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星》 第1章 顷遥 云缅多山脉相连,巍峨的高原上阔叶林绿的浓郁,茂密的树冠浑圆如波,在风中摇曳起伏。 山脚下的河流清澈见底,向东延伸千米后南北分流。 北方的支流途径幽深的丛林,在中途被拦截下来。 一只纤细的手臂提起灌满溪水的木桶,放在地上缓了会儿,才再次提起迈步离开。 他走远后,河对岸的树上突然发出一阵响动,树叶哗啦啦的响了一阵,然后咚的一声,有东西掉落下来。 树干后面的影子微微挪动了几下,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一个清晰地轮廓显现出来。 男人抬头瞥了眼挂在树顶的弹射座椅,又看仔细检查了下手臂上侧的枪伤,暂时放弃拿下来的想法。 河流很宽,溪水流的急,但是好在中堆积着长了好几块浓密的青苔绿植,留了落脚的地方。 男人站起来,白色的披风环扣一松,掉落下来。 他随手捞起,放在臂弯里,向前走了两步。 他身量极高,一双与之相配的长腿包裹在白色的军装裤里,两步就到了岸边。 他目测了一下植被块之间的距离,快速抬腿,身形急速移动,三两步就迈过了湿滑的石块,稳稳地站在了河对岸。 尽管刚刚从一场规模庞大的激烈战斗中死里逃生,也丝毫不见他疲惫的神态,他身姿挺拔的超前走着,林中细碎的阳光洒在他雪白的背影上,泛着奇异的温柔。 很快眼前就出现了一个木屋。 木屋不大,看着甚至有些落魄,因为周围杂草丛生,甚至很多藤蔓蜿蜒缠绕,有的爬上了屋顶蔓延,有的甚至已经钻进了屋子内部。 有人住的概率极小。男人想。 所以他打量片刻后,上前伸手推开了木屋虚掩得的门。 下一秒,他僵在原地。 屋子中央站着一个**的男孩。 澄净的地板上有一点水渍,一双莹白如玉的脚沾在上面,再往上是笔直修长的双腿,挺翘的臀,略显瘦削的腰身,薄弱的肩颈,和一张清冷寂静的漂亮面容。 男孩看过来时,湛蓝色的眸子中透着几丝惊慌。 他的指尖还挂着没来得及放下的衣物,看样子是准备要洗个澡。 男人一向沉静的目光出现了几分诧异,他呆了几秒,连忙低头退出去:“抱歉,无意冒犯。” 屋里窸窸窣窣几声后,轻微的脚步声传来,看来对方放弃了洗澡。 屋门被打开,穿好衣服的男孩打量着外面的陌生男人,眼神干净又好奇,深处隐隐有几分看不清楚的期待。 “你是谁?”男孩看起来十七八岁,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 “我叫顷遥。” 顷遥微笑着,和煦的阳光洒在他如玉的脸上,是容易令人放下戒心的温柔。 男孩歪了歪头:“你认识我?” “不认识。” 男孩不太满意:“那你为什么到这来?还闯我屋子。” “抱歉,我不知道里面有人。” 男孩没说话。 顷遥叹了口气,解释道:“我迷路了,我被人追击到了这里。” 男孩这才看见男人胳膊上的血红色,那颜色嵌在雪白的衣袖上格外刺目。 “那你进来吧。” 顷遥进屋后发现一个奇异的事情,男孩的身上似乎泛着一层淡淡的蓝色光晕,开始他以为是外面光照的原因形成的,进了屋后才发现好像并不是,这光晕是真实从男孩的身上散发出来的,就像他湛蓝色的眼睛一样浑然天成。 “你中毒了?”顷遥忽然问。 男孩正把木桶提到门边,听见他这么问竟然生出了一丝紧张。 他小声的说道:“我…我没有毒。” 不是毒? 也是,毒药能使肤色变色,但是不会出现这种异像,顷遥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 他又看了眼男孩。 对方看着不像是地球人,是哪个星球上的居民来度假的吗? “我这里,也没有药。”但是男孩说完紧接着又想到什么,说道:“但是可以用草药。” 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开心:“你要用草药吗?我可以帮你找。” 顷遥反应过来,对方在担心自己的伤势,他看着男孩莫名的兴奋,温柔的笑了笑:“那麻烦了,能帮我找一些止血杀菌的草药吗?” “没问题!”男孩更开心了,他开心的往外跑,又蓦的停下,看着屋内的男人。 “怎么了?” “你不许出来哦,我要自己去找。”像是为了掩饰什么,欲盖弥彰的加了句,“你又不会找,会给我捣乱的。” 男人轻声笑了,很多年没听过种被人嫌弃的言论了,他倒是觉得有趣,只柔声答应着:“好。” 话音刚落,男孩就迫不及待的跑了出去,像是去见自己多时未见的老朋友一样急切。 男孩走后,顷遥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 这屋子实在是简陋的很,从外面看像是落魄的,从里面看也依然没好到哪儿去,整个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残破的木桌,一个小方凳,一个……树桩,可能是用来充当一个圆凳,再就是那个装着水的水桶。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摆设。 神奇的是床上竟然有光鲜亮丽的被毯,与这灰色落魄的木屋格格不入,也不知道从哪来弄来的。 顷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再次环视一周后,他明白了。 没有杯碗。 房间里没有杯碗,他吃什么? 男孩回来的很快,手里抓着一大把青青绿绿的植物,伸手递到顷遥面前。 “给你。” 顷遥犹豫的看着这些植物,似乎在斟酌是否真的可用。 男孩拿出几根草叶:“这个可以止血。” 又解释另一束带茎杆的:“这个可以防止感染。” 顷遥静默看了男孩两秒,妥协,“谢谢。有碗吗?” 总得捣碎了才能用。 男孩显然被问住了。 “碗?”湛蓝眸子里的细碎亮光忽然黯淡了,又是那股茫然的神色。 他问道:“用来干什么?” “捣碎药草,敷在伤口上。”顷遥说着脱下了白色的军装外套,又解开衬衣,露出胸膛和臂膀来。 男孩看得愣住,他没想到眼前的男人看着温柔如水,弱不禁风的模样,衣服底下的身材竟然这么结实有力,胸肌饱满,充满了力量感,上臂的肌肉线条也顺滑漂亮,只是上面一块狰狞的伤口突兀的破坏了这份美好。 顷遥看出子弹是从肌肉里面穿过去的,没伤到内里,但也刮掉了一块皮肉。 他检查完身体,发觉眼前的男孩没有动作,不由得抬起眼看过去。 男孩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才想起男人刚刚说的话,他好像刚回过神来似的低声说了句:“哦,马上。” 说着他把手里的药草一把塞进了嘴巴里,重重的嚼了几下。 顷遥怔住了。 男孩嚼完后吐在手心里,覆上了那道狰狞的伤口。 嚼碎的草药渣滓余温尚在,敷在伤口上温温热热的,男孩白皙泛着荧蓝色泽的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他的肌肤,却带来一丝凉意。 顷遥的喉结微微滑动了下。 他看着眼前靠得极近的俊颜,但从面容来讲,这是一张漂亮的过分的脸,眉目昳丽,长而卷的睫毛扇动间性感魅惑,挺直的鼻梁,玫瑰一样的嘴唇呈现清润发粉色。 明明极其艳丽的一张脸,却在一双冰蓝色的眼眸映衬下,平添了几分清冷的意味。 但此刻这双认真注视着他的伤口的幽凉眼眸,好像也温热起来。 男孩敷完,又把另一把药草嚼碎,如法炮制。 这次敷完,男孩皱着眉看了一会,才纠结而茫然的问道:“这样就可以了吗?” 没等回答他又张了张嘴,犹豫几次后还是说了句:“这样好像很丑。” 其实他想说这样好像很脏。 可那样说好像不太好。 顷遥笑着拿过自己的白色披风,随手一撕,扯下了一块布条,递到男孩手里。 “帮我缠在伤口上吧。” 男孩接过来,惊喜道:“好主意。” 他又用那泛着凉意的手指一圈一圈的为顷遥缠上布条,几次不经意触碰到那温热的手臂。 那微凉的指尖仿佛戳进了火热的心口。 他手法轻柔,成熟的男人却有些心猿意马。 乖巧漂亮的男孩子,专注而认真地为你处理伤口。 顷遥苦笑。 真是…… 第2章 兰 男孩安静的包扎完伤口,然后好奇的盯着顷遥。 目光,突然瞥见外面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又想起之前的疑惑,于是问男孩:“你吃什么?” “吃什么?” 男孩又茫然了,“你饿了?”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外面有果子,可以去摘。” 顷遥皱眉:“果子?” 他看着男孩那纤瘦的身体,难以想象他在这里,这样生活了多久。 “你在这住了多久了?” “不知道。好像……一直在这里。”男孩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从出生就在吗?” 男孩点点头,竟然转身从床底下扒拉出一个篮子,他似乎对摘果子很感兴趣,有些开心的说:“我去给你摘果子吧。” 顷遥挑眉,是“我去”而不是“我们去”。 男孩好像很喜欢出去找东西,却又不想带着他。 顷遥故意问道:“我可以去吗?” 男孩顿住,故作严肃地摇头,“不可以,你受伤了,还是休息吧。” 说完不等顷遥回答就跑了出去。 然后,又满载而归。 哪怕顷遥对吃食再讲究,此刻因情境所迫也顾不得什么了,只好饱餐了一顿水果。 吃完饭,男孩跟顷遥的关系已经熟悉了很多。他问顷遥能不能出去一会儿,他想洗个澡。 顷遥点头,一个人去了外面。 他沿着木屋旁边的溪流往丛林深处走,一边回忆宇宙录中对地球云缅境内的环境记录,一边注意着附近是否有自己坠落的军舰踪迹。这片林子比他想象中要深大的多,他走了半个小时后环境竟没有一丝变化,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他更惊异的是,自己连男孩摘得药草和果子都没有看到。 顷遥继续往前走,但随着夜色逐渐加深,他的心也跟着下沉。 顷遥回到木屋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男孩早就洗完澡,门口旁的水桶已经空了。 男孩盘腿坐在靠近窗边的木桩上闭着眼睛。青绿的藤蔓纷乱地缠绕着窗棂,有一朵嫩生生的花骨朵搭在窗角,挨着他纤弱的胳膊。 稀薄的月光从窗口飘进来,洒在男孩莹润的脸上,周围的蓝色光晕浅淡的漂浮在他的周身,带着一种纯稚的圣洁。 他是丛林深处的精灵吗? 顷遥怔怔的想着,嘴角不由得掀起温柔的笑意。 可下一刻,他蓦的一僵。 瞳孔微缩,脑海深处被不经意忽略的某些记忆渐渐清晰了起来,那些被他漫不经心否定的荒谬信息在此刻集字成篇,昭示着一个不容怀疑的可能性。 他缓缓地走近,白色军靴踏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男孩没有惊醒,顷遥一时间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睡过去了。 他伸出手,悄无声息的搭在男孩宽松的T恤衣领上,慢慢地向后拉开一点空隙。 光滑的脖颈下面,莹白如玉,毫无瑕疵。 顷遥仔细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放开衣领,转而轻拍了下男孩的肩膀。 他拍了两三次,男孩才悠悠转醒,湛蓝的眸子带着刚睡醒的茫然。 “不去床上睡吗?”顷遥轻声问。 男孩清醒过来,摇头:“你去睡吧,我不睡床。” 顷遥看了眼床上花里胡哨的被子,不是很相信这句话。 “我可以坐在这里,你去睡床。” 没想到男孩听到这话眼神突然紧张起来,他绷直身子有些戒备的拒绝道:“不行,我要在这儿睡。” 他看着旁边另一个方凳,指着说道:“你可以坐这个,去床边坐着睡。” 又皱着眉头加了句:“不要抢我的位置。” 顷遥有些明白了,睡床不是抢他睡觉的地方,这个木桩才是他的专属,看来他真的一直在这里休息,所以才会有这种理所当然的占有欲。 顷遥发现自己很多时候都没办法理解男孩的思维,看不懂他的行为轨迹。 顷遥向床边走去,半路突然转身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刚说完就发现男孩的眼神突然亮了一亮。 “我叫兰。” 男孩难掩兴奋,他伸手沾了一下木桶里剩余的水渍,在地板上比划,写出一个漂亮的“兰”字。 这是一个人类小姑娘看见他后喊出来的字,字也是那个小姑娘写的。 十几年前,当时那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指着他一个劲的喊:“蓝色,蓝色的。” 他忍不住上前询问:“你是在叫我吗?” 小女孩兴奋的叫着:“你是蓝色的。” 小小的男孩说道:“我喜欢这个名字,你能告诉我是哪个字吗?” 小小的女孩托着腮想了半天,才歪歪扭扭的写出一个字——兰。 原来这就是蓝色的蓝,他牢牢记住了人生中第一个文字。 他当时不知道小女孩是因为不会写那个复杂的文字欺骗了他,但是他并不在意,因为当他后来学到了更多的文字后,他已经对这个名字情有独钟了。 “好看吗?”男孩脸上带着莫名的小骄傲。 顷遥温声夸奖:“好看,也很好听。” 兰这才羞怯的笑了。 “晚安。兰。” 第3章 萨尔维安 顷遥想,他得赶紧找到那架坠毁的战机。 可这林子太大了,无边无尽的,没有明显的路标,他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他问过兰这附近的果树在哪里,但是兰的回答依然令他听不太懂。 “现在没有果子。” “那你从哪里摘的?” “不能告诉你。”他戒备的看着顷遥,说完觉得有些不好,又解释道:“果子只有偶尔才会出现。” “只有你在的时候吗?”顷遥直白的问道。 兰不说话了。 顷遥面色微沉,伸手从后腰部位摸出一把枪。 兰的反应一如既往:“这是什么?” “枪。” “用来做什么的?”兰好奇的看着顷遥手里的东西。 顷遥觉得自己跟兰简直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彼此之间毫无共性,总是对对方的各种行为和物品充满未知。 “打猎。“顷遥看着桌上剩下的几个果子,“或许,我们可以改善一下伙食。比如说,猎只兔子。”这样总不至于在偌大林子里瞎转的时候无聊到反胃。 他转头问兰:“这里有兔子吗?” 兰有些生气的说:“有的,兔子很可恶,它们总是吃草!” 顷遥:…… 好吧,他好像真的很为这里的植物愤恨不平。 顷遥走的还是之前的方向,从木屋前方出发。 兰在门口纠结了一会儿是否跟着一起去,最终敌不过想看兔子被抓捕的好奇心,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深绿的密林里。 “阿嚏。”兰揉了揉下鼻头,临近入秋,清晨的风凉意甚浓,他没来得及拿件外套。 顷遥突然停下脚步,伸手解开白色披风的环扣,在兰不解的目光中,轻柔的给他披上。 “小心着凉。”顷遥温声开口。 兰低头看着摆弄着环扣的莹润指尖,觉得这个男人离自己近的过分。顷遥低头的瞬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额上,令他内心有股说不出的酥麻感。 兰没有发现自己的耳后微微的泛起了红色。 顷遥替他整理好披风后,问他:“你走出过这片林子吗?” “去哪里?” “这片树林之外的地方。” “这里很好,我为什么要出去?”这里的土地肥美疏松,阳光充足,有河流有其他的植物伙伴,他在这里待得很好,很舒服,为什么要离开。 顷遥转头看兰,眼神带着些怜惜,他想说外面的世界更好,可是看着面前这双不谙世事的眸子,却一时间难以开口。 外面的世界真的更好吗? 外面的世界除了山水,有数不清的享受陶醉,可物欲横流的同时也带来更多利欲熏心的追求。 重要的是,这里没有战争,没有喧嚣。 顷遥微微笑了:“嗯,这里很好。” “这里很好,可你还想走?”兰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他知道,这个神秘的男人一直在找出去的路。 顷遥点头,准备开口说什么,突然看见不远处有动静,他转过头,看着一个大树旁蹲着一只兔子,正在啃草吃。 顷遥拿出了手枪。 他刚要扣动扳机时,突然好奇兰的反应,扭头去看,结果一怔。 兰的眼睛没有看兔子,而是专注的注视着他:“你真好看。” 兰没见过顷遥这样好看的人类。 他的白色衣服也好看,雪白的衣料包裹着英挺的身体,每一寸布料都板正的像是雕刻出来的模具。肩膀处戴着金光闪闪的勋章,腰间的银黑皮带上刻着简单利落的纹路,一双长腿笔直,看起来充满了力量。 他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 顷遥一怔,忘了动作,再转头时兔子已经出了刚刚的射击点,跑到另一个树下啃草吃了。 顷遥突然想起什么,问道:“这里有树枝吗?” “树枝?”兰又出现那种戒备的目光了。 顷遥暗自叹一口气,抬头示意远处的兔子:“杀了兔子,烤它需要点火,得用枯枝。” 兰松了口气,“枯枝,有的,我帮你去找。”说着,不等顷遥回话,他快速跑开了。 顷遥顿了一瞬,抬手打死了那只兔子。 走了一整天,顷遥也没有看到林子的尽头,他有些颓然的举着解刨完的兔子挂在火堆上烤,其实他对着吃兔子没什么兴致,纯粹是为了在漫长的寻路过程中找点乐趣。 说的再准确一点,他本来都打算放过这只兔子了,可奈何兰湛蓝色眸子里的期待藏都藏不住,快速的找来了很多枯枝败叶贡献给他,生怕他放过兔子一样。 顷遥撇头看过去,男孩正专注的盯着火把上的兔子瞧,嫩肉被烤熟的香味逐渐飘散出来,男孩微微嗅了嗅。 他身上的荧蓝色光晕在火光的陪衬下更明显了一些。 “兰。” “嗯?”男孩抬头,目光从烤兔子上恋恋不舍的移开。 “你好像很喜欢植物。” 话音未落,他看见兰的眼中出现了熟悉的戒备。 顷遥把他的警惕尽收眼底,微微一笑,突然岔开话题:“我来自萨尔维安。” 男孩悄悄松了口气,“那是什么地方?” 是一颗距离地球约1.4亿光年的小行星,如果用地球上的检测器探查,会发现那是一颗金色的星球,非常漂亮。”顷遥说起这颗星球时语调是一贯的温柔,可是眼睛里带着暗淡的忧伤。 “那是我的母星。” 男孩黯然的低下头:“哦。” 他伤感的想,他好像没有母星,他跟地球上的人类不一样,他生活在地球上,却不是地球人,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称之为人。 顷遥仿佛没有察觉男孩情绪的变化一样,依然自顾自的说着:“萨尔维安星球上有一个特殊的种族,叫萤星族。” 他停顿了下,“萤星是一个古老而特殊的民族,深居简出,与世隔绝,用他们独特的方式保护着族类不被人类所觊觎。” 兰疑惑的抬起头。 “因为萤星族的居民是植物态分化而来,他们化形为人,拥有最纯粹的精华能量,能够通过心灵感应跟所有同族进行沟通。”顷遥扫了眼附近的树木,“地球上的植物也不例外。” 男孩湛蓝的瞳孔微微一颤,眼中满是愕然和激动,他声音甚至有些颤抖:“你是说……” 顷遥点头:“我怀疑你是萤星一族的人,虽然他们避世而居,但是也有些特征是众所周知的。” 兰的心里一时间掀起惊涛骇浪,他一边惊悸这个男人太过可怕,自己不过是独自出去摘了几个果子,捡了一次枯枝,对方就抽丝剥茧的窥探出他隐藏很久的秘密。 另一边又难以自已的激动,他一个人孤独地生活了这么久,无父无母,与所有人格格不入,突然有一天有人跟他说,我知道你来自哪里。 他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 他抬头问顷遥:“你能带我回去吗?” 顷遥摇头:“现在不行。” 现在不行?那就是以后可以? 顷遥解释道:“我来时乘坐的星舰坠毁了,我还没有找到,找不到星舰就无法修理通讯器,无法向同胞们发出支援信号。” 兰站了起来:“我帮你找星舰。” 顷遥的笑容加深,更加温润明媚起来:“好。”他举起手中的烤肉递过去,“但是现在,让我们先尝尝这份美味的烤兔肉吧。” 兰不是第一次吃烤肉了,以前也有山下的居民给他吃过烤肉,烤肉很美味,只是他自己不会做。他也懒得做,毕竟他一般不会感到饥饿,也就没有什么口舌之欲。 他发现眼前的男人好像对这种事情非常的熟练,他烤出来的兔肉一点都不焦,神奇的是,男人身上竟然随身携带着调料粉。 顷遥姿态随意的撒着调料,瞥见兰的神色,温和解释道:“我经常在丛林里待着,一日三餐都是这样解决的,为了让自己吃的不那么乏味,就带着这些。” 原来他跟自己一样,生活在丛林里。 顷遥好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笑着说道:“我跟你不同,我是大部分时间在丛林里面进行训练。” “你是军人吗?”兰偶尔外出也会看见有人在这里训练,据说是地球军方的部队。 “嗯,前几日因为其他星球的种族进攻萨尔维安,我在战斗时驾驶的星舰不慎出现导航信标故障,只能匆忙中寻找了一个行星降落。”顷遥拿起烤好的兔肉,撕下一根兔腿递给男孩,“比较幸运,我坠落在了地球。” 有吃有喝,是个适宜暂时休憩的地方。 “谢谢。”兰小心的咬着发烫的烤肉,他余光瞥见男人正小块小块的撕着烤肉吃,动作缓慢而斯文。他想了想发现,他之前见过的军人,都是席地而坐,大口裹食,浑身透着铁血的豪放气息。而这个男人却姿态优雅地,像是正在品鉴人间至尊的饕餮盛宴。 兰突然靠近顷遥,倾身过去,在对方的嘴角舔了一下。 男人动作僵住,缓缓地转头对上澄明的蓝眸,“你干什么?” 兰理所当然的说:“你的嘴角有脏东西。” “你可以用手帮我擦掉。” “可是我的手也脏了。”兰身子退回去一些,无辜的举了举沾满油渍的双手。 “你可以提醒我。”顷遥耐心道。 “哦。”兰突然有些不开心,他不知道自己好心帮了男人,对方为何要这么逼问自己。 顷遥看出男孩的低落,顷遥撕下块烤肉递到男孩唇边,“抱歉。” 男孩抬头,看着眼前鲜嫩的烤肉,听见男人解释的声音。 “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你可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非常亲密的行为。” 兰看着对方一直抬着的胳膊,贴心的把嘴边的肉吃掉,他可不是小气的人。 他咬着肉含糊的说:“可是之前也有人这样帮我擦呀。” 很久以前,他遇到的第一个给他吃烤肉的女孩,就是这样帮他擦掉了嘴角的油渍。 顷遥微微讶异,似乎也没想到男孩竟然有这样的遭遇,不由觉得好笑,“那她一定是喜欢你。” “啊?”兰惊讶的抬头,满眼不可置信。 “只有对喜欢的人,才会有这样亲密的举动。”顷遥说着,突然靠近了男孩,低声说道:“所以,以后不要让别人这样对你,你也不能随便对人这样。” 男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知道了。” 晚上的时候依旧是顷遥睡床。 睡觉之前,顷遥突然询问盘坐在木桩上的男孩:“你的本体是什么?” 男孩眼神微闪,犹豫了下才说道:“是一棵树。” 他强调道:“很高的树。” 难怪喜欢睡在木桩上,顷遥沉思着猜测:“云杉吗?还是蓝桉?” 兰摇摇头不说话了。 顷遥觉得自己问错了,一个遗落外星的人,怎么会清楚自己的种族属性,毕竟,萨维维安和地球的植物体系有很大的不同。 第4章 朝颜花 第二天,兰开始帮顷遥寻找坠落的星舰。 只是他的戒备心一如往常,询问清楚了星舰的样式后,他依然选择独自寻找,不跟顷遥一路,顷遥表示理解。 除了木屋门前的路,顷遥相继找了其他的方向,结果并不尽人意。因为他发现其余方向的的深处有些潮湿,十几米高的粗壮的树藤绳索般的垂坠下来,相互间扭曲攀爬,杂乱的缠绕成一片一片,每次拨开树蔓寻找一番后,浑身都湿漉漉的。 关键是,找起来更加艰难。 但这种情绪和状态,顷遥仅仅持续了两天。因为后面几天兰回来的时候总会带回一些东西——星舰的残片。 这足以给顷遥带来很大的希望,基本上确定了星舰坠落的大体方位。 “明天我跟你一道找吧。” 顷遥说这话的时候正烤着两条新鲜的鳞鱼。 兰打开调料盒子的手一抖,快速开口:“不用,我自己就可以。” 顷遥抬眸静静的看着他。 眼前湛蓝眼睛里的戒备已经消弭了很多,只是依然充满固执的坚持。 顷遥眨了眨眼,妥协道:“好吧,那我去木屋后面那条路看看。”他翻转了一下手中的鱼,“你不是说后面那条路走下去有村庄?我去看看有没有信号。” 兰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愧疚的情绪来,来的猝不及防且难以忽视,他别扭的撒着调料安慰自己似的说:“我一定会找到的。” 顷遥伸手拿过男孩手里撒的乱七八糟的调料,仔细洒好,一边无奈的笑:“谢谢,注意安全。” 夜晚清凉的月光洒在床边清瘦的身影上,他今晚没有急着休眠,而是静静的注视着正在脱衣准备入睡的男人。 顷遥只是脱下了外套,身上依旧穿着服帖端正的白色衬衣,在这清冷的夜晚显得更加清雅俊逸。 这世上怎么会又这样好看,性情温柔的人呢? 兰注视的时间有些久了,顷遥终于忍不住看过去。 他微微一愣,男孩看着他的眼神认真而专注,丝毫不会掩饰自己的感情,他一眼就看透了或许男孩自己都不清楚的情绪。 顷遥眼睛瞥见窗边的那朵小花苞,花苞紧紧的缩着,细长白嫩,顶端螺旋状纠缠,像一个小小的甜筒,很容易猜测出种类。或许是枝蔓长长了些,突然钻出来一大截,绕过男孩白皙光滑的脖颈,落在胸前的锁骨上。 “这是朝颜花?” 男孩一愣,下意识的低头看,眼中瞬间染上了一股浓浓的戒备。只是当他抬起头的时候,眼底已是一片澄净。 “嗯。” “它是你的朋友?”顷遥的认知是,对兰来说,他能跟所有的植物进行沟通,那么据此推断,所有具有生命的植物体,在兰的眼睛里应该都与人无异。 兰抿了抿唇,“……是。” “它一定很喜欢你。” 这是兰第二次听见这句话了,但是这次他没有像上次一样茫然,而是有些郑重的说:“他对我很重要。” 他张了张口,似乎还要说什么,犹豫着,直到看见顷遥带着笑意的温柔眼眸,他才轻轻说道:“如果……” 他低头咬了下唇角:“如果你真的能带我回家,可以带他一起回去吗?” 顷遥诧异:“可他不一定适应萨尔维安的生存环境。” “我会想办法的,他可以。” “我尽量。”说实话,他心里不太舒服。 这一晚屋子里有些不太寻常的异动,半夜两三点的时刻,男孩身上的荧荧蓝光突然间光芒大盛,浓郁的暗蓝色光泽笼罩着清瘦的身影,他的脸色还带着些微微的潮红,额间似乎冒着汗。 他死死咬着唇角,把无声的闷哼压了下去。 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时,顷遥蓦的睁眼,下一秒看见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的贴了上来。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拱在了他的脖颈间,不轻不重的啃咬了一下。 这种情况跟他平时被敌人偷袭不同,顷遥的身子僵着,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动弹。这一愣神的间隙,对方已经在他一路攻城略地,解开了衬衫的扣子,舔舐上裸露的肌肤。 “兰……”顷遥哑声开口。 他伸手摸上男孩的侧脸,掰过他的脑袋,看见平时清亮的湛蓝眼睛中此刻弥漫着一层水雾,眼神茫然迷离,鲜明的**遍布其中。对方的眼睛却没有跟他对视,兀自撇过脸去舔舐他的掌心。 顷遥被他亲的轻颤,呼吸声逐渐沉重,身体的反应真实又难耐。 他睫毛低垂着,理智告诉他此刻应该推开身上的人,可是他抬了抬手,却不由自主的抚上了男孩的后脑,轻柔的放倒了对方。 他低头去瞧,却被对方的舌尖趁虚而入,他心神一震,被撩起的火热烧烬了摇摇欲坠的理智,他眼角微微发红,猛然抓住男孩的手腕掼在枕边,附身吻上那张惹火的嘴唇。 窗角,甜筒一样的花苞悄然的发生变化。 它像是要迫不及待的绽放,可是又敌不过时间的桎梏。花苞原本旋转闭合的尖端变得松软,缓慢的向外微张开了一个小口,初睨形态的花瓣延伸扩张。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雨,雨丝飘进来,淋在微张的花瓣口上,衬的花瓣更加透明。缱绻的花瓣们开始蜷缩着,渐渐一齐慵懒的翻了个身,顶端的小口越长越大,显示出隐藏已久的颜色来…… 雨打花枝,似开未开的花朵在风雨中漂泊摇曳,不断晃动着。 漆黑的雨夜,屋外狂风大作,树影不息,室内却如同骄阳似火般奇异,烧的冷雨中的花都绽放了。 小小的花骨朵终于完全的伸展开了所有的花瓣,形成圆滑的喇叭形状。 花心雪白,荧蓝色渐变而上,直至顶端颜色越发浓郁。 情至深处,顷遥模模糊糊嗅到一丝清甜的花香,他心思微动,却引来对方一声轻哼,顷遥回神,安抚的摸了摸男孩的后背,摸到一手湿汗。 那香味更加浓郁的涌到鼻间,像是缠了他一身。 …… 顷遥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小脸,发丝凌乱,睫毛微湿,男孩沉沉的睡着,莹莹如玉的脸上透着一股纯稚。 他捏着男孩漂亮的手指把玩了一会儿,见对方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又抬头看了眼窗外敞亮的日光,轻柔的移开身体,悄悄起身。 顷遥从桌上拿了一个果子解渴,转身间突然瞥到窗角,发现那朵朝颜花的骨朵好像大了一些,顶端透出浅浅的蓝色。 看来是朵蓝色的朝颜花。 顷遥吃完果子准备回到床上去,突然脚步一顿。 他又看向了那朵朝颜花。 他静静地看了半晌,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尴尬。 他迅速移开目光,拿起自己的外套走到窗户边,把衣服挂在了窗棂一角,严严实实的盖住了那朵朝颜花。 夜半的时候,顷遥为自己的这个行为的正确性感到欣然。他扶着埋头在自己身上胡乱啃咬的小脑袋,分神看了眼朝颜花的方向,确认盖的严实后,才专心的安抚怀里的人。 却不知白色大衣掩映下的花朵,再次悄然伸展。 …… 第5章 信任 三日后的清晨,兰终于清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的胸膛时还有些愣怔,直到脑袋倒带回忆,才想起来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他突然又把头埋了下去,却听见头顶一声轻笑。 “醒了?” 温暖的手掌抚上他的发顶轻缓的揉了揉,又拨开他脸颊上的发丝。 兰悄悄的抬头,看见沐浴在晨光中的俊逸面容,男人正垂眸看着自己,漆黑的眼中清晰的映着自己呆滞的表情。 看着眼前温柔含笑的神情,兰突然回忆起,男人动作时的小心轻柔,温声诱哄,和手掌滑过肌肤时酥麻的情意。 男人突然凑近,在他耳边低声问了句话。 兰耳边一痒,心思有些难耐,但他突然想起什么,开口拒绝道:“不要了,今天该去找星舰了。” 男人挑眉,语气揶揄:“确定不要?” 被他这么一问,兰是真的有些抵不住了,他咬了咬下唇,突然爬上去亲了下男人的唇角,哼哼的小声嘟囔一句。 男人轻笑,倾身把人拢住。 …… 阳光正浓时,顷遥拿了个果子喂给兰,男孩懒趴趴的窝在他胸口,就着顷遥伸过来的手小口小口的吃。顷遥静静地看他吃完,随手把果核仍在一边,看着男孩开口:“等找到星舰,我就带你回家。” 男孩抬眼看他,暖流缓缓地划过心田,纯稚的脸上漾起一张笑颜。 “我很快就找到了。” 下午时分,兰独自走进了森林深处。 他跨过蜿蜒的河流,穿过湿漉的蔓藤,越走越远,直到看见一片宽阔的平地,看见一棵巍峨巨大的榕树,庄严挺拔的矗立在前方,神秘又莫测。 他走到榕树的后面,那里有一个小木屋。 与之前他住的木屋相似却又完全不同,里面放着很多东西,杂乱而神秘,兰觉得好像与自己有关,但却寻不到什么证据。 木屋前蛰伏着一个庞然大物,兰知道,这就是顷遥正在寻找的星舰——准确的说是一架太空战机。 这架战机已经破损了,兰一方面认为顷遥是无法靠一搜损坏的战机回到太空的,一方面又因为顷遥认真肯定的语气而下意识的坚信着,而这份相信又让他惶惶不安。 其实他不是很想让顷遥回去。 他想让顷遥留下来,永远陪着自己。 可是顷遥一定会拒绝。 他早就找到这架星舰了,但他藏了几天,他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只是没想到这个时机来的这么快。 他拖着战机往回走,路过榕树的时候停了一下。 “我很快就要离开了。” 他突然开口说道,像是在跟谁对话。 “我想去试试,哪怕他是骗我的,我也想去赌一赌。” 他抬头看着面前的榕树,有些不舍的说道:“如果有机会,我会回来看您的。” 兰说完就转身离开,他右手抓着战机破损的机翼,像拖了一根树枝一样轻而易举,缓缓地走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有风从他耳畔吹过,像是有人发出了一声苍老的叹息。 兰把星舰拖到自己的木屋前,等着顷遥回来。 一个小时后,去村庄寻找信号基站的顷遥回来了,他愣怔的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有些难以置信,:“你怎么搬回来了?” 瞥见男孩眼里的疑惑,顷遥笑着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找到了星舰不用费力拖回来,只要告诉我地点就可以了,毕竟……”他说着走近星舰,打开舱门进去检查了一下,拆下了星舰通讯器,拿在手机跟兰示意:“星舰已经坏掉了,我只是需要这个小物件而已。” “没关系,对我来说都一样的。” 顷遥疑问:“你的力气很大?” 兰摇头:“不大,是有人……有前辈在帮我。” 顷遥明白过来,猜测应该是他那些植物朋友,不再多问,“我已经看过了,附近村庄的基站都是正常可用的,嗯?”他摆弄着通讯器的动作一顿,听着里面传出的声响,眼里出现一抹奇异的神色,“有意思,这里好像有属于萨尔维安的信号频率。” 他调试了两下后终于确认收到了同频信号,“那就方便了很多,希望能够一次成功,他调制了射频载波信号,发出指令。” 顷遥在操作这一切的时候,兰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看着男人眼里没有丝毫掩饰的开心与喜悦,那是即将回到自己熟悉的家的急切心情。 天空突然传来一阵轰鸣声,顷遥抬头看见一架战机。 “这么快?”他诧异的抬头,突然间神色蓦的一变,他眯着眼睛看了眼传来声音的方向,突然间猛地回头看向兰,眼里骤然出现了一丝震惊和毫不掩饰的杀意。 “你?”他紧紧地盯着男孩,眼神变换莫测,深沉复杂。 兰被他突如其来的复杂神情惊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呆呆地站起了身,满眼无辜茫然。 顷遥人生头一次觉得荒谬。 他来不及质问兰什么,也没时间再听对方的解释,他转身掏枪的瞬间,上方的战机里的枪弹刺穿而来—— 砰!砰!砰! 空中的战机越来越近,枪弹的目标越来越明显。 明明兰就站在顷遥的身边,两人却仿佛身处两个世界,一个深陷枪林弹雨危险不绝,一个身边风平浪静似被有意保护起来。 顷遥躲避着枪弹,紧贴着木屋的门边,紧紧地盯着站在空地中央的男孩,深邃的眼眸里破涛汹涌,往日温柔的神情此刻满布哀伤。 “或许是我不该相信你。”他哑着声音轻声说道。 声音很小,但是男孩听清楚了。 男孩的神情一如既往的茫然无辜,他无措的看着一切,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兰摇着头:“这跟我没有关系。” 顷遥哀伤又懊悔,眼前这张茫然无辜的蓝色眼睛,究竟欺骗了多少人。 来的不是萨尔维安的人,正是他坠落在此之前,交战的敌军——埃比星的军方。 顷遥心中苦笑,自己好心隐瞒的事情,或许对方早已知情,自己好像一个小丑,在知情人面前自取其辱。 顷遥的手臂被枪弹擦过,之前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再次被破裂,红色的血液流淌下来,沾染在他雪白的衣料上。 兰眨了眨眼睛,缓缓地朝他走过去。木屋周围的几棵大树发生了变化,浓密的树枝像是有了灵识,自顾自的舒展,弯腰低俯,快速的聚拢在顷遥的四周,像一把巨大的帷幕一般笼罩着他,把他保护起来。 顷遥自嘲一笑:“你什么都知道吧?” 兰依旧摇头,“地球上有句话,”他走到顷遥身边,轻声说道,“我无尔诈,尔无我虞。” 他伸手去触摸顷遥的伤口,突然上前舔了一下。 “嗯哼。”顷遥闷哼一声,眼神依然盯着眼前的人。 “顷遥。”兰第一次喊他的名字,眼神认真而清冽,“我什么都不知道。” 顷遥摇头,“你骗了我。” “是。”兰低下头,小声道,“我早就找到你的星舰了。”他瞥见顷遥眼里的失望,忽然有些难过,“可我不想给你。” 他看了眼头顶逐渐降落的战机,庞大而冰冷。 “找到星舰你会不会带我回家我不清楚,可是找不到星舰,你会留下来,一直陪着我。”兰突然倾身吻住顷遥。 顷遥心神一震,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突然感到一阵晕眩,身体酥麻:“你……” 顷遥身形一软,倒了下去。 第6章 不速之客 兰确实一无所知,他只是想保护顷遥而已。 顷遥软在他怀里的瞬间,他想带人离开,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但是没来得及。 刚刚空中那架战机在即将降落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袭击炸毁了,然后兰看见了一架熟悉的星舰破空而来,迅速降落。 兰知道是顷遥的同伴来了,因为这架星舰跟他刚拖回来的,顷遥丢失的星舰一模一样。 星舰降落,舱门打开,几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里面跨步而出。 兰看着他们突然有些失落。 但是他不知道,对方看他的眼神,带着浓烈的凶狠意味。 真正撒谎的人,是顷遥。 顷遥欺骗了他。 原来……自己根本回不了家。 那位自称是顷遥同伴的男人冷冷的看着被锁链吊挂着的兰,手执鞭子甩打在他身上,质问:“你们的基地在哪儿?还有多少异种在这里?” 兰感觉到鞭上的电流刺痛自己的肌肤,又狠厉的窜到自己大脑,他崩溃的开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旁边的人急不可耐:“你当我们瞎吗?你刚刚怎么指挥的那些树,迭里长官和我们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他愤恨的给了兰一鞭,“而且刚刚打在你身上的药剂,只针对萤星族人的血才会产生效果。” 兰眼神一怔,缓缓抬头,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现在根本不知道顷遥跟他说的是真是假。待那人又挥下一鞭,他才痛苦的哑声说:“萤星不是你们的同胞吗?” 那位迭里长官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冷哼一声,声音森寒的告诉他。 萤星一族是萨尔维安的叛徒,人人得而诛之。 这是兰被救之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清晰刺耳。 仿佛一把重锤敲在了自己心上,那锤冰冷又寒凉。 忽然出现的粗壮树藤打伤几名军官,缠起兰,向密林深处缩去。 遍体鳞伤的男孩被轻轻放在巨大的榕树前,面前站着一位老人,慈爱而怜惜的看着他,“孩子。” “榕树伯伯……” 老人缓缓叹气一声:“世事无常啊。” 从榕树这里,兰又知晓了更详细的故事。 顷遥跟他讲的是很久很久之前的萤星族状态了,榕树老人告诉兰,但早在三十年前,萤星就不再是萤星了。 当时,萨尔维安的敌对方——埃比星人想要攻占萨尔维安,因难敌萨尔维安军方,于是暗中瞄准了萤星一族不被军方控制的漏洞,派惑狸入侵了萤星族。 埃比星的惑狸跟萨尔维安的萤星一样,是一种古老的种族,但是跟萤星族不同的是,惑狸族被埃比星用手段控制,早已暗中服务于埃比星军方,是埃比一直隐藏的军事武器。 他们入侵的方式迅速而残酷,先是用尽手段暗杀屠尽萤星族的男性,又通过强制手段跟萤星族女人们结合,催生出一批惑狸和萤星的混血种族。因惑狸被改造的服从性基因的强大,这种混血后代也继承了惑狸的基因,高度服从于埃比星人。 十几年后,与世隔绝的萤星一族突然出世,他们利用自身植物系变异的强大能力袭击军方各处,给萨尔维安带来了一场毁天灭地的灾难,萨尔维安的军方受到重创,死伤无数。 当时的联邦首领下令,大义灭亲,屠尽萤星全族。 “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灾难,帝国博弈,隐族何辜啊。”榕树苍凉的说道。 “我们是叛徒吗?” 兰绝望的问道,榕树却缓缓摇头:“我们是萤星的叛徒,但不是萨尔维安的叛徒。” 当年,与世隔绝的萤星不允许族人跟外界通婚,更不允许族人离开种族聚集地,但是榕树和族内个另一个女人却都爱上了萨尔维安的普通人类,并且私定终身,两人的事情被族人知晓,遭到族人追杀。 两人逃亡到了地球,却不想那个女人已经怀孕了,于是在此诞下了一个男孩。 “那个孩子是你。”榕树一边给兰的伤口抹着草药一边说道。 “那我母亲呢?” “她放不下你的父亲,想偷偷回去看看,带着你又不安全。” 兰看着榕树:“你为什么不回去?” “我年纪大了,逃了一辈子,懒得折腾。”榕树苍老一笑,“再说,在这养老清净。” “哪怕跟喜欢的人分开吗?” 榕树愣住,他突然静静的打量着眼前的孩子,这才发现这孩子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纯稚的眼神中多了些什么。 榕树一笑,笑声苍凉,他想起当年心爱的人知道自己身份和处境后,那冷静而决绝的目光。 “她跟你母亲不一样,她不喜欢麻烦。”榕树看着半空的目光悠远深长。 那顷遥呢,他如果知道了自己真实的身份,会不会考虑接纳自己呢? 他会相信自己没有服从基因,相信自己是无辜的吗? 他突然没力气想这些了,地球上的天气越来越凉了,他的花期已经结束,马上就要迎来休眠期了。 哦对了,他还骗了顷遥一件事情。 其实他不是很高的树,不是云杉,也不是蓝桉。他当时为了掩盖自己的弱小而撒了谎 他是一朵小小的朝颜花。荧蓝色。 顷遥见过的。 这么一想,好像也不算欺骗了。 等他在榕树这里养好身体,就悄悄回到自己小木屋,缩回自己的花苞里去,休眠期之后,等到来年,就又是风平浪静的一年了。 第7章 花开 六月中,云缅密林深处,蜿蜒的溪流波光粼粼仿若绚丽的镜面。 镜面中映出一个男人的面容,俊逸清雅,神色温柔。 他伸出有力的手臂提起灌满溪水的木桶,缓步向不远处的木屋走去,和煦日光散在他的雪白衬衣上,像洒下来了万千细碎金芒。 男人走进木屋,把水桶放在门边,舀了一瓢水倒进电水壶里,打开开关烧水,然后出去处理刚捕捉的鱼。 他手法熟练地剖腹除脏,刮净鱼鳞,切肉煎炸,神色温柔安宁,像是在为心爱的人洗手作羹汤一般心情满足。 煎完鱼,他又拿出之前备好的鸡肉和兔肉,继续认真耐心,不嫌繁复的做着复杂的菜肴。他做了好几个菜,做完之后进屋端到桌上,坐下,看了窗角的一朵白色花苞好一会儿,才独自默默的吃饭。 吃完饭,收拾干净,男人走到窗边的木桩上,随意的坐下。 顷遥看着眼前熟悉的朝颜花。 这朵花从来没有开过花,却也一直没有枯萎,只是一直维持着花苞的状态,凝固了一样。 起初回到这里看见这朵花的时候,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心爱的人没找到,这朵被兰称为最重要的朋友的花却天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想要爱屋及乌,又有些吃醋。 但是时间久了,他也慢慢的察觉出了一些不对来。 顷遥静静对着眼前的小小花苞注视了很久,直到月光洒进窗户,映在雪白的花苞上,他才像是看累了一样,打算起身上床。 他走了一步,又想起什么,突然附身亲吻了一下花苞。 “晚安。” …… 顷遥感觉到脸上湿漉漉的,像是小动物在舔舐自己,旁边有温热的体温贴上来。 他蓦然伸手握住了枕边的枪,同时睁开眼睛。 下一秒,他动作一滞。 初夏温煦的晨光里,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清冷寂静的漂亮面容。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一如既往的纯稚迷茫,泛着微微的雾气。 顷遥愣了三秒,目不转睛的看着对方正茫然不自知的往自己身上贴,仿佛在梦游似的。 顷遥看着异常熟悉的状态,突然看向不远处的窗角。 往日一直含苞的花骨朵终于改变了形态,变成了盛开的荧蓝小花。 顷遥苦涩一笑,地球上怎么可能会有花苞在冬日都不枯萎呢。 他紧紧拥着失而复得的人。 小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