咒唯一的解药,是寻得一个与她真心相爱之人。
可怎会有人,去爱一个从地狱血海里爬出来的修罗?
神说,万一呢?
没有万一。
风漾很快便找到了答案。
“中情蛊者,会对所见第一人情根深种……”
“若再结肌肤之亲,则执念愈深,至死方休……”
原来,便是如此?
她并不关心是谁给容予种下了情蛊。或许是冲着她来的算计,或许不是,于她而言并无分别。
若这真是针对她的局,她只会嗤笑布局者的天真。
软肋?
那种东西,根本不可能存在。
任何可能成为她软肋的人或事,都会在那之前被她亲手扼杀。
想通了这一层,她开始冷静思索该如何处置这位温香软玉的郎君。
片刻后,她合上信纸,得出了一个简单至极的结论。
他就如同她许多年前,在濒死边缘于街角捡到的那只白面馒头,难得地干净。最重要的是,白捡的,还能止饿。
她将信纸随手碾碎,眸光恢复了一贯的漠然。
反正都是要死的。
便让他,暂且苟活着吧。
容予可以暂时苟活,但风漾要杀的人,却很多。
神罚一到,无论是暴雨倾盆还是深夜子时,她都会化身令世人闻风丧胆的杀神,奔赴刑场,从无缺席。
在她穿梭于血腥与杀戮的日子里,那座原本只供她暂歇的府邸,正悄然发生着变化。
有时她归来时,桌上多了一支沾着晨露的野花,插在素净的瓶里。
有时她无意中瞥见,那片她从未在意且早已荒芜的后院,竟被开垦出来,种上了不知名的花卉和果蔬。
有时,她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血气回府,厅中会摆着几样冒着热气的饭菜。
她默许了这些改变。
如同她偶尔也会默许他提出同榻而眠的请求。
此刻,风漾躺在榻上,毫无睡意。
她的躯壳已非凡体,睡眠并非必需,躺着,只是一种残留的习惯,便于思考。
情蛊二字在她脑中盘旋。
据说,中蛊之时越是痛苦,滋生出的“爱意”便愈发浓烈痴狂。
看容予这般情状,怕是中了世间最烈最毒的那一种。以至于面对她这般满身杀气之人,都能露出那种爱意过剩的眼神。
那这东西……可有解药?
正思忖间,身旁熟睡的青年无意识地动了动,自然而然地贴近她,伸出手臂轻轻环住了她的腰身,将脸靠在她肩侧,像寻求温暖的小兽般蜷缩起来。
“……”
她垂下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静静看了他片刻,然后伸出手指,搭上了他的腕间。
脉象虚浮无力,如风中残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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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确实已无多少时日可活。
她收回手,目光掠过窗外晦暗的月色,在心里漠然地盘算了一下。
距离下一个必须借用他身体缓解咒力的月圆之夜,还有多久。
.
这日,天朗气清,难得没有神罚降下。
风漾无需外出杀戮,便留在了府中。她并不需要休息,但无所事事本身,就是一种陌生的体验。
容予见她难得在家,颇为意外。他犹豫片刻,鼓起勇气走近,轻声请求:“家主今日得闲,能否陪我去逛逛街?”
逛街?
这个词既陌生又荒谬。
江湖尽知她居于暮落城,城中百姓视她如修罗,畏惧唾弃者数不胜数,想取她性命的人更不知凡几。
她已许多年没有在杀人之外的时间抛头露面,更别提逛街这等看似平和悠闲的无聊之事。
“不去。”她拒绝得干脆利落。
容予眼底的光黯淡了几分,仍不死心:“家主难得在家一日……我想同您一起去街上看看。”
风漾蹙眉,语气更冷:“你只是对我尚且有用的棋子,我没兴致陪你浪费时间。”
容予愣住,微微后退半步,咬住了下唇,声音低下去:“…对不起,是我逾矩了。”
他默默回到离风漾不过几步的位置,坐下,偶尔看向她冷漠的侧脸,再不多言。
当晚,月圆之夜。
诅咒之力在四肢百骸间疯狂冲撞,风漾强忍着蚀骨之痛,步履不稳地踏入卧房。
容予已经歇下,身体背对着房门,只留下一个单薄的背影。
她踹门的动静挺大,压身而来时也极其粗鲁。
他并未如往常热情迎她。
风漾无暇深究,径直上前,一把将人从床褥中拽出,欺身压下。
过程中,他依旧顺从,她要求如何,他便配合着如何,温顺得没有一丝棱角。直到那汹涌的咒术之痛在他身体的承纳下渐渐缓解,风漾才抽离几分心神,看向他的脸。
他竟…在无声地流泪。
泪水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没入鬓角,长睫湿漉漉地黏在一起,脆弱得不堪一击。
风漾心头莫名烦躁,蹙眉冷声道:“怎么,现在不愿替我分忧了?”
她最厌烦看见这种表情,本该立刻抽身离去,可一股莫名的犟劲却让她反而扼住了他纤细的脖颈,力道不重,但带着威胁:“现在才来怕我,是不是有些晚了?说话!”
容予吃力地摇了摇头,喉间在她掌心震动,声音沙哑破碎:“我知道家主不喜欢我…我本不该,奢求太多……”
风漾打断他,语带讥讽:“你莫非还想说是真心喜欢我?蛊毒作祟,你也不过是身不由己。”
他眨了眨被泪水濡湿的眼睫,望向她:“我……是真心心悦家主。”
“真心?”风漾冷笑,“你我不过一面之缘,几次床笫之交,谈哪门子真心?”
容予眼底闪过一丝迷茫,仿佛自己也说不清缘由,却依旧固执地低语:“我不知道……但我,就是心悦您。”
“有多悦?”她逼问,像在审讯一个犯人。
“非常,非常…”他哽咽着,匮乏的表达。
“能为我去死?”
他几乎是立刻点了点头,仿佛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随即,他仰望着她,泪水再次涌出,恳求:“在我死之前,能提一个请求吗?”
“说。”
“家主,可不可以……同我逛一次街。”
3. 【以身入局】03
风漾最终还是没有答应容予那个逛街的请求。
那在她看来,是极无意义的事,是浪费时间。
她依旧终日为神祇的旨意奔波,穿梭于血腥与杀戮之间。
有时,她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肃杀气回到府中,会看见厅内烛火未熄。
容予趴在饭桌边,睡意安然。
桌上摆着几样简单菜肴,还勉强残留着一丝温热。
她会默不作声地坐下,拿起碗筷,安静地将那些带着余温的饭菜吃完。
味道寻常,甚至有点寡淡。
用完饭后,她会唤来候在外面的管家,目光甚至不会在那张熟睡的容颜上多停留一刻,只淡淡吩咐:“别让他在这儿碍眼。”
管家便命人将碍眼的容郎君送回卧房。
然后,她或许会独自在空寂的厅堂里坐上一会儿。甚至用不着休息,便在接到下一道神罚旨意时,毫不犹豫地起身前往。
偶尔,她会感到有些荒谬。
自己这具早已脱离凡俗、连睡眠都可摒弃的躯体,竟然还保留着进食的习惯。
.
一次任务归来,风漾的左臂添了一道不深却碍眼的伤口。她惯常无视,任其自行愈合。
她步入厅内,那道刺目的红就落入了容予眼中。
他并未多言,只是在她坐下后,默默端来一盆温水与干净的伤药,跪坐于她身侧,用浸湿的软布,拭去伤口周围干涸的血迹。
风漾懒得动弹,任由他折腾。
偶尔垂眸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冷冷评价一句“多事”。
待他包扎完成,风漾抬起手臂,审视着那整齐的绷带,语带讥诮:“手法熟练得很。看来,伺候过不少人?”
“只您一个。”他从不多做解释,“以后,也只会是您。”
是夜。
风漾盘膝调息,目光无意间落在被妥善包扎好的伤处。
她乃不死之躯,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伤,其实不到明日天亮便会愈合如初。
她懒得动弹,便没有在调息前,扯掉这多余的束缚。
.
暮落城又逢月圆。
.
咒力发作得比以往更凶。
许是知晓有人能分担这蚀骨寒意,她那野草般顽强、能抗会打的身体竟也变得娇气起来,再难如从前那般纯粹靠意志硬撑。
屋内烛火被风漾周身溢散的寒气瞬间扑灭,黑暗吞噬了一切。
她在彻底的漆黑里,循着那道温热的生机所在走去,伸手便将一个微凉的身体捞进怀里。
被她寒冰似的躯体贴住,容予轻轻瑟缩了一下,低声唤:“家主…”
风漾从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回应。随后便是咒力失控般的翻涌与纠缠,带着与她共生的感知,在他的身体内肆意蔓延、生长。
从点点温热至滚烫燎原,她将他彻底燃烧。
有时,她会无意识碰触到他干涩的嘴唇,又迅速避开。
意识浮沉间,她听见容予沙哑的嗓音:“明日,我想回家一趟。”
“…你还有家?”她思绪混沌,脱口而出。
容予沉默了下去。
风漾恍惚记起,曾有密信提及过他的身世,只是她当时不曾留意。
她不语,体内咒力愈发奔腾,她任由那股力量,带着她不屑承认的渴望,循着缓解的源头肆意狂欢。
她听见那个被她毫不怜惜使用的身体的主人沙哑呼唤她:“风漾……”
这个名字,被她遗弃了两百年,早已麻木,却被人如此甜腻的唤起,她意识骤然清醒几分,冷声斥道:“不许这么叫。”
月圆之夜过后,咒力暂缓,风漾难得睡了一个整觉。
清晨,她推开房门。管家早已候在门外,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风漾脚步未停,只扫去一眼:“有事说事。”
“容郎君一大早就…坐了马车离开,说是回家?”管家斟酌着词句,“家主……可知晓此事?”
“嗯。”风漾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管家挠了挠头,低声嘀咕:“可他没说何时归来……这每日的汤药,是煎还是不煎呢……”
风漾想起昨夜无意中探到的脉象。
虚浮紊乱,已是油尽灯枯之兆,恐怕,撑不到下一个月圆之夜了。
一个撑不到下次月圆,无法再为她缓解咒力的人,对她而言,便是无用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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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
管家拿着本该给容予煎服的药包,再次找到正在庭中拭剑的风漾。
“家主,容郎君已三日未归了。郎中特意叮嘱过,他这伤病,万不能断药太久……”
风漾擦拭剑身的指尖微微一顿,随即站起身。
她自然知道断了药的后果。
那个被情蛊操控对她情根深种的男人,恐怕正是清楚自己大限将至,才寻了个“回家”的由头,想悄无声息地了结自己。
如同那些通人性的老犬,不愿死在主人眼前,徒惹烦忧。
她抬头看天。
雨下得突然,淅淅沥沥,像是专程来送他一程。
容予蜷缩在破败的街角,冰冷的雨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也正在带走他体内最后的热气。
他浑身发抖,意识在涣散的边缘徘徊,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思念起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一双熟悉的黑靴停在他眼前,雨水在靴面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一个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这便是你所谓的回家?”
那声音的主人蹲下身来,让他能看清她冷峭的眉眼。
“也是。你族人死尽,”她语气平淡,“死,何尝不是回家。”
容予用尽力气抬起头,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认得清这个人。
“家主……”他声音微弱。
风漾只是淡淡看他一眼,然后,将手里提着的一个小药罐随手掷在他手边湿漉漉的地面上。
“起来喝药。”
容予怔住,一时没有反应。
“浪费米粮不够,”她语气听不出喜怒,“还要浪费我的药钱?”
风漾站起身,瞥了眼他满身的狼狈水渍。
她自己也没带伞,便随手拦下一个路过的行人,不由分说取走了对方手中的油纸伞。
那人在看清她面容的瞬间,原本微微张开的嘴巴登时大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尖叫着跑开了。
她将伞扔在容予身上,转身走入雨中,头也不回,吩咐了一句躲在远处檐下的管家。
“人没死,就带回来。”
.
风漾站在容予的病榻前,正专注地擦拭着一柄长剑的锋刃。
“家主……”容予声音微弱,“我时日无多,不必再吃药了……白白浪费药钱。”
风漾动作未停。
“其实……”他顿了顿,气息有些不稳,“能遇见家主,能在此刻见到您……我已然觉得,死而无憾了。”
剑身擦过最后一寸,寒光凛冽。
风漾终于抬步走近,在榻边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将那下蛊之人抓来,杀掉,给你报仇。如何?”
容予静静地看着她。
她蹲下身,与他视线平齐,目光锐利如她手中的剑:“或者,将下蛊之人砍了,熬成汤。听说,这样或许可以解开最烈的情蛊。”
容予看着她,慢慢地撑起了身子。这个动作似乎耗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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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残存的气力,他微微喘息,仰面看她,病弱的脸色苍白如纸,却因那过分精致的五官,呈现出一种令人难以移开视线的破碎感。
他保持着这个勉力的姿势,腾出一只手,轻轻覆上了风漾的脖颈。
他贴近她的脸,鼻尖在她脸侧细细摩挲,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家主可知……世间最烈的情蛊,需要中蛊之人,心甘情愿,接纳蛊虫。”
“我为你而来。”他低语,“为杀你,也为…爱你。”
风漾敛下眼眸,如同尘埃落定般,吐出一口气,伸手扣住了他脆弱的后颈。
容予却在她掌下轻轻笑了:“可我时日无多,实在无法同时完成这两件事。”
他微微退开一丝距离,望进她深不见底的眼眸:“杀你的事,留给旁人去做吧。而我,只负责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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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真相后,风漾心里反而踏实了。
是了,这才合理。
她这般百恶不赦之人,合该有人不惜以这种伤敌一百、自损八千的惨烈方式来报复。
她甚至觉得看那情蛊都有了几分顺眼。它让这场复仇显得足够郑重,足够,配得上她。
她问神祇:“他便是那个,能助我解咒之人吗?”
神祇答:他已然深爱着你。你只需爱上他,便能取他心头血,破除诅咒。
“爱上他?”风漾在心底嗤笑,“我怎会爱上一个…明知是来杀我的人。”
这样危险的东西,甚至不配留在她身边。
也罢,只当是自己闲来无事,养了一只漂亮却随时会反咬她一口的猫,纵容些也无妨。
而容予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那情蛊,日夜不息地燃烧着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尽管风漾府上的名贵药材如流水般送入他房中,也仅仅勉强吊着一口气,不过是徒劳的苟延残喘。
任谁都看得出,他真的要死了。
于是在一个月色残缺的夜晚,他主动推开了风漾的房门。
没有点灯,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摸索到她的床榻边,带着一身病气和凉意,轻轻爬了上去。
他在风漾没有完全拒绝的默许下,不再掩饰那份源于蛊毒、却又似乎超越蛊毒的渴望,像即将溺毙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用尽力气贴近她。
他微弱的气息,在她唇畔流连片刻,终如风中残烛,悄然寂灭。
万籁俱寂。
没有神罚,没有杀戮,连那号称世间最烈的情蛊,也失去了声息。
她手指穿过怀中人冰凉的墨发,眼底澄明,一片清醒。
一个沉寂了太久的名字,骤然撞入心间。
.
我名风漾,复姓苍山。
正是史官笔下,那个逆天悖命、遭受诅咒、全族烬灭的淮阴苍山氏。
当年睁眼复生之时,我看见众生头顶皆悬浮着漆黑数字。
神祇说,那是凡人在俗世间造下的罪孽。
我看着那些自诩正道、标榜君子的名门,他们头顶的数字,远比所谓的恶徒更为狰狞。
神祇说,律法与良知无法审判他们,但我可以。
我可代行天道,在其罪孽盈满之时,杀尽天下当杀之人。
两百余年倏忽而过,我早已将自己活成一把冰冷的屠刀,麻木地穿梭于时光洪流。
几乎忘却,我苍山风漾,身为苍山氏最后的血脉,骨子里还烙印着那足以逆转乾坤的禁忌之力。
而今,我决意启用它——令时光回溯,重头再来。
神祇欲阻,高声在识海中乱我心神:你终究要步你祖辈的后尘,逆天而行……
我充耳不闻,将一切杂音摒弃在外,盘膝而坐,引动了那逆乱阴阳的禁术。
4. 【以身入局】04
溪水潺潺,风漾蹲在岸边净手,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回神。
自己真的回来了。
不远处,破船里传来一缕微弱的呼吸。
她知道,那里面是容予。
不必过去。
不要被他看见。
不要对她情根深种。
就当那数日,只是一场虚无的梦。
他的生死本就与她无关。
当初那一点多余的好奇,就不该有。
她站起身,掸去手上水珠,决定即刻离开,将一切可能的纠葛,扼杀在此刻。
岸边却忽然传来嘈杂人声。几名身着统一白衣的江湖客正焦急呼喊“少主”。
他们四处张望,交谈声隐隐传来:“……可能中了那蛊,找到后万万不能让他看见脸,否则……”
风漾缓下脚步,坐在溪边石上,冷眼旁观。
罢,送佛送到西。至少…等他们带走他。
结果那群废物来回搜寻,竟始终未能发现近在咫尺的破船。
风漾低骂一声,直接开口,声音清晰地划破暮色:“人在船上。”
白衣客们闻声齐刷刷望来,待看清她的面容,瞬间面无人色,尖叫着作鸟兽散:
“是杀神风漾!快跑!”
“少主定已遭不测!速回宗门禀报!”
风漾:“……”
四周重归寂静,只剩下水流与风声。
她看向那艘破船,里头的呼吸已几近于无。若今夜无人发现他,他必死无疑。
他可以死,但绝不能带着对她的“爱”,哪怕是因情蛊而产生的爱,死去。
她是来斩断情蛊的。
她不能白来。
想起方才听到的“不能看见脸”,风漾沉默片刻,寻了块黑布,蒙住了自己的脸。
唉。杀人都光明正大,如今竟因怕被人一眼“爱上”而藏头露尾。
神祇也叹气:你仍要救他,你的死期到了…
“闭嘴。”
.
夜空下,湖畔篝火噼啪。
容予从昏沉中苏醒,一睁眼,便望见火堆旁那道孤峭的背影。
那是一个陌生的轮廓,却似乎在莫名地牵动他心跳的频率。
“醒了。”
不等他开口,那背影的主人便已察觉,声音隔着布料传来,低沉微闷。
容予勉力撑起身,喉间干涩:“你是……”
“你可知自己中了情蛊?”风漾打断他,单刀直入。
“情蛊…是何物?”
风漾屏息,心中问神:“他究竟中没中蛊?”神不语。
她默片刻,倏然起身,走向他。
火光将她的身影拉长,投下充满压迫感的阴影。
她居高临下,而他在火光映照中,依旧维持着仰望的姿态。
只是这一次,他眼中没有痴迷,没有爱恋,只有纯粹的探究与打量。
她盯着他,一字一顿:“你,认不认得我?”
见他支吾半晌,明显答不上来,风漾失了耐心,直接伸手扣住他的腕脉。
指下脉象虽因重伤而虚浮紊乱,但那如同附骨之疽的情蛊,确实踪迹全无。
这一次,他竟没有中蛊。
她微微低头,审视着他苍白却难掩清俊的面容。
这张脸,太过清白端正,少了那份恼人又勾人的粘糊劲儿,竟显得有些陌生。看着不那么顺眼。让人忍不住,想把他面上这层不知真假的端方自持给撕得稀碎。
她抬手,缓慢地、扯下了蒙面的黑布。
一张清绝冷冽、足以令江湖丧胆的脸,彻底暴露在他眼前。
她紧盯着他的眼睛,不容错辨他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沉声再问:“现在,认不认得我?”
无需言语,那眼神细微的震颤和骤缩的瞳孔已经将他出卖——他认得这张脸,认得她,便是那个血染江湖、恶名昭彰的杀神。
风漾挑眉:“认得,却不怕?”
“你……或许我该惧你,”他蹙眉,声音虚弱却清晰,“但你救了我。于我有恩。”
风漾轻啧一声。没想到,剥开那情蛊催生出的痴缠,他本身竟是这样一个端方雅正的君子。
她忽然生出几分戏弄心思,伸手勾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脸,故意凑近,朝他苍白的脸颊轻轻吹了口气。
温热的吐息拂过,容予长睫急颤,下意识偏头闪避她的注视。
现在倒是知道羞赧无措了,与他之前病中大胆勾引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你不问我,为何救你?”
听着她戏谑的语调,感受着她如同逗弄猫犬般的目光,容予不由得想起父亲曾经的叮嘱,心下隐约浮起一个难以宣之于口的猜测。
他勉力拱手,端出江湖礼节,目光却不敢与她相接:“在下容予,与…姑娘素昧平生,确实不知您为何出手相救,但……”
“哦,容予。”风漾打断他,“予取予求的予?”
“……”他瞳孔微震,垂首低语,“绝无此意。”
“绝无?我倒觉得,般配。”她像是半点没看到对方脸上的羞窘,语气极尽调侃,“名如其人,与郎君,甚配。”
她顿了顿,“与我那广纳才俊的舒澜后院,更配。”
短短几瞬间,容予几乎穷尽其词:“在下…在下重伤难愈,恐已是将死之人……还是不要浪费姑娘府上米粮了。”
真是板正得无趣。
风漾索然站起身,瞥了眼他微微泛红的耳尖,语气恢复冷漠:“这几日,我还得在此间滞留。你,便跟在我身边,给我解闷。”
回溯时光的禁术消耗巨大,需间隔五日方能再次施展。这意味着,她还需在这个“过去”的时空里,滞留五天。
这个时空,没有神罚,没有必须即刻执行的杀戮。
也没有那个对她情根深种、痴缠不休的容予。
便勉为其难,用这个看起来就老实本分且无趣至极的容予,打发五日光阴吧。
她随手渡给容予几口吊命的真气,便算是预付租用他这几日的佣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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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并非暮落城辖内。
风漾正在街巷间闲逛,容予跟在她身后半步之遥,亦步亦趋。
她回头,见他这般拘谨,摇头道:“原来,你也不爱逛街啊。”
容予:“……”
风漾也不爱逛街,不过她对这座小城还算满意。
杀神之名虽能止小儿夜啼,但真正见过她真容的凡人并不多。在寻常百姓眼中,她不过是个气质孤冷、眉目凛冽的过路客,顶多令人侧目,却未必能立刻联想到那血腥的传闻。
此地,对她还算友善。
行至一处伞铺时,天际忽然飘下细密雨丝。
雨?不对。
在她的记忆里,原本的时间线上,今日应当无雨。莫非逆转时空引发了细微的变动,导致此间天象时序已生偏差?
雨势渐急,风漾拐入道旁一座凉亭暂避。
亭内原本有几名江湖人正高谈阔论,待看清她的面容,话音戛然而止,皆变得面色惶惶,旋即仓促离去。
亭中霎时空寂。
风漾司空见惯,冷哼一声,走向石凳拂袖坐下:“还自称江湖豪杰,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
容予默然半晌,轻声道:“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
风漾斜睨他一眼:“是啊,世人都该惧我,你也不例外。但我,却能救你性命。那你是准备趋我,还是避我?”
“…您虽被冠以杀神之名,”容予面朝亭外雨幕,未直接回答,“看着…却不像滥杀无辜之人。但您手中,的确沾染了太多血腥。”
这番论调,风漾早已从那些自诩正派的伪君子口中听腻。
“容予,原来你从前,竟是这般不解风情的呆瓜。”她抬眸望天,只觉兴致索然,“真是…无趣得很。”
雨势渐歇,暮色将至。
残月正以违背常理的速度在云层后趋于圆满。与此同时,风漾体内那股熟悉的蚀骨寒意开始在她经脉中窜动。
这个时空的流速果然异常,诅咒之力竟被引动,提前发作了。
她早已习惯不再强行压抑这份剧痛,甚至学会了在其中寻找一丝扭曲的慰藉。
但此刻,实在不巧。
眼前这个容予,并非那个甘愿为她承受一切、予取予求的容予。
咒力如狂潮翻涌,剧痛瞬间攫住所有感官。她再无力顾及身后之人,当即盘膝坐下,闭目凝神,试图强行压制这提早爆发的诅咒。
一切变化不过在瞬息之间。
容予就立在几步开外,眼睁睁看着那传说中血洗江湖、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神,此刻竟眉头紧锁,满面冷汗,嘴唇苍白微微颤抖……与方才那个睥睨众生、戏谑张扬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袖中的手微微一动,一柄淬了毒的薄刃暗器滑入掌心。
眼前之人,是背负无数血债的杀神,是悬在整个江湖头顶的屠刀。而此刻,她气息紊乱,显然陷入了某种极度虚弱、无法自控的境地。
破绽百出,不堪一击。
现在…杀她,时机正好。
5. 【以身入局】05
就在他心神激荡、杀意起伏的刹那!
那紧闭双目的女子却忽地掀开眼帘,唇边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怎么还不动手?”她语气戏谑,即便身处如此境地,依旧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从容,“杀气浓得都快冒烟了……还在等什么?”
容予骤然沉默,指节微微收紧。
“口口声声说我于你有恩,转头便打算用这个来报答?”她虽在与体内咒力抗衡,灵觉却依旧敏锐得可怕。
容予唇线抿得发白,半晌才沉声道:“于私,你是恩人。于公,你当杀。”
“呵,好一个于公、于私……”
话音未落,风漾霍然起身,身影如鬼魅般倏忽逼近,瞬息之间,冰冷的手指已扣住他藏匿暗器的手腕。
道旁正是一座破败草屋,腐朽的木门被她反手用劲风撞开,混杂着霉味与雨后湿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捏着他的手腕顺势一拧,将人狠狠掼倒在屋内堆积的枯草之上。
腐坏的草屑漫天飞扬,夹杂着她周身散不去的冰冷煞气:“于私,你欠我一条命。于公……”
她俯身逼近,体内奔腾的诅咒之力如失控的洪流,挣扎着缠绕上容予的四肢百骸,带来刺骨的寒意与沉重的压迫。
“任何想杀我的人,我都平等地送他们上路,一个不留。”
她身上爆发出的力量绝非简单的走火入魔,那是一种完全无法抗衡的磅礴威压,带着撼天震地的气势,几乎要将他碾碎。
容予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骤然停止,心神被这远超想象的压迫感狠狠攥住,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这便是……令江湖闻风丧胆的杀神之力!
以他如今这垂死之身,根本不堪一击。风漾此刻也无心料理他,随手将他扔在地上,再度背过身去凝神调息,仿佛他只是地上的一件死物,再不入她眼。
趁此间隙,容予喘息着,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她颈侧和手腕处隐约浮现的暗色纹路。
那并非寻常伤痕,而是一种古老……且透着不祥气息的咒印。
他曾在宗门秘藏的残卷中见过相关记载:此乃天谴之咒,中咒者虽得永生,却需在每一次月圆之夜,承受蚀骨摧魂之痛,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若要缓解此咒侵蚀……唯有借助阴阳调和之术,以外力暂且平衡那狂暴的咒力。
难怪她广纳才俊,充盈后院,原来……
那现在……
这荒郊野外,此刻能靠近她,能勉强承受她体内那股狂暴力量的,恐怕只有他一人。
可她为何……对他毫无此意?难不成这位杀神,竟还讲究什么洁身自好不成?
他望着她因极力隐忍而微微颤抖的背影,终是哑声开口:“我方才……确实动过杀念。但你于我,亦有救命之恩。若你需要……我或可……替你分担这咒术之苦。”
风漾蹙眉。
他竟认得这咒?
旋即,一股久违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如此……端方到近乎迂腐的君子。恩是恩,仇是仇,算得这般清楚。
这样的人,和她认识的那个容予……当真是一个人?
她压下喉间翻涌的血气,语带玩味:“哦?你愿意为我分忧?”
“嗯。”
“行,”她扯了扯嘴角,“那你过来。”
容予依言走近。
“跪下。”
他略微迟疑,仍是屈膝跪在了冰冷的泥地上。
“转过去。”
“…转过去?”他一时未能理解。
“是啊,”风漾的声音因强压咒力侵蚀带着点微喘,“既是替我分忧,自然是我将这咒力…强行灌入你的体内。”
容予微怔,正在消化她话中含义,屋外却骤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与人语。
……
“有人在这附近看见他了!”
“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揪出来,斩草除根!”
……
容予脸色瞬间一变。
风漾扫过他骤变的脸色,挑眉:“你的仇家?”
“嗯。”容予握紧拳,“我去引开他们。”
“嗯,”风漾闭目,语气淡漠,“去吧。”
他转身欲走,却又被她叫住。
“等等。”
她甚至没有睁眼,只嗤笑一声,“凭你这副油尽灯枯的残躯,能把他们引开多远?”
不等他回答,她便不耐地挥挥手,像是驱赶蚊蝇:“总之,越远越好,别打扰我调息。”
容予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低低应了一声:“…嗯。”身影随即没入门外渐浓的暮色。
他奋力将那群黑衣客引向远处。
重伤之躯无法正面抗衡,只能凭借精妙身法且战且退。
终是力有不逮,一支锋利的弩箭狠狠钉入他的大腿,剧痛让他身形一滞,速度慢了下来。
在溪畔,他被重重围住。
“容予!今日便让你清虚门彻底绝后!”为首的黑衣客狞笑着挥刀劈来。
容予就地起阵,剑光划出最后的弧线,做拼死一搏。
奈何敌众我寡,他很快便口吐鲜血,力竭倒地,眼睁睁看着那致命的刀锋朝着面门斩落!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前,衣袂飘然,带着凛冽的寒意,将他完全护在身后,清冷的声线随之响起。
“真是麻烦。”她微微侧过脸,余光扫过他狼狈的身影,“没死成?那你又欠我一条命了。”
她的神情是极寒的冰,看向他的眼神如同瞥见尘埃里挣扎的虫蚁,却透出一种与她杀神之名全然相悖的慈悲。
容予呼吸骤然停滞。
他甚至没看清她是如何出手的,只见黑影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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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惨叫迭起,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围杀者已如潮水般溃散退去。
风漾没有回头。
她甚至未曾多看他一眼,便直接在原地盘膝坐下,试图重新压制体内狂暴的咒力。然而,强行动用力量打断调息,又强行出手的后果此刻猛烈反噬。
她的眼、耳、口、鼻,竟都开始渗出骇人的血迹!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她反手,粗鲁地抹去唇边溢出的鲜血,低低骂了句极为粗俗的话,随即仰头望天,任由血线滑落颈侧,扯出一个冷笑。
“看来我的死期,还真是要到了?”
但若死了倒简单多了,偏偏她死不了,只能半死不活,生不如死。
风漾缓息凝神,用尽全力对抗体内翻涌的咒力,无法分心他顾。
突然,她捕捉到身后那道突然逼近的气息。
她并未动作,只从齿缝间挤出一句冰冷的嘲讽:“现在确实是杀我的好机会,可要抓紧了。”
言罢便不再理会,将所有心神沉入体内,强行逆转真气,与那蚀骨的诅咒之力抗衡。
随后,她感到一阵极轻的微风拂过面颊。
再次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容予挺直却透出几分僵硬的背影。
他就跪在她面前,背对着她。
“您…来吧。”他声音低沉,视死如归地开口。
风漾凝神看了他片刻,见他这般背对自己,双拳紧握置于膝上,连脖颈都因紧绷而显得僵直的模样,不由得嗤笑出声。
“你这副样子,倒像是我在逼良为娼。”
容予指节收紧,他尽力放松身体,声音干涩:“我…不知该如何做。”
风漾闭上眼,语气不耐:“心不甘情不愿的,就滚远点,别在这儿碍事。”
“我…愿意的。”这话语听着依旧牵强,却能听出他确实在努力说服自己。
“可我不喜欢,”她冷冷打断,“板正无趣的。”
“…那我,该如何?”
风漾掀起眼帘,目光落在他通红的耳根上,唇边勾起一抹恶劣的弧度:“我喜欢知情识趣,懂得主动逢迎的。”她刻意放缓了语调,带着蛊惑与戏弄,“勾引人,会吗?”
这话不假,她这人其实很懒,杀人是依着神罚的指令,不得已而为之。这种事,也实在不太喜欢主动。
容予的脊背明显僵住,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地摇了摇头。
“不会?”风漾轻哼一声,压下喉间翻涌的血气,语气恢复冰冷,“那就滚远点。”
如今的容予不过是恪守着那可笑的“恩怨分明”,对她本人并无半分旖念。既如此,她也不屑与他再有更多纠缠。
不过,看着他因自己的话语而羞窘无措,连背影都透着狼狈的模样,心底那股因咒力而翻腾的燥意,竟被抚平了些许。
逗弄他,看他失措,倒成了缓解这难熬痛楚的一剂偏方。
6.【以身入局】06
此刻,这个难得能让她觉得有趣的闷葫芦,似乎又添了新伤。
风漾目光扫过他大腿处洇湿的衣袍,那片暗红正在缓慢扩大。伤不算致命,但以他这副重伤未愈的身子骨,单是失血也足以要了他的命。
风漾自身状况同样糟糕,咒力反噬的余威仍在经脉中隐隐作痛。
但转念一想,若放任他就此死去,自己逆转时空回来这一趟,岂不是白费功夫?
他要死,也得等她回到正常的时空,确认那个对她情根深种的容予已然消失后,再由她亲手了结。
就在容予依旧僵直着背影,内心天人交战之际,一具带着凉意与淡淡血腥气的身体,突然贴上了他的后背。
他浑身猛地一僵。
微弱的鼻息如同羽毛,在他早已烧得通红的耳廓边缘游移。他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甚至暂时压过了伤口处的疼痛和身体的极度虚弱。
紧接着,一只微凉的手覆上了他的大腿,颇为轻浮的游走。
容予呼吸骤然急促,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试图隔绝所有感官,不去深思正在发生什么。
然而,预想中的进一步动作并未到来。
耳边只传来一声带着气音的低笑。片刻后,那只手移开,背后的温热也随之退去。
“血止住了,”风漾的声音恢复清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自己包扎。”
容予这才慢慢从紧绷的状态中缓过神来,意识到方才原是自己多想了,更加羞窘难堪。
他勉力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腿上的伤处。伤口位于大腿后侧,此刻已不再流血。他确实需要立刻包扎,以免再次裂开。
“我……去那边处理一下。”他低声道,试图起身,却发现一股无形的力量不容抗拒地压在他的肩头,令他无法动弹。
他抬眼看向风漾,对方正似笑非笑地睨着他。
容予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再次漫上热度。他抿了抿唇,终是放弃了离开的打算,默默低下头,就在原地,当着她的面,开始处理腿上的伤口。
包扎势必要卷起裤腿,露出部分肌肤。他全程埋着头,动作迅速却笨拙,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玩味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同实质般,让他窘迫得几乎无法呼吸。
漫长的月圆之夜终于过去。
晨光熹微中,容予睁开眼,便看见风漾正立于溪边,指尖微动,一道清冽的溪水便听话的随之舞动。
他不记得自己何时睡去的,但此刻注视着那道身影,心中唯有震撼。
她的恢复能力实在惊人。
昨夜还是七窍流血、一副濒死模样,今日竟已能如此举重若轻地施展御水之术。
…太强了。
这便是身负天谴诅咒,却能与之共存两百余年的力量吗?
就在他心潮起伏之际,风漾似有所感,蓦然回首。
容予几乎是本能地,迅速避开了她的视线,垂下眼眸。
几乎是刹那间,风漾的身影已逼至眼前。
容予背抵着粗糙的树干,退无可退。她的鼻尖几乎与他相触,清冽的气息混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骤然将他笼罩。
他被迫与她四目相对,在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骤然收缩的瞳孔。
随即,他看到她眼中浮起一丝毫不掩饰的玩味,如同猎豹审视爪下无力逃脱的猎物。
“醒了。”她红唇微启,“那正好,该算算昨晚的账了。”
昨晚……
凉亭外他对她起了杀意,那句“平等的送每一个想杀我的人上路”……言犹在耳。
容予心下一沉。可转念又想,她若真有心取他性命,在破屋,在溪畔,在他无数次虚弱不堪之时,有太多机会。
甚至,她只要不出手救他,他也早就死在仇家手里了……
她,似乎并不想取他性命。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风漾突然有了动作。
她的手毫无预兆地探向他大腿后侧包扎好的伤处。
此刻他左腿正微微屈膝,被她借着触碰伤口的力道向旁一掰,□□的缝隙骤然扩大。
看着,像是在为他检查伤势,但这个动作……带着十足的轻佻与狎昵意味。
容予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热血瞬间涌上脸颊与耳根,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侧身挣脱这令人难堪的境地。
然而,他身形刚动,一股无形的磅礴力量便如山岳般压下,将他死死钉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
风漾俯视着他因羞愤和无力而微微泛红的脸颊,轻笑一声。
“杀你,”她微微歪头,语气带着点恶劣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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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容易了。我发现……”
她顿了顿,目光在他僵硬的躯体上游走,最终落回他写满窘迫的眼中。
“玩弄你,可比杀人有趣多了。”
言罢,她终于直起身,撤去了那无形的压制,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兴之所至的戏弄。
风漾确实不爱强求。
可容予却让她觉得,强扭他这个瓜,似乎也别有一番滋味。
她分明在他脸上读到了清晰的抗拒与羞窘,可他身体的反应却并非全然如此。
他会战栗,会心跳加速,在被她触碰的瞬间会僵硬得像一根木头。
但不会立刻挣脱。
这让她有种错觉,觉得他的抗拒并非真心实意,反倒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欲拒还迎,勾得人更想深入撩拨,看他究竟能承受到何种地步。
容予正因她那毫不掩饰的狎昵举动而羞愤难当,气血翻涌间,喉头猛地一甜,猝不及防地呕出一口鲜血来。脸色瞬间变得比之前更加惨白。
昨夜为引开那些黑衣客,他强行催动内力,牵动了沉疴旧伤。外伤的血虽已止住,内里根基的损耗却更为致命。
“啧,”风漾见状,嘴上仍是轻飘飘的调侃,“这么不经逗?”
话音未落,她指尖已凝聚起一缕精纯的真气,不由分说渡入他体内,意图先稳住他翻腾的气血。
真气探入,风漾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的根脉竟比她预想的还要虚弱紊乱。仅凭她这般零星渡入真气续命,不过是杯水车薪。若再不彻底医治,恐怕……
她眸光一沉,瞬间做了决定。
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至少,不能死得这么毫无价值。
她不再多言,像是随手拎起一件不甚满意、却又暂时不能丢弃的物品般,随手便将虚弱得几乎无法站稳的容予拎了起来。同时,灵台清明,迅速在脑海中锁定了附近一个方位。
那里,隐居着一位约莫在半个月后的时间线上,才会被她亲手解决的黑手鬼医。
此人相当难杀。他身边有位顶级高手,实力与她不相上下,若非她仗着不死之身,以命搏命,恐拿不下那医师的人头。此人,足以排进她所杀亡魂中难度最高的前三。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容予不至于立刻断气,便朝着那个方向,疾驰而去。
7.【以身入局】07
黑手鬼医张芪正在竹林深处隐蔽的小居里,专注于他的活计。
密室内烛火昏黄,映照出他鹤发童颜的诡异面容,那双因常年浸淫邪毒而漆黑如墨的手,正熟练地将一剂新炼的剧毒灌入一名囚徒口中。观察着对方筋肉痉挛、瞳孔散大的痛苦过程,他嘴角噙着一丝满足的阴笑。
恰在此时,院外传来机关被接连触发的异响。
张芪动作一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这地方,遍布致命陷阱,且位置隐秘,鲜有人至,更遑论如此轻易地突破外围防御。
他放下手中的毒瓶,谨慎地推门而出。
只见院中站着一名女子,背对着他,一身素衣却难掩周身凛冽的肃杀之气。他苦心布置的机关竟似对她全然无效,如同虚设。
是仇家派来的杀手?
张芪心下凛然,一边暗自戒备,一边试探着靠近几分。目光扫过,又瞥见倚靠在院门边气息奄奄的一名男子。
原来是求医的?张芪心下稍松,只要不是来寻仇的便好。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端起架势:“姑娘好身手!我这院中机关重重,竟未能阻你分毫……”
话音未落,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
当看清那张清绝冷冽的脸时,张芪身体瞬间僵硬,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风…风……”
他大脑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逃!
可脚步刚挪动几下,一股无形之力便将他周身禁锢,再也动弹不得。
“饶命啊!大人饶命!”死亡的阴影笼罩而下,张芪只想活命,顾不得什么体面,涕泪横流地哀嚎,“不要杀我!求您!小人愿为您当牛做马!”
风漾看着他这副丑态,唇角慢慢勾起一抹没有什么温度的弧度。
“我现在,怎么会杀你呢。”
她说着,抬手随意地朝院门口方向一招。
倚在那里的容予便被一股柔和的力量裹挟,瞬间拉至她身前,虚软地跌入她的臂弯。他伤重无力,若非下意识地抬手攀住她的肩膀,几乎连站立的姿态都无法维持。
风漾垂眸瞥了臂弯中的人一眼,复又抬眼看向面如死灰的张芪,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
“救他。”
.
容予卧在榻上,双目紧闭。鬼医张芪正用银针全神贯注地为他疏通淤塞的经脉。
风漾立于他身后,神识展开,探查着院内院外的每一丝气息波动。
除了隔壁有几缕奄奄一息的生气,她并未感知到记忆中那个与她实力相当的高手存在。看来,那人当时并非张芪的固定护卫,只是恰巧在场?
也好,省得她还需要分神他顾。
她收回心神,目光落回榻上。
此刻的容予,眉宇间一直紧锁的痕迹终于平复,呼吸也变得匀长。先前内息如沸,他分明承受着刮骨剜心般的痛楚,却硬是咬着牙,连一丝呻/吟都未曾泄露。
这鬼医,在救人一道上,倒真有几分逆天的本事。
只可惜,此人生平害人无数,头顶罪孽早已盈满,神罚随时可能落下。
一个医毒双绝的天才,心思却不用在济世救人,反而沉溺于杀戮的快感。若非此刻慑于她的威压,恐怕也不会对容予施以援手。
风漾轻叹。
“他如何了?”
张芪连忙躬身回答:“大人放心,这位公子虽重伤损及根脉,但小人确有法子医治调养,必不辱命。”
“哦?”风漾语调微扬,目光轻瞥向他,“你准备用哪门子邪术,替他强行续命?”
张芪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试探:“小人斗胆……不知这位郎君是大人的……”
“我只要你治好他的旧伤,”风漾打断他,“旁的,少自作聪明。”
“是,是!小人明白,这就去为公子煎药!”张芪不敢再多言,连忙退了出去。
室内重归安静。
风漾顺势在床沿坐下,目光落在容予脸上。失血让他面色苍白,却更凸显出五官的清俊雅致,眉眼鼻唇,无一不恰到好处,的确是个长在她审美点上的郎君。
可这样的皮相,她两百年来见过太多,并不足为奇。
若非他……
风漾眼神微黯,随即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冷笑。
“不爱我时,”她低声自语,指尖虚虚拂过他沉静的眉眼,“同一张脸,竟也变得面目可憎了。”
……
待屋内风漾的气息彻底远去,容予才缓缓睁开眼眸。他眼中并无沉睡初醒的朦胧,只是一片沉静的清明。
他抬手,指尖轻轻碰触了一下方才被她虚抚过的眉骨,片刻后,又慢慢按在自己的心口。
那里,心跳的节拍仍残留着几分不寻常的紊乱。
.
密室内,鬼医张芪尚未完成他的试药。
他一边照看着为容予煎煮的药炉,一边观察着被强行灌下新毒的药人痛苦扭曲的反应,口中不满地嘀咕:“……莫非是剂量还不够?”
随即,他眼中闪过一丝狂热,取出了更阴毒的工具,打算用更残忍的手段激发药性。
霎时间,密室内鲜血喷溅,哀嚎凄厉。
“你这般行径,当真不怕天谴?”一道清冷的声音突兀响起。
张芪猛地一惊,回头便见风漾不知何时已倚在门边,正冷眼旁观。
他慌忙停下手中动作,脸上堆起讪笑,一只手却悄悄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剧毒,半是试探半是玩笑地道:“大人说笑了……您手上沾染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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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之小人,犹如江海之于溪流。您……还会在意天谴这东西?”
心中却不屑嗤笑: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竟来指责他手段残忍?
风漾目光扫过那几个奄奄一息、头顶罪孽值已归于零的药人,语气平淡无波:“我杀人,但…”
“不虐杀。”
无论这些人生前是善是恶,将死之时,一切归零,无需额外施加无谓的痛苦。
她不再看那些药人,径直走向药炉,“我来取药。”她提起药壶,将深褐色的药汁倒入碗中,“只这一副药,便能稳固他的根脉?”
“自然不能。”张芪见话题转回医治,稍稍放松,话语间又带上了几分自得,“大人应当知晓,小人修的是诡道邪术……若您允许,莫说治愈那位公子的内伤,便是让他即刻功力大增、脱胎换骨,也并非难事。但若要坚持所谓的正道疗法,那就得耗费不少时日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暗自思忖:这杀神为何如此在意一个男子,还不许他用最擅长的邪术?莫非此人于她极为重要?若是能借此机会,寻到她的弱点,让她试一试自己新炼的奇毒……
这念头刚起,一股无形之力骤然扼住了他的脖颈,将他猛地提起,双脚离地!
张芪惊恐地瞪大双眼,窒息感瞬间袭来。他看见风漾仍在慢条斯理地倒着药,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有嘴角勾起一抹令人胆寒的弧度。
“他若死,于我无妨。”声音轻缓,却字字入骨,“但你若想借他拿捏我……”
她终于侧过头,目光落在他因缺氧而涨红的脸上。
“我不介意,破例一次,让你尝尝被虐杀的滋味。”
“小……小小小人不敢!”张芪拼命挣扎,从喉咙里挤出求饶,“小人……小人确有一法,可让公子……尽快恢复!”
风漾眸光微动,那扼颈的力量稍稍松懈,让他得以喘息。
张芪立刻抓住机会,急促地道:“大人明鉴!此法绝非旁门左道!只是……只是需要大人出手相助!”
“说。”
“是!小人手中有一至宝,可助公子快速修复破损的根脉。”颈间的力量彻底松开,他踉跄落地,慌忙扑向一个隐蔽的暗格,从中取出一个古朴的铜制蛊盅,双手奉上,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便是此蛊!大人内力深厚,待小人将此蛊引入公子体内,大人便可凭借自身内力,以内力操控此蛊,为公子疗愈经脉!”
风漾看着那锈迹斑斑的铜盅,眉头蹙起:“什么蛊?”
张芪脸上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神色,有骄傲,更有一种近乎变态的痴迷:“此乃小人集毕生心血所成,亦是小人一生的执念与情怀所在……”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小人为其命名为——情蛊。”
8.【以身入局】08
风漾端着药碗步入内室。
容予正盘膝而坐,试图调动微薄的内息自行疗伤。
她只扫了一眼,便冷声打断:“别白费力气了。毒素已开始侵蚀你的根脉,强行运功只会加速其崩坏。”
容予闻言,缓缓收势。
“把药喝了。”她将药碗递过去。
“多谢。”容予接过。
张芪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躬身道:“大人,一切已准备妥当。今日……今夜子时,便是为这位公子引入蛊虫的最佳时机。”
“蛊?”容予放下药碗,看向风漾。
“给他解释清楚。”
“是,是。”张芪连忙应声,再次捧出铜蛊,对容予解释道,“公子,此蛊乃小人毕生心血,名唤情蛊。是小人耗费十年光阴,集九百九十九种奇毒异草,以秘法精心饲育而成……它入体后,可助公子清理经脉深处残毒,届时再由风大人以内力远程引导,便能助公子断裂的根脉重续生机。”
他话音刚落,风漾便随手掀开了蛊盖,这动作吓得张芪一哆嗦。
只见她……竟直接将两根手指探入蛊中!
张芪下意识想阻止,但心底又恶毒地期盼这魔头被反噬,如此一来,他便不用浪费自己的心肝宝贝去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心肝啊心肝!咬她!快咬她!
下一秒,风漾抽回手指,指尖赫然带着一个细小的伤口,渗出血珠。她却浑不在意,只抬眸看向容予。
张芪暗自心惊:她竟百毒不侵!
“看来这蛊对我无用。”风漾随手抹去血迹,转而问道,“它控不了我,却能控他?”
张芪赶紧点头:“大人放心!明日引蛊前,小人会先将蛊虫浸入特制药液。其后半个时辰内,大人都可以内力操控蛊虫,为公子疗伤,绝无差池!”
“嗯。”风漾应了一声。
张芪偷眼打量着沉默的容予,又觑了觑风漾的神色,试探着恭维道:“大人对这位公子真是情深义重,小人定当竭尽全力!马上将《护脉心经》送来,还请公子务必在引蛊之前熟读,以备万全。”
张芪很快去而复返,将一本线装册子恭敬递给容予,再三叮嘱:“公子,此乃《护脉心经》,请您务必细细研读,牢记其中要诀。待蛊虫入体时,需您与风大人里应外合,方能顺利引导蛊力,修补受损根脉。”
接着,他有些惭愧地低声解释:“小人所修之术,多为世人所不容……虽是诡谲了些,但此心经绝非害人之物。还望公子莫要嫌弃。”
容予接过册子,道了声谢。待屋内只剩他一人,便在灯下翻阅起来。
初时还好,只是些调息运气的法门。但越往后,册中描绘的运气路线与配合的肢体姿势便越发诡谲。他依图尝试,只觉气血运行加速,体内隐隐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心想这心经果然非同寻常。
虽觉那些姿势越来越超出常理,但仍是强压心头异样,告诉自己此乃鬼医独门秘术,不可因表象而心生轻视,遂咬牙继续默记演练。
就在此时,风漾推门而入。
看到榻上那道身影摆出的姿态,风漾脚步微顿,她缓步走近,目光在他因姿势而勾勒出的腰线上一扫,又瞥见那本摊开的册子,唇角勾起,轻啧了一声。
容予闻声猛地回神,迅速坐直身体,解释道:“这是张医师给的《护脉心经》,嘱我先行练习。”
“哦?”风漾眉梢一挑,眸光倏然转冷。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房门被一股强横内力猛地撞开,张芪如同被无形之手拎着,踉跄着摔了进来。
风漾从容予身边取过那本册子,甩到张芪面前:“这便是《护脉心经》?”
张芪连忙拾起册子,只翻了两页便脸色大变。他手指颤抖地在那“护脉心经”的封皮上抠弄几下,撕下了一层薄薄的伪装,露出了底下真正的书名——《鸳鸯秘戏图》
“哎呦!拿错了!拿错了!”张芪捶胸顿足,“大人饶命!小人一时糊涂,拿混了书册!这就去换!这就去!”
他连滚带爬地冲出去,片刻后捧着一本材质更为古旧的册子回来,双手奉给容予:“公子,这本!这本才是真正的《护脉心经》!”他擦了把冷汗,忍不住小声埋怨容予,“方才……公子您看着不对,也不提醒小人一声,害得小人险些丢了性命……”
“……”
他眼神暧昧地瞟了容予一眼,继续压低声音:“您若是对那类书册有兴趣,小人书房里……咳,有的是。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研习这本正经心经为上!”
容予得知自己方才竟是在研习那种书籍,本就羞窘难当,此刻又被张芪这般调侃,一股急火攻心,气息骤然紊乱,堵在胸口,张了张嘴,却硬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色由红转白。
张芪见状,不敢再多言,连忙告退。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
风漾看着容予憋闷又无从辩白的模样,伸出手,在他后背几处大穴上不轻不重地拂过,帮他顺过那口堵住的气。
待他气息稍匀,她才慢悠悠地收回手,离开前留下轻飘飘的一句:“给你什么就练什么,还真是听话。”
容予:“……”
他缓了缓心神,认真研读起真正的《护脉心经》,不知过了多久,胸中渐感烦闷,便起身推门,想在院中稍透口气。
夜色深沉,他在院中站了片刻,听见隔壁隐约传来凄厉的呜咽与器物碰撞的闷响。
那门未关严,泄出一线昏黄的光。
他脚步微顿,鬼使神差地靠近,从缝隙中窥见室内景象——
他猛地瞪大双眼,心神剧震。
“出来做什么?心法都记熟了?”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风漾不知何时已回来,正站在廊下阴影中看着他。
容予骤然回神,低下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风漾目光掠过那扇紧闭的房门,神色微敛,她走近他,容予下意识想退回房内,却被她伸手轻轻一带,后背便抵上了冰凉的墙壁。
她抬手撑在他耳侧,气息迫近:“偷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当心被灭口。”
容予喉结微动,声音有些发涩:“大人既行惩奸除恶之事,多此一人,想来……也无妨。”
“惩奸除恶?”风漾轻笑,“谁告诉你,我是在做这个?”
“……”
“他大限未至,现在还不能死。”
她说话时的气息不可避免地喷洒在他颈侧与脸颊,带来令人心慌意乱的痒意。容予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料。
风漾将他这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玩心更盛,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将唇几乎贴上了他的耳垂,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慢悠悠地道:“再说了,我现在,还需要他救你呢。怎么能现在杀了他?”
风漾周身的气场,无疑浸透着经年的血腥与凛冽杀意。然而当她靠得这般近时,容予却清晰地嗅到了她发间一丝极淡的夜昙冷香。
这个发现让他呼吸微微一滞,心头掠过一丝近乎失礼的触动。
更令他无措的是,这个认知让他骤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首先是一位容颜殊丽的年轻女子,然后,才是那个被江湖传说妖魔化了的嗜血杀神。
就在这令他莫名窘迫的念头升起的下一秒,风漾干脆利落地撤身,拉开了距离。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副正人君子不堪调侃的模样和僵硬的姿态一眼,嫌弃地啧了声:“真是无趣得紧。”
说罢,不再看他,转身推门进了屋。屋内昏暗,她并未点灯,只静静立于窗前,抬头观测天象。
片刻后,她眸色微沉。
此间时空的流速偏差比她预估的更大。这里的一日,竟约等于正常时空的五日。
她若在此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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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满五日,外界便已过去近一月。情况大为不妙。处理完容予的事,必须尽快离开此处。
子时将近。
张芪小心翼翼地叩门而入,躬身提醒:“大人,时辰将至,一切已准备妥当,可以为公子引蛊了。”
密室中央,铜蛊被置于特制药液中。
在张芪的引导下,一条细如发丝、泛着妖异暗金色的蛊虫缓缓游出,顺着容予腕脉割开的伤口,钻入他体内。
蛊虫入体瞬间,容予眉头微蹙,身体轻颤了一下。
风漾即刻抬手,将一缕精纯内力隔空渡入。果然如张芪所言,情蛊极易被她的内力所感知和牵引,开始游走于容予受损的经脉之间,缓慢清理着沉积的毒素,并尝试修补断裂的脉络。
张芪在一旁紧张地观察着,见时机已到,佯装恭敬地开口:“大人……可知小人为何将此蛊,命名为情蛊?”
风漾专注于操控内力,并未抬眼。
张芪继续道:“顾名思义,此蛊……可令人萌生世间至纯至烈的情愫。若大人需要……”他观察着风漾的神色,慢慢说出最关键的话,“半个时辰后,只要将蛊虫留于公子体内,那么待公子醒来,他便会无法自拔地、死心塌地地爱上他第一眼所见之人。”
他早已察觉风漾对这公子不同寻常,更清楚风漾对自己动了杀心。但若容予身中此蛊,性命便与他这“蛊母”同生共死。
蛊虫以人肉为食,又以他的精血饲育,他若身亡,蛊虫必会爆裂,反噬宿主。届时,哪怕是为了保住容予的命,风漾也绝不敢轻易动他。甚至……他或许还能通过掌控中蛊的容予,反过来牵制这个可怕的杀神。
张芪心中算盘打得噼啪响,紧张又期待地等待风漾的抉择。
他的话,的确令风漾操控内力的指尖顿了一瞬。
渴望被爱,如同跗骨之蛆,是她漫长生命中无法摆脱的隐痛。
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的人,一个不会恐惧、厌恶、算计她的人……这诱惑如此巨大。
然而,也仅仅是一瞬。
下一刹那,她眼中所有犹疑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清明与傲然。
这样靠蛊虫扭曲意志得来的“爱”,与那些违心的谄媚、恐惧的顺从有何区别?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施舍与傀儡戏!
她不屑!
在内力引导蛊虫完成最后一个周天的修复后,她眼神一厉,强悍无匹的内力锁住那已变得温顺的蛊虫,毫不犹豫地将其从容予经脉中剥离抽出。
“呃…”昏迷中的容予发出一声模糊的闷哼。
“大人!您这是……!”张芪惊骇失声,不明白她为何放弃这完美的掌控。
很快,他的尖叫戛然而止。
因为风漾已捏住了那只被抽出后略显萎靡的蛊虫。然后,在张芪惊恐的目光中,她指尖微一用力——
“噗”一声轻响。
那只耗费他无数心血的蛊虫,瞬间化为了一小滩污浊的汁液。
“这种东西,”她甩落指尖沾染的最后一点蛊虫残渣,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刃,“就不该存于世上。”
张芪如遭雷击,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毕生心血化为乌有,他喉头猛地一腥,一股热血直冲顶门,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我的蛊——!!!”
风漾不再看他,目光转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被诡异时空扭曲的夜幕之上,血色的月晕,正悄然弥漫。
与此同时,一股强烈地、熟悉的气息,从庭院外的竹林深处涌现。
凌厉、孤绝,带着与她同源的杀伐之气。
她——来了!
那个依照原本时间轨迹,本该在两日之后才现身取走鬼医性命的“风漾”,此刻,竟提前踏破了血色的夜幕。
一道萧瑟孤峭的身影,静立于庭院中央,正隔着洞开的窗棂,与她遥遥相望。
9.【以身入局】09
那日亲手取张芪性命的记忆,骤然在风漾脑中变得无比清晰。
夜色中突现的劲敌,招式路数与自己同源,功力不相上下,缠斗至最终,她凭不死之躯险胜,却始终未能看清对方的面容。
此刻,她幡然醒悟。
原来那夜,她竟是在与“自己”对抗。
回溯时光乃逆天之举,两个时空的同一人在此狭路相逢,后来者自然无法窥见前行者的真容。
所以那一夜,她并非没看清,而是在因果法则之下,根本看不清。
此战,避无可避。
张芪命数已尽,他死便死了,无甚紧要。
但风漾深知,那个“自己”绝不会放过此刻昏迷在屋内的容予。
一个出现在鬼医巢穴、身上还残留着蛊术气息的陌生男子,多半会被视为张芪的同党或试验品,顺手除去。
他若死了,自己逆转时空归来这一趟,岂非徒劳?
心意已决,风漾提剑迎了出去。
张芪刚从失蛊的悲愤中缓过神,便见又一位不速之客降临,待看清竟是两个杀神风漾时,骇得肝胆俱裂。
旁观片刻,他立刻明白,那后来者是为取他性命而来,当下再顾不得其他,连滚带爬地趁乱遁逃,消失在了竹林深处。
院中,剑气纵横,寒光迸溅。
两道身影快得只剩残影,招式身法,甚至对敌时的习惯都如出一辙,激斗之下竟也难分伯仲。
时间流逝,风漾开始感到力不从心。身处在异时空,加之方才为容予引蛊疗伤消耗甚巨,此刻她渐落下风。
一道凌厉剑光划过肩头,带起一簇血花。
紧接着,掌力轰然印在胸口。
“咳——”风漾踉跄后退,执剑单膝跪地,喉间腥甜上涌。
缓了几瞬,她抬手,抹去唇边血迹,望着对面那个冰冷凝视着自己的“风漾”,竟忍不住低低嗤笑一声。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找到了那条寻觅已久的死亡捷径——被另一个时空的“自己”所杀。
她强行回溯时空而来,若此刻消失,并不会影响现在这个自己的存在与命运。
然而,她却不能对“自己”痛下杀手。
否则便是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
若真如此,这纠缠两百年的天谴诅咒,或许也将随之终结。
代价是,魂飞魄散,永寂于天地。
可是……
风漾撑着剑,缓缓站直身体,眼中颓唐尽扫,取而代之的是近乎疯狂的桀骜。
这种死法,太过窝囊。
即便,对手是她自己——
战意再次升腾!
直到黎明破晓之际——
双方皆伤,张扬的剑气与深厚内力将小院摧折得一片狼藉,最终,后来的“自己”似因有急事召唤,虚晃一招,身影化作流光撤入了竹林深处。
风漾强压翻涌气血,拖着伤体回到屋内。
张芪早已不知所踪。这不重要,他罪孽满盈,神罚自会指引方向,再因她来索他的命。
榻上,容予已醒。
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眸中神采恢复了些许,看到风漾肩头染血气息不稳的模样,他眉头紧蹙:“有人来袭?你受伤了?”
风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靠在门边,目光如冰:“你从何处,知晓我身上咒术的来历?”
她留在此处的时间不多了,之前一直不甚在意的问题,也需有个答案。
容予如实道:“在一本名为《苍玄秘录》的古籍残卷上,见过零星记载。”
“苍玄秘录……”风漾眼中审视之意渐起,“这种禁书,竟还有孤本存世。你,究竟是谁?”
他愣了愣:“…我以为,您多少知道一些。”否则,为何不问缘由,便要救他?
“我听过有人唤你少主。至于其他,我不知,也不想知道。”她话音微顿,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若我知道了你的全部底细,那你的命,恐怕就留不住了。”
容予迎着她的目光,终是坦然道:“在下出身溯世阁。”
溯世阁……
这个名字,她有印象。
若非她活了两百余年,恐怕也未曾听闻。那是一个据说知晓天下秘辛,却早已在百年前便隐匿于世的古老宗门。
“这百年来,您杀人无数。但据我们暗中查证,您所杀之人,多数背后确系满手脏污,律法难及。”
他稍顿,抬眸直视她,目光复杂:“您所做的一切,不似滥杀,更像是在执行一种偏执的正义。这与您身上的古老咒术,是否有关?”
偏执的……正义?
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词语形容她杀人的动机。
听起来,倒把她形容成了一个好人。可是好坏与否,她从来都没得选。
风漾默片刻,忽而嗤笑一声,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语气冷硬:“既捡回一条命,就赶紧回你该回的地方去,你我在此一别,后会无期!”话罢便转身。
“等等!”容予唤住她,努力从被束缚住的记忆中抽离出自己的心声,“我知道破咒的方法。”
风漾身影一顿。
“真心相爱之人的心头血,可破此咒。”他声音不高,却很清晰,“若大人不弃,我愿一试。”
“试?”风漾缓缓回头,看向他,“用什么试?你是指……情蛊?”
她目光扫过地上那蛊虫的残骸。
容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目光一凛。
“当你说出‘试’这个字时,就注定,你不可能是那个能为我解咒之人。”
她看着容予欲言又止的神情,站起身,语气恢复了一贯的随意:“更何况,我早说过,我喜欢知情识趣、主动逢迎的。这两点,你符合哪一点?”
“我……”
“省点力气吧。”她不再看他,走向门口,“我救你,只是不想欠下无谓的因果。如今,该还的已还清,两不相欠。”
临出门前,她最后瞥了一眼他头顶那已攀升过半的罪孽值——因窥探天机、涉足禁秘而沾染的业。
“下次再见,”她声音飘来,带着杀神的凛冽之气,“我必杀之。”
话音刚落,人已远去。
风漾走得很快。
刚离开竹林范围,她便猛地咳出一口淤血。
能伤她至深的,果然只有她自己。
在异时空所受的创伤与损耗,即便回到现实,恐怕也极难痊愈了。
禁术果然……害人不浅。她原以为,自己乃不死之躯,即便强行逆转时空,也受不了多少损耗。现在看来,回溯时空事小,最大的问题是牵扯出了不该有的因果。
就在这时,那股熟悉的属于她自己的气息,竟再次由远及近,迅疾逼来。
方向,正是容予所在的那个院落。
风漾骤然停步。
她想起来了。
记忆中,自己确实又折返过一次。不仅取走了张芪的性命,还……顺手结果了一个连面容都未曾看清的“高手”。
那个人,本该是此刻受伤的自己。
如果她现在离开,那么死在那个院中尸骨无存的,就会是容予。
“呵……”
活了两百年余年,第一次感受到所谓“宿命”的滋味。
她已经介入了这段因果。
逃不掉了。
风漾抬首,望向天际那轮被血色月晕包裹的残月,指尖掐算。
距离回溯时空的五日之期,距离被拉回正常时空……仅剩不到半个时辰。
她闭了闭眼,握紧手中长剑,转身,朝着来路疾掠而回。
……
剑气撕裂天幕,白日骤变黑天,咒力震荡四野!
……
容予在屋内看得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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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两个一模一样的风漾,招式、身法乃至眉眼神情皆如镜像,可他却几乎瞬间便分辨出来。
其中一位,周身杀意如洪,剑锋所向唯有毁灭,是江湖传闻中那柄毫无温度的屠刀。
而先前与他共处数日,此刻正竭力相抗的那一位……她的剑意之中,除了凛冽,还缠绕着一丝他无法言明的牵绊。正是这丝牵绊,让她在绝对的杀招之中,留存了一线生机。
眼看她因重伤力竭渐露败象,容予心头一紧,不顾伤势未愈,便欲冲入战局相助。
然而他身形刚动,一缕无形咒力便隔空袭来,将他缚于廊下一根木桩之上,动弹不得。
容予瞪大双眼。
她明明已自身难保,竟还能分出心神与力量来阻止他。
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与她们之间的差距是何等天渊。即便他全盛之时,卷入这场对决,也不过是两人弹指间便可抹去的尘埃。
战况越发惨烈,凌厉的冲击波令山川低鸣。
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屡屡受创,素衣染血,容予只觉心脏被无形之手攥紧,担忧与惶恐淹没了所有理智。
那个曾在无数密报中被描述为冷酷魔头的杀神,亲眼所见之下,分明不是那般模样。
她救他,护他,哪怕手段强势、言语讥诮,于他而言,早已……
他不明白为何会有两个“她”,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念头。
不要让她死。
就在这念头汹涌到极致之际,一个苍老恢弘、仿佛穿透无尽时空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深处轰然响起:
“她,就快死了。”
容予猛然一怔,警惕四顾。
那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丝叹息:“两百余载,她早该归于寂灭。可死在此间,魂飞魄散,连一丝残魂也留不下。”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你只需问你自己——你,可愿救她?”
容予的目光锁住那道艰难支撑的身影:“我如何能救?”
“你可以。用你的命,来换。”
不等容予细思,那声音便继续道:“自然,并非简单的一命抵一命。需以你至诚之爱为引,以你心头精血为契,方可撼动那纠缠她的天谴诅咒。此法一旦施展,你生机断绝,而她……或可得一线解脱之机。”
那声音微顿,带着点玩笑般征询:“你,愿意吗?”
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刹那,院中战局陡变!
后来的“风漾”寻到一丝破绽,眼中杀机暴涨,手中长剑化作一道撕裂时空的寒光,朝着重伤的对手心口,直刺而去!
那一剑,狠得断绝生机。
“噗嗤!”
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在死寂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被刺中的风漾身体猛然一颤,手中长剑脱手坠地。她低头,看向没入胸口的剑锋,脸上却并无多少惊愕,反而浮现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紧接着,她的身躯开始变得透明,化作点点细碎的莹白光芒,如同被风吹散的流萤,自伤口处开始,寸寸消散于虚空之中。
回溯时空的五日之期,已至。
在最后一丝意识湮灭前,她用尽余力,将目光投向廊下。
四目相对,刹那永恒。
随即,白光彻底消散,仿佛她从未在此存在过。
院落中央,只剩持剑而立、神色冰冷的另一个风漾。她径直离开,没有往院中看,似乎容予并不存在。
束缚着他的咒力,随着施术者的死亡而悄然消散。
他踉跄一步,勉强站稳,胸口却传来更剧烈的闷痛。望着那空空如也的院落中央,脑海中那苍老的声音仿佛还在回荡。
“愿意吗…”
他对着空茫的黑天,低声自喃。
“谈什么愿不愿意……”
“我这条命,本就属于她。”
10.【以身入局】10
溪畔,容予睁开眼,撑坐起身,环顾四周。
是这里,风漾初见他时的地方,似乎比记忆中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远处隐约可见村落轮廓。
还未等他理清思绪,一阵兵器交击声随风飘来,夹杂着血腥味。他心神一凛,立刻循声而去。
穿过一片小树林,眼前是一处已沦为修罗场的山庄。尸横遍地,血流漂橹。
一道素色身影,正从最后一名抵抗者心口抽出长剑,血珠顺着剑尖滴落,在她脚下绽开暗红的花。
风漾甩去剑上残血,神情漠然如霜,周身未散的杀气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容予认得这山庄。
铁剑门,明面上是正道翘楚,暗地里与官员勾结,行拐卖妇孺的勾当,因其势力盘根错节,多年来无人能动。
他看着风漾踏过尸骸,一步步走出山庄大门,带着一身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
他心忖,现在恐怕不宜见面。刚生退意,风漾突然转头,视线精准地刺向他藏身的树丛!
她并未看清他的脸,目光直接落在他头顶——那里,因回溯时空、窥探天机、干预因果而积累的罪孽值,恶贯盈满。
哦?
满额罪孽的人,竟然还活着?看来神罚最近有些倦怠了。
她紧了紧手中刀柄。
不如顺手……
早死晚死都得死。
思绪刚起,她身影掠至容予身前,猛地一掌拍出,容予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胸腔剧震,喉头腥甜狂涌。
视野开始模糊,他看到风漾走近,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确认了他已无药可救之后,便转身离去。
“你失败了。”神祇的声音于黑暗中响起,无喜无悲。
容予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一掌击碎脏腑的剧痛,沉默良久,他凝聚起涣散的意识:“再来。”
“我必须提醒你,”神祇道,“每一次死亡回溯,都在透支你本已不多的命元。”
“你若后悔,现在还可以停止。”
他答:“不悔。”
.
再次醒来,身体深处传来熟悉的仿佛被碾碎过的隐痛。
容予喘息着坐起。
不远处,正是刚被血洗的铁剑门侧墙。
这一次,他长了教训,不能再贸然出现在她面前。
他挣扎起身,迅速观察环境。
这方圆几里,应当没了除风漾之外第二个人息。可当她从铁剑门走出,却察觉到一丝陌生的人气儿。
风漾勾唇,指尖把玩着一枚薄如蝉翼的飞刃,她不疾不徐,走到溪边,清洗手上的血迹。
她站起身,瞥了眼溪畔破落的草船,随后,她猛地看向西北方向,确认了那一丝人息的所在,提刀而去。
街巷转角,风漾悄无声息出现,拦在了容予的面前。
四目相对,容予愕然驻足。而她,看到了他头顶接近满额的罪孽值。
容予垂首,朝着风漾的方向,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江湖礼节。
风漾一步步走近,飞刃在她指尖灵活翻转,寒光映着她没有表情的脸:“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方圆十里的人,都知道她今日会来屠门,早跑干净了。
容予本来未曾想这么早与她相遇,一时想不出别的说辞,心一横,开门见山道:“在下容予。我知道……如何为家主破除身上诅咒。”
风漾把玩飞刃的手指骤然停住。
“破咒?”她重复,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是。”容予迎着她骤然锐利的目光,一字一顿,“天谴诅咒。”
四字出口,风漾瞳孔骤缩,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冷冽无比,身影一闪,已至容予面前,手指扼住了他的咽喉。
“你一个罪孽将满之人……竟知道这些。”她声音压低,指下力道骤然加重,“该、死。”
“呃!”容予眼前发黑,剧痛与窒息感淹没了他,意识再次沉入无边黑暗。
虚无之中。
神祇的声音带着一丝叹息。
黄昏,溪畔。
……
溪畔,黄昏。
……
溪畔。
……
黄昏。
……
溪畔。
容予靠在冰凉的溪石上,身体还残留着不久前陷入窒息的感觉,重复叠加的濒死感觉,几乎叫他快要分不清此地是地狱还是人间。
“罪孽值……”他喃喃。
死的次数多了,他终于对风漾口中那些陌生的词句产生一丝思考。
而这三个字却像是某个开关,话落之时,瞬间召唤出那个苍老的声音。
“她杀你而不犹豫,皆因你的罪孽值过甚。”神祇道,“而死亡,会净化你的罪孽。”
神之手抚摸过他的双眼,如霜雪浸骨,一片寒凉。
容予撑着伤体,于溪畔俯首,看到自己头顶着近半的黑条。他心有所悟,伸出手,又停在半空,缓缓收回。
他哪也不去,就在溪边拾了一顶破斗笠,一根破鱼竿,等在她回程的必经之地。
酉时三刻,风漾带着一身肃杀之气,来溪边洗净她染血的双手。
她微微侧目,扫了一眼那溪边行为古怪的渔夫,又看了看他头顶的罪孽条。
然后,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他突然出声。
风漾脚步微顿,“叫我?”
容予问她:“为何不杀我?”
风漾愣了下,头也没回:“…有病。”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
容予注视她离开,缓缓站起身,循着记忆中的路线,他来到鬼医的林间小筑。
此处已经没有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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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安静得像一座古墓。他穿行其中,也仿佛世间一缕幽魂。
屋子里的烛火亮了半个时辰,容予推门而出。
天际已翻鱼肚白,第二日到了。
他等的时机,也到了。
他取出匕首,指尖抚过刀刃,刃口锋利,甚至割破了指腹。
他就着这点血丝,握紧刀柄,猛地将匕首没入胸口。
空荡荡的罪孽条,悬在头顶,昭示着他仅存不多的生命。
容予睁开眼,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喘不过气。他勉强撑着身子,跪至溪边捧了一捧溪水,浸润干涩的喉咙。
身体太累、太沉重了。
他好想睡,想躺下,想立刻再次见到她。
溪边的破船晃了一晃,盛了个将死之人。
东边的巷口吹来一阵过堂风,随风而来一个清挺素色身影,快步掠下台阶,行至溪畔。
净了手,风漾察觉到一丝人息。
她抬眼,看向溪畔的破船。
敏锐的洞察力告诉她,那里头有个人,活不久了。
世人授她杀神之名,可她,不杀将死之人。
她依旧自顾自洗着手,看着血迹被溪水冲走,耳朵却不受控制地听着那破船里微弱的人气儿。
她站起身,准备走了。
一步,两步。
破船晃了晃,传来一声微弱的咳嗽。
三步,四步。
此人命悬一线,今夜过后,必死无疑。
五步,六步。
死不死的,与她无关。
七步。
“风漾…”
容予勉力又唤一声。
无人回应,连夜都快黑尽。
他闭上眼。
突然,船身剧烈摇晃,一盏破旧的红灯笼闯入夜色,来人语气冷淡。
“你叫我?”
容予睁开双眼,看着那张一半隐在黑暗中,一半被烛火照亮的清绝的脸。
他有气无力开口:“家主大义,不妨顺手给我个痛快。”
风漾抬眸,瞥眼他头顶空荡荡的罪孽条:“你是谁?”
“我……”他费力撑起上半身,目光灼灼看向她,“在下容予。”他声音放低,但清晰,“予取予求的……予。”
风漾看着他,一身白衣染血,根脉极尽断绝,也不知生前受了什么虐待,或是本非好人,遭了报应,或是被仇家追杀……
她听着那人喘着声自诉来历,与她所料无差,是个被追杀的宗门弟子。
模样倒是生得好看,可惜,捡回去也活不了几天,她还没这么好心干吃力不讨好的事。
她起身欲走,可那人却拉住她的衣角,像一只可怜的卷毛流浪狗,哑着嗓子,求她做回善事。
笑话!她乃威震江湖的杀神风漾,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吃多了撑得会做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