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池映月》 第1章 第 1 章 平城夏日的阳光格外柔和,街上极少见着有人清凉装扮。 一道平城河将整座城分成两个世界,南岸白墙黛瓦,北岸高楼林立。 南岸永宁巷尽头的澹园里,叠石听水,花木扶疏。 顾氏传脉九世,家风自此绵延。 今日这座多进式合院内,往来之人皆是笑意盈盈。 前庭右侧,一座被树木掩映的翘檐凉亭里,传来话语声。 “月月,等大哥订婚宴结束,我就去和父亲说,要娶你。”穿着白色西装的青年看着眼前的背影,目光温柔,但语气坚定。 对方没有回应,只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穿行在空廊中的一行人。 家主顾庭曜同长子顾怀砚走在最前头,七大姑八大姨在其后热切攀谈着。 顾怀砚身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将原本就挺拔的身姿衬得越发稳重矜贵。 交谈间隙,他侧头向凉亭方向看过来,沈辞月收回视线,转身回复:“怀璟,千万不要说。”她冷白如玉的面上带着抹淡笑:“和五爷的婚事早就定好了,我也愿意嫁。” 顾怀璟喉结微动,拉住她的胳膊:“可五叔风流成性……” “我不介意。”她轻声打断,将对方的手从胳膊上带开,转身离开凉亭。 她真的不介意。 家族里的孩子,从读书择校到婚丧嫁娶,每一步都有严苛的规定,没人能随心所欲。 若不想遵守也可以,从族谱上划掉自己的名字,从此远离平城再无关系。 你可以凭借自身的本领闯出一片天,但终究是无根的浮萍。 所以至今无人敢迈出这一步。 沈辞月走进侧厅茶室,屋内笑语声连绵不绝。 “阿月,你母亲找你半天了,快去花厅找她。”说话的是顾氏的家主夫人沈喻敏,也是她的姨母。 看着沈辞月离去的背影,沈喻敏笑着和身侧的小妹沈喻琳说:“看我们家的女儿,个个玉立婷婷,气度温雅,”说到此处不免感慨:“只可惜怀砚和怀璟这辈子是娶不到沈家姑娘了。” 沈喻澜端起茶盏抿了口:“阿月都只能许给旁系,你让怀砚怎么娶?” 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家族之间的联姻习俗由来已久,顾氏和沈氏更是从曾祖辈起就互通婚姻。 每一桩婚事都经族中长辈查族谱,确认无亲后商定而成。 如今到了子辈,为避免近亲,只能与其他家缔结。 今天正是顾怀砚与程氏三小姐的订婚日。 * 花厅的南窗外花影交叠,阳光透过花棂给屋内镀上一层浅金色的薄纱。 沈喻琳穿着件素雅的提花旗袍,端坐在窗边矮榻上,正与二房院管事核对着席位表。 沈辞月进门唤了声母亲,对方抬眼浅笑:“阿月,今晚人多,站我身后就好。”说罢看向管事:“五爷确认时间没有?” 管事低声回复:“那边说,还在外地谈事,今晚未必能赶上。” 沈喻琳点点头向沈辞月柔声交待:“若真来了,你回避着些。虽说是等你毕业后就结婚,但万一有个什么差错白让人说闲话。” 沈辞月垂眸轻声回复:“我知道的,母亲。” “先去客房那边看看,香味太重就让人撤掉几盆。”沈喻琳看了眼腕表:“再晚些,人就该聚起来了。” 沈辞月刚一靠近客房所在的院落,就被月季香气冲得直蹙眉。 据说程三小姐,钟爱此花。 她思索片刻,协助帮工撤掉一半,换上了顾怀砚最喜欢的含笑花。 看着眼前各色明艳的月季与淡雅的含笑交相簇拥,她心里的涩意如潮水翻涌。 “辞月小姐。”身后响起的声音让沈辞月情绪立刻平复,她回头见内管事林姨笑着道:“宴席那头,得麻烦您了,太太唤我去打点偏厅。” 沈辞月笑着应下:“林姨放心,交给我就好。” 订婚宴设在主厅后的庭院里,此刻仆人们正紧锣密鼓的布置着。 宴席依照长辈之意,从简安排,仅设十桌。 不多时,几口红木箱被抬了进来,厨房管事掀开箱盖,欠身道:“辞月小姐,这是餐具。” 沈辞月垂眸看去,是顾家窑里新烧制的霁红釉,与乌木筷箸相得益彰,她轻应了一声:“傍晚上桌前再摆出来吧。” 她穿着浅蓝棉质衬衫和深色阔腿长裤,身姿轻盈地穿梭在庭院中。长发拢到一侧编成麻花辫,浅色缎带穿插其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 整个人清秀利落,举手投足间隐有几分主事气度,竟似年纪轻轻的小管事。 站在庭中央环视一圈,她让人在四周廊柱与花树之间,垂挂起象牙白纱帘,又在每桌中央添了一尊小巧的铜制香炉,炉中预备着淡淡的沉水香,静心驱蚊。 沈辞月忙完时橙光已晕染在空中,她抬头向花厅那头望去,一阵微风送来隐约的笑语声。 想必女眷们都已聚在一处了。 * 沈辞月回到内院住处,换了身藕荷色的长裙,将长发在挽在脑后,用一枚碧玉簪固定发髻。 走出月门,沿着水廊缓行,园内曲水潺潺,假山叠石蜿蜒不绝。 沈辞月对此景早已熟悉,不再像年少时那般刻意驻足。 行至花厅门前,轻轻掀起帘角,厅内女眷们三五聚作一处,低声软语。 她悄无声息地走到沈喻琳身侧后方,对方正与一位旁系长辈闲谈。 长辈抬眼见她,笑意和煦。 沈喻琳将手向后轻放,沈辞月顺势向前半步,柔声道:“姑姑好。” “阿月长大了,”长辈笑道:“瞧这孩子,眉眼间倒是越发有画意了,五爷好福气。” 沈辞月嘴角挂着温顺的笑意,执起茶壶给对方杯中斟至七分满:“多谢姑姑夸奖。” 沈喻琳笑着回:“姐姐说笑了。” 寒暄过后,沈辞月将茶壶放回小几,安静地立在母亲身侧后方。 室外天色渐暗,庭院四周的绢纱宫灯一盏盏亮起。 内管事林姨步入花厅,在端坐主榻的沈喻敏耳边低语:“太太,五爷到了。” “有心了,专程赶回来。” 沈喻敏眉眼含笑,扶着榻边站起身向厅内众人温声示意:“五爷到了,咱们也去迎一迎。” 满室的低语化作轻笑,几道视线若有似乎地飘向沈辞月。 她依照母亲的叮嘱,神色淡然地留在花厅。 透过半开的窗棂望向前庭,只见远处那位身穿浅灰色西服的男子正与人交谈。 他姿态从容,但举手投足间却隐隐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恣意。 沈辞月收回目光,垂下眼帘。 她无法想象,自己要如何与这样的人同处一室,共度半生。 外头传来接连不断的车声,前庭一派喜气,愈发热闹起来。 想必是程家到了。 沈辞月不由自主地掀帘走出花厅,顺着廊下缓缓向前庭走去,在檐下停住脚步。 车门打开时,程夫人一身浅色旗袍先行下车,与顾家前来相迎的长辈寒暄致意。 顾怀砚迎上前去,亲自将车内的人扶了下来。 程三小姐一袭香槟金礼服,肤白如瓷,唇色嫣然,尽显婉约灵动。 两人相对一笑,周遭的谈笑声随之荡漾开来。 沈辞月咬着下唇,将鼻腔的酸意,一点点地压了回去。 这时,顾家老太太身边的袁管事匆匆走来:“月小姐,老太太让您过去一趟。” 她立刻收敛心绪,一面迈步一面轻声问:“奶奶可是有什么事?” “怕您吃不上饭呢。”袁管事含笑打趣。 沈辞月脚步微顿,看向她确认后笑逐颜开:“袁妈妈吓我一跳。” 穿过几道回廊,沿着青石小径步入内院的慈安堂。 堂屋的门半掩着。 她推门进去,便见老太太一袭墨蓝色暗纹旗袍式长衫,端坐在窗边的圈椅里饮茶,银白的发丝打理得一丝不苟。 “奶奶,”她软声唤道,带着几分娇气:“我现在还不饿呢”。 老太太哼笑着:“马上就饿。”说着指了指八仙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菜肴,全是她爱吃的。 沈辞月眨了眨眼,露出几分疑色:“奶奶不去前头晚宴?” “早晨我见过怀砚和程家丫头了,晚上就不凑热闹了。”老太太放下茶盏:“跟你一起吃比较有意思。” 顾家主系的祖辈只余袁老太太一人。 沈辞月初到澹园时,随着母亲来请安,老太太坐在黄花梨木椅上静静打量了她许久。 她以为对方不喜自己,小声嘟囔:“奶奶,我会听话的。” 后来老太太才告诉她,嘴上乖巧,眼神里却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正是这份灵动让她心生欢喜。 回想少年时光,大哥顾怀砚出国念书后,多亏了祖母的照拂,她才能安稳成长。 老太太俯身凑近看着她:“风迷了眼了?眼圈红红的。” “小飞虫扑进来,我给抓出来了。”沈辞月眉眼弯弯做了个揪的动作。 “是不是看到延清那混小子了?”老太太瞥了她一眼。 沈辞月垂眸坐在一旁的绣墩上,没做声。 “你还有两年就毕业了,趁着我身子还算爽利,有什么想法尽管开口。”老太太笑着轻抚她的发顶:“要是不愿和延清那小子过,奶奶去说。” 沈辞月轻笑出声:“您真要去说,往后我也没法在顾家待下去了。” 老太太笑而不答,只让她赶紧用餐。 窗外微风拂过,廊下的宫灯摇曳,衬得夜色分外安宁。 用过晚餐,老太太照例去了小佛堂。 沈辞月想着晚宴应当开始了,怕母亲跟前需要人,便准备回花厅候着。 从慈安堂月门出来,就看见顾怀璟站在门前的老槐树下。 她走近,还没来得及询问,对方已急切开口:“月月,白天的事我想再和你说说。”顾怀璟说到一半举起右手:“我保证,结婚后在你同意前,绝不逾矩。” 沈辞月轻叹一声:“怀璟,别让长辈伤心。” “可让我眼睁睁看你嫁给五叔,我……更伤心。”这是他放在心里整整四年的女孩,只想她活得欢喜自在。 “嫁给他,我也能过好的。” “可你没有自由,” 顾怀璟红着眼圈哽咽道:“你不爱他,却要为他生儿育女……嫁给我,我会让你自由。” “你打算怎么给她自由?”一道清润的嗓音自旁侧传来。 第2章 第 2 章 两人同时转头。 顾怀砚肩头携着月色缓缓走近。 他眉目清浅,世家蕴养出的清贵气质一览无遗,看似温润却透着一股淡漠,令人不敢轻易接近。 沈辞月下意识垂眸遮住眼底的无措。 顾怀砚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驻片刻,随即收回。 顾怀璟回过神,上前一步:“大哥,我喜欢月月,我要娶她。” “然后呢?”对方淡淡地反问。 顾怀璟怔住,一时无言。 顾怀砚看着弟弟,低声说:“不要一时冲动,让整个家为你的私心付出代价。” 沈辞月只想快些结束这难堪的局面,开口提醒:“大哥、怀璟,你们快去晚宴吧。” 神色如常的顾怀砚拍了拍弟弟的肩头:“怀璟,什么事以后再说,先去陪母亲。” 老槐树斑驳的影子间只剩两人。 顾怀砚看着弟弟的背影远去才回头:“要回听兰院吗?” 沈辞月轻轻摇头:“去花厅。” 他低应了一声,率先沿着青石小径往前走,行至一半,忽然停下,回身看向她。 视线相触的瞬间,沈辞月便垂首迈步跟了上去。 月色将一前一后的两人身影拉长,她看见影子交叠便缓下脚步,直到分开才继续前行。 到了花厅门前,顾怀砚停下脚步:“进去吧。” 她轻声应着,掀帘侧身入内,回身放下帘子的瞬间,忍不住抬眸,正对上那双深邃的墨眸。 她怔了片刻,莞尔一笑:“恭喜大哥。” 顾怀砚微微颔首,径直走向主厅。 沈辞月站在花厅的侧窗前,隐约可见主厅庭院里人影晃动。 成片的灯笼悬在半空,红光映着院落一片明亮。 此番场景让她想起十一岁那年的春季。 初到澹园那天,正逢顾六小姐出嫁。 火红的灯笼高悬,贴着喜字,红绸绕梁结了满院,喜气都溢出了墙外。 白天她刚从孤儿院被领到沈家,依礼过了族谱,午餐后就匆匆赶往澹园。 母亲牵着她向长辈见礼,随着宾客渐多,母亲便吩咐二院房管事带她去前庭和同辈们相识。 管事应声,领着她和孩子们逐一介绍,之后托长房的小少爷顾怀璟照顾她。 可这位少爷生性顽劣,带头扯散她的辫子,众人有样学样,甚至还有人把糖果扔向她再哄笑着跑开。 她跑到假山边的凉亭里一动不敢动。 盛春之际,满园的春色都顾不上欣赏,只觉得惊慌无措。 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呵斥声:“不要欺负客人。” 她好奇地探头,只看见一个身着西装的少年站在园道中段。 刚才还喧闹作怪的孩子们瞬间都安静了下来,聚作一堆围着他。 少年走进凉亭,伸手将她从石桌下带出来,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她缩了缩脖子,少年笑着说:“别怕,带你去吃饭。” 春日的暖阳落在少年清隽的侧脸上,也映在了她的心里。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顾怀砚,此时他十六岁。 主厅庭院内的笑语声将她从记忆中拉回。 灯火如昨,但人不如初,彼此早已站在了不同的光阴里。 *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檐下竟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梳洗完毕的沈辞月,从床边矮柜里取出一本书,在画案前坐下。 案头上,整齐地摆着几摞国际贸易相关的专业书籍,而她手中那本,却是研究中国古代建筑的专著。 她顺着书签翻开,取过一支笔,专注地研读起来,不时在页边做着笔记。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院里人的通报声:“小姐,早餐好了。” 她抬眼看向桌上的小座钟,已近八点。 应声后,起身将书收进矮柜,推窗望去,檐外的雨已停,但天空仍是阴云笼罩。 到小膳厅时,餐食已在桌上摆好。 瓷盏里盛着糖粥,一旁的小蝶里放着几样精致点心。 只设了她一个人的席位。 按照惯例,园里设宴的次日,长辈们都要聚在主厅早茶闲谈。 吃到一半时,手机的震动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她瞥了眼站在侧后方的仆人,将手机调成静音。 加快速度用完餐,起身准备离开时,仆人上前轻声道:“小姐,太太让您午餐去主厅用。” 沈辞月点点头回:“知道了。” 回到屋里,看见是同学夏薇的来电,便拨了回去。 “小仙女,什么时候返校呀?”那头拖着长音懒懒地问。 沈辞月走到窗边,弯了弯唇角:“大概一周后吧。” 夏薇在那边长叹:“寝室就我一人,好无聊,你就不能早点回来?” “你这么早就去了?”她看了眼日历,离开学还有十天。 “新生报到可是明天,我忙死了。”夏薇在那头感叹:“希望今年我们都能遇见有缘人,不然大学四年都没谈场恋爱,何其悲哀。” 沈辞月轻笑:“你顾好你自己就行,我……” 话说一半,她便看见顾怀砚从修竹院月门走了出来,他穿着黑色休闲衬衫,袖子翻卷在小臂处,步履从容地沿着小径走过石桥,看来是往正厅去议事。 自年初回国后,除了逢年过节,她很少能看见他,似乎有忙不完的事。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不爱笑了,眼神深邃地让人看不透。 “喂,怎么啦?你是不是悄悄答应了哪个追求者?”夏薇的八卦之心瞬间燃了起来。 沈辞月倏地回神,轻声说:“没事,我看看能不能早点回。” 近午时分,微风拂过前庭园中的花木,暗香浮动。 沈辞月在水廊里驻足,望着曲水池中锦鲤自由地戏于荷间。 抬眸时,目光不经意掠过假山,瞥见旁边凉亭里坐着一位粉裙少女,正垂头抹眼。 定睛细看,原来是顾三爷次女顾怀瑜,也是子辈中唯一的姑娘。 因自幼受宠,脾性难免傲气些,不太好相处。 她本想当做没看见,转身离开,却被对方喊住:“月姐姐,你来。” 沈辞月心下微叹,只得顺着一侧的山石路缓缓往凉亭走去。 待走近,才发现姑娘双眼通红。 她抿了抿嘴,正想着该如何应对,对方已先开口。 “吴家,”刚说两个字,悬在眼眶的泪就落了下来:“他们让我嫁。” 沈辞月眉头轻蹙:“是临城吴家?” 顾怀瑜点点头,指尖绞着手帕:“可我不想嫁啊……真是一刻也不愿待在这里。” 她一时无言以对。 姑娘没得到回应,抬头疑惑地看向她:“你就不想反抗一下?” “这都是长辈的心意,为什么要抗?”她也是十六岁就被许了出去。在这园里,家门兴衰向来重于个人得失:“你嫁过去生活无忧不好吗?” 方才还软声抹泪的姑娘,此刻眼中冷意浮现,讥讽道:“还是大学生,我看你简直没救了。”说完,起身走出亭外,在石路上又回身表明立场:“你愿意被困在这里是你的事,但我和你不一样。” 待那抹粉色身影消失在园内尽头,沈辞月才松了口气,淡然自若地原路返回。 行至前庭,见到林姨正安排仆人搬桌布置,她走近轻声问道:“林姨,母亲可在花厅?” 林姨转头笑道:“太太们还在偏厅说话,您先在花厅歇歇。” 不多时,林姨便来唤她。 主厅内长辈们已入座,她按照规矩从主位的祖母起逐一问候,最后垂眸朝身侧的顾怀砚轻声道:“大哥。” 顾怀砚低声回应,她才安静地坐下。 席间寂静,只有碗筷轻触的细响声。 沈喻琳轻声问道:“阿月开学就大三了,学校要申请实习了吧?” 沈辞月放下筷子,柔声回:“是,老师说可以先留意着,明年申请。” “年纪不小了,实习就免了吧。”沈喻澜语气轻快地接话:“还是早些成家的好。” “多早?”老太太放下茶盏,语气淡淡:“读书的人,总归是要把书念完。” 席间一时无人接话。 沈辞月没再提筷,觑着眼前的瓷盘出神。 顾怀砚盛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轻声说:“喝点。”抬眸看向自己的母亲沈喻敏。 对方立刻会意,笑着打圆场:“母亲最疼阿月,哪舍得让她早离开,妹妹别瞎出主意。” “是是是,我嘴快,母亲别介意。”沈喻澜立刻赔笑。 老太太理了理衣襟,起身便唤:“月月,送我回去。” 沈辞月立即应声,放下刚喝了一口的汤,和各位长辈行礼后,扶着老太太出了主厅。 穿过庭院,袁妈妈便笑了:“老太太又不高兴了。” 沈辞月微微偏头,看了眼神色如常的老太太:“奶奶没吃饱啊?我陪您回去吃。” 老太太轻笑:“陪我?你这尽顾着回话,一口都没吃。” “我先去安排,您和月小姐慢慢走。”袁妈妈快步离开,不打扰祖孙二人叙话。 “听出来没?”老太太脸色带了些恼意:“他们等不及了,巴不得你马上就嫁过去。” 沈辞月弯起嘴角:“反正迟早都要嫁,听长辈安排便是。” 老太太听了佯装转身:“扶我回去,我现在就吩咐你姨母赶紧筹办起来,一个月后就嫁,学也不要上了。” “不行不行,”沈辞月收紧胳膊,眼含笑意:“那没人陪您吃饭,也没人给您说笑话了呀。 老太太看着她娇俏地模样,叹了口气:“我倒是想让你一直长在澹园里,奈何你总是一副随波逐流的模样。” * 待老太太睡下后,沈辞月才从卧房里出来。 此时,日光已经西斜,穿堂风掠过,檐下的风铃一阵轻响。 她顺着小径走回堂屋时,才发现林姨在候着,对方上前低声道:“太太们让您去一趟花厅。” 园内的午后静悄悄的,知了聒噪地叫唤格外扰人。 沈辞月感到一丝疲乏漫过心头,看来主厅餐桌上的话题还有后续。 林姨先一步进入花厅通报,她随后跟了进去。 沈家三姐妹围坐在紫檀小圆桌旁,不约而同朝她看了过来。 沈喻敏招了招手:“过来坐,阿月。” 她依言上前,在她和母亲中间的空位坐下。 林姨将她后方的竹纹卷帘放下,给她倒了杯碧螺春。 外面的热气彻底被阻隔,室内凉爽,只见杯中的雾气袅袅升起。 “奶奶歇下了?”沈喻敏率先问话,笑意温婉。 沈辞月轻声回:“刚歇下。” “老太太就依赖你,”沈喻敏轻叹:“真不知你出嫁后,该怎么办。” “说起出嫁,”沈喻澜放下手中盛着甜点的青瓷盏,顺势接话:“准备工作要提前张罗吧。” 沈喻琳面上云淡风轻,语气却带了些不耐:“五爷那边自会有人打点,我们配合着就行。”话锋一转:“倒是阿瑜,你得好好开导一番才是,方才见着眼都肿了,真叫人心疼。” 沈喻澜知道二姐心里不满将女儿许给旁系,便也不再故意激化:“那孩子脾气大,我是劝不好,”她朝沈辞月笑着说:“阿月,你帮小姨劝劝,吴家虽不在平城,但离着不远,又是当地旺族。对方我见过,年龄相当,一表人才,多好的姻缘。” “我会的,小姨。”沈辞月顺从地应下。 沈喻敏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我们阿月向来懂事,从不让长辈操心。” 与此同时,怀德堂内气氛却没有这么温情,倒是异常凝重。 家主顾庭曜端坐于桌首的紫檀太师椅上,沉声开口:“老太太不同意婚期提前,延清那边怕是稳不住了。” “我们不能自主拓线?”左侧的三爷顾庭衡向来性子急,忍不住拍案而起:“难不成要一直被旁系牵着鼻子走?” 顾庭曜冷哼一声:“重新注册公司还有申请进出口经营权一系列工作,至少也得三年。” “三年?” 坐在右侧的二爷顾庭言平静地向弟弟解释:“延清是最先发展外贸业务的,境外公司都在他名下,这么多年的维护,关系盘根错节,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那不成,”顾庭衡闻言急忙开口:“一旦断了,我们损失不小。”他皱着眉头在窗边踱步几遭,猛地站定:“我再去劝劝老太太,此事非同小可。” 屋门忽然被推开,顾怀璟闯了进来,大步走到议事桌前:“三叔,您不用去劝了,我要娶月月。” 顾庭曜脸色突变,下意识站起身:“你说什么?” 顾怀璟握紧拳头,倔强地看着走近的父亲:“她没做错任何事,你们为何非要她去为家里事务负责,我……” “出去!”顾怀砚坐在椅子上,修长的手指间夹了支烟,他神色淡然,语气却没有丝毫温度。 顾庭曜并未回头,微一抬手阻止:“怀砚,让你弟弟把话说完,我听听到底怎么回事。” 第3章 第 3 章 顾怀砚抬眸,盯着因激动面颊泛红的弟弟,语气依旧冷淡:“你想毁了她的名声?五叔那边若是听见,后果你承担吗?” 顾怀璟只听见毁了名声,脸色瞬间发白,半晌才低声道:“我会想办法。”转身甩门而去。 门重新合上,顾庭衡看向已坐回主位,此刻面沉如水的大哥:“怀璟这是?” “二叔、三叔别介意。”顾怀砚抢先作答:“年轻人,一时英雄梦发作罢了。” 两位叔叔对视一眼,低笑摇头。 顾怀砚抬手吸了口指间的烟,缓缓吐出,借此压下心中的躁意:“婚期提前的确不是上策,若延清叔心意已决,迟早也会结束合作。”他无心卖关子,直接挑明:“如果真到那天,我们可以改为按次付费继续使用他的线路。” 一向少话的顾庭言立刻提出质疑:“之前没有先例,那岂非任他随意开价?” 顾怀砚将烟拧灭,平静地说:“五叔不会撕破脸,所以二叔不用担心,短期成本会高但稳,并且后续我们新线建成,也能快速抽身。” 顾庭衡立刻抓住重点:“新线?有眉目了?” “快的话半年。”顾怀砚端起手边的青花瓷盖碗抿了口茶,笃定回复:“我会尽力落实。” 顾庭曜似乎终于从次子带来的震动中彻底抽离,他点了支烟,白雾缭绕开时缓缓说道:“此事全权交给你,随时反馈。” * 夕阳的余晖已经散尽,听兰院的仆人提着灯笼,依次给檐下点灯。 晚餐用完,沈辞月被父母留下。 顾庭言合上手中账册,抬眼看向坐在榻旁的女儿:“你和怀璟平时走的近?” 沈辞月放下茶盏,垂眸轻声回:“在学校偶尔会遇见,其余时间不怎么相处。” 沈喻琳与管事交代完事务,从屏后走出,柔声接话:“怎的忽然说起怀璟来了?” 顾廷言挂着笑解释:“今日怀璟忽然冲进怀德堂,说要娶阿月。” 屋内片刻安静,只听见晚风拂过纱帘的细响。 沈辞月收紧指尖,内心隐着一丝慌乱。 沈喻琳眉头微蹙,转而看向丈夫,轻声问:“大哥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顾廷言拇指摩挲着盏壁:“我也只是随口问问。” 沈喻琳若有所思,轻叹一声:“阿月从小就懂规矩,只怕是怀璟那孩子单方面的心思。” “嗯。”顾廷言点点头表示赞同,“只担心延清那边若知道了,生出误会。”他顿了顿:“阿月你去歇着吧。” 沈辞月心中五味杂陈,父母待她向来宽厚,这些年她谨言慎行,就是不想给他们带来麻烦。 她起身行了个礼:“父亲,若是有需要,可以提前婚期。”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往后我会避着怀璟,不让人闲话。” 顾廷言闻言失笑,语气越发温和:“阿月,你是我们唯一的女儿,晚些嫁还能多陪陪我们。” “是,父亲。”沈辞月眼里蓄着水光,不敢抬头。 沈喻琳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别多想,去休息吧。” 沈辞月应声行礼,才转身离开。 听着脚步声渐远,沈喻琳忍不住和丈夫轻声埋怨:“都怪大姐宠着怀璟,竟答应他与阿月去了同一所大学。 而被她埋怨的沈喻敏大约也在懊悔不已。 澜安居的书房内传来轻泣声。 她此时全无主母的从容,倚在藤椅中,语声轻颤:“我不同意。” 顾怀砚半蹲在椅侧,轻揽过她的肩头:“母亲,怀璟需要磨练,家里千娇万宠,连基本的责任感都没有。” 眼眶微红的沈喻敏,轻锤他几下:“他需要什么责任感,你是大哥,你才有责任护着他。” 母亲毫不掩饰的偏袒,让顾怀砚唇角勾出一丝难得的笑意,他耐心解释:“让他静下心读书,学会独立成长,不正是护着他吗?” 沈喻敏嗔怪地瞥了他一眼,转头向始终沉默的丈夫求助:“庭曜,你倒是说句话呀。”说着又哽咽起来:“你就不担心怀璟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吃不好睡不安?” 顾庭曜抬手按了按眉心:“怀砚说得在理,怀璟是该磨砺一番,只是……”他看向长子,带着商量的口吻:“英国太远了些,不如去北方,既能解决眼前的问题,也离家远算是磨练。” 顾怀砚摇摇头。 按照惯例,族内男子成年前必须出国修学,唯独他弟弟被父母以“身娇体弱”为由留下。 他叹了口气,起身道:“此事关系家里事务,不能再犹豫。”末了,再度看向沈喻敏:“母亲放心,我定会让人照顾好怀璟。” 沈喻敏太清楚这个儿子的脾性,眼下已然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思及此处,又忍不住掩面落泪。 夜尽晨至,各房心思不一,都留在自己院落用早餐。 沈喻敏彻夜未眠,此刻心口郁结难舒,便吩咐林姨唤沈喻澜去花厅。 沈喻澜步入花厅,便见姐姐面色憔悴,正失神地望着窗外。 “大姐,您这是怎么了?” 被唤回神的沈喻敏恹恹地开口:“怀砚要将怀璟送出去读书。” “这不是好事么?去和怀珩作伴,互相也有个照应。”沈喻澜长子两年前高中就被送了出去,次子明年也得启程,她对此不以为意。 沈喻敏轻叹出声:“都不在一个国家。”说罢忧思更甚:“怀璟长这么大,从未离开过我身边。” 忽然悟过来的沈喻澜立刻帮着出主意:“大姐,此时缘起阿月,我记得早年,怀砚对这个妹妹可是特别照顾,不如让她去劝劝?” 沈喻敏愣了几秒,眸光渐亮:“我怎么没想到!”顿时来了精神:“林姨,快去请阿月过来。” 听兰院内。 正在屋内收拾行李的沈辞月,听见院管事在门外通报:“小姐,大太太请您去花厅。” 她放下手中衣物,打开房门轻声问:“母亲呢?” “太太出去办事了。” 沈辞月关上房门,随着来人一同离去。 林姨引着她走进花厅。 沈喻敏立刻起身迎上去,拉着她在自己身旁的椅子坐下,目光带着希冀:“阿月,帮姨母一个忙。” 沈辞月勾起唇角,柔声道:“姨母有事吩咐就好,我一定尽力。” “我就知道阿月懂事,”沈喻敏有些激动地看了眼沈喻澜,当即直言:“你大哥要将怀璟送出去读书,你知道姨母的,离了怀璟……”她语声渐轻:“好阿月,去劝劝你大哥。” 沈辞月闻言微怔,有些恍惚地看着沈喻敏。 沈喻敏以为她不敢,眼眶立刻泛红:“你大哥素来对你照顾,你跟他好好说。怀璟那性子,去那么远的地方,叫人如何放心。” 沈辞月定了定神,轻轻点头:“姨母放心,我今日便去说。”迟疑一瞬又谨慎补充:“可是大哥向来说一不二,我不保证能让他改变心意。” 沈喻敏笑着连连应:“好,好。你尽管一试,无论结果如何,姨母绝不怪你。” 沈辞月浅笑着应承了下来。 时近黄昏,天边霞色流转,整座园子都笼在一片温柔的暮色中。 沈辞月站在屋内花窗旁,斟酌着要如何完成姨母的托付。 “小姐,大少爷的车驶进车库了。” 听见院里人的轻声通报,沈辞月快步上前打开房门:“刚进吗?” 对方点了点头。 顾怀砚缓步踱至修竹院月门处。 似是有感,侧过头便看见乌发白裙的沈辞月,站在葱郁的含笑树下。 他仿佛见到多年前,总爱在此处等他放学的女孩。 她眉目如初,身影却愈显绰约多姿。 沈辞月走近,一双清亮的眸子罕见地直视他:“大哥,能否不要这么着急送怀璟出国?” 顾怀砚的目光停在挂着清浅笑意的唇角上,片刻后挪开视线望向天边,语气平稳:“什么理由?” 光晕落在他眉宇间,整个人俊朗又温润。 沈辞月不敢多看,生怕泄露了心底的秘密,她垂眸敛目:“突然送走,他心里肯定难以接受……” “多为自己想想。”顾怀砚温和的语气中,掺了一丝涩意:“你们都还年轻,来日方长。”他低头轻声催促:“快回去吧,二伯母该寻你了。” 未尽之言如鲠在喉,沈辞月抬眸凝视他片刻,红着眼眶转身离开。 曾几何时,这个用温柔护她安稳的大哥已悄然改变,日渐清晰的疏离让她再也不敢靠近。 * 返校当天早晨,沈辞月去慈安堂陪老太太用早餐。 老太太穿着一件墨绿色唐装,耳畔的白玉坠子与梳理妥帖的银发,相映生辉。 “这些天心累了吧?”老太太悠悠喝了口粥,抬眼瞧她:“头一回提前这么多天返校。” 沈辞月皱了皱鼻子,声音轻软:“您舍不得呀?今年中秋在假期里,可以回来陪您过节赏月了。” 老太太叹息:“也好,怀璟到时候也走了,你也自在些。”想了想,放下手中白瓷勺:“只是这次你一个人去学校,行李拿得动吗?要不要让人跟着?” 沈辞月失笑:“奶奶,我就一只小小的箱子,特别轻巧,哪用人帮。” “好。”老太太打趣道:“平日多给我发些照片,我也好感受下自由的你。” 这孩子总跟她说,在学校里风是自由的,她也是自由的。 檐下的风铃轻响,院中树上的喜鹊叽叽喳喳,慈安堂内也是笑语连连。 沈辞月和长辈告别后提着小箱子绕过影壁,当即愣在原地。 门外只停着顾怀砚的专用车,车里没有人。 她回头正巧看见管家走来,她轻声询问:“周伯,送我的车是还没到吗?” 周管家笑着欠身:“大少爷要去申城公务,说是顺路送您。” 话音刚落,便看见顾怀砚和司机一同走过来。 今日的他一身墨黑色西装,袖口和领口装缀金色暗纹刺绣,相较平时简洁款式添了一丝张扬,配上温润的气质,让人移不开眼。 沈辞月立刻噤声,略显局促地看了眼司机。 顾怀砚神色自若地拉开左侧后门,俯身入内。 司机为她打开右侧车门,恭声道:“辞月小姐,请。” 沈辞月愣住,这似乎有些不合规矩。 正当她考虑要不要去副驾时,车内的人温声道:“再不上车,可就迟了。” 她赶忙依言上车,司机将她的小箱子放进后备箱。 车辆很快就平稳地驶离澹园,平城的石桥、竹影一晃而过,退在车后。 顾怀砚一直通着电话。 沈辞月因早起此时有点困乏,便闭眼靠着颈枕打算小憩片刻。 车内弥漫的淡淡木香伴着耳边低缓的话语声,竟让她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结束通话,顾怀砚侧首望去。 阳光透过车窗,轻柔地落在安睡的侧颜上,美得毫不张扬,像一株静静开在雪地里的花,不染尘埃。 只有他知道,这张脸若是眉眼含笑时,便如冰雪初融,幽静中透出难言的柔美。 车辆停停走走,沈辞月在轻晃中转醒。 已经进入申城市区了,估摸着还有片刻就到学校了。 下意识转头,恰巧对上顾怀砚沉静的墨眸,她不由得一怔,随即慌忙地移开视线。 抬手轻抚唇角,担心睡着时是否有失态。 顾怀砚打破沉默:“假期回家吗?” 她神思归位,将手放回膝上:“回的。” 对方淡淡地“嗯”了一声,车内再度陷入安静。 到了校门口,司机先下车取行李,再替她拉开车门。 沈辞月下车接过行李,朝车内的人微微欠身:“谢谢大哥。” 顾怀砚微微颔首:“去吧。” 沈辞月立在原地,目送车辆融进车流走远,才转身走进校门。 第4章 第 4 章 寝室里静悄悄的。 沈辞月整理完行李,便拿出手机给夏薇发信息。 信息刚发出,顾怀璟的电话就来了。 刚接通,那头就急切地解释起来:“月月,我手机被收了,母亲刚还给我。” “怀璟,”沈辞月想趁这次把话说清楚,以免再生变故:“好好完成学业,这是你的责任。”没给对方回应的时间,她继续说:“我对你无意,也不愿嫁给你。不要再冲动,那样只会让大家都为难。” 话音落下,电话那端一片沉默。 正当她准备挂断时,终于有了回音,顾怀璟声音平静:“月月,我和大哥说好了,你有什么难处,尽管找他。” 沈辞月心头一软,语气轻缓了下来:“谢谢你,怀璟。希望你一切顺利,再见。” “再见。” 挂断电话,沈辞月靠着椅背,望向窗外。 她心里是感激顾怀璟的。 当年顾怀砚离开后,顾怀璟就好似接过了那份责任,从初中到大学,一路同行。 他从顽劣的少年,逐渐成为一个细致又温柔的青年。 只是,她心里没有多余的位置,也没有权利回应。 “月儿,”夏薇推门而出,从她身后俯身给了个她大大的拥抱:“好想你呀。” 左肩被对方的下巴抵着,沈辞月弯唇顺着力道,将头枕在她右侧胳膊上。 “我看看。”夏薇直起身绕到沈辞月正面打量着:“怎么感觉你瘦了?” 沈辞月睨着她:“怎么可能,放假不是吃就是睡,哪有瘦的机会。” 夏薇穿着简单的牛仔裤配T恤,一张瓷白的小脸上杏眸红唇,整个人明艳生动。 她嗤笑一声,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那边的课程安排表有了,你排好了发给我。” “孟齐发来的?”沈辞月眉头微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你准备什么时候给人个名分?” 夏薇发送完资料,若无其事收起手机:“感情这个事,是很玄妙的。”说完转身摆摆手:“你休息吧,我忙完叫你吃饭。” 沈辞月转向书桌,打开电脑,将手机上收到的文件传了上去。 一份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的课表,和一份历史建筑保护工程的课表,在屏幕上并排陈列。 她仔细对照着课程安排时间,逐一勾选,直到完美错开。 依照家里的安排,她本科选择了国贸专业。考虑到辅修和选修都会留下记录,她一直以旁听的方式坚持自己的热爱。 * 时隔一个月,顾怀砚再次踏入申城西区一处静谧的老住宅院落。 他沿着石板路,缓步走向尽头那幢年代久远的洋房。 推开铁门,院子里那颗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一位老者闭目倚在藤椅上乘凉。 听见声响,他徐徐睁开眼,锐利的目光落在来人身上。 顾怀砚上前,将手中的茶盒放在一旁的木桌上,语气温雅:“韩老,打扰了。” 韩老伸出食指,隔空朝他点了点,笑道:“你小子,稳得很。” 屋里有人搬了把椅子出来,放在顾怀砚身后,他从容坐下:“带了些家里早春的茶叶,给您尝尝。” “有心了,”韩老直起身,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你上次走后,我将方案给了省里的老同事,他很认可,前阵子去了趟市里。” 顾怀砚接过阿姨递来的茶盏,低声致谢后,放在桌上:“市里怎么说?” “市里已经答应,两周内启动前期的专家调研。”韩老缓缓起身,在树荫下踱了几步,:“如果顺利,大概年内就可以引入资金了。” 顾怀砚起身立在原地,面向老者点点头:“晚辈明白了。” 韩老舒展着筋骨,偏头随口问道:“这事,家里人知道吗?” 顾怀砚抿了抿薄唇,轻声道:“暂时没有打算声张。” “明白你想守着那片老街的根脉,也理解你的谨慎。”韩老回到藤椅边坐下,语气平和:“只要能促进发展,我自然全力支持。” 顾怀砚唇角浮起一抹淡笑:“谢谢韩老。” 一周后,学校正式开课。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发懒,夏薇几乎整个人都挂在沈辞月身上,缓缓往建规院挪。 沈辞月撑着伞,由于负重前行导致步伐有些不稳,她耸了耸肩,小声说:“清醒一下,当心摔了。” 夏薇睁开半阖的眼,看见不远处的石阶,终于直起身,夺过伞举着: “理论课放在下午第一节,真是太考验人的意志力了。” 沈辞月理了理滑落的包带,笑道:“你没必要陪我去旁听,在寝室睡觉多好。” “那不行,”夏薇打了个呵欠,眨了眨泪意朦胧的眼:“我得严防死守对你不怀好意的人。” 她想起第一次陪沈辞月去建规院旁听,那场面让她觉得危机四伏。 可能学历史建筑保护的男生大多温文尔雅,对于沈辞月这种气质古典,自带仙气的女孩,几乎没什么抵抗力。 沈辞月看了眼一本正经的朋友,打趣道:“我倒是没什么感觉,反正每次也就孟齐会凑过来。” “……” 夏薇没法反驳既定事实,拽着对方加快脚步:“要迟到了。” 阶梯教室内靠前的位置,几乎坐满。 两人从后门进来时,原本喧闹的室内,音量瞬间低了几分。 夏薇对接连不断投来的目光习以为常,拉着沈辞月在靠后的位置坐下。 “你以后会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吗?”夏薇凑近问。 “不一定。”她的处境夏薇不知,但她自己有过思考:“也许会一直从事研究,但工作的话还要看时机。” 夏薇点头:“俞教授特别看重你,指不定能给他当个小助理。” 话音刚落,身旁走来一人。 “辞月,”孟齐习以为常地在夏薇身边位置坐下,身子前倾,目光掠过她看向沈辞月:“俞教授让你下课去他办公室,有事找你。” “好,谢谢。” 夏薇白了一眼身旁这位不请自来的人:“谁让你坐这的?” “我挨着你近点,省得你找不着。”孟齐收回视线,清俊的脸上毫无波澜。 “你是不是有妄想症,谁找你了……” 沈辞月对这个重复一年多的熟悉场面已经失去了好奇心,她靠着椅背,旁若无人地翻阅手机上的资料。 投影幕亮起,教室内的喧闹声逐渐消散。 俞教授走上讲台,深入浅出地讲解古建筑原貌修复的核心理念。 作为建筑遗产保护领域的权威学者,他对保留古建筑“真实性”的理念尤为执着。 沈辞月大一就开始旁听他的课,并参加了他组织的一场仅限课程组内部的学术展评。 自那以后,教授隔三差五就会让她协助一些文献梳理与文稿修订类的工作。 想着今天大概有新的任务安排,她内心期待不已。 课后,俞教授和助教交谈着走出教室。 沈辞月将资料和笔记整理好,收进包里,侧头朝夏薇说:“你先回寝室吧。” 夏薇和孟齐接着课前的话尾继续辩论着,她腾出手挥了挥,连头都没空回。 沈辞月忍俊不禁,背上包离开了教室。 * 学院主楼二层向来安静,她走到其中一间抬磨砂玻璃门前,抬手轻敲。 “进。” 她推门而入,缓步上前:“教授,您找我?” 余教授正端着瓷杯,坐在桌前审阅材料,他头也不抬地指了指对面沙发:“坐吧。” 沈辞月坐下,静静等着。 片刻后,余教授放下茶杯,抬眼看向她:“有个新项目,想带你去看看。” 他将手头的资料递过去:“在平城,周末出发。” 沈辞月一怔,接过资料放在膝上,下意识要找理由拒绝:“教授,我可能……” “先看看资料。”教授温和地打断她:“你这孩子,比赛不愿参加,出项目也推脱。”他叹一口气:“这个机会难得,你好好想想。” 傍晚,沈辞月走出教授办公室。 刚刚看完资料,项目是南岸偏处的一片古建筑群,多年前被列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但由于地处偏僻,经费有限,几乎没有进行过系统的维护。 私下去过几次,周边一片荒凉。 她甚至想,如果有人愿意投资开发,或许也能让它们重新被看见,但转念一想,大部分的商业开发,意味着修旧如新,甚至拆真建假,情况更糟糕。 虽然不知道此次调研意味着什么,但至少她有机会跟着教授实践,也算朝着梦想迈进一小步。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 回到寝室,夏薇从电脑屏幕前转头好奇问:“商量什么大事呢,这么久?” 沈辞月坐在桌前,嘴角漾着笑意,她冲对方眨了眨眼:“这周末我跟着教授去平城调研。” 夏薇拖着椅子坐在她身边:“你家不就在那么?”她抚着沈辞月垂落肩头的长发,兴致勃勃地说:“我也去,我看看是什么好山好水,能养育出你这种小仙女。” 夏薇不止一次提出要去她的家乡看看,每次她都只能以各种借口搪塞过去。 她在澹园里长大,却始终不是顾家人,她在沈家族谱上,却从未在沈家住过一晚,她都不知道她能带夏薇去哪个家。 沈辞月对满眼期待的夏薇,温声道:“这次行程紧,我没办法陪你玩。”她看着对方的眼眸瞬间暗淡,安慰她也安慰自己:“之后一定有机会的。” 周六上午十点,专家组抵达平城南岸的古建筑群所在地。 烟雨微朦,远山含着雾意,空气里飘散着陈木与湿土的气息。 沈辞月跟在专家组后面,踩着杂草丛生的碎石小径,走进主建筑内。 俞教授用指节轻敲一根残断的木梁:“材料没有大问题。” 文保所的专家环顾四周:“这里的格局保存得比我们想象得更完整。” 俞教授轻叹:“可惜,防潮、排水完全跟不上,再不处理,五年内木结构就要大面积腐坏。” 沈辞月一边拍照,一边填写记录表。 同行的规划师评估:“这里地势开阔,临近水域,做文旅倒是蛮好的。” 余教授不赞同地摆摆手:“做得好是活化,做不好毁得更快。” 临近午时,一行人终于从主建筑里走出来,决定先解决午餐。 沈辞月和俞教授走在最后,正抓紧时间请教刚才的结构问题。 行至路边时,教授忽然停住脚步。 沈辞月抬眸与前方举着黑伞的人目光撞了个正着,两人皆是一怔。 “辞月,这是?”俞教授的询问打破了空气中的凝滞。 沈辞月回神,压下心口莫名的悸动:“教授,这是我大哥。”她又看向面前的人:“大哥,这是俞教授。” 顾怀砚抬手,与俞教授握手:“您好,俞教授。辞月的专业学习,麻烦您多费心。” 俞教授笑道:“果然是一家人,气质神韵如出一辙,江南水土养人啊。” 简短的寒暄后,俞教授被人叫走,沈辞月只能躲进顾怀砚的伞下。 两人并肩而行,仿佛很久没有靠这么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木质淡香。 这片人烟稀少,马路上仅有顾怀砚的那辆车,缓缓跟在他们身后。 沈辞月心绪微乱,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巧。 “你很紧张?” 听见对方的询问,她愣了一瞬,停步仰脸望向他:“大哥,你能不能帮我保密?” 顾怀砚眼底浮起温润的笑意:“好。” 雨似乎停了,云层后透出缕浅金色的光,在他清隽的轮廓上渡了一层光晕。 沈辞月一时恍了神。 直到热意在脸颊泛起,她才移开视线:“你都不问我什么秘密吗?” 顾怀砚的目光落在她白玉般的脸上,轻垂的睫毛的样子安静乖巧。 “你愿意说,我就听。” “你不想说,我也替你守着。” 第5章 第 5 章 专家组于周日傍晚结束了此次调研。 回程的车上,众人都疲惫地合眼休息,沈辞月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掠过。 平城南岸常住人口稀少,年轻人大多去了大城市,或者在北岸工作生活,这里像是被遗忘的世外桃源。 顾家隐入其中,不会有人好奇,也不会有人打听,这份默契随着澹园一代代流传了下来。 “你家在北岸吗?”身旁传来俞教授温和的声音。 沈辞月转过头,浅笑道:“不,我住在南岸。” 余教授没有因看似矛盾的回答而表现出异样,他只是好奇,这个对历史建筑保护有着极致热忱的女孩,到底是什么动力支撑着她:“想要保护整个南岸?” 沈辞月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的梦想没有那么大,只是南岸有我想要保护的地方。” 她希望澹园能永久传承,不受天灾侵害,也不被人为破坏。 教授点点头:“那整理资料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沈辞月犹豫一瞬,还是问:“教授,您觉得这次调研的目的是什么?” “不好说。”俞教授双手交握在腹前,略一沉吟:“以项目的规模和地理位置来看,被开发的可能性大。” 闻言,她有些不安:“那我们是不是该提出活化的建议……” 俞教授看着她,肯定道:“不管什么目的,都要提,保护南岸,就从这些古建筑开始。” * 接下来一周的时间,沈辞月除了上课和旁听,余下时间全用来整理调研资料。 夏薇为了不打扰她,已经将休闲娱乐活动搬去隔壁寝室进行。 她将项目照片整理归档,按照建筑及其构件的分类,仔细标注每处损毁程度及材料老化的状况;对照现场记录,结合测量数据形成文字分析。 每天从笔记本翻到电脑,从图纸翻到照片,在课表缝隙里找补眠的时间。 夏薇半夜醒来,她书桌上那盏台灯撑开的一小片光亮;早晨爬下床发现,灯竟然还亮着。 她忍不住对着那石像般的背影说:“你这样是要油尽灯枯的呀。” 直到周五中午,沈辞月终于将活化方案完成。 她敲开俞教授办公室的门,上前将手里的三份报告放在桌上:“教授,调研数据整理好了,另外两份是初步分析以及活化方案,您看看。” 俞教授笑着带上老花镜,满意地叹道:“辛苦,黑眼圈都出来了。” 他翻阅着报告,时不时指出一些需要修改的细节。 待全部看完,他摘下眼镜,郑重地问:“这次署名吗?” 沈辞月坚定地点头:“署名。” 俞教授爽朗地笑出声:“好哇,经过一次实地考察,有如神助,勇敢了不少。” 沈辞月弯了弯眉眼,或许是因为她确认这份报告是内部资料,不会外传;又或者,是因为那天在南岸的细雨初晴后,有人对她说:“做你想做的事,不要怕。” 等沈辞月将这段时间缺的睡眠都补回来时,眼底的青黑褪去,皮肤也重新透着水光,假期已悄然来临。 夏薇靠着衣柜,向正在收拾背包的人抱怨:“我怎么觉得,你刚回校,就又要走了。” 沈辞月拉上背包拉链,语气轻快:“就一个星期,我会想你的。” 两人一同离开寝室,并肩向校门方向走去。 国庆前夕,校园内依旧熙攘,学子们踏着夕阳漫步在林荫道上。 路上夏薇忽然偏过头,语气有些认真:“月儿,你知道我是关心你的吧。” “嗯?”沈辞月对她突如其来的正色,感到有些不解。 夏薇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你开学返校的那天,有人看见你从一辆豪车上下来……” 沈辞月忍不住轻笑出声:“看你这个表情,传言内容不是说我傍上豪门,就是被豪门包养了吧。” “你怎么还笑呀,” 夏薇怒其不争地瞪了她一眼:“这些传言都快传到外院去了。” 沈辞月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夏薇同学,我如实向你汇报,那天是家里人送我来学校的,请放心。” 夏薇眼睛一亮:“那为什么不让我去找你玩?我还一直以为……是你家里有难处,我过去会添麻烦。” 沈辞月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对方,温声说:“薇薇,我确实有难处,”她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我是孤儿,现在住的地方算是寄住,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 夏薇怔在原地,微张着嘴,眼眶发酸:“对不起,月儿,我……”此刻懊悔涌上心头,忍了两年,这破嘴还是伤人心了。 “没关系的,我过得很好。”沈辞月笑了笑:“没告诉你,只是不想让你无端担心。” “我知道了。”夏薇的表情迅速恢复正常:“快回吧,节后再说。” 沈辞月挥了挥手,转身出了校门。 走到那辆熟悉的豪车前,有些意外地轻声问:“平叔,怎么开了大哥的车来?” 正在车旁看手机的中年男人立刻抬头,脸上立刻浮现温和笑意:“月小姐,”他拉开后座车门,解释道:“今年,老太太的两位小姐都回来过节,园里的车调度不开,大少爷就让我开他的车来接您了。” 沈辞月点点头,俯身坐进车内。 车辆发动引擎后,她才反应过来:“那今年中秋,园里可就热闹了。” “主要是节日正好落在长假里,”平叔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笑着说:“前两年您没回家过节,老太太都不和大家一起赏月了。” 沈辞月唇角微弯:“今年长辈都齐了,月亮应该会更圆。” 车停在澹园门口,平叔看了眼手机,温声提醒:“月小姐,老太太让您直接去慈安堂用晚餐。” “好,辛苦平叔接我。”沈辞月说完,推门下车。 沿着青石小径行至慈安堂月门处,正碰上迎出来的袁管事。 “袁妈妈,奶奶饿了吧?” “不会,”袁管事眼里漾着笑意:“五点来钟才用了半碗燕窝粥。”说着便引她往堂屋去,朝里间笑道:“老太太,月小姐来了。” 沈辞月将背包放在门边的矮柜上,走到老太太身前,俯身撒娇:“奶奶,我可想你了。” “我也可想你了。”老太太伸手拉住她胳膊,细细瞧了片刻,眉头轻蹙:“脸都尖了,这是在外头忙什么大事呢?” 沈辞月凑近轻声道:“我上个礼拜跟着教授回来调研了。” “真的?”老太太眼眸一亮,眉眼舒展开来:“是去看那些老房子了?” 沈辞月兴致勃勃地分享调研见闻,末了,她迟疑片刻,还是问出心中的疑惑:“奶奶,为何家里不主动保护?” 老太太轻声反问:“那你猜,为何顾家世代深居简出,即便处理公务也在这园中?” 这是沈辞月第一次“越界”地触及家族底层规则,这个问题让她不由得怔住。 老太太笑了,声音愈发轻柔:“家族的根基在此,越是不动声色,越能把根护得牢。” 沈辞月恍然,那片古建筑群是市文保单位,私人不能主导修缮,若贸然出手,会让这个隐于市井的家族被推到聚光灯下。 “我明白了,”她蹙了蹙眉,不免担忧:“可万一真交给外界开发,会不会就彻底被破坏了?” 老太太神色从容:“若是商业开发,家里基金会必定第一时间知晓,到时候自有商谈的余地,”她抚着沈辞月的胳膊,宠溺道:“让你姨父和大哥去操心,你就安心读书,做自己想做的事。” 沈辞月依偎在老人身边,轻声应着。 * 次日晌午,秋光明媚,澹园里一片融融暖意。 老太太五个子女拖家带口齐聚主厅庭院,桂花香气怡人,笑语声和着茶盏轻碰的脆响,格外悦耳。 周伯引着众人移步厅内落座。 老太太目光掠过身旁的空位,轻声问:“怀砚怎么没来?” 坐在左侧的长子顾庭曜,温声回:“一早就出门了,说是正往回赶。” 晚辈那桌热闹不已,沈辞月正被四姑家五岁的小儿子缠着。 这小团子从见到她起,就赖在她怀里,一会儿奶呼呼的问各种问题,一会儿好奇地摆弄她垂在肩上的发辫。 “你家这小子,惯会撒娇。” 沈喻敏指着邻桌打趣道。 顾四小姐抿唇一笑:“那是阿月生得好看,别人想抱,他还不乐意呢。” 话音刚落,顾怀砚长腿阔步踏进厅来,在老太太右手边坐下。 长辈们简短致意后,便开席了。 “月姐姐,喂~”领桌又传来奶声奶气的央求。 众人侧头,只见那小团子正搂着沈辞月的脖子撒娇。 “哎哟,小祖宗,你快下来,让月姐姐吃饭吧。”顾四小姐无奈扶额。 顾怀砚抬眼望去,沉声道:“小皓,坐好,自己吃。” 方才还耍赖的小家伙闻声缩了缩脖子,立刻松开手,爬回旁边的椅子,捧起自己的小碗和勺子乖乖吃饭。 沈喻澜瞧着有趣,笑道:“家里这些孩子,倒是都听怀砚的。” 老太太目光扫过两个女儿,淡淡开口:“孩子的规矩,要从小立好。”说罢,转向身旁的长子:“以后节假日孩子都接回来,跟先生学学礼数。” “母亲,”顾六小姐柔声分辨:“我平时教得认真着呢,您看他们懂规矩的。” 桌上的几位男士相视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席间恢复了轻松的说笑,沈辞月下意识抬眸看向顾怀砚,不料四目相对。 那双疏淡的眸中竟浮现出一丝暖意,让她忘了避开,任那抹温意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