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传同人-明月独照》 第1章 第一章 秋意渐浓,南安城的小院里,那棵老桂花树开得正盛,碎金般的花朵簇拥在墨绿的叶间,香气馥郁得几乎化不开,沉沉地压在每一个角落。 苏暮雨一袭素衣,静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他面前摆着两只白瓷酒杯,一坛去年今日启封的桂花酿。酒香混着花香,本该是醉人的,此刻却只余下清冷。 他望着对面空无一人的石凳,眼神空洞。 又是一年桂花开。 往年这时,无论身在何方,执行多么凶险的任务,那个人总会风尘仆仆地赶来,带着一身或许还未散尽的血腥气,或许是从哪个冤大头那里坑蒙拐骗来的新奇玩意儿,大大咧咧地坐在他对面,抢过酒坛先给自己满上,然后挤眉弄眼地调侃他:“我们暗河第一美男,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对花饮酒,多寂寞?来来来,哥哥我陪你!” 苏昌河。 那个名字在他心底碾过,带起一阵尖锐的痛楚。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最后的声音,带着解脱,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穿透了记忆的迷雾: “最后,由你来结束……也挺好。” …… 那一剑,他递了出去。 藏于油纸伞中的细长剑,“噗嗤”一声,精准无比地刺穿了苏昌河的心脏。手感是那样清晰,剑刃破开肌理,切断生机,温热的血液溅在他执剑的手上,滚烫得如同烙印。 苏昌河看着他,脸上没有惊愕,没有怨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还有那眼底深处,一丝唯有苏暮雨才能读懂的、如愿以偿的释然。 他倒下了,就倒在那片因为药人之术而变得行尸走肉、失去了所有神智的暗河子弟中间。他一手“造就”的活死人群,和他这个疯狂的“送葬师”,一同被终结。 暗河的危机解除了,可苏暮雨的心,也在那一刻被彻底掏空。 一年了。 整整一年,那负疚感如同最坚韧的藤蔓,日夜不休地缠绕着他的五脏六腑,勒得他喘不过气。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过去的片段: 他们从小在暗河的“炼炉”,在血腥与残酷的训练中互相舔舐伤口,背靠着背抵御所有的明枪暗箭。 “暮雨,我来吧。”少年苏昌河总是这样说着,把他护在身后,想替他挡下那些他不愿下的杀手,替他承担那些他不想沾染的污秽。 是他答应了苏昌河,要一起带领暗河,走向一个不一样的“彼岸”。是他承诺了,要做苏昌河的束缚,拴住他那日益膨胀的野心和**。 可他做了什么? 他贪恋南安城的这份虚假平和,贪恋这远离血腥的片刻自由。他放任苏昌河独自一人在暗河那权力的泥沼中挣扎,独自背负着原本属于两个人的目标和重量。他明明看出了苏昌河眼底越来越盛的疯狂,却选择了忽视,天真地以为那份从小到大的情义足以抵挡一切。 是他失约在先。 是他没有尽到监督之责。 是他,让苏昌河独自一人,被那无边的权力和野心侵蚀,最终走上了那条不归路。 而最后,亲手终结了这一切的,还是他苏暮雨。 “都是我……是我的错……”苏暮雨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干涩。他抬起手,看着自己修长干净的手指,这双手,握伞时能画出江南烟雨,执剑时却也能掀起血雨腥风。这双手,杀了无数该杀或不该杀的人,最终,却杀了他最不该杀、也最不愿杀的人。 “昌河……”他对着空凳,轻声唤道,仿佛那人只是迟到了,下一刻就会推门而入。 没有人回应。 只有桂花簌簌落下的声音,轻柔得令人心碎。 是啊,他当然没有来。 他已经被我杀了啊。 这个认知,如同最后一块巨石,轰然压垮了他强撑了一年的心神。体内那股因愧疚、悲痛、自我厌弃而躁动不安的真气,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控制,疯狂地在经脉中冲撞起来。 喉头一甜,一股腥热猛地涌上。 “噗——” 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喷出,染红了石桌上金黄的桂花,也染红了他素白的衣襟。世界在他眼前天旋地转,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识。他最后看到的,是那依旧繁盛、依旧灿烂的桂花,模糊成一片刺目的金黄。 …… “苏暮雨?苏暮雨?这可真稀奇了啊,一向勤勤恳恳认认真真的苏暮雨,竟然有一天也会赖床了?” 一个语带笑意,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 苏暮雨尚未睁眼,心神却已巨震。 昌河? 是昌河的声音! 这不可能!是梦吗?还是死后的幻觉? 他猛地睁开双眼,刺目的阳光让他微微眯了眯眼,适应光线后,映入眼帘的,是暗河分部那间熟悉而简陋的卧室屋顶。他正躺在自己那张硬板床上。 视线转动,床前站着一个人。 身形高大,与他相仿,约莫一米八五。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腰间随意地别着两把造型奇特的寸指剑。面容帅气,嘴角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眼神亮得惊人,正饶有兴致地俯身看着他,不是苏昌河又是谁! 活生生的苏昌河。 会呼吸,会说话,会笑的苏昌河。 不是那个被他穿心一剑,倒在血泊中,身体逐渐冰冷的苏昌河。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冲击让苏暮雨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那双他以为再也看不到的、总是带着几分疯狂和算计的眼睛,此刻正清晰地倒映出他苍白失神的模样。 是梦……也好。 至少,还能再见他一面。 所有的冷静,所有的自持,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在苏昌河惊讶的目光中,苏暮雨猛地从床上坐起,伸出双臂,用一种近乎失控的力道,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的手臂箍得很紧,仿佛要将眼前这个真实温热的身躯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确认他的存在。他的身体甚至在微微发抖,将脸埋在了苏昌河的肩窝,呼吸着那带着淡淡皂角气和一丝若有若无血腥味的、独属于苏昌河的气息。 苏昌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愣住了,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在他的记忆里,苏暮雨虽然内心温柔,但外表向来清冷内敛,极少有如此外露的情绪,更别提这样主动而用力的拥抱。 他眨了眨眼,随即那没脸没皮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苏暮雨的后背,语气带着几分夸张的调侃:“喂喂喂,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还是终于发现哥哥我的好了?虽然我知道我魅力很大,但你这样投怀送抱,我还是会不好意思的。” 他嘴上说着不着调的话,拍着苏暮雨后背的手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安抚力道。 苏暮雨没有回答,只是抱得更紧了。千言万语,无尽的愧疚和失而复得的狂喜,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不是梦。 这触感,这温度,这气息……都太真实了。 他回来了。 回到了过去,回到了苏昌河还活着的时光。 根据刚才苏昌河的话和周围的环境判断,此时他们还在暗河,尚未登上权力的顶峰,他还没有成为那个需要权衡各方、身不由己的“傀”。苏昌河也还没有因为那疯狂的药人之术,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们还只是刚刚闯出“执伞鬼”和“送葬师”名头的暗河顶尖杀手,还是那个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可以互相交付性命的两兄弟。 苏昌河感受着怀中人不同寻常的颤抖和沉默,调侃的语气渐渐收敛,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他了解苏暮雨,胜过了解自己。苏暮雨此刻的状态,绝不仅仅是做了个噩梦那么简单。 但他没有追问,只是任由苏暮雨抱着,一下下拍着他的背,如同小时候每次苏暮雨在训练中受伤或是因为心软而受罚后,他默默陪伴时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苏暮雨才缓缓松开了手臂,重新坐直了身体。他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再抬起时,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几分清冷,只是眼尾还泛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 “没事。”他低声说,声音还有些沙哑。 苏昌河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咧嘴一笑,伸手揉了揉苏暮雨有些凌乱的头发:“没事就好!赶紧起来,有活儿干了。目标资料在桌上,这次酬金可不低,干完这一票,够咱们去南安城最好的酒楼喝一顿了!” 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那个异常的拥抱从未发生过。 苏暮雨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旁边的木桌,上面果然放着一卷任务卷宗。他的目光又落回到苏昌河脸上,看着他那鲜活生动的表情,心中百感交集。 南安城……那是他后来选择隐居的地方,也是每年桂花树下,他等待苏昌河赴约的地方。 原来在这个时候,苏昌河就已经在计划着,要和他一起去南安城喝酒了。 而他,却在那座城里,独自度过了没有苏昌的一年。 “好。”苏暮雨轻轻应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起身,拿起靠在床边的油纸伞。伞柄冰凉熟悉的触感传来,让他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既然上天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让他回到了这一切悲剧尚未发生之时…… 那么,这一次,他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他不会再去追求什么个人的自由和安宁。 他会牢牢盯紧苏昌河,绝不会再让他独自背负一切。 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守住苏昌河,守住暗河,守住他们曾经共同期许的“彼岸”。 那些苏昌河替他沾染的鲜血,替他背负的罪孽,这一次,由他来承担。 他绝不会,再让那一剑,有递出的那一天。 苏暮雨握紧了手中的伞,抬眼看向已经走到门口,正回头催促他的苏昌河。阳光从门外照进来,勾勒出苏昌河挺拔却莫名显得有些孤寂的背影。 苏暮雨迈步,跟了上去。 这一次,他不会再放手,也不会再回头。 第2章 第二章 暗河的训练场上,剑气纵横。 苏暮雨一袭青衣,身形飘忽如烟,手中那柄藏于油纸伞中的细长剑,时而如春雨绵密,时而如雷霆骤降。他的剑法较之以往,少了几分清逸疏朗,多了几分沉郁狠厉。每一招每一式都凝聚着近乎残酷的专注,仿佛要将周身空气都撕裂开来。 汗水沿着他俊秀的下颌线滑落,滴落在布满剑痕的地面上,瞬间蒸发。他不知疲倦地重复着劈、刺、撩、抹,脑海中回荡的却是前世那决绝的一剑,以及苏昌河倒下的身影。 不够,还远远不够。 如果前世他足够强,强到足以在苏昌河施展药人之术时完全压制他,强到足以掌控整个暗河的局势而不必依靠杀戮来终结错误,那么结局是否会不同? 这一世,他绝不允许同样的无力感再次降临。 “喂!苏暮雨!歇会儿行不行?你这都练了快两个时辰了,卷死谁啊?” 熟悉的声音带着惯有的调侃从场边传来。 苏暮雨剑势一收,身形定住,气息微喘。他转头望去,只见苏昌河斜倚在场边的稻草人上,双手抱胸,嘴里叼着根草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身形,腰后那两把指间剑在光影下泛着幽冷的光。 看到活生生的、会说话会笑的苏昌河,苏暮雨心中那根时刻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守护欲。 他收剑归伞,步履平稳地走过去,目光却如同最精细的扫描,迅速从苏昌河身上掠过。衣衫完整,没有明显的血迹,呼吸平稳,脸色也正常……很好,看来刚刚结束的那个任务并没有让他受伤。 “任务顺利?”苏暮雨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练剑而有些低哑,但那份不容错辨的关切却让苏昌河挑了挑眉。 “啧,区区一个江南府的镖头,能有什么不顺利?”苏昌河吐出草茎,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倒是你,最近怎么回事?练功这么拼命,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看上哪家姑娘,觉得自个儿实力不够,护不住人家?” 若是以前的苏暮雨,或许会对他这不着调的玩笑回以无奈的一瞥,或者干脆不理。但此刻,苏暮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情绪复杂,让苏昌河后面的话莫名卡在了喉咙里。 “没有姑娘。”苏暮雨淡淡道,“只是觉得,实力强一分,便能多一分自在。” 也多一分,护住你的把握。后面这句话,他埋在了心底。 苏昌河耸耸肩,显然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他凑近了些,鼻子动了动,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表情:“你身上……什么味儿?一股子烟火气。” 苏暮雨神色不变:“嗯,刚才去灶房了。” “灶房?”苏昌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你去那儿干嘛?我们不是一向……”他一向是随便找点干粮、或是去暗河食堂、乃至下个馆子解决的吗? “以后,我们尽量自己做饭。”苏暮雨打断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走吧,回去吃饭。” 说完,他率先转身,朝着他们共同居住的那处小院走去。 苏昌河愣在原地,看着苏暮雨的背影,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真正的困惑和……不易察觉的审视。 从大概半个月前开始,苏暮雨就变得有些不对劲。 人还是那个人,一样的俊秀清冷,一样的重诺守原则。但某些地方,确确实实不同了。 最大的变化,就是苏暮雨对他的“关注”,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程度。 以前,他们虽然形影不离,是彼此最信任的伙伴和后背,但彼此都保留着足够的空间和自由。苏暮雨会关心他的安危,但不会像现在这样,几乎每一个任务,无论大小,苏暮雨都要过问细节,评估风险。每次任务完成,无论多晚,苏暮雨都一定会雷打不动地出现在他面前,或者等他回来,亲自确认他是否安然无恙。那眼神,不像是在看生死与共的兄弟,倒像是在检查一件失而复得的、极易破碎的珍宝。 而现在,这家伙居然开始捣鼓起做饭了? 苏昌河挠了挠头,快步跟了上去。他心里嘀咕:这家伙,不会是练功把脑子练坏了吧? 回到他们那处陈设简单,甚至有些冷清的小院,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焦糊和奇怪调味料的气味扑面而来。 石桌上,已经摆好了两菜一汤。 一盘黑乎乎的,勉强能辨认出是某种肉类;一盘颜色发暗,似乎是炒过了头的青菜;还有一碗清澈见底,只飘着几片蔫黄菜叶的所谓“汤”。米饭倒是蒸熟了,只是边缘有些发黄。 苏昌河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苏暮雨已经盛好了两碗饭,坐在桌边,看着他:“坐下,吃饭。” 他的语气很自然,仿佛桌上摆着的是山珍海味。 苏昌河依言坐下,拿起筷子,看着面前的“佳肴”,生平第一次在执行任务之外感到了某种……视死如归的情绪。 他夹起一块黑乎乎的肉,放入口中。 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瞬间在口腔中炸开——咸中带苦,焦糊味盖过了一切,肉质还带着点奇特的韧劲。 苏昌河面不改色,咀嚼了几下,喉结滚动,硬生生咽了下去。然后,他甚至还对苏暮雨露出了一个堪称“愉悦”的笑容:“嗯,味道……挺特别的。” 苏暮雨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似乎想从中找出任何一丝勉强或不适。但苏昌河掩饰得太好,或者说,他太了解如何在不涉及原则问题的事情上,纵容苏暮雨。 见苏昌河并无异样,苏暮雨似乎松了口气,也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入口中片刻,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默默地继续吃了起来。 他自己也知道,味道并不好。前世独自隐居南安城时,他为了排遣孤寂,也曾试着下厨,但似乎并无天赋。这一世,他下定决心要让他们的生活更有“烟火气”,这做饭是第一步。难吃没关系,他可以学,可以练。重要的是这个过程,是这种“家”的仪式感。他想要用这种方式,一点点将苏昌河拉回“人间”,让他体会到寻常生活的滋味,懂得生命的重量不仅仅在于杀戮和权力。 “对了,”苏暮雨放下筷子,从一旁拿过两本书册,推到苏昌河面前,“闲暇时看看。” 苏昌河低头一看,一本是《山河志异》,讲各地风土人情的杂记,另一本居然是《道德经》。 苏昌河:“……” 他拿起那本《道德经》,翻了两页,脸上表情古怪:“苏大家,你这是要劝我向善?还是觉得我杀人不够利索,需要看看这个提升一下境界?” 他杀人,从来只问目标,不问善恶。苏暮雨的原则他懂,也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替他维护,但他苏昌河自己,从不在乎这些。血腥?罪孽?在他眼里,除了苏暮雨,其他人的命,轻如草芥。 苏暮雨看着他,眼神深邃:“多读点书,总没坏处。能明心见性。” 他无法直接告诉苏昌河,他怕他未来会被无边的野心侵蚀,怕他视人命如蝼蚁,最终酿成大错。他只能以这种笨拙的方式,试图在他心里埋下一颗关于“道”与“德”的种子。 苏昌河与他对视片刻,忽然咧嘴一笑,将书收了起来:“行吧,苏大家教诲的是。我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翻翻。” 他心里想的却是:明心见性?我的心性,早就注定只能在暗河的泥沼里打滚了。不过……既然是暮雨给的,看看也无妨。 接下来的日子,几乎成了这一顿饭的复刻。 苏暮雨的控制欲(或者说保护欲)体现在方方面面。 接任务时,他会仔细盘问目标信息、周边环境、可能出现的意外,甚至会对苏昌河惯用的某些激进手段提出异议,要求他采用更“稳妥”的方式。这在以前是绝无仅有的,以前的苏暮雨,只会在他行动时作为最可靠的支援,从不会在事前对他的计划指手画脚。 任务完成后,无论苏昌河如何表示自己毫发无伤,苏暮雨都必定要亲自检查一遍,有时甚至会不由分说地拉过他手腕探脉,确认内力运行无碍才放心。 而每日的餐食,更是成了苏昌河又好笑又苦恼的负担。苏暮雨的厨艺进步缓慢,菜品时而咸得发苦,时而淡如白水,偶尔还能出现一些匪夷所思的搭配。但苏昌河从未抱怨过一句,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还会违心地夸赞两句“今天火候有进步”或者“这个菜式新颖”。 至于那些书,苏昌河竟也真的抽空看了。他会拿着《山河志异》跟苏暮雨讨论某个地方的奇闻趣事,也会就《道德经》里某句“上善若水”发表一番歪理邪说,气得苏暮雨想用伞敲他,却又在看到他眼底那丝真实的狡黠时,心头微软。 暗河的其他子弟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执伞鬼的变化。 以前的苏暮雨,虽然表面冷淡,但若是有同门受伤或遇到困难,他会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悄然伸出援手,那份无声的温柔让许多人在敬畏之余,也心生好感,尤其是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女们。 可现在的苏暮雨,眼神似乎更冷了。他的目光很少再停留在其他人身上,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人情味”,仿佛都浓缩在了那个代号“送葬师”的苏昌河一人身上。他对其他人疏离得近乎漠然,除了必要的任务交接和武艺切磋,几乎不再与任何人有多余的交流。 有人私下议论: “执伞鬼大人最近是怎么了?感觉更不好接近了。” “是啊,好像眼里只有送葬师大人了。” “他们俩不是一直形影不离吗?现在感觉……更那什么了。” “送葬师大人给他灌了什么**汤?” 这些议论,或多或少也传到了苏昌河的耳中。他表面上嗤之以鼻,甚至偶尔会拿这些调侃苏暮雨,说他“红颜祸水”,让自己成了众矢之的。但内心深处,那份困惑却越来越深。 暮雨他……确实变了。 这种变化,并非疏远,而是一种过于紧密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捆绑。像是害怕失去什么,必须紧紧抓在手里才能安心。 苏昌河城府深沉,心思缜密,他隐约感觉到,苏暮雨这些反常行为的背后,似乎藏着一种极深的……负疚感?和一种近乎偏执的补偿心理。 可他不明白,暮雨在愧疚什么?又想要补偿什么? 他们之间,从来都是他苏昌河做得更多,承担得更多。暮雨始终是那个他心里想要守护的,带着一丝不合时宜天光的净土。是他想要留住暮雨的那丝天真,为何暮雨会露出那种仿佛做了无可挽回之事的眼神? 这一日,是除夕。 暗河之中,并无多少节日氛围,依旧是一片肃杀。大部分杀手要么在外执行任务,要么在自己的住处冷冷清清地度过。 傍晚,苏昌河处理完手头的一些杂务,回到小院。刚推开院门,他就愣住了。 院子里那张石桌被仔细擦拭过,上面竟然摆了好几道菜。虽然卖相依旧算不上多好,但能看出是花了心思的。有鱼,有肉,有素菜,甚至还有一小壶酒。 苏暮雨正站在桌边,手里还端着一盘刚出锅的……似乎是油豆腐?只是形状有些奇特,大小不一。 “今天……是除夕。”苏暮雨看到他,解释道,语气依旧平淡,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应该一起吃顿饭。” 前世,他们从未在意过这些节日。生辰、除夕、端午……不过是岁月流逝中普通的一天。暗河的杀手,不需要这些无谓的仪式感。 可这一世,苏暮雨想要把这些都补回来。他想让苏昌河知道,生活不止有杀戮和任务,还有这些看似无用却温暖的点缀。 苏昌河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那盏苏暮雨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散发着昏黄光晕的灯笼,看着桌上那冒着微弱热气的饭菜,看着站在光影里、清冷面容被柔和了几分的苏暮雨。 这一刻,他心中那股一直盘旋的困惑,似乎找到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他走过去,像往常一样,大大咧咧地坐下,拿起筷子,先夹了一个奇形怪状的油豆腐塞进嘴里。 味道……依旧不算好,馅料有点咸,豆腐有点焦。 但他嚼得很慢,然后抬头,对苏暮雨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嗯,好吃!有家的味道了!” 苏暮雨看着他毫不作伪的笑容(至少在他看来是如此),一直紧绷的心弦,仿佛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他坐下来,给两人斟上酒。 “昌河,”他举起酒杯,看着对方那双总是藏着疯狂与算计,此刻却映着灯笼暖光的眼睛,非常认真,甚至带着一丝恳切地说,“以后,无论做什么决定,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告诉我,我们一起承担。” 不要再一个人背负所有。 苏昌河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他看着苏暮雨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沉重情感,心中的疑云更浓,但面上却笑得没心没肺: “当然!我们可是最好的兄弟,不找你找谁?来,干杯!祝我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苏昌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思绪。 暮雨,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又在隐瞒什么? 而你做的这顿饭,虽然难吃…… 他看了一眼桌上那些称不上“美味”的菜肴,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 ……我却甘之如饴。 夜色渐深,小院的灯笼在寒风中轻轻摇曳。 苏暮雨收拾完碗筷(大部分都被苏昌河抢着吃完了),回到院中,看到苏昌河正靠在桂花树下(虽然此时并无桂花),手里拿着那本《道德经》,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嘴里还念念有词,似乎在批判老子的观点。 看着他鲜活的模样,苏暮雨心中那份因为前世结局而带来的冰冷痛楚,似乎被驱散了些许。 他走过去,在苏昌河身边坐下。 “看懂了?”他问。 “看懂什么?”苏昌河合上书,丢到一边,伸了个懒腰,“无为而治?咱们暗河要是无为,早就被人连锅端了。要我说,就该‘有为’,强取豪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又是这种论调。 苏暮雨的心微微一沉。他知道,苏昌骨子里的东西,并没有因为这几日的饭菜和书本而改变。 他沉默片刻,轻声道:“昌河,力量很重要,但如何使用力量,更重要。我不希望你……将来被力量反噬。” 苏昌河转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下仔细打量着苏暮雨清冷的侧脸,忽然问道:“暮雨,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苏暮雨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他该如何回答?难道要说,我来自未来,我亲眼看着你走向疯狂,最后因为无能为力,而亲手杀了你? 他不能。 他只能垂下眼眸,避开苏昌河探究的视线,低声道:“没有。只是觉得,我们应该走得更好,更稳。” 苏昌河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恢复了往常的调侃:“行了,别想那么多。天塌下来,有哥哥我顶着呢!你嘛,就安心做你的饭,读你的书,练你的剑就好。”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走吧,进屋。外面冷死了。” 看着苏昌河走向屋内的背影,苏暮雨攥紧了放在膝上的手。 他知道,改变苏昌河绝非易事,前路漫漫。 但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手。 第3章 第三章 暗河深处,提魂殿。 幽暗的烛火跳跃着,映照在冰冷的地面和墙壁上,勾勒出扭曲的影子。三官高坐于上,面容隐在阴影之中,唯有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如同墓穴中的风。 “送葬师苏昌河,雷家堡嫡系子弟雷惊鸿,擅使霹雳子,性烈如火,身边常有雷家护卫八人……此任务,定为天字甲等,限期十日。” 任务卷轴被无形的气劲托着,轻飘飘地落到殿中低头行礼的苏昌河面前。 天字甲等。 暗河任务分级中最高、也最凶险的级别,通常意味着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目标不仅是雷家堡这等以火器名震江湖的世家嫡系,更点明了其难缠之处。这任务,与其说是考验,不如说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清除。 苏昌河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仿佛接到手的不是催命符,而是什么有趣的请柬。他伸手接住卷轴,指尖在卷轴上轻轻摩挲了一下,语气轻松: “哟,天字甲等?提魂殿还真是看得起我苏昌河。行,这活儿,我接了。” 他没有多问一句,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畏惧,只是将那卷轴随意塞入怀中,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便走。腰后的两把寸指剑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在他转身的刹那,眼底那丝玩味笑意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冰冷与算计。提魂殿……终于按捺不住了吗? 消息如同滴入静水的墨,迅速在暗河内部扩散开来。 当苏暮雨从近乎闭关的练剑状态中惊醒,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执伞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雷家堡!天字甲等! 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骤然变得清晰——苏昌河似乎确实受过一次极重的伤,休养了将近半年,背后留下一片难以消除的灼伤疤痕,正是与雷家堡的火器有关!只是那时他并未深究任务细节,只当是寻常失手。 如今想来,哪里是失手!这分明是提魂殿,或者说是其背后影宗的借刀杀人之计!利用雷家堡这把锋利的刀,来除掉日益难以掌控的苏昌河!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苏暮雨的心脏,比前世亲手将剑刺入苏昌河胸膛时更甚。他以为重来一次,只要盯紧苏昌河,阻止他修炼药人之术即可,却差点忘了,在苏昌河走向疯狂之前,暗河内部的倾轧与阴谋,同样能置他于死地! “昌河现在何处?”他声音冷冽如冰,问向传递消息的暗河子弟。 “送葬师大人接到任务后,已即刻动身前往雷家堡地界。” 苏暮雨再无迟疑,身形一晃,已如一道青烟般掠出庭院,朝着暗河出口的方向疾驰而去。他甚至来不及多做准备,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赶上!绝不能让前世的悲剧以另一种方式上演! …… 雷家堡,坐落于群山环绕之中,以火药霹雳子闻名江湖,堡内子弟多性情刚烈,堡垒建筑也带着一种粗犷坚固的风格。 此刻,堡外一片山林空地中,战况正酣。 苏昌河身形如鬼魅,在两把寸指剑的寒光笼罩下,已然放倒了五名雷家护卫。但他身上也挂了彩,衣衫被凌厉的劲气和爆炸的余波撕裂了几处,渗出暗红的血迹。 他的目标,那个名叫雷惊鸿的年轻子弟,此刻正被剩余三名最强悍的护卫死死护在身后。雷惊鸿脸上毫无惧色,反而带着一种被挑衅的愤怒,他双手各扣着数枚乌沉沉的霹雳子,眼神死死锁定着苏昌河。 “暗河的鼠辈!敢来我雷家堡撒野,今日就叫你尸骨无存!”雷惊鸿厉声喝道。 苏昌河舔了舔嘴角的血迹,露出一个残忍而兴奋的笑容:“尸骨无存?口气不小!就看你的霹雳子,快不快得过我的送葬之剑!” 话音未落,他身形再次暴起,寸指剑划出两道致命的弧线,直取护卫的空隙。他计算精准,动作狠辣,力求速战速决。这任务透着诡异,他不敢久留。 然而,雷惊鸿等的就是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这一刻! “掩护我!”雷惊鸿大吼一声,三名护卫如同心有灵犀,同时爆发出最强的内力,悍不畏死地迎上苏昌河的剑锋,竟是以肉身强行阻滞他的行动。 与此同时,雷惊鸿手腕猛地一甩,并非一枚,而是整整一把,约莫七八颗威力最强的“雷火霹雳子”,呈扇形朝着苏昌河周身要害笼罩而去!这一把霹雳子,几乎耗尽了他此刻能调动的全部内力,务求一击必杀! 刺鼻的硫磺味瞬间弥漫。 苏昌河瞳孔骤缩!他没想到这雷惊鸿如此果决狠辣,竟用护卫的性命来换取这绝杀的机会!寸指剑回防已来不及,躲避的空间也被封死! 电光火石之间,他只能将内力疯狂灌注于双腿,猛地向后急退,同时双臂交叉护住头脸要害!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狂暴的气浪如同实质般向四周席卷,将地面的泥土碎石尽数掀起!那三名充当肉盾的护卫首当其冲,瞬间被炸得血肉模糊。 苏昌河虽然见机得快,后退卸去了部分冲击力,但仍被最核心的爆炸威力狠狠掀飞!他只觉后背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砸中,剧痛钻心,喉咙一甜,一口鲜血控制不住地喷出。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朝着爆炸外围跌落,意识都出现了瞬间的模糊。 就在他即将重重摔落在地时,一道青影如电般射至,带着一股清冷而焦急的气息,稳稳地接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苏暮雨赶到了! 他恰好看到了苏昌河被霹雳子炸飞的那一幕,看到了那冲天的火光和浓烟,看到了苏昌河口中喷出的鲜血和瞬间失去血色的脸!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前世苏昌河倒在他剑下的画面与眼前景象疯狂重叠,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昌河!”苏暮雨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他将苏昌河轻轻放在身后,目光抬起,落在了那个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刚刚掷出霹雳子,此刻正因为脱力和爆炸反噬而微微喘息的雷惊鸿身上。 那一刻,苏暮雨眼中所有的情绪——担忧、恐惧、后怕、以及滔天的怒火——尽数化为一片纯粹的、冰冷的杀意! “你,该死。” 没有怒吼,没有咆哮,只有三个字,却仿佛带着来自九幽地狱的寒意。 他甚至没有拔伞。 并指如剑,朝着雷惊鸿的方向,看似随意地一划。 一道凝练到极致、璀璨到极致的剑气,自他指尖迸发而出!这道剑气不再是往常那种清冷绵密的感觉,而是带着一股斩断一切、毁灭一切的决绝意志!剑气破空,发出尖锐的厉啸,所过之处,空气仿佛都被切开,留下短暂的真空轨迹! 雷惊鸿脸上的狞笑尚未褪去,便彻底凝固。他眼睁睁看着那道剑气袭来,想要躲避,却发现周身气机已被完全锁定,动弹不得! “噗嗤!” 剑气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的胸口,留下一个拳头大小的透明窟窿。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然后身体一软,噗通倒地,气息瞬间断绝。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在剑气离体的那一刹那,苏暮雨周身的气息陡然剧变!一股庞大无匹、凌厉无俦的剑意冲天而起,仿佛沉睡了千年的凶兽骤然苏醒! 天空中风云变色,无形的罡风以他为中心疯狂盘旋呼啸!他体内原本就浑厚的内力,在这一刻发生了质的飞跃,如同江河汇入大海,奔腾咆哮,汹涌澎湃! 剑仙境界! 在极致的情绪冲击下,在守护之念与杀戮之意的矛盾交织中,苏暮雨竟打破了那层困扰无数剑客毕生的壁垒,一步踏入了传说中的剑仙之境! 他站在那里,衣袂猎猎作响,周身缭绕着肉眼可见的、如同实质般的凌厉剑气。那不再是内力外放形成的罡气,而是更高层次的、蕴含着自身剑道意志的“势”!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所有还活着的人,包括勉强支撑着意识、半躺在地上的苏昌河,全都惊呆了! “剑……剑仙?!”一名残存的雷家护卫声音颤抖,充满了无边的恐惧。 苏昌河看着苏暮雨的背影,看着他周身那令人心悸的剑势,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与复杂。暮雨他……竟然在此刻突破了? 苏暮雨却仿佛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觉。他的怒火并未因为雷惊鸿的死而平息,反而因为后怕而燃烧得更加炽烈!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残存的雷家护卫,扫过远处闻讯赶来、目瞪口呆的雷家堡众人,最后落在了那巍峨的、象征着雷家堡荣耀的堡垒建筑群上。 就是这个地方,差点夺走了昌河的性命! 就是这些任务,将昌河一次次推向死亡的边缘! “提魂殿……雷家堡……”他低声自语,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缓缓抬起了手,握住了那柄一直未曾出鞘的油纸伞。 “铮——!” 细长剑身出鞘的瞬间,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与周遭呼啸的罡风应和着。 紧接着,令所有人永生难忘的一幕发生了—— 以苏暮雨为中心,无数道剑气凭空生成!十道、百道、千道……它们不再是无形无质,而是凝聚成了近乎实体的、闪烁着青濛濛光华的剑影!这些剑影迅速盘旋、组合,呼吸之间,便形成了一个笼罩了半边天空的、巨大无比的剑阵! 十八剑!一百八十剑!一千八百剑!一万八千剑!甚至……十万八千剑! 密密麻麻的剑影遮天蔽日,剑尖所指,正是雷家堡的方向!恐怖的剑压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下,让所有雷家堡之人呼吸困难,心神俱裂! “这……这是什么?!”有人发出绝望的嘶吼。 苏暮雨眼神冰冷,含怒挥剑! “轰隆隆——!” 十万八千剑,如同得到了号令的军队,化作一道毁灭一切的青色洪流,朝着雷家堡倾泻而下! 剑雨落下,摧枯拉朽! 坚固的墙壁如同纸糊般被洞穿、撕裂!高耸的阁楼在剑气的切割下轰然倒塌!火光、烟尘、惨叫、惊呼……交织成一曲末日般的乐章! 仅仅一剑之威,大半个雷家堡的宅屋院落,化为断壁残垣! 天地间一片死寂。 幸存的雷家堡众人面无人色,看着那片废墟,看着那个执伞而立、周身剑气未散的青影,如同看着降临人世的神魔。 “剑仙……暗河,竟然出了一个剑仙……!” “要变天了……执伞鬼苏暮雨……他成了剑仙!” “好可怕的剑气!好可怕的执伞鬼!” 恐惧,如同瘟疫般在每个人心中蔓延。 苏暮雨却对造成的破坏和引起的震撼毫不在意。他散去周身剑势,甚至顾不上稳固那刚刚突破、尚且激荡不休的剑仙境界,立刻转身,快步走到苏昌河身边。 他蹲下身,神情凝重,伸手就想将苏昌河扶起,仔细检查他的伤势,甚至想当场握住他的手腕探查内息。 “昌河,你怎么样?”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和后怕。 苏昌河被他这毫不掩饰的关切弄得一怔,随即感受到周围那些幸存的暗河子弟(他们本是作为策应或观察者潜伏在附近)投来的惊疑不定的目光,立刻反应过来。他强忍着后背火辣辣的剧痛和内腑的震荡,抬手轻轻按住了苏暮雨探过来的手,微微摇了摇头。 他的眼神快速而隐晦地往旁边扫了一下,传递着明确的信息:任务已完成,我没事,只是权宜之计,此地不宜久留。 苏暮雨与他默契十足,立刻读懂了他的眼神。看到苏昌河眼神依旧灵活,虽然受伤但意识清醒,他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些许。但目光触及苏昌河背后那片被灼烧得焦黑破碎的衣衫,以及隐隐渗出的血迹,怒火再次涌上心头。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雷惊鸿的尸体,确认其死得不能再死。既然目标已除,他不再犹豫,一把将苏昌河小心地背起(避免触碰到他背后的伤口),身形展开,化作一道青虹,头也不回地朝着暗河驻地的方向疾驰而去,将那一片狼藉和无数震惊恐惧的目光甩在身后。 …… 回到他们在暗河的那处小院,苏暮雨小心翼翼地将苏昌河放在床榻上。 他周身那属于剑仙的凌厉气势尚未完全收敛,激荡的剑气使得房间内的空气都显得有些锋锐,桌椅碗盏无声地浮现出细密的裂痕。但他对此浑然不觉,此刻他眼中只有苏昌河背上那片狰狞的伤口。 他一言不发,立刻去打来清水,拿出最好的金疮药,动作轻柔却迅速地开始为苏昌河清理伤口、上药包扎。他的脸色冰冷得吓人,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仿佛凝结着万载寒冰。 看着那皮开肉绽、一片焦糊的灼伤,苏暮雨的心如同被针扎般刺痛。他一边动作,一边运转体内那庞大却尚未驯服的内力,试图温和地输入苏昌河体内,帮他疏导紊乱的气血。 “别浪费内力。”苏昌河趴在床上,闷声道,“我调息一下就好。你刚突破,境界未稳,当务之急是闭关巩固。” 苏暮雨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与自责:“提魂殿!好一个提魂殿!” 这五个字,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蕴含着滔天的杀意。那属于剑仙的恐怖气势随着他的怒气不受控制地外放,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分,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悸的锋锐感。 他恨提魂殿竟敢派发如此必死的任务!他更恨自己!重活一世,明明知道暗河内部危机四伏,知道提魂殿和影宗是巨大的隐患,却只顾着盯紧苏昌河个人,只顾着埋头练剑,竟然忘了提前将这些毒瘤铲除!竟然让他们还有机会,借任务之名,险些害死昌河! 巨大的懊悔和后怕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内心。 给苏昌河包扎好伤口,确认他内息虽然紊乱但并无根基受损之虞后,苏暮雨猛地站起身。 他周身剑气再次不受控制地激荡起来,眼神锐利如刀,转身就朝着门外走去。那架势,分明是要立刻提剑,去提魂殿找那三官算账! “苏暮雨!”苏昌河见状,心中一惊,也顾不得背上伤口撕裂的疼痛,猛地从床榻上撑起身子,一把拉住了苏暮雨的手腕,“你要干嘛去!” 一向都是苏暮雨拉着他,阻止他肆意妄为,阻止他弑杀成性。可这一次,角色竟完全调转了过来。是苏昌河,死死地拉住了杀气腾腾、欲往提魂殿的苏暮雨。 苏暮雨被他拉住,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只是声音冰冷地说道:“清算。” 简单的两个字,却带着血雨腥风的意味。 苏昌河感受到他手腕上传来的、那属于剑仙的、几乎要挣脱他的庞然巨力和凌厉剑意,心中更是焦急。他了解苏暮雨,平时清冷守原则,可一旦触及底线,那股执拗和决绝,比他苏昌河更甚!更何况此刻他刚刚突破,心神激荡,境界未稳,若是贸然去找提魂殿三官,且不说那三个老家伙深藏不露,背后可能还有其他后手,单是苏暮雨自身走火入魔的风险,就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暮雨!你冷静点!”苏昌河用力将他往回拉,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提魂殿树大根深,岂是你能现在一人一剑就能轻易铲除的?你刚入剑仙之境,气息未平,此刻前去,是想要走火入魔吗!” 苏暮雨猛地回头,眼中布满了血丝,那里面不仅有愤怒,更有深不见底的自责和痛苦:“我若早一点想起他们,早一点动手,你今日何至于此!是我疏忽!是我该死!” 看到他眼中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负疚感,苏昌河愣住了。他一直不明白苏暮雨近来为何如此反常,此刻这浓烈到化不开的自责,更是让他心头巨震。暮雨他……到底在为什么事情,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心理负担?难道仅仅是因为这次任务? 他压下心中的惊疑,手上力道不减,语气放缓,试图安抚:“暮雨,听我说!这次任务,我并非全无准备。” 苏暮雨赤红的眼睛盯着他。 苏昌河扯出一个惯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尽管因为背后的疼痛而显得有些扭曲:“我是谁啊?我可是苏昌河啊!提魂殿那点借刀杀人的小把戏,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我早有提防,那霹雳子看着凶险,我避开了要害,看着狼狈,实则多是皮肉伤,内腑震荡调息几日便好。不过是将计就计,演给他们看罢了。” 他顿了顿,看着苏暮雨周身依旧不稳的剑气,语气变得凝重而恳切:“当务之急,是你!暮雨,你必须立刻闭关,稳住剑仙境界!这是千载难逢的机缘,亦是巨大的危机,若处理不当,境界跌落都是轻的!提魂殿的仇,我们记下了!等你出关,境界稳固,我们再从长计议,连本带利,跟他们算个清楚!” 苏昌河的话语,如同冰水般浇在苏暮雨被怒火灼烧的头脑上。 他看着苏昌河虽然苍白却依旧带着算计和笃定的脸,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那沸腾的杀意和自责,终于稍稍平息了一些。 是啊,他现在状态不对。剑仙境界的力量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体内奔腾冲撞,若不加以引导驯服,别说去找提魂殿算账,恐怕自己先要爆体而亡。 重活一世,他不能再因为自己的冲动和失误,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苏暮雨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周身那凌厉外放的剑气,终于开始一点点收敛入体。他反手握住苏昌河的手腕,感受着那真实的温度和脉搏,狂躁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好。”他沉声道,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却更深沉,更坚定,“我闭关。你好好养伤。” 他看着苏昌河,一字一句道:“等我出来。” 这四个字,既是承诺,也是宣告。 等他出关之日,便是提魂殿,乃至整个暗河内部腐朽势力,清算之时! 苏昌河看着他那双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与无尽风暴的眸子,心中莫名一安,点了点头:“我等你。” 苏暮雨不再多言,松开手,转身走向院内那处他平日练剑的静室。他需要尽快掌控这股新生的、足以改变命运的力量。 看着他关闭的静室石门,苏昌河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思索。 暮雨进阶剑仙,固然是惊天动地的大好事,足以改变暗河乃至整个江湖的格局。但他那反常的举动,那浓烈的自责,那对提魂殿近乎刻骨的仇恨……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他尚未知晓的谜团。 “看来,这暗河的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啊……”苏昌河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不过,既然暮雨已踏上仙途,那这盘棋,我们赢面可就大多了。” 他摸了摸背后包扎好的伤口,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期待的弧度。 提魂殿……我们的账,慢慢算。 第4章 第四章 苏暮雨的那间静室石门紧闭。 门内,气息圆转,剑意内敛。苏暮雨盘膝而坐,周身不再有刚突破时那冲霄的凌厉剑气,所有属于剑仙的磅礴力量,此刻如同百川归海,尽数收敛于他经脉气海之中,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他的面容平静,俊美依旧,却更添了一份深不可测的渊渟岳峙。前世今生积累的武学感悟,与这新生的剑仙境界不断融合、夯实。 想必外界已然因他而掀起惊涛骇浪,但他心无旁骛,当务之急是彻底掌控这份力量。唯有如此,才能应对接下来的风暴,才能真正守护住他想守护的人。 …… 正如苏暮雨所料,江湖之上,因“执伞鬼”一步进入剑仙的消息,已是一片哗然。 百晓堂内,堂主姬无命案头的情报卷宗堆积如山。来自北离天启城、雪月城、无双城、唐门、温家乃至域外势力的探询,或明或暗,如同雪片般飞来。所有人的问题都围绕着一个核心——暗河苏暮雨,是否真的成就剑仙?其立场、其实力,将对现有江湖格局产生何等影响? 一个行走于阴影中的杀手组织,竟然诞生了一位站在武道之巅的剑仙!这无异于在平静(至少表面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恐惧、忌惮、拉拢、算计……种种情绪与谋划,在各方势力首脑的心中交织。 雪月城,苍山之上。 雪月剑仙李寒衣一袭白衣,独立于皑皑积雪之中,听着身后弟子的禀报。她清冷的眼眸中掠过一丝追忆和讶异。 “苏暮雨……竟是他先踏出了这一步。”她低声轻语,眼前仿佛浮现出当年一同对抗魔教东征时的场景。那个执伞的青年,剑法精妙,性子清冷中带着一份独特的坚持。“我曾与他一同对抗过叶鼎之,他当时的剑,也确实不错,不知如今的剑,又如何?”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铁马冰河剑柄上轻轻叩击,一股隐晦的战意稍纵即逝。剑仙之路,寂寞如雪,多一位同行者,亦是多一份印证。 …… 暗河内部,更是暗潮汹涌,风雨欲来。 大家长慕明策端坐在他那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座椅上,手指缓慢地敲击着扶手,听着属下详细汇报雷家堡一役的经过,尤其是苏暮雨临阵突破、一剑毁掉半座雷家堡的骇人场景。 他浑浊的眼眸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忌惮与阴鸷一闪而逝。苏暮雨的实力进步太快了,快到了超乎他掌控的地步。他原本属意苏暮雨作为下一任“傀”的培养对象,看中的正是其原则性强、相对“听话”,且实力足以服众。可如今,苏暮雨不仅成了剑仙,更似乎因苏昌河之事,对提魂殿乃至整个暗河高层产生了强烈的敌意。 “剑仙……执伞鬼……”慕明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心中权衡利弊。一个属于暗河的剑仙,无疑是极大的威慑和资本,但若这个剑仙不受控制,甚至心怀怨怼,那便是悬在头顶的利剑。“等他出关,这暗河,怕是要变天了。” 他原本倚仗着暗中对苏暮雨下了“生死同”之毒,自以为留有后手可以拿捏。却不知,重生归来的苏暮雨,早已凭借前世的记忆和今生更精深的修为,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悄然将那毒素化解于无形。 …… 提魂殿内,气氛更是凝重压抑。 三官齐聚,烛影摇红,映照着他们神色各异的脸。 天官声音嘶哑,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与懊悔:“早就应该杀了苏暮雨和苏昌河!这两人实力进步太快,心性难测,早已快要脱离掌控!” 地官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力:“脱离掌控?天官,如今的苏暮雨已是剑仙之境,放眼整个江湖,谁又能真正掌控一位剑仙?我们……失算了。” 水官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指尖缠绕着一缕发丝:“掌控?为何要掌控?只要他们兄弟二人一直如此‘情深意重’,还怕不能用一个,影响另一个吗?苏昌河,便是苏暮雨最大的软肋,亦是我们可以利用的……枷锁。” “软肋?枷锁?”天官猛地看向水官,怒道,“哼!若不是你当初暗中放纵,甚至偶尔给他们行些方便,事情怎会发展到如此地步?我看你是别有用心!” 水官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几分:“我别有用心?我只是觉得,如今的暗河,有了苏暮雨和苏昌河,才显得生机勃勃,充满了无限可能。反倒是我们背后那所谓的‘影宗’,固步自封,早已不如当初。暗河,为何一定要是天启城中那些大人物手里见不得光的刀呢?” “住口!”天官厉声打断,声音中带着惊怒,“水官,慎言!暗河不过是影宗手里的一把刀罢了!永远都是!天启城中的影宗,才是真正的执刀人!此等悖逆之言,休要再提!” 地官沉默不语,眼神闪烁,显然心中也各有思量。提魂殿内部,早已非铁板一块。 …… 静室之内,苏暮雨缓缓睁开了双眼。 眸中神光内蕴,清澈深邃,仿佛能洞穿虚妄。他周身气息圆融无暇,再无半分滞涩与外泄。剑仙境界,已彻底稳固。 他长身而起,没有丝毫犹豫,推开石门。 外界的光线涌入,他微微眯眼,随即步履坚定,径直朝着苏昌河居住的院落走去。什么大家长召见,什么各方反应,此刻都不在他考虑范围内。他心中唯一的牵挂,是那个曾为他挡下无数血腥罪孽、此刻正因他疏忽而受伤卧床的人。 “昌河,你现在如何?”人未至,声先到。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 院内,苏昌河正百无聊赖地趴在床榻上。他后背的灼伤极难愈合,疼痛也比寻常伤口剧烈数倍,让他这等忍耐力极强的人也感到几分难熬。这段时日,自有其他暗河子弟奉命前来照料,但他总觉得不如苏暮雨在时……自在。 听到熟悉的声音,苏昌河眼睛一亮,立刻抬头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苏暮雨那明显不同以往的气度——并非锋芒毕露,而是如深海潜流,渊深难测。他心中一定,脸上露出了惯有的、带着点痞气的松快笑容:“暮雨,你来啦!看来闭关收获不小啊!” 恰在此时,一名下人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走了进来。那药汤乌黑浓稠,散发着令人皱眉的苦涩气味。苏昌河瞥了一眼,眉头下意识地拧紧,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撇,但还是伸手准备接过,打算像往常一样,屏住呼吸一口灌下。 苏暮雨见状,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从下人手中接过了药碗,挥了挥手示意其退下。 “我来吧。”他声音平静,然后用汤匙舀起一勺药汤,轻轻吹了吹,递到苏昌河嘴边。 苏昌河看着那递到嘴边的勺子,又抬眼看了看苏暮雨那认真专注、仿佛在做什么至关重要之事的表情,整张脸瞬间垮了下来,一脸黑线。 “喂喂喂!苏大家!苏剑仙!”苏昌河哭笑不得地叫道,“你猜猜,是一口气喝下去的苦,还是你这钝刀子割肉、一勺一勺慢慢品的苦?” 苏暮雨闻言,举着勺子的手顿在了半空,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怔愣。他光想着要亲自照顾,要细致入微,却忘了这喝药的体验。看着苏昌河那夸张的表情,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乎……有些笨拙。 苏昌河趁他发愣,一把从他手中拿过药碗,闭上眼睛,仰头“咕咚咕咚”几口便将那苦涩的药汤灌了下去,随即把空碗塞回苏暮雨手里,长长舒了口气,仿佛打了一场硬仗。 苏暮雨看着手中的空碗,又看了看苏昌河因为苦涩而微微扭曲的脸,心中微软,又带着几分无奈。他想像往常一样拍拍苏昌河的后背,手伸到一半,却猛然想起他后背满是狰狞的灼伤,无处可落。 他的手僵在半空,最后只能缓缓收回,目光落在苏昌河因趴卧而显得有些脆弱的背影上,低声唤道:“昌河……” 声音里,带着未尽的心疼与自责。 苏昌河何等敏锐,立刻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异样,满不在乎地咧嘴一笑:“行了行了,一点小伤,死不了。等你苏大家长带我踏平那些碍眼的东西,给我出气就是了!” 他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试探。 苏暮雨眼神骤然一凝,所有的温和与无奈瞬间化为冰冷的坚定。他看着苏昌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好。等你伤好,我们便去。提魂殿,慕家,谢家,苏家……所有挡路的,一并扫清。”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苏昌河冲在前面,独自承担所有。他要占据主动,他来做这握剑之人!前世他逃避责任,将沉重的担子甩给苏昌河,最终酿成苦果。这一世,这大家长之位,这引领暗河的责任,他亲自来扛! 苏昌河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他知道,那个清冷孤高的执伞鬼,一旦下定决心,将比任何人都要果决狠厉。 “就等你这句话!”苏昌河笑容变得危险而兴奋,“老子早就看那群老东西不顺眼了!” …… 接下来的日子,苏暮雨一边处理一些必要的庶务,应对着各方或明或暗的试探(尤其是大家长慕明策几次隐晦的提及“傀”之位与“生死同”的暗示,都被苏暮雨不动声色地敷衍过去),一边亲自照料苏昌河的伤势。他的厨艺依旧没有太大长进,但煎药、换药却做得一丝不苟,细致入微。 苏昌河在苏暮雨堪称“过度”的关怀和上好的伤药作用下,伤势恢复得很快。背后的灼伤渐渐结痂脱落,生出新肉,虽然依旧留有淡淡的疤痕,但已无大碍。 期间,江湖风起云涌,关于暗河剑仙的议论从未停歇,但暗河内部,却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两股强大的暗流正在积蓄力量,即将碰撞。 这一日,苏昌河活动了一下筋骨,感受着体内奔腾的内力,对苏暮雨笑道:“好了,差不多了。再躺下去,骨头都要生锈了。” 苏暮雨看着他,点了点头:“那便,开始吧。” 没有多余的动员,没有复杂的计划。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到了剑仙这个境界,很多时候,力量便是最好的语言。 两人并肩,走出了小院。 首先的目标,便是提魂殿。 当苏暮雨和苏昌河的身影出现在提魂殿那阴森的大门外时,守卫的弟子甚至来不及发出警报,便被一股无形的剑气震晕过去。 “苏暮雨!苏昌河!你们想干什么!”天官又惊又怒的声音从殿内传来,三道强大的气息瞬间爆发。 “清算旧账。”苏暮雨语气平淡,一步踏入殿中。 油纸伞未曾打开,他只是并指如剑,随手一挥。 一道凝练如丝的剑气无声无息地掠过。冲在最前面的地官,动作猛然僵住,眉心一点红痕渗出,轰然倒地。一位在暗河位高权重的高手,在剑仙面前,竟连一招都接不下! 天官和水官骇然变色,全力出手。一时间,殿内鬼影重重,劲气四溢。 苏昌河狞笑一声,双寸指剑出鞘,如同鬼魅般缠上了水官。“早就看你这阴阳怪气的家伙不顺眼了!” 苏暮雨则直接对上了实力最强的天官。他甚至没有动用全力,只是将剑仙的“势”展开,便将天官死死压制。不过三招,天官赖以成名的鬼爪被剑气绞碎,紧接着,一道更凌厉的剑气贯穿了他的心脏。 另一边,苏昌河也以受伤为代价,拼着以伤换命,将指间剑送入了水官的咽喉。 提魂殿三官,伏诛! 消息如同惊雷,瞬间炸响了整个暗河! 不等众人从提魂殿被血洗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苏暮雨和苏昌河的身影,又出现在了慕家和谢家的驻地。 没有质问,没有审判。只有冰冷的杀戮。 苏暮雨的剑,如同死神的请帖。苏昌河的寸指剑,如同索命的无常。两人联手,所向披靡。慕家主慕子哲试图以纸蝶阵抗衡,被苏暮雨一式十万八千剑的简化版,连人带阵绞成碎片。谢家主擅使大刀,却在苏暮雨那无孔不入的剑意锁定下,连刀气都未能发出几枚,便被一剑封喉。 血腥味,浓郁得化不开,弥漫在暗河的上空。 最后,两人浑身浴血,来到了大家长慕明策的居所之外。 慕明策早已得到消息,面色铁青地站在门口,他身后还聚集着一些忠于他的死士和部分摇摆不定的高层。 “苏暮雨!你竟敢屠戮同门,以下犯上!”慕明策厉声喝道,试图以大势压人,“别忘了,你身中‘生死同’之毒,没有解药,你必死无疑!” 苏暮雨眼神淡漠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将死之人:“生死同?你说的是这个吗?” 他运转内力,掌心一股氤氲的黑色毒素被逼出,在指尖缭绕片刻,随即被精纯的剑仙内力净化,消散于无形。 慕明策瞳孔骤缩,脸上血色尽褪:“不……不可能!” “大家长,你老了,也该退位让贤了。”苏昌河舔了舔嘴角的血迹,笑容残忍,“暗河,需要新的执剑人。” 慕明策还要挣扎,苏暮雨却不再给他机会。眠龙剑就在慕明策身后的大殿中,他感应到了那股气息。 他一步踏出,剑仙之势全面爆发,如同实质的山岳,压得慕明策和他身后的众人喘不过气。他径直走向大殿,无人敢拦。 取出那柄象征着暗河最高权柄的眠龙剑,苏暮雨转身,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即日起,我,苏暮雨,接任暗河大家长之位。” 有忠于旧主的死士咆哮着冲上,亦有其他心怀异动者试图反对。 不需要苏暮雨动手。 苏昌河如同最忠诚也是最疯狂的恶犬,寸指剑化作道道寒光,将所有敢于质疑、敢于反抗的声音,尽数物理抹除。鲜血染红了地面,也彻底浇灭了其他人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苏暮雨手持眠龙剑,看着眼前伏低的众人,看着身旁为他扫清一切障碍的苏昌河,心中一片平静。 前世,他为了自己的自由与安宁,逃避了这份责任,将暗河甩给了苏昌河,最终导致两人走向悲剧。这一次,他亲手接过了这柄沉重而血腥的权柄。 暗河内部的障碍,已基本扫清。 现在,最后的敌人,便是那天启城中,隐于幕后的——影宗。 第5章 第五章 暗河易主的消息,如同在幽深的水底投下巨石,涟漪尚未完全扩散,两道身影已如离弦之箭,悄然离开了暗河总部,直奔北离皇都——天启。 苏暮雨雷厉风行,在接任大家长、以铁血手段镇压了所有异议之后,所做的第一个重大决定,并非扩张势力,也非清算旧账,而是悍然停止了暗河所有的暗杀任务。这一举动在内部引发了不小的震动,但在他剑仙的绝对实力和苏昌河毫不留情的清除手段下,任何反对的声音都迅速湮灭。 苏昌河对此举双手赞成,他虽贪财,却也明白,一直活在阴影里靠杀人换取资源,终究非长久之计。他更在意的是苏暮雨那近乎未卜先知的行动力——他仿佛早就知道幕后黑手是谁,藏于何处。 “暮雨,你怎么确定暗河秘辛就在天启万卷楼?”快马加鞭的途中,苏昌河终究没忍住问道。夜风猎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苏暮雨目视前方,天启城巍峨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他无法解释重生之事,只能淡淡道:“蛛丝马迹,汇总便知。昌河,信我即可。” 苏昌河闻言,嗤笑一声,却不再多问。他当然信他。无论苏暮雨做什么,为何这么做,他只需要知道,自己会永远站在他身边,为他扫平前路即可。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早已刻入骨髓,无需理由。 两人趁着提魂殿覆灭、暗河内部权力更迭的消息尚未完全传开,更未及反馈至天启影宗本部的宝贵时间差,日夜兼程,终于在数日后,于一个无月的深夜,抵达了天启城外。 他们没有选择大张旗鼓地进城,而是凭借超凡的轻功,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越过高耸的城墙,避开了巡夜的兵士,直扑城西的万卷楼。 万卷楼,明面上国舅爷易卜的场所,实则正是影宗在天启的核心据点。这里守卫森严,暗哨密布,与朝廷各方势力关系盘根错节。 两人在附近一条阴暗的巷弄里停下,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夜行衣,黑巾覆面,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他们甚至没有使用惯用的武器——苏暮雨的油纸伞和细长剑,苏昌河的寸指剑太过醒目。只是在路边铁匠铺随意买了两把再普通不过的青钢长剑,用以掩饰身份。 “动作要快。”苏暮雨低语,声音在面巾下显得有些沉闷,但杀意却清晰无比。 苏昌河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兴奋而残忍的光芒:“早就等不及了。” 下一刻,两道黑影如同扑食的猎豹,骤然从黑暗中窜出,毫无征兆地杀向了万卷楼的大门! “敌袭!” 门口的守卫只来得及发出半声短促的警报,喉间便已被冰冷的剑刃划过,鲜血喷溅,倒地身亡。 苏暮雨和苏昌河如同虎入羊群,直接冲入了万卷楼一层。楼内确实有不少好手,其中不乏来自暗河谢家、慕家、苏家派驻在此的长老,更有影宗自己培养的精英。 然而,在一位刻意压制了剑仙气势、但剑法境界早已超凡脱俗的苏暮雨,和一位本就擅长杀戮、实力已至逍遥天境巅峰的苏昌河面前,这些所谓的守卫和高手,根本不堪一击! 苏暮雨的剑,快、准、狠!哪怕用的是普通长剑,在他手中也化作了死神的镰刀。每一剑刺出,必有一人殒命。他眼神冰冷,脑海中浮现的是前世影宗在背后操控一切,最终导致暗河内乱,徒增血腥的画面。这些影宗之人,如同依附在暗河身上的毒瘤,更是那浊清大监修炼邪功、吸收内力的“资粮”!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前世的心软与疏漏,今生绝不会再犯! 苏昌河更是杀得兴起,他剑法不如苏暮雨精妙,却更加诡谲狠辣,配合其鬼魅般的身法,往往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致命一剑。他享受这种掌控他人生死的感觉,尤其是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躲在幕后操纵他人生死的家伙! 惨叫声、兵刃碰撞声、尸体倒地声在寂静的万卷楼内不断响起。鲜血染红了书架、地板和那些珍贵的典籍。 闻讯赶来的天启城三家长老,看到这如同修罗场般的景象,又惊又怒。 “何方狂徒,敢在天子脚下行凶!” “结阵!拿下他们!” 然而,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所谓的阵法不过是徒劳的挣扎。苏暮雨甚至没有动用任何华丽的剑招,只是最简单的刺、劈、撩、抹,每一剑都蕴含着对武学至理的理解,精准地找到阵法的薄弱点,破阵杀人,一气呵成! 苏昌河更是专门盯着那些试图发信号求援或者逃跑的人,剑光过处,无一活口。 杀戮在持续。苏暮雨越杀,眼神越是清明雪亮。每斩杀一个前世的“隐患”,他心中的负疚感便减轻一分,守护现在一切的决心便坚定一分。犯过的错误,绝不会再犯!放过的人,休想再来背叛!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万卷楼内已是尸横遍地,再无一个活口。 “差不多了。”苏昌河甩了甩剑身上的血珠,看向苏暮雨。 苏暮雨点头,目光扫过满地的尸体和四周林立的书架。他走到三楼,那里存放着更多影宗的机密卷宗,也包括大量关于暗河的任务记录、人员名单、武功路数等。 他挥剑斩断烛台,点燃了垂落的帷幔。火苗迅速窜起,舔舐着木质房梁和那些纸张。 苏昌河会意,也在其他楼层如法炮制。两人迅速将整座万卷楼化作了巨大的火源。 楼中多的是书籍、卷宗、木质家具,皆是易燃之物。火势一起,便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熊熊烈火冲天而起,将半个天启城的夜空映照得一片通红。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苏暮雨和苏昌河站在楼外不远处,看着这座承载了无数阴谋与黑暗的楼宇在烈火中呻吟、崩塌。所有关于暗河的污秽记录,所有影宗苦心经营的根基,都在冲天的火光中付诸一炬。 两人对视一眼,拉紧了覆面的黑巾,身形一晃,并未远遁,而是如同融化的冰雪般,悄无声息地隐匿在了万卷楼附近一条更深的巷道阴影里,收敛了所有气息。 他们在等。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一个穿着宽大黑袍、身形瘦削、面容因惊怒而扭曲的老者,在一队精锐护卫的簇拥下,疯了一般冲向已成一片火海的万卷楼。 正是影宗宗主,易卜。 他看着毕生心血毁于一旦,看着楼中隐约可见的焦黑尸体,发出一声绝望而癫狂的嘶吼:“是谁!到底是谁!我要杀了你!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就在他心神失守、仰天咆哮的瞬间! 一道剑光,比火光更冷,比夜色更疾,自他身后的阴影中悄无声息地刺出! 易卜身为影宗宗主,武功本也不弱,但一来心神巨震,二来苏暮雨这一剑凝聚了剑仙的修为与必杀的意志,快得超出了他反应的极限! “噗嗤!” 普通的长剑,精准地贯穿了易卜的咽喉,带出一串凄艳的血花。 易卜的嘶吼戛然而止,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身后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蒙面人,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最终带着无尽的怨恨与不解,颓然倒地。 几乎在苏暮雨出手的同时,苏昌河也动了。他如同潜伏的毒蛇,骤然扑向易卜带来的那些护卫。剑光闪烁,伴随着短促的惨叫,那些精锐护卫在苏昌河面前,同样没能支撑多久,便被尽数截杀。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火石。两人甚至没有一句交流,全凭默契配合。 确认易卜及其护卫死得不能再死之后,苏暮雨和苏昌河不再停留,身形几个起落,便彻底消失在天启城错综复杂的街巷阴影之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他们虽然掩饰了武功路数和惯用兵器,但江湖之中,有能耐在一夜之间覆灭天启影宗、焚毁万卷楼、击杀宗主易卜的,又能有几人?屈指可数! 次日,天启城震动! 北离皇帝明德帝闻讯大怒!堂堂帝都,天子脚下,竟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纵火杀人案,被毁的还是与朝廷关系匪浅的万卷楼,这无异于在打皇家的脸!他急召琅琊王萧若风入宫,严令彻查。 琅琊王麾下有天启四守护,消息灵通,对此事并非毫无察觉,却也万万没料到对方行动如此迅速、手段如此酷烈,竟在一夜之间将影宗连根拔起!杀人放火,干净利落,这分明是顶尖杀手组织的手笔!而近期,江湖上风头最盛、且与影宗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杀手组织,唯有…… 各方势力心照不宣,却都选择秘而不发。毕竟,此时的暗河,已非昔日那个只能躲在阴影中的杀手集团。它拥有了一位剑仙——执伞鬼苏暮雨。剑仙之力,足以一人敌一城,足以让任何势力在采取行动前,都不得不掂量再三。 苏暮雨和苏昌河并未理会身后掀起的轩然大波,任务完成,便即刻抽身,迅速返回了暗河。 经此一役,暗河内部的最后隐患也被清除,外部最大的操控黑手影宗亦被覆灭。暗河,似乎真正迎来了摆脱枷锁、走向新生的契机。 回到暗河总部,苏昌河看着气息愈发渊深、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的苏暮雨,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与强烈的斗志。 “暮雨,我要闭关。”苏昌河开口道,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绝不能容忍自己被苏暮雨甩开太远。他要变得更强,强到足以永远站在苏暮雨身边,为他扫清一切障碍,而不是仅仅作为一个追随者。 苏暮雨看着他眼中燃烧的火焰,点了点头:“好。你安心突破。” 新的风暴或许还在酝酿,但至少此刻,他们掌握了主动权。而力量,永远是乱世中最大的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