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军说他不想做我的狗了》 第1章 故人逢春雪 永安二十七年,春寒未消。 城郊官道旁的残雪还凝着霜白,被正午的日头晒得渐渐消融,化作一滩滩湿冷的泥水,黏在车轮碾过的辙印里。 颜如臻坐在雕花马车中,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窗棂上凝结的冰花,听着车外马蹄踏过泥泞声,眉梢微蹙。 “郡主,前面就快到青灯寺了,只是这路窄,雪化后更显难行。”车夫老陈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带着几分谨慎。 颜如臻“嗯”了一声,嗓音清冽。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绣折枝寒梅的襦裙,外罩一件银狐毛斗篷,领口的绒毛衬得她肤色胜雪,眉眼间却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骄纵。 此次去青灯寺祈福,原是母亲再三叮嘱,她本不耐烦这些俗事,却耐不住长辈软磨硬泡,终究还是来了。 马车缓缓前行,刚转过一道山弯,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铁甲碰撞,打破了山间的静谧。 老陈猛地勒住缰绳,马车骤然停下,颜如臻猝不及防,指尖的玉簪险些滑落。 “怎么回事?”她冷声问道,语气中已带了几分不悦。 “回郡主,是…是一队骑兵,好像是回京的军队,挡住路了。”老陈的声音带着几分慌乱。 颜如臻挑开车帘一角,抬眸望去。 只见前方狭窄的官道上,一列玄甲骑兵正列队前行,为首的是一匹神骏的乌骓马,马上端坐的男子一身玄色劲装,外罩黑色披风,披风下摆随风扬起,露出腰间悬挂的虎头兵符,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男子身形挺拔如松,墨发用玉冠束起,侧脸线条冷硬流畅,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 一个侧影,颜如臻的心好似漏了半拍。 是萧无烬。 三年了,这个名字像一根深埋在心底的刺,平日里从不轻易触碰,可此刻突然相见,依旧能让她心头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 三年前,萧无烬还是她身边最忠诚的影子,是京城人尽皆知的“郡主之犬”。他出身寒微,是她父亲从战场上救下的孤儿,养在府中。 自她及笄那年起,他便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替她受罚,为她解忧,哪怕全京城的人都嘲笑他依附郡主、毫无尊严,他也甘之如饴。 可后来,不知是哪一日起,他看她的眼神变了。再后来,他便主动请缨,远赴边疆,临行前,只对她说了一句:“郡主,臣不想再做您的狗了。” 那句话狠狠扎进了颜如臻的心里,她骄傲惯了,从未想过要低头挽留,只冷笑着说了句“随意”,便转身离去。 如今,他回来了。 看这阵仗,想来是在边疆立了大功,成了天子倚重的新贵。 萧无烬似乎也察觉到了前方的变故,勒住马缰,缓缓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颜如臻清晰地看到,他的眉眼比三年前更加深邃,褪去了昔日的青涩谦卑,多了几分久经沙场的沉稳与疏离。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惊讶,没有波澜,甚至没有一丝温度,仿佛只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可颜如臻却从那眼底深处,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这不是昭华郡主吗?” “旁边那位好像是镇北将军萧无烬!” “我的天,真是他!听说他在边疆大败蛮族,陛下在宫中设宴,赐了镇北将军的爵位呢!” “当年他不是郡主身边的跟屁虫吗?人人都叫他郡主之犬,怎么如今……” “看这架势,怕是今非昔比了。不过,他们怎么堵在这儿了?” 周围渐渐聚拢了一些赶路的百姓和商贩,见此情景,纷纷低声议论起来。那些议论声不大,却字字句句都传入了颜如臻的耳中。 她素来骄傲,何时受过这等围观指点?更何况,还是在萧无烬面前。 老陈见状,连忙上前拱手,对着萧无烬的方向恭敬道:“将军,我家郡主前往青灯寺祈福,还请将军行个方便,让我们先过。” 萧无烬身边的副将赵武眉头一皱,上前一步沉声道:“放肆!将军回京,军务在身,岂有让路之理,尔等速速退到一旁,耽误了行程,尔等担待得起吗?” “你!”老陈气得脸色涨红,却不敢再多说一句。萧无烬如今是天子新贵,手握重兵,他们一个郡主府的车夫,哪里敢与之抗衡? 颜如臻却掀开车帘,缓缓走下马车。银狐毛斗篷衬得她身姿窈窕,眉眼间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骄纵。她走到马车前,抬眸看向萧无烬,下巴微扬,语气清冷: “萧将军,此路是官道,本郡主前往寺庙祈福,诚心诚意,岂有让路之理?”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强硬,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 围观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纷纷看向萧无烬,想看看这位新晋的镇北将军会如何应对。 毕竟,当年萧无烬对颜如臻的顺从,是京城人有目共睹的。 萧无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墨眸深邃,看不出情绪。他的目光掠过她倔强的眉眼,掠过她紧抿的唇瓣,最后落在她斗篷上沾着的几缕雪沫上。 许久,他才缓缓移开目光,接着扫过周围的围观群众,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而冷淡:“聒噪。” 颜如臻的脸色瞬间一白。 三年前,无论她如何骄纵任性,他从未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哪怕是她故意刁难,他也只会默默承受,最多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可如今,他却觉得她聒噪。 一股委屈与愤怒涌上心头,颜如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死死地盯着萧无烬,她不能输,尤其是在他面前。 萧无烬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这一次,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复杂,只是被他很好地隐藏在了眼底深处。 他想起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她穿着一身粉色襦裙,站在府门前,非要他去摘悬崖上的那株罕见的雪灵芝。 他明知危险,却还是去了,回来时一身伤痕,她却笑得像个孩子,将那株雪灵芝插在他的发间,调侃他像个小仙童。 那时的她,骄纵却纯粹,像一颗未经雕琢的明珠。 而他,心甘情愿做她的影子,做她的狗,只为能留在她身边。 可后来,一切都变了。 他选择了离开。 在边疆的三年,他浴血奋战,九死一生,从一个无名小卒做到镇北将军,只为了能以一个平等的身份,再站到她面前。 可如今,再次相见,她还是和当年一样,骄纵倔强,从不肯低头。 萧无烬的心中五味杂陈。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淡淡地撇了她一眼,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冷淡。 “让她过。” 赵武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看着萧无烬:“将军,这……” “军令如山。”萧无烬打断他的话,语气加重了几分。 “是!”赵武不敢再多言,立刻转身吩咐手下的士兵:“所有人听令,退让两旁,让郡主先行!” 玄甲骑兵们训练有素,立刻纷纷勒住马缰,有序地退到官道两侧,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道路。 颜如臻愣住了。 她以为萧无烬会与她针锋相对,会用他如今的权势压迫她,甚至会当众羞辱她,可他没有。他只是沉默了片刻,便选择了退让。 心头的愤怒忽然间消散了大半,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与茫然。 她看着萧无烬,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三年的隔阂,三年的改变,早已让他们之间隔了一堵无形的墙。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那些深埋心底的情愫,似乎都已无从说起。 萧无烬也没有再看她,只是调转马头,目光直视前方,周身的气场依旧冷冽。 颜如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转身回到马车上。 “走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老陈连忙应声,驾车缓缓前行。马车从萧无烬身边经过时,颜如臻下意识地掀开车帘,看向那个玄色的身影。 他依旧背对着她,挺拔的背影在残雪消融的官道上,显得格外孤寂。 马车渐行渐远,颜如臻放下车帘,靠在车厢上,闭上了眼睛。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传来的马蹄声,不断回荡在耳边。 而官道旁,萧无烬直到那辆雕花马车彻底消失在山路尽头,才缓缓勒住马缰。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当年为她摘雪灵芝时留下的疤痕。 “将军,我们走吧?”赵武小心翼翼地问道。 萧无烬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走吧。” 玄甲骑兵再次列队前行,马蹄踏过泥泞,溅起阵阵水花。 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官道上,残雪消融得更快了,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那些议论声,还在山间隐隐回荡。 …… 第2章 青灯碎影 青灯寺的香火缭绕在春寒里,混着雪水消融的湿意,漫进鼻腔时带着几分清苦。颜如臻踏着青石阶上行,银狐毛斗篷的下摆扫过阶上残留的薄雪,留下浅浅的痕迹。 佛堂内,烟雾氤氲,她跪在蒲团上,指尖捻着佛珠,目光却落在供桌前那盏长明灯上,烛火摇曳,映得她眼底一片恍惚。 母亲让她来祈平安顺遂,可她此刻满脑子都是官道上萧无烬的身影。玄色劲装,冷硬侧脸,还有那句轻描淡写的聒噪,像一团雾,萦绕在她脑海里。 三年前,他从不这样对她。 那时她总爱缠着他,春日里让他爬树摘海棠,夏日里逼他下河摸锦鲤,秋日里抢他猎来的野兔,冬日里就裹着厚厚的棉袄,缩在他身后蹭暖。他永远是温顺的,哪怕被她闹得焦头烂额,也只会无奈地笑笑,眼底藏着化不开的柔意。 “郡主,仔细冻着。”贴身侍女晚晴递过一杯热茶,轻声打断她的思绪。 颜如臻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才觉出几分暖意。她抿了一口,茶水的温度顺着喉咙滑下,却暖不透心底的寒凉。“晚晴,你说…人真的会变吗?” 晚晴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她指的是萧无烬,斟酌着道:“将军在边疆三年,九死一生,性子定是磨得冷硬了些。再说,当年……” 当年的事,晚晴没敢说下去。她亲眼见过萧无烬离开那日,颜如臻站在府门前,明明眼圈红得厉害,却硬撑着不肯回头。 而萧无烬,也是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决绝离去。 …… 祈福完毕,颜如臻拒绝了方丈的挽留,执意要即刻返程。马车驶离青灯寺,再次踏上那条窄道时,雪水消融得更厉害了,泥泞不堪。 行至半途,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喧哗。老陈勒住缰绳,低声道:“郡主,前面好像出了事。” 颜如臻挑开车帘,只见前方不远处,几辆马车翻倒在路边,货物散落一地,几个商贩模样的人正围着一群黑衣人大呼小叫,看情形像是遭遇了劫匪。 “郡主,我们绕道走吧,免得惹祸上身。”晚晴面露忧色。 颜如臻却没动,目光扫过那些黑衣人,只见他们个个身手矫健,招式狠辣,不像是普通的劫匪。 更让她在意的是,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腰间,挂着一枚与萧无烬兵符上纹路相似的玉佩,只是小了许多。 心头一动,她想起萧无烬回京的队伍,似乎就在她们身后不远。这些人,会不会是冲着他来的? 正思忖间,忽然听到一声惨叫,一个商贩被黑衣人打倒在地。颜如臻眉头一蹙,沉声道:“老陈,把马车赶到路边,晚晴,拿我的鞭子来。” “郡主!万万不可!”晚晴急忙劝阻,“那些人凶神恶煞,您千金之躯,怎能冒险?” “他们若是普通劫匪,抢了财物便会离去,可你看他们的招式,分明是冲着人命来的。”颜如臻接过晚晴递来的银鞭,语气坚定,“再说,路见不平,本郡主岂能坐视不管?” 话音未落,她已掀开车帘,飞身跃下马车。她稳稳落地,手中银鞭甩出,直指向最靠近商贩的那个黑衣人。 黑衣人猝不及防,被鞭子缠住手腕,吃痛之下松开了手中的刀。颜如臻手腕用力,猛地一拉,黑衣人踉跄着向前扑来,她顺势抬脚,狠狠踹在他的胸口,黑衣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干净利落,看得周围的商贩和晚晴都惊呆了。他们只知道郡主骄纵任性,却不知她竟有如此好的身手。 其实颜如臻自小跟着父亲习武,只是平日里藏拙,不愿让人知晓罢了。 其他黑衣人见同伴被打倒,纷纷转头看向颜如臻,眼神凶狠。为首的黑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衣着华贵,气质不凡,冷笑道:“哪里来的黄毛丫头,也敢多管闲事?” 颜如臻抬眸,下巴微扬,眼底满是傲气,“这条路是官道,岂容尔等在此作恶?识相的,速速离去,否则,休怪本郡主不客气!” “颜如臻?”为首的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冷笑,“原来是郡主殿下,失敬失敬。不过,今日之事,与郡主无关,还请郡主不要插手,免得伤及自身。”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颜如臻懒得与他们废话,手中银鞭再次甩出,直逼为首的黑衣人。 黑衣人早有防备,抽出腰间的刀格挡。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颜如臻心头一紧,回头望去,只见玄甲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正是萧无烬。 他大致是听到了前方的动静,策马赶来。看到路边的乱象,以及被黑衣人围攻的颜如臻,周身的戾气瞬间暴涨。 “保护郡主。”萧无烬沉声道。 玄甲骑兵们立刻拔刀出鞘,纷纷跃下马来,冲向那些黑衣人。这些骑兵都是久经沙场的精锐,对付几个黑衣人绰绰有余。黑衣人见状,知道不敌,想要撤退,却已被骑兵们团团围住。 颜如臻站在原地,看着萧无烬策马来到自己面前。他翻身下马,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紧握银鞭的手上,又扫过她斗篷上沾着的泥渍,眉头微蹙:“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语气依旧是冷淡的,甚至带着几分责备,可颜如臻却从他眼底深处,看到了一丝的担忧。 郡主心头一暖,却又立刻被骄傲掩盖。她抬眸,迎上他的目光,冷哼一声:“本郡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难道还要向萧将军报备?” 萧无烬看着她倔强的眉眼,想起方才她孤身一人与黑衣人对峙的模样,心中又气又急。他知道她身手不错,可那些黑衣人个个心狠手辣,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该如何是好?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冰冷的质问:“你可知这些人是谁,可知他们为何在此,就敢贸然出手?” “不管他们是谁,作恶就该被教训。”颜如臻毫不退让,“倒是萧将军,来的倒是及时,莫不是一直在跟着本郡主?” 萧无烬的脸色沉了沉,没有回答。 这时,赵武走上前来,抱拳道:“将军,黑衣人已全部拿下,其中一人身上搜出了这个。” 赵武递过来一枚玉佩,正是颜如臻之前看到的那枚。萧无烬接过玉佩,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眼神变得愈发深邃:“是靖王的人。” 靖王?颜如臻心头一震。 靖王是当今圣上的弟弟,素来与她父亲不和,此次萧无烬立下大功回京,靖王怕是想趁机除掉他,嫁祸给旁人。 “看来,萧将军此次回京,日子不会太好过。”颜如臻淡淡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 萧无烬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平静,似乎并不在意靖王的威胁,心中微动。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她也是这样,看似骄纵,却总能在关键时刻,表现出镇定与勇敢。 “多谢郡主方才出手相助。”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声音比之前柔和了些许。 这是他重逢以来,第一次对她说谢谢。颜如臻愣了一下,随即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却故意板着脸:“举手之劳,萧将军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下次再遇到这种事,还请萧将军早点出现,免得本郡主还要亲自动手。” 萧无烬看着她故作傲娇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点了点头:“好。” 一个简单的“好”字,却让颜如臻心头泛起一阵暖意。她好像看到,他们之间的隔阂,或许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深。 “郡主,马车已经收拾好了,我们可以启程了。”老陈走上前来道。 颜如臻点了点头,转身准备上车。刚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萧无烬:“萧将军,靖王心思歹毒,你万事小心。” 说完,她便不再停留,快步登上马车。 萧无烬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渐渐远去,手中紧紧攥着那枚玉佩。阳光洒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眼底的寒意。靖王既然敢动手,就绝不会善罢甘休。而颜如臻,今日无意中卷入此事,怕是也会被靖王视为眼中钉。 他必须尽快回京,做好防备,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她。 “将军,我们走吧。”赵武提醒道。 萧无烬点了点头,翻身上马。玄甲骑兵再次列队前行,只是这一次,队伍的速度快了许多。 马车里,颜如臻靠在车厢上,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她知道,靖王的报复很快就会到来,而她与萧无烬,怕是再也无法像今日这样,仅仅是心照不宣的对视了。 窗外的残雪还在消融,春日的暖阳透过车帘,洒在颜如臻的脸上。她微微眯起眼睛,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勇气。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她都不会再像三年前那样,轻易放手了。 …………………………………… 第3章 寒池戏人 暮春的夜风吹散了白日的余温,颜府的马车驶进京城时,街灯已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映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是雪融后的清润气息。 颜如臻靠在车厢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寒梅刺绣,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青灯寺外萧无烬那句柔和的“好”,以及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关切。 或许,事情并没有她想的那样糟糕。 三年的隔阂,未必不能用一次主动的试探打破。 “郡主,咱们直接回府吗?”晚晴轻声问道,“方才管家派人来报,说镇北将军的接风宴就设在城西的望湖楼,京中不少权贵都去了。” 望湖楼?颜如臻眼睛一亮。 接风宴是公开场合,若是能在那里再见一面,或许能看清他真正的心思。她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吩咐道:“不去府里了,转道望湖楼。” 晚晴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连忙吩咐老陈调转方向。她看着自家郡主眼中久违的雀跃,心里暗叹:说到底,郡主还是放不下将军。 望湖楼外车水马龙,丝竹之声伴着欢声笑语从楼内传出,热闹非凡。颜如臻下车时,特意理了理月白襦裙的裙摆,银狐毛斗篷早已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更显灵动的浅粉色纱裙,裙摆绣着细碎的桃花,行走间如蝶翼轻展。 刚踏入楼门,便有管事模样的人迎了上来,见是颜如臻,连忙躬身行礼:“郡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将军特意吩咐过,若是郡主来了,直接请上二楼雅间。” 颜如臻心中一动。他竟猜到她会来? 跟着管事上楼,走廊里往来的官员、贵女纷纷侧目,目光里有好奇,有探究,还有几分看热闹的意味。毕竟,当年“郡主之犬”的传闻太过深入人心,如今两人身份天差地别,重逢后的交锋自然成了京中最热门的谈资。 二楼雅间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杯盏碰撞的声音。颜如臻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雅间内灯火通明,中央摆着一张圆桌,萧无烬端坐主位,玄色劲装已换成了常服,墨色锦袍衬得他愈发俊朗挺拔。他身旁坐着几位武将模样的人,皆是神色恭敬,而另一侧,则坐着几位朝廷官员及家眷,其中就有吏部尚书之女柳粒粒。 柳粒粒穿着一身水绿色长裙,容貌清秀,此刻正含情脉脉地看着萧无烬,见颜如臻进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随即又换上了温婉的笑容,起身行礼:“郡主来了,快请坐。” 颜如臻的目光掠过萧无烬,他也正在看她,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普通的故人。她心头微沉,面上却依旧带着骄纵的笑意,径直走到萧无烬对面的空位坐下:“萧将军的接风宴,本郡主自然要来凑个热闹。” 萧无烬薄唇微勾,没有说话,只是抬手示意管事添碗筷。 席间的气氛有些微妙,武将们大多沉默饮酒,文官们则小心翼翼地找着话题,目光却总在颜如臻和萧无烬之间来回打转。柳粒粒倒是活跃,频频给萧无烬夹菜、敬酒,言语间的爱慕毫不掩饰。 “将军在边疆辛苦了三年,如今凯旋归来,粒粒敬将军一杯,愿将军前程似锦,步步高升。”柳粒粒举起酒杯,眼底的情愫几乎要溢出来。 萧无烬淡淡颔首,举杯与她碰了一下,浅酌一口,语气疏离:“柳小姐客气了。” 颜如臻端着酒杯,指尖轻轻转动着杯沿,看着这一幕,心里莫名有些烦躁。她故意轻咳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雅间安静下来: “萧将军如今是天子新贵,身边自然不缺趋炎附之人。只是不知道,将军还记得当年是谁在府中为你疗伤,是谁在你被人嘲笑时为你撑腰吗?” 这话一出,席间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知道,颜如臻是在提醒萧无烬,他今日的一切,都离不开颜府当年的收留与扶持。 萧无烬抬眸看她,眼神深邃:“郡主的恩情,萧某没忘。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当年的事,不必再提。” “不必再提?”颜如臻放下酒杯,身子微微前倾,眼底带着几分挑衅,“怎么,萧将军如今功成名就,就觉得当年的‘恩情’是种负担了?” 柳粒粒见状,连忙打圆场:“郡主说笑了,将军绝非忘恩负义之人。只是将军如今身份尊贵,自然要顾及体面。郡主这般直白,倒是让将军有些为难了。” 她这话看似劝解,实则是在暗讽颜如臻不识大体,仗着昔日恩情纠缠萧无烬。 颜如臻冷冷瞥了她一眼:“本郡主与萧将军说话,何时轮得到你插嘴?” 柳粒粒脸色一白,眼眶瞬间红了,委屈地看向萧无烬:“将军……” 萧无烬眉头微蹙,看向颜如臻的目光多了几分不耐:“郡主,慎言。” 又是这样的语气!颜如臻心头的火气瞬间涌了上来。她不过是想试探他,想看看他是否还会像当年一样护着她,可他却处处维护别人,处处对她冷淡疏离。 她强压下心头的委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让她更加清醒。或许,光靠言语试探是不够的,得用点更直接的办法。 宴席过半,柳粒粒提议去楼下的湖边赏景。望湖楼依湖而建,楼下有一片人工湖,湖边种满了柳树,夜色下波光粼粼,倒是别有一番景致。 众人纷纷附和,萧无烬也起身随行。颜如臻落在人群后面,看着萧无烬挺拔的背影,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湖边的石板路有些湿滑,是雪融后渗透的水汽。柳粒粒走在颜如臻身边,看似亲密地挽住她的胳膊,声音柔柔弱弱:“郡主,小心脚下,这里路滑。” 颜如臻心中警铃大作。她与柳粒粒素无交情,今日对方却频频示好,显然没安好心。她不动声色地抽回胳膊,淡淡道:“多谢柳小姐关心,本郡主自有分寸。” 话音刚落,忽然感觉到背后传来一股推力,颜如臻早有防备,身体下意识地向旁边一侧,却故意没有完全避开,顺着那股力道向湖边倒去。 与此同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柳粒粒也尖叫着向湖边摔来,显然是想借着“救人”的名义,与萧无烬产生接触,顺便陷害她失足落水。 好一个一石二鸟的计策。 颜如臻心中冷笑,索性顺势而为,身体轻盈地落入水中。湖水冰凉刺骨,瞬间浸透了她的纱裙,可她却保持着清醒,在水中轻轻挣扎着,目光紧紧盯着岸边。 “郡主!” “柳小姐!” 岸边传来一阵惊呼,众人纷纷围了过来。柳粒粒在水中扑腾着,看起来十分狼狈,眼神却一直瞟向萧无烬,期待着他能亲自下水救她。 萧无烬站在岸边,墨眸沉沉地看着水中的两人。他一眼就看穿了柳粒粒的伎俩——那看似无意的搀扶,还有推搡颜如臻时那一闪而过的狠厉,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而颜如臻,他更了解。她自小习武,水性极好,就算真的失足落水,也绝不会如此狼狈地挣扎,显然是故意为之,想看看他的反应。 这两个人,一个处心积虑陷害,一个想方设法试探,倒是把他当成了这场戏的主角。 萧无烬的目光落在颜如臻身上,她在水中仰着头,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上,眼神中带着一丝倔强和期待,像极了当年那个为了让他妥协而故意淋雨的小丫头,他的心头莫名一软。 柳粒粒还在水中哭喊着:“将军,救我!我好害怕!” 萧无烬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纵身跃入水中。 颜如臻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可下一秒,她的希望就彻底破灭了。 萧无烬掠过她身边,径直游向了柳粒粒,一把将她拦腰抱起,转身向岸边游去。 颜如臻僵在水中,冰凉的湖水仿佛浸透了她的心脏,让她浑身发冷。她看着萧无烬将柳粒粒小心翼翼地放在岸边,看着柳粒粒依偎在他怀里,楚楚可怜的模样,心头的火气与委屈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奋力游到岸边,自己攀着石阶爬了上来。湿哒哒的纱裙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的身段,却也让她显得格外狼狈。 颜如臻走到萧无烬面前,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水,眼神中满是怒火:“萧无烬,你——!” 话音未落,萧无烬却开开口:“郡主,臣已不是三年前的萧无烬了。” 萧无烬已经松开了柳粒粒,转身看向她,眼底只有一片冰冷的疏离。 这话一出,好似心中紧绷的弦一下子断开。 三年前,无论她遇到什么危险,他都会第一时间冲到她身边。可如今,她在水中挣扎,他却选择了救别人,还对她说这样的话。 颜如臻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却带着几分凄凉和嘲讽:“是啊,你确实不是三年前的萧无烬了,三年前的萧无烬,本郡主只当他已经死了。” 她抬手,从怀中取出一封鲜红的定亲帖。那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原本只是想用来刺激他,可此刻,却成了保护自己最后的尊严。 定亲帖已经被湖水浸湿,红纸洇开点点水渍,她将定亲帖狠狠拍在萧无烬的胸膛上,萧无烬没接,定亲帖滑落下来,掉在地上。 她抬眸,下巴微扬,眼底闪烁着倔强的泪光,语气却带着几分刻意的轻佻和嘲讽:“萧将军说得对,此一时彼一时。你既然不想再做本郡主的狗,那本郡主也没必要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颜如臻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围观的人群,声音清晰而响亮:“巧了,萧将军,本郡主,也早就养了新狗。” 定亲帖掉在地上,上面“颜如臻”与“温景然”的名字清晰可见。温景然是礼部尚书家的公子,温润如玉,风度翩翩,是京中不少贵女的良婿人选。 萧无烬的目光落在那封湿透的定亲帖上,周身的气压瞬间降到了冰点。他看着颜如臻倔强的眉眼,看着她眼底强忍着的泪光,心中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萧无烬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看着颜如臻,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郡主既然有了新的选择,那便祝郡主…得偿所愿。”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对身边的侍女吩咐道:“来人,送郡主去更衣,免得着凉了。” “不必了,萧将军还是多关心关心身边这位吧。”颜如臻声音冷淡。 颜如臻转身决然离去,晚晴连忙上前,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这场对峙,她输掉了心底最后的期待。 柳粒粒看着萧无烬落寞的神情,心中窃喜,正想上前安慰,却见他冷冷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中的寒意让她瞬间僵在原地。 “柳小姐,”萧无烬的声音冷得像冰,“下次想玩把戏,找个高明点的手段。” 说完,他转身追着颜如臻的方向而去,只留下柳粒粒愣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而前头快步离去的颜如臻,走了没几步,眼泪终究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抬手抹去,心中又气又委屈——萧无烬,你果然还是变了。 夜色渐深,颜如臻裹紧了晚晴的外套,一步步上了马车。而远处二楼阁间,萧无烬站在台上,马车渐渐行驶,越来越远,直到与雾气融为一体,看不清踪影。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最终却只能无力地垂下。 赵武站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何必不讲话说清楚呢,郡主她……” “赵武。”萧无烬打断他的话,声音冷得像冰,“从今往后,不必再关注她的任何事。” 赵武:“……” 第4章 逢场作戏 马车驶回颜府时,夜露已重。 颜如臻裹着湿透的纱裙,踩着青石板路走进府门,连打了三个寒噤。丫鬟们见状慌忙迎上来,七手八脚地将她扶回屋子,烧起暖炉,换下湿衣,又端来滚烫的姜汤。 颜如臻裹着厚厚的锦被躺在床上,脑袋昏沉得厉害,鼻尖泛红,忍不住咳嗽起来。晚晴坐在床边,一边替她擦汗,一边心疼道:“郡主何苦这般作践自己?” 颜如臻闭上眼,自嘲一笑,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他明明看穿了柳粒粒的心思,也知道我在试探,可还是选择救她,想来三年的情分,也抵不过他如今的身份体面。” 正说着,门外传来丫鬟的通报:“郡主,温公子来了,说听闻您落水受了寒,特意炖了姜汤送来。” 温景然?颜如臻一愣,随即想起那张被她拍在萧无烬身上的定亲帖。她本是一时意气之举,没想到温景然倒是入戏挺快。 “让他进来吧。”她哑着嗓子吩咐道,顺手拉了拉锦被,掩去脸上的憔悴。 温景然一身月白长衫,手持食盒缓步走入,身姿温润如玉,他将食盒放在桌上,亲自盛了一碗姜汤递到床边,声音柔和:“听闻郡主在望湖楼意外落水,景然心中不安,特意亲手炖了姜汤,郡主趁热喝了驱驱寒。” 碗沿还带着温热的触感,姜汤熬得浓稠,带着淡淡的红枣甜味,入口辛辣却暖心。 颜如臻喝了两口,浑身渐渐暖和起来,脑子也清醒了几分。她抬眸看向温景然,见他眼底并无寻常贵女那般的痴迷,反而带着一丝隐晦的郑重,心中顿时了然。 “温世子深夜前来,恐怕不只是送姜汤那么简单吧?”她放下碗,语气平静。 温景然微微一笑,起身走到窗边,警惕地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才压低声音道:“郡主聪慧。景然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告,关于三年前的军饷旧案。” 军饷旧案,颜如臻的心底地一沉。她隐约记得,三年前萧无烬刚去边疆不久,就发生了军饷失窃案,当时朝廷派人调查,最终不了了之。此事怎么会突然被温景然提起? “那案子不是早就结了吗?”她蹙眉问道。 “表面上是结了,实则另有隐情。”温景然的声音愈发低沉,“景然近日查到,当年的军饷失窃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策划。那人暗中调换军饷,嫁祸给当时负责押送的萧无烬,本想借此除掉他,却没想到萧无烬命大,不仅没死,反而立下军功回京。” 颜如臻眼底一沉,忽然想起了昨日路上的杀手,问:“你是说靖王?” 温景然点了点头:“一来,萧无烬是颜府提拔之人,除掉他,相当于断了颜大人的一条臂膀。二来,靖王早有不臣之心,军饷被他挪用,一部分用于扩充私兵,另一部分则用来收买朝中官员。如今萧无烬回京,靖王担心他会查到当年的真相,便想故技重施,再次嫁祸萧无烬,顺势将颜府也拉下水,一石二鸟。” “可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颜如臻警惕地看着他。她与温景然不过是点头之交,他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来通风报信。 温景然的眼神稍稍躲闪,随即又恢复了温润的模样:“景然与郡主有婚约在身,温家和郡主是一条船上的人,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郡主陷入险境。更何况,靖王野心勃勃,若真让他得逞,天下必乱,景然虽不才,也不愿见生灵涂炭。” 颜如臻沉默了。她知道温景然的话有道理,也明白此事事关重大,她看着温景然真诚的眼神,缓缓道: “多谢温世子告知。此事我会禀报父亲,暗中调查。只是,还需借世子之力,帮我演一场戏。” 温景然挑眉:“郡主请吩咐。” “明日,你陪我去街上走走。”颜如臻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温景然会心一笑:“乐意之至。” 当晚,温景然以“照顾病中郡主”为由,留在了颜府的外院客房。 第二日清晨,天朗气清。颜如臻的感冒好了大半,只是还有些鼻音。她换上一身娇俏的鹅黄色襦裙,挽着温景然的手臂,并肩走出颜府大门。 两人刻意放慢脚步,沿着京城最繁华的街道缓缓前行。 温景然体贴地为她提着裙摆,偶尔俯身与她低语,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他们的一举一动,很快就落入了路人的眼中。 “那不是昭华郡主和温公子吗?两人看起来好亲密啊!” “听说郡主已经和温公子定亲了,看来是真的。” “啧啧,想当年郡主对萧将军多好,如今转头就和温公子恩爱,萧将军怕是要伤心了吧?” “伤心又如何?谁让他如今功成名就,就忘了旧主呢,郡主这样做,也是给他一个教训!” 流言蜚语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在街道上蔓延开来。颜如臻和温景然对此毫不在意,反而更加亲密。 温景然为她买了一串糖葫芦,亲自递到她嘴边,颜如臻则踮起脚尖,为他拂去肩上的落叶,动作自然而亲昵。 “演得不错。”颜如臻压低声音,嘴角噙着笑。 “郡主过奖,”温景然回以低语,“前面就是醉仙楼,里面鱼龙混杂,想必能打探到不少消息。” 颜如臻点头,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走进了醉仙楼。他们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几样小菜,看似在闲聊赏景,实则竖着耳朵,留意着邻桌的谈话。 而此时,醉仙楼对面的揽月阁二楼雅间里,萧无烬正与几位武将商议军务。他无意间抬眸,目光恰好落在醉仙楼靠窗的位置,瞬间僵住。 窗外阳光正好,颜如臻穿着鹅黄色的襦裙,笑靥如花,正低头咬着糖葫芦,嘴角沾了些许糖霜。温景然坐在她对面,伸手替她轻轻拭去,动作温柔至极,眼神中满是宠溺。 随后,温景然拿起一块糕点,小心翼翼地喂到她嘴边,颜如臻张口吃下,还故意眨了眨眼,模样娇俏动人。 那一幕,亲密得刺眼。 萧无烬握着茶杯的手猛地收紧,杯中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昂贵的锦袍上,他却浑然不觉。 “将军,您怎么了?”身旁的副将察觉到他的异样,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萧无烬沉声回答,目光却依旧死死地盯着窗外,眼底怒意翻涌。 三年前,她也是这样,会拿着糖葫芦,踮着脚尖喂给他吃,会在他受委屈时,第一时间站出来保护他。这些曾是他生命中最温暖的光,如今却成了最锋利的刀,一遍遍割着他的心。 “温景然有什么好?”他在心中怒吼,可转念一想,他又自嘲地笑了,可如今他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 萧无烬猛地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灼烧着喉咙,却无法压制心中的不甘。 “继续。”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不带一丝情绪。 雅间内的武将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将军为何突然变得如此阴沉,却也不敢多问,只能继续讨论军务。 而醉仙楼里,颜如臻眼角漫出笑意。 “做得不错。”颜如臻低声对温景然说,一边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郡主满意就好。”温景然微微一笑,继续喂她吃糕点,声音压低,“邻桌那几个人,有点问题。” 颜如臻顺着温景然的目光瞥去,邻桌三人穿着寻常绸缎,坐姿却挺拔如松,指节带着常年握兵的厚茧,显然是练家子。 几人杯盏遮掩间低声交谈,军饷”,西市粮仓,三日后三更等字眼断断续续飘进耳中。 颜如臻指尖悄悄攥紧茶杯,面上笑意愈发娇甜,抬手拢了拢鬓边碎发:“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相携起身,步履亲昵地走出醉仙楼,一路低声说笑,仿佛真的沉浸在浓情蜜意中。街上的流言蜚语更盛,他们却浑不在意,径直登上马车离去。 而醉仙楼斜对面的巷口,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里,一道阴冷的目光正死死盯着他们的背影。 车内人身着黑衣,脸上蒙着面巾,正是靖王的心腹谋士。他看着远去的马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颜如臻与温景然果然打得火热,萧无烬那边怕是要气疯了。王爷交代的事,成了一半。” 车夫低声问道:“大人,要不要跟上他们?” “不必。”黑衣人摆摆手,“只要他们按计划盯着粮仓,自然会替我们引出萧无烬。传令下去,三日后三更,按原计划行动,务必让萧无烬和荣安王府万劫不复。” 马车缓缓驶离巷口,马车内的颜如臻,早已收起了脸上的笑意:“靖王果然要对粮仓动手,我们得尽快将消息告知父亲,同时做好准备。” 温景然点头:“放心,暗卫已经盯着那三人,想必能顺藤摸瓜找到更多线索。只是,方才那道视线……” “是靖王的人。”颜如臻眼底闪过一丝寒芒,“他们以为我们是真的恩爱,正好,就让他们这么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