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大将军实录》 第1章 第 1 章 大禹国建国已有四百年,先后历经先帝开元,文景盛世,血洗汉青宫,秦王暴政,三王之争,荣衰各半,毁誉掺杂。到如今八州十七郡赋税严苛,民不聊生,百业颓废,粮仓空虚,基本上是走到了尽头。 边蛮四族又趁此机会联合结盟围攻大禹。自芜州巨鹿城破,盛辛战死,整个大禹如囊中之物,七天连下二十四城,八州里两州挂了降旗。 铁骑烈马踏破千里沃土。 本朝本代的皇帝号复元取的是开复盛元之意,行的却是国破家亡的国运。 偌大一个王朝要是颓落必定不是一代人的努力,遥想当年太祖先帝力拔山兮气盖世,收取五州十郡开创霸业,到崇帝中庸,文帝图治,景帝开盛世,大禹的版图扩张,贡臣遍布,号称千古一盛世。京城鄢都更是千里繁华,商贾巨富,王公贵族,外朝来使,儒生雅客,江湖浪人,无所不有,万里称颂。在朝有治世之臣,治军之将,在野有名仕鸿儒,大隐隐于市。 盛极,而后衰极。 景帝驾崩,太子登基,改号光武。光武帝资质平平,政绩庸庸。一生抑郁,死前未立太子,只有两个子嗣。大皇子生母齐妃年十七,小皇子生母皇后不足六月。 光武帝还未驾崩前朝廷就为立长立嫡分成了两派。光武帝一死,朝堂之上暗潮汹涌,为立新帝足足争论了两个月,直到皇后母家定西大将军张旗带兵回朝,力保小皇子登基,改号正兴,皇后荣称圣英太后,垂帘听政。张家一时权倾朝野,党同伐异,先逐镇北将军盛家,再贬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封大皇子为雍王,远赴滁州。 正兴三年,雍王回京述职,联手秦王借禁军血洗汉青宫。 定西军为清君侧出兵围剿鄢都,盛老将军千里奔袭,带着他的成名铁骑黄金甲于三天内援朝,救新帝于危难。 张家叛国,满门抄斩,盛老将军救驾有功,就地封王,成为大禹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异姓王。 此时的大禹已有乱象,新帝号洋,登基没两年患了偏头痛,其人阴郁,暴虐更甚。 洋帝忌讳武将,先杯酒释兵权让盛老将军解甲归田,又秘密召回并鸠杀了边境盛,祁,卫三位将军。自此大禹武将凋零,再没有能统率黄金甲,驰骋边境线的将才。 暴政苛税,大兴土木,不思朝政,耽于美色。登基第七年,洋帝在下朝的路上与秦王起了冲突被秦王一掌推倒,当场磕死在石阶上。满朝哗然,太子草率登基,秦王下狱。 登基大典在即,秦王越狱,再次率禁军围城,历史重演,皇室相杀,皇位更替,太子惨死,秦王登基,号中正。 中正帝得位不正,文臣上书,史官痛批,坊间谣言四起,为堵住悠悠之口中正帝下旨重开了文字狱七天斩首八十四人,流放二百五十七人。 中正帝喜好奢靡,大新土木比洋帝更甚。国库日渐空虚,大兴赋税徭役,终致民不聊生,流寇成群。 滁州率先起义,自立为王。张家余孤联合旧部与南蛮攻打边境,引发三王之乱 没有武将让大禹节节败退,不得已,中正帝请出早已卸甲的前抚边大将军,祁连山。祁老年已六十,披挂上马仍叱咤风云,攻打南蛮,收复失地,料理流寇,围战滁州,可惜最后战死,马革裹尸。 中正帝风雨飘摇的熬过了一年,正赶上百年难得一见的洪灾,旱灾,雪灾,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沙鬼守尸。中正帝如开悟般颁布罪己诏,宣称出家,让位给自己的侄子。 新帝已是而立之年,忽得皇位惶惶不安,昏庸懦弱,听信权臣,亲王摄政,三朝老臣撞死汉白玉柱,上书天亡大禹,王朝覆灭已然注定。 也就是这时雪上加霜,边蛮四族重整大军,铁骑四万打入大禹。眼看国破摄政王干脆带着禁军,以南下亲征的名义自立为王。 急病乱投医,皇帝又找上了当朝甚安王盛辛。临危受命,盛辛整理穷兵散勇,出征御敌,在蔺州以三万兵力死守十七天,给大禹挣来了一线生机。 盛辛雄韬伟略大有一鼓作气救国于水火的气势,然而摄政王与蛮人勾结,两面夹击七万大军围杀盛辛,盛辛战死。 京都于此时传来消息,皇帝驾崩,膝下无子,贵妃花云月登基,由幕后走至台前,成了大禹第一位女帝。 国将破。 正是挽狂澜之即倒,扶大厦之将倾。 京畿重地,王都外有三百里城池,京兆尹,右扶风,左冯翊……先皇留下的二百里汉白玉铺地从城门一路延伸到宫门。毕竟都城,奢靡之象犹存。 …… 鄢都外的官道上有不少逃难来的,放眼望去人流绵延数十里。战乱么,亡民流窜是必然之事,遍地饿殍也无非常态。 “老师,还有多远啊?”人群中有位不甚显眼的青年,身边跟了个小孩。小孩瘦且高,十四五岁的年纪,活泼的讨狗嫌,“你刚问过我,我说快了。” 宋景行背一个不大的行囊,一袭白衣,远看亭亭如玉,近看邋邋遢遢,走了这么久,衣服上早粘了一层灰,显出几分风尘仆仆来。 “快了是多久?咱们什么时候到鄢都啊?” “快了么就是快了,你不要跑,小心一会儿饿了。” 饿这个词似乎很有效,小孩立马安静如鸡的跟在宋景行身后……“老师,我现在就有一点饿。” “那你要忍一忍了,我还不饿,暂时不想吃东西。” 宋景行这个老师当的毫无责任感。 “那老师,你什么时候饿?”……“等到了鄢都就饿了。” “那什么时候到鄢都?” 这对话似乎是个死循环…… 宋景行揣着手,皱着眉,烦极了这碎嘴的公鸡,“不知道。” “啊?老师你不知道啊!那我们什么时候吃饭?”……“李审啊,你可以不要说话吗?”“可以,那老师你说吧,我听着。”……“这样,李审。” 宋景行无可奈何的妥协,这几天以来他已经把大禹的历史从太祖讲到先皇,多少大不敬讲出口感觉肚子里的墨汁都被稀释了。 “鄢都外五里一短亭,十里一长亭。长亭二十九,短亭六十,你再数十座短亭,一座长亭就到了,自己数着玩儿吧。” 他说了一长串的话,语速很慢,所以显得有点严肃,有些师长的样子。 李审终于没再问只 “哦” 了一声,宋景行于是满意的点头,耳根子终于清净。 “老师,鄢都为什么要建这么多亭子?”……“我不知道。” “那鄢都有钱建亭子为什么没钱打仗啊?”……”老师老师,你在听吗老师?老——师——”……“我听见了,你不要嚎。” 宋景行按了按额角的青筋,“我来说,你安安静静听着,这样行吗?” “可以,老师请。” ……这小孩儿故意的吧! “亭为送别。鄢都建亭始于景帝宁镇,其时抚边大将军张清病死边陲,其子张冀未及弱冠远赴西镜边沙镇压叛乱。虎父无犬子,张冀血战三天把轮台人打回沙漠,年少成名。景帝与张冀少年相识,为送张冀,先建短亭忠君,再建长亭莼鲈,连送三十五里,建十亭,是鄢都最早的亭,君臣亭,此后每有将军出征,便建一亭,到洋帝前共建十八亭,叫思征亭。” “洋帝登基武将凋零为将军建亭的旧例被废。到中正帝上位,文臣斩首,时任右相兼礼部尚书的三朝元老陆柯建亭,死一直臣,便建一亭,十五天连建四十二亭,名为傲然亭。直到陆柯自己身死,有无名之辈为他建一短亭风骨。” “此后数年三王之争无人建亭,直到十年前为平战乱祁连山祁老将军战死,民众自发建两短亭,余风,铮骨,一长亭英烈。再以后大儒梅长侍为旧友建亭远怀,文人为文人建亭的风俗逐渐盛行,以致为友建亭,为亲建亭。前后五年建十五亭名为君子亭。” “君王更迭,建亭的原因变了又变,但其本质都还是送别,送生人,送死人,送为民者,送好施者,送将军,送忠臣……所以鄢都外那八十九亭又统称别亭,至于这些年鄢都京畿外,后人建的亭则叫离亭。别亭要礼部尚书批文才能建,离亭有钱就行所以建的很乱,给谁建都有。” 宋景行的声音很好听,再加上他语速不快,娓娓道来。他从景帝讲起,百年来的漫长历史都好像如数家珍,就像位饱学的鸿儒。李审一时又觉得他这半路认得老师不简单了。 李审是滁州人,滁州地穷,荒野出流民,十个滁州人里九个半是干烧杀抢掠那一行的。胡部打过来的时候滁州的血性男儿不少都拼死反抗,不知比正规军英勇了多少倍,因而滁州被屠的最干净。 李审的爹是个土匪头,娘是土匪头夫人,他娘死前把李审藏进了一匹死马肚子里,让李审逃过了一劫。李审的娘让他一直往南跑,跑到不打仗的地方,跑到鄢都去。 于是,这个混杂了土匪与土匪的血的男孩就凭一个人一双脚从滁州跑到了离州。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的号登不上去,改了一下文,重新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李审在离州遇见了宋景行。他想偷宋景行的干粮,他饿了三天三夜瞧上了这个书生的干粮,他以为这个书生最多拎起一只鸡,没想到宋景行力大无穷到可以举起一头牛……书生当场抓住他,像摘一朵花或一根草一样,倒提着他的脚踝把他从路这头扔到了路那头。 他滞空的那几秒钟脑子里只剩一句话:这人好厉害!我要拜他为师! 于是在他死缠烂打之后宋景行终于同意收他为徒,但不是师傅,是老师,文绉绉的……没关系,问题不大。 老师教李审的第一件事不是练功,是写字,写他的名字,并且宋景行还在看天上的云的时候随口给了他一个字飘飖。李审,李飘飖……这都什么玩意!李审当时就不乐意了,他不要学这种东西,他想学功夫,学怎么倒拔垂杨柳,学怎么力大无穷。 于是他老师又一次像摘一朵花或一根草一样,把他从路这头扔到了路那头,这一回在滞空的那几秒钟李审想,他一定好好学写字,功夫什么的不重要! ……李飘飖相当识时务的乖了起来,但他很快发现书生蹬鼻子上脸,一句话不提功夫的事就算了,竟然每天让他拿根木棍在地上写 ”飘飖”,写不完没有吃的…… 飘飖他妈有多少划你知道吗?老子他妈不认字! ……好吧,现在算认了……但是哪怕在心里吐槽一万遍书生有病,李审还是要一口一个 “老师” 的装乖。他打定主意不再跟着这个书生了,可是不跟着他就没有吃的。 于是,李审以他土匪的心和脑子想出一条妙计,等到了鄢都,他就找机会偷走书生的干粮和钱,自己另觅良师。 好计! 所以,什么时候到鄢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师,你饿了没有” 李审看着日头升上空,觉得自己已经饿的前胸粘在后背上了。“有一点了。” “那我们吃点东西吧!” “我可以,你不行,你还有十遍飘飖没写。” 宋景行说着从随身的包里找出了根木棍,笔直无杈,一端磨得有点平……李审……他现在还能清晰的记得他老师在路上捡到这根木棍时的表情和说的话,“李审,快看!你用它写字会不会很顺手?” 不会!不可能!只要是写字就不他妈可能他妈的顺手!……李审一脸的愤世嫉俗,接了木棍,找了片沙土地开始写。 他其实已经写的很顺畅了,但他就是单纯讨厌写字。 宋景行站一边看他,偶尔提出笔画的错误 “知道“飘飖”是什么意思么?” …… “不知道。” 李审刚写到第四遍腿就有点麻。 “飘飖意为长风万里,我写给你看。” 宋景行一撩衣袍也蹲了下去,他接过木棍,卷起袖,悬着腕。 不得不说宋景行写的一手好字,即使用木棍写在沙土上,也能带有渴笔。长风万里,李审不认字,但看着宋景行写就莫名觉得,若有长风能吹万里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大气磅礴若飘飖直上。 “好看么?” “好看,老师就是老师,牛!”李审很臭屁,“那你来写吧。” 宋景行把木棍递过去……等等等等,他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写什么?” “写飘飖,两个点,然后是长风万里。”……!!!李审瞪大了眼珠,“为什么?!” “因为学习是一种信仰。先写十遍吧,写完来吃东西。” 宋景行抖了抖衣服上不存在的土,酸气扑鼻…… 太阳好像更毒了……李审觉得头好晕。 有些人写字飘若游龙,有些人写字如同狗爬。等李审狗爬完那十遍字他都饿过劲儿了……宋景行递给他一张饼并撒了一点咸菜,李审偷偷白了他老师一眼。 “还有几座亭啊?” “六座。” “老师。”饼有点干,李审伸着脖子硬往下咽,“老师,你怎么记得那么清啊?” “因为老师厉害。" 宋景行给李审递了水壶,“喝口水。” 宋景行也是有老师的,李审觉得,就凭宋景行折磨学生的这些手段,他也一定有老师。不然他怎么会这么变态? “对了,老师,之前,就是在……城郊的时候,我看见了一座亭叫‘宋铭’。是给你建的亭吗?谁给你建的啊?”……“唔,你没看错?” “没有,因为老师你叫这个名字所以记得很清,当时还想,怎么会有人把人名当亭的名字,好奇怪。” “确实很奇怪。”宋景行回头,看向鄢都的方向,又刮风了是九月沙土大,李审怕风把自己的饼吹脏,立刻三两口把饼吃光了。 ”别着急,今天下午我们走快一点,晚上到忠君亭休息。“ ”那我们今天能到鄢都吗?“李审咽下最后一块饼,起身就要走,没办法,他太渴望不用练字的鄢都了。“今晚到不了,到了也进不去。”宋景行拽住李审,拍他身上粘的土。“为什么?”李审想躲,他不习惯和人这么亲密,他娘都没这样。 “有宵禁,不让进的。“ ”老师你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你以前是鄢都人么?“ 鄢都人,在滁州是一切王公贵族的代名词。 “不是,一直也不是……李审,你真的看到一个亭叫宋铭吗?” “啊?” 隔得有点久,李审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吃饼时说的话题 ,“嗯,是看到了,不过老师你这么一问,我又有点怀疑了,可能我看错了?毕竟我不太认字。” 李审抬头打量宋景行,也许他老师是很在意那个亭的,又也许,他老师并不是看起来那么……普通? 谁知道呢。 …… 自战乱开始鄢都的宵禁就提前了两个时辰,天还没黑透,街上已经没多少人了,空荡荡的,像戏文中某个故事的背景。 甚安王府的灯笼还很亮堂,白亮白亮的,个个都写着‘丧’。佝偻的老管家守在正门等着王府不归宿的主人。 盛泊兴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伴着说不上夜色的黄昏。 他从马车上下来,一身绛紫的蟒袍。初秋时节盛泊兴还是穿夏装,格格不入的同时显得俊朗利落。“我娘呢?”盛泊兴腿长,下马车不用人扶,走在前面老管家要小跑才能不被踩脚。“老夫人在灵堂……还是跪着,从早到晚的,劝不动。” “我都劝不住,何况你们?多叫些人伺候着。” 甚安王府的门被推开,因为太厚重发出很低哑的吱嘎声,盛泊兴打了个寒战,抬头看见王府牌匾上裹着的白布。 “王爷,今上又派人传旨了。” “什么旨?” “加封老爷为护国公谥号‘忠烈’,叫您明天去宫里领旨谢恩。” “好没心意的号,说我忧思过度,要随我爹去了。”…… “今天来的是内务府总管太监,在院里站了一天了……他拿着圣旨。” “哦?所以他为难我娘了?”盛泊兴终于慢下步子,他眉目很长,不像他父亲,据说很像盛家先祖盛大将军。“没有,对老夫人倒是恭敬。只是,已经三道圣旨了,王爷,拒旨不收,是大逆不道。” ”那就让花云月把我送去午门候斩。“ …… 盛泊兴这满嘴的狂悖之言,在老管家耳里全不是假,这位刚刚上位的甚安王披着一身的逆鳞毫不收敛,好像打定主意要为盛家搏一个满门抄斩。 “王爷……直呼今上姓名,不太合适。” “那我该叫什么?贵妃娘娘?”……老管家半响不说话,大概是心力憔悴致死了。 盛泊兴腿长,很快甩下了一心拯救王府的老管家。 他先回屋换了一身素衣丧服,才去了灵堂。 第3章 第 3 章 佛香袅袅,满屋寂静。盛泊兴跪在他娘身后,老王妃年过半百,容貌却极年轻,只有满头白发格格不入,那是自盛辛战死后,一夜白头。 老王妃对自己的儿子视而不见,盛泊兴只好自己找存在感,“娘,您吃饭了没有?” “吃了一点……你不要与我说话,我要念经。” “分明没吃。”盛泊兴小声嘀咕,并不因为被禁言沮丧,还不放弃,挺大个高个就往王妃身上依,竟然撒娇! 他说:“娘,我就剩下你了。”……这句话简直是天下慈母的克星,老王妃当场就红了眼眶,伸手去摸盛泊兴的头“福宝。”……是盛泊兴的小名!……撒娇的报应啊! “娘,回屋吧,我来跪我爹,您歇一歇,当是为我歇的?” 双重暴击,瞧瞧这张嘴多么会说。 …… 老王妃还是被半扶半搀的送回屋,盛泊兴看母亲吃了饭又躺下才回了灵堂。到了灵堂他并不跪,只把头上的发冠摘下来放蒲团上,以物代人。 “许将,有没有吃的,我饿了。” 盛泊兴好歹没坐供桌上,他拽了个蒲团再坐蒲团上。身为近身侍卫兼贴身侍从,许将很专业的从不知哪个角落钻出来。 “只有素斋,小王爷您吃吗?”盛泊兴立马苦大仇深的看许将,“不吃。” 说不吃就不吃,虽然盛泊兴不会动素斋一口,许将还是从小厨房给端了些饭菜过来。 回来时还给盛泊兴带了个新的发冠,盛泊兴随手绾上了发,绾歪了。”衣冠跪衣冠冢,是不是很合适?“ ——盛辛,盛泊兴的爹,甚安王府的老王爷,新封的镇西大将军和护国公,战死之时身首异处。连片盔甲也没带回来,盛大堪比国葬的哀礼,檀香木的棺椁里头盛的是件从没穿过的黄金甲…… 许将没答话,摸不清他家小王爷狗都不如的脾气。 ”你怎么不认同我?你另有高见?“……果不其然,“没有,很合适。” “合适个屁!”盛泊兴突然一脚踢翻了供桌,各色时兴瓜果连同新赐的,尚未挂好的 “忠烈公”匾摔在地上。 …… 御笔亲赐啊!闻声进来的老管家眼泪都流出来了。 “收拾干净点,别让我娘发现了。”盛泊兴起身就走,出了灵堂,“明天该是萧圭回来的日子?” 许将识趣的跟上,”是,但萧小侯爷没说什么时辰到。” “那就从子时开始等,把我马牵来。” “好的。”工具人许将转身去牵马,并无情无义的路过灵堂,给痛哭流涕的老管家关了门。 牵马前许将特意看了一眼时间,戌时一刻,“小王爷,现在出发吗?” “嗯,当年答应过安纯,若他回京,千里相迎,如今千里做不到,就早一些。”许将这回没劝他家疯疯癫癫的小王爷。盛泊兴与萧安纯年少相识,各中情谊许将还是明白的。 毕竟入秋,夜半天凉,盛泊兴还是披了件披风才出门。骕骦刚被牵出王府一条街还没走过,眼前就站了一排金吾卫,为首的是个肥嘴大耳的太监。 盛泊兴短促的笑了一声然后非常目中无人的翻身上马,“王爷,王爷。”太监手忙脚乱的拦在马前,“王爷要出门啊,天晚了,有什么事让金吾卫去办可好?” ……盛泊兴把太监的话当耳旁风,居高临下,目测骕骦能不能跃过这老狗人。 太监大约是知道盛泊兴据旨不接的德行,往旁边让了让。“或者,咱家找辆车送王爷去?……陛下吩咐了咱家,叫咱家好好跟着王爷。”太监最后那六个字说的跟唱的似的,抑扬顿挫生怕被人听不出他的话外音——女帝要人看着盛泊兴,他那儿也别去。 可惜这太监还是不了解盛泊兴,在他搬出女帝的时候,许将也上了马。 …… 不提女帝或许还有转机……盛泊兴终于施舍给太监一个眼神,他说 “驾!”……骕骦宝马,似踏云而出,直接跃过成排的金吾卫…… 许将……“那什么,诸位劳驾让一让。” 不是每一匹马都是骕骦的,许将好不容易骑着马从人堆里挤出来,太监就在他身后跟着,“这位小爷,知道咱家王爷要去哪儿吗?小爷,您慢一点儿,您体谅一下则个,您给句准话,咱家好回去复命啊。” 许将回头看了一眼试图拽他马嚼子的太监 “驾!” ……混蛋!和他主子一模一样!人,是跑不过马的。太监当场七窍生烟对身后的金吾卫吊着嗓子喊 “追!要是让他们出了城,小心人头不保!” 金吾卫浩浩荡荡一齐跟在盛泊兴身后,颇具规格。城墙之下,盛泊兴勒马停下,像停在女帝给他画的圆上。太监远远看他停下,差点喜极而泣。“王爷,王爷,咱家就知道王爷不会为难咱家的。” “本王去迎一位故人,花云月也要拦么?” 盛泊兴下马,看见城墙上对他兵戈相向的守卫。太监立马叫他们放下箭,回头偷偷吩咐,“告诉陛下,王爷是来接萧圭的。” “防我防的这么严,花云月这么有本事,怎么还要在鄢都做缩头乌龟?去打仗啊。” “王爷慎言!”太监应该是头一回听盛泊兴大逆不道,冷汗都下来了。 许将……家常便饭而已,大惊小怪。 …… 太监在女墙上给盛泊兴搭了个临时的棚子,美食美酒摆了满桌,坐的还是太师椅。盛泊兴大言不惭的坐下然后故作震惊 “这合适么?”……“合适,合适,王爷国之栋梁,若是站在这里等萧小侯爷,陛下要怪罪咱家了……哎,萧小侯爷为老王爷归京守丧,王爷您又亲自迎接小侯爷,这情谊感天动地啊!“ 太监领着一众金吾卫给盛泊兴站台,这还不够,又吩咐守卫把城门打开。盛泊兴瞄了他一眼 “鄢都的规矩不是入夜封城吗?” “这不是萧小侯爷要回来么,开城门也是陛下的意思。” “劳烦陛下破例。” “王爷这话生分,陛下爱民如子,体察臣心,一直念着王爷呢!” 盛泊兴没再理他,看着为一己私欲而大开的城门觉得可笑,随即想到自己就是那一己私欲……果然还是他更可笑一些。 萧圭,萧安纯,一品侯府萧家的二公子。少时从师梅常侍,后科举入仕,入仕不足一年自请离都任职,现任离州刺史,官居正三品。 托这位正三品的福,当天半夜,鄢都城开。流亡的难民往城里涌,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差点发生暴乱。 大半夜的宋景行睡得并不深,他和李审歇在某个亭中。外面吵吵闹闹宋景行很快醒了,他出了亭找人打听一下才知道城门又开了,“这时候,开城门干什么?” “谁知道呢?怕不是城里出了什么事,小郎君,你也快走吧,别走晚了,不让进。” “好的,您也走吧。”宋景行送别了这位好心人就转身回去接着躺下。 李审趴在他身边拽他袖子“老师,外面怎么了。” “嗯……外面死了个人,正商量怎么埋,你睡吧,没事。” 李审迷迷糊糊的听了这话转身又睡过去了。 …… 东方天明的时候,宋景行是被他的学生吵醒的……“公鸡打鸣都没你准。”后半夜没睡好,宋景行一脸的纵欲过度似的疲惫不堪,“李审!” “老师,老师,你快来啊!外面没人了!”李审此时正绕着不大的亭转圈瞎跑,边跑边嚎。 “知道了,你先回来,要洗漱。” 所谓君子正衣冠,宋景行每天早上都要洗漱,连带着逼迫李审也这么干,“老师!这时候就别管什么洗漱不洗漱的了!外面人呢?” “去鄢都了呗。” 宋景行从随身的行李中找了块手巾,倒水擦脸。 “进城?不可能!哪有那么快?他们什么时候进的城,我怎么不知道?”李审还在疯跑,宋景行不得不亲自逮他,“昨晚鄢都城门开了离州那边又没放人,现在没人很正常。”李审被宋景行拦下不由分说在他脸上盖了块手巾,“自己擦擦。” “昨天晚上开了城门?那我们昨晚怎么不走?老师你怎么不叫我?”李审胡乱抹了一把脸,像得了羊癫疯一样,来回动。 “因为昨晚你睡的很沉,而且也不差这一时半刻,都一样。”宋景行丝毫不着急,还慢悠悠的,看的李审想破口大骂 “老师!那我们现在走可以了吧!您就别在装模作样了!” “不行。” 宋景行扫他一眼 “你还没有擦牙盐。” …… 啊!……矫情精!!! 第4章 第 4 章 李审还小,凡事总想争先,晚了一刻都觉得是吃亏,尚且不知有些东西,命里该有必然有,命里没有求不得。 虽是战乱之时,鄢都身为王城仍有王城的气派,城墙巍峨,守卫枕戈待旦。唯一有点格格不入的大概就是女墙上潇洒吃葡萄的盛小王爷。 “老师,那是谁啊?” 宋景行已经在城墙下若有所思很久了,李审有一点不明所以的胆战心惊,“咱们还能进去吗?这是,这是能进去的意思吧?……老师?” …… “当然,可以。” 宋景行回了神,他自觉这次回鄢都一路上行事妥当,应该没人知道,那这就是……不公平的命? 此时的官道上纵横百里都只有宋景行和李审两个人……想看不到除非是瞎子。 宋景行这时再想起自己昨晚仅仅出于懒和不想凑热闹就做出的决定,后悔,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那,咱们走吧?”李审拽着宋景行的衣袖,“老师?” “嗯。” 宋景行长舒一口气带着李审往前走。不知道为什么,李审总觉得他老师好像很紧张。 女墙上,盛泊兴很嚣张的吧葡萄皮吐在地上,“几年不见,宋景行孩子都有了?怎么不带着媳妇一起回鄢都啊?!” ……许将……宋景行不过离京四年,不管怎么说,这岁数都对不上吧? …… 从刚刚官道上有人影开始许将的右眼皮就一直跳,到宋景行的身影清楚的不能再清楚,许将只觉得,天要亡我!不早不晚,宋景行为什么回鄢都?宋景行怎么回的鄢都?这时候回鄢都干什么? 等宋景行的身影隐没于城墙,许将颤颤巍巍的出了口气。 还好还好,果然故事里的都是假的,相见不如不见,见过当没看见,世上哪那么多前缘可再续?能再续的都是孽缘。 “冲元,他刚刚看到我没有?” 盛泊兴突然开腔吓了许将一跳,人都走远了许将没想到盛泊兴要回手补刀,直觉告诉他,这是锅,“大概看到了……吧。” “看到了?我乃当朝甚安王,见本王不跪是什么意思?没有规矩!“ 盛泊兴‘刷’一下起身,许将……他就知道……“来人!把那……把那小孩给本王带上来!” …… 金吾卫效率很高没一会李审就被带上了女墙,一同带上的还有他满嘴骂娘,以及‘老师救我’…… 老师?谁?宋景行么?不是他儿子啊!怎么收了这么个学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盛小王爷难得缓和了脸色 “小孩,下面那个人是谁?”盛泊兴都那么故意的把人单独带上来了,这时候又装不认识…… 身为土匪的后代李审敏锐的从盛泊兴的气势做派中察觉出了一种名为‘牛逼’的东西,他感觉自己的脑筋又转了起来,新的决定马上做出,“他是人牙子!是他把我绑来鄢都的!他打我骂我饿着我,不给我水喝,还强迫我……干活。” 越往后说李审越心虚,宋景行只强迫过他写字,一路上虽然讨厌但也罪不至死,李审被金吾卫压着半跪在盛泊兴面前,锅飞出去了,他的良心上来了,“但是……但是我不计较,大人您别惩罚他。” ……盛泊兴……许将……宋景行遇上了个什么玩意? “来人!把宋景行给我带,不,押上来!” 盛泊兴顺坡下驴。 李审???他怎么知道我老师的名字? 不容深思,宋景行被押上来时,李审深深低下了头,更虚了。 “草民,见过王爷。” 被落下的大礼终于是让宋景行补上了,他跪的很标准,盛泊兴勉强满意。 李审……这是王爷!这么大官儿!……他老师又怎么知道的!? “起来吧。”盛泊兴很矜持的挥手,“这小孩刚刚指认你是人牙子。你有什么可说的吗?” ……这倒是真没想到,有点突然,宋景行错愕的看李审,李审低头,仅剩的脸皮忙着不好意思。 “回禀王爷,他是草民半路上遇见的,说要来鄢都就顺路同行,他还拜我为师。” 宋景行的解释和李审声泪俱下的陈词比起来干瘪的像风干牛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李审觉得盛泊兴信了。 ……“这样,那本王就为民做主,来人,把这个人牙子押入……押入王府,本王亲自看管。” 盛泊兴就跟没听见宋景行说话一样前言很不搭后语, 还要押入王府,这摆明了是有猫腻,不知道为什么李审忽然后颈一凉,觉得自己给宋景行惹了不小的麻烦。 “慢着。” 金吾卫令行禁止眼看就要押人,宋景行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夜半开城门,驱使金吾卫,还有内监亲自陪着,盛泊兴一看就在鄢都混的很好,他得好好措辞别惹到了盛泊兴疯狗一样的脾气。 “我们萍水相逢也算是缘分,天高海阔,大可就此别过,何必相互折磨?” ……宋景行这句话是看着李审说的,但对李审而言成语有点多,他模棱两可听不太懂,而且,李审直觉该听这句话的另有其人。 不该听的人听不懂,该听的人不说话,气氛诡异的沉默,许将紧张的扣手。 盛泊兴盯着宋景行,宋景行看着李审,李审……这四面八方的杀气!!! 沉默实在过了太久,正值东方天明,从女墙眺望,日出天光。许将一度以为宋景行要被盛泊兴从女墙上扔下去了,不是他,也是那个小孩…… 但盛泊兴只说 “滚。” 到第二句甚至改了口,算得上谦虚有礼的说,“来人,把这二位送下去,本王,抓错人了。”……简直理性正常的不像是人!……不,挺像人的,只是不像盛泊兴。 所以宋景行是怎么做到……拿捏盛泊兴拿捏的这么死,许将活见了鬼! 被拿捏的很死的小王爷后来一直很阴沉,许将估计是后悔了,不过他不太敢说话。 …… “老师,我……”被从城墙上送下来,李审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个大写的尴尬,李审,字尴尬。李尴尬说不出话来,于情于理他好像都不对,但是从法制的角度看,稚子无辜,他才十五岁! 宋景行一路上都不说话,带着李审一直走,走到路的尽头要转弯时差点因为愣神撞墙……李审……完了,完了,他把他老师气傻了……李审去拽宋景行的袖子,“老师,您别生气,我……就是……开个玩笑?” “嗯。” 宋景行把袖子拽回来,整理衣服,他转身回望被城墙遮了一半的鄢都的日出。宋景行身量长,但要比常人更瘦一点,站在阴影里不知怎得有种不可言说的苦命感。 …… 但李审想不出宋景行哪里苦命,现在他才是最苦命的那个好吗?!……偷鸡不成蚀把米,丢了媳妇没了娘……他好苦啊! 宋景行只歇了一会儿就起身了,他很少停留,一路上都是。“李审,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嗯,好,好的。” 李审将将用尽自己十五岁人生中所有乖巧,宋景行再一言不发,他就打算跑了。 “走吧。” 宋景行再次理了理衣服,他心里清楚被区别对待抓上女墙不是因为李审,是因为盛泊兴……盛泊兴他心眼小,气量低,不容人! “老师,那个人你认识吗?” 鄢都繁华,但李审刚闯了祸无心观察繁不繁华 ,他眼观鼻,鼻观心。 “认识,不过现在关系不好,你以后见了他要记得快跑。” “为什么?老师你和他有仇吗?他是谁?他为什么……” 抓了我们又放了我们?宋景行虽然叫李审见了盛泊兴要跑,但不知为什么隐隐约约的李审觉得不跑也没关系。 “他叫盛弋,字泊兴,现在应该是甚安王。我们算不上有仇,只是当初分开的时候闹得很难看,小王爷说要老死不相往来 …… 不过小王爷当年说要老死不相往来的人挺多的,所以我觉得,问题不大。” 宋景行显然很看得开。 “分开?那老师你们在一起过吗?为什么分开?” 李审这话很有歧义,但李审还太小,不知道也听不出这里面的歧义。宋景行深深的看了一眼李审,“因为一些陈年旧事。” …… 第5章 第 5 章 午时的时候从官道上疾驰来一匹骏马,萧安纯终于到了。盛泊兴从女墙上下来,听太监赞扬他们的情谊之深。萧安纯知道现在女帝盯盛泊兴盯的很死,看他愿意亲自来给自己接风很感动。 “泊兴,好久不见。” “嗯,宋景行回来了。”盛泊兴一开口就是这句话也是萧安纯没想到的,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宋景行是何方神圣。 沉默……长久的沉默,萧安纯很想问问宋景行为什么回来,从哪儿回来,怎么回来,现在又在哪儿,但一些不好的记忆让他不愿提问,“那我……我走?” 这个哈哈水准很低,明显不能让盛泊兴回魂,“不是,我是想说他回来干什么?鄢都难保,他来找死么?” 胖太监在一边咳嗽 “王爷慎言。”……没人在乎他。 萧安纯左右看看,他身后没人,盛泊兴这话就是问他的,但是他不能解答,他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解答盛泊兴提出的关于宋景行的问题,萧安纯使眼色给许将。 嘿!我累死累活跑废了两匹马过来奔丧,你家主子为什么不给我接风要问我脑筋急转弯? 还是沉默,因为许将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许是太阳升起来了,盛泊兴被晒到了,他捏了捏眉心 “算了,不提他,先给你接风。” ……没人要提他!是你自己提的!萧安纯不情不愿的跟着盛泊兴往城里走,觉得自己的接风都不纯洁了。萧安纯拍拍许将,偷着问“他在哪儿见着宋景行的?宋景行一回来就见到了?鄢都这么大,这得造多大孽,让他俩见到了?” 许将一脸一言难尽,“你知道的,缘分到了。” 接风的地方叫福安酒楼,酒楼非常高,在鄢都内仅次于钟楼。在最顶尖最贵的包厢,从窗外往下看,能看见整个鄢都。 萧安纯乡巴佬一样扒着窗户张望,“当年我走时,这酒楼还在建,没想到现在这么高了,一别经年啊!” “嗯,用我派人通知你大哥你到了吗?”盛泊兴吩咐上菜,盘腿坐在席上,手里握着一只玉杯。 “就……不用了吧,马上就见他的话,我还是有点儿虚。” 萧安纯父母早亡,自小由大哥带大,当年一意孤行要离京外派,是和家里大吵一架才走的。 “唉?盛福宝你的杯为什么和我的不一样?” 盛泊兴不喜欢别人叫他小名,他娘他就忍了,萧安纯不能忍。“许将,去侯府把萧爻叫来。” “哎哎哎哎哎哎!盛哥,盛郎,盛泊兴,错了错了,我错了。许将!冲元哥!你等等,盛泊兴他一会就改主意了。”萧安纯堵着门不让许将出去,冲盛泊兴搔首弄姿,重逢不过一个时辰这三个人已经分阵营式的吵闹了三回了。 盛泊兴白了他一眼,“行吧小鸟,本王不和你计较,冲元你回来。”…… 萧小鸟,萧安纯的小名……“你这就没意思了啊盛泊兴,陈芝麻烂谷子还翻出来说,许将你也不管他?“ ……许将……你哪位?他哪位?我哪位? “唉?盛泊兴,我发现不止你这杯,你这筷子碗都和我们不一样啊!”萧安纯总算坐下消停了一会儿,席面上,他和许将用的都是竹木的餐具,只有盛泊兴有独一份儿的金镶玉,贵气逼人。 盛泊兴很矜持的抿了口茶,萧安纯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对劲儿!从实招来,你怎么回事儿?那帮太监也是!到了福安酒楼就不跟着你了,有情况!” 萧安纯从小就有个爱一惊一乍的毛病,这都当了知州了,还是毛毛躁躁。 “这酒楼是沈君安的,他们不敢。” “沈君安?是沈约,沈君安,这是江东王沈君安的酒楼?……那倒有可能。” 萧安纯可能是狗腿托生的惯会阿谀奉承,这时候立马夸赞起酒楼的格调品味,装潢菜色。 “沈君安现在,在追我。” 盛泊兴靠在垫子上,一脸风轻云淡且闷骚。 …… 睛天霹雳!萧安纯错愕的看盛泊兴,沈君安是男的吧?他记得沈君安是男的没错啊?这世上断袖密度这么大吗?盛泊兴一个不够,沈君安也是?沈君安居然也是吗!那沈君安为什么会看上盛泊兴?沈君安瞎了吗?他认识一个很靠谱的大夫要不要介绍给沈君安? 想要问的话实在太多,萧安纯挑了他最关心的。 “那,这顿饭可以不花钱吗?” ……“当然可以。泊兴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回答萧安纯的是推门进来的沈君安…… 萧安纯下意识的就站起来了。“沈,老板,安纯见过沈老板。” “萧小公子,许护卫,泊兴。” 沈君安对三个人都行了万福然后摇曳生姿的坐在盛泊兴旁边。 江东王沈君安,手里握着大禹三成以上的粮草交易和四成的钱庄。江东沈家是货真价实的富可敌国。 据传沈君安喜好金银,身上的衣服必是金银线织就。他一进屋萧安纯就觉得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立马就这身衣服如何漂亮打了一千字的腹稿打算大说特说。 盛泊兴没给他这个机会,他很明显的表达了他对沈君安突然出现的不满,他说,“你来干什么?我没叫你过来吧?” 听听这是人话吗?!他以为他在和谁说话!?萧安纯当时就想和盛泊兴绝交,这可是三成的粮和四成的银子! “我听小厮说你来了,撇下一堆事儿换了衣服立马就过来你就这么不欢迎吗?” 沈君安袅袅婷婷的要往盛泊兴身上靠,他生的极美,是男生女相的典范,看面相就是一张断袖脸。 萧安纯一时间满脑子都是金山银山他说话了!金山银山他在示弱!盛泊兴个不解风情的瘪三!放开那些钱!让他来!!! 但是盛泊兴伸手抵住了沈君安,“你哪个多嘴多舌的小厮?让他滚。” ”知道了,回去就打发了他,那我能跟着你了吗,泊兴?“ 沈君安竟然还顺着盛泊兴!!!萧安纯一时只觉得折寿。 盛泊兴金口玉言勉强同意沈君安跟着他,于是接下来的行程就很煎熬了,萧安纯想讨好沈君安,沈君安只顾和盛泊兴撒娇,盛泊兴和许将没话找话,许将只想做个透明人…… 这种复杂的关系一直持续到沈君安有急事儿立刻要走为止,沈君安一走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这一路上他们三个土生土长的鄢都人因为沈君安而不得不游览了一遍鄢都,从大清早一直逛到日落西山。 萧安纯疲惫的挂在许将身上“元宝,我是不是老了?不然怎么这么虚?” 许将把他从背上摘下来,“是啊知府大人,你老的马上就要入土了。” “找个地方吃东西吧,我要饿死了。”盛泊兴拦下了打闹的两人,“都正常一点行不行?你们不累吗?” 许将和萧安纯面面相觑……这人好意思说别人不正常?他们最后找了个小酒楼歇脚,订了个雅间,三个人围着捶腿。 “你怎么又和沈君安混在一起了?” 萧安纯三句不离沈君安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你见了沈君安不也围着他转?” “我不一样,我是由内而外自然而然的敬仰他。” 盛泊兴把腿移到许将面前,“许将,我的腿为什么这么疼?” 许将白他一眼 “因为折了。”……由此可见许将也是个天生混蛋的主。 “你别转移话题啊盛泊兴,元宝我腿也疼。”萧安纯和盛泊兴一起把腿伸到许将面前,带着腌了一天的汗味儿…… “你和沈君安到底什么情况?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下?给个内部价?……嘶!” “嘶哈,许冲元!” 许将狠狠敲了盛泊兴和萧安纯的腿,正中麻筋儿,“拿着腿,滚!” 屋里的男人味儿的确有点重,盛泊兴和萧安纯各自把鞋穿上,许将去开了窗。 “你要内部价干什么?你要买什么东西吗?” 小酒楼的菜肯定没有沈君安福安酒楼的菜式多样,但胜在能吃,盛泊兴给自己盛饭。 “拜托,那可是江东王啊,他手里什么没有?我想买什么他手里都能有。” 萧安纯很嫌弃的看了眼盛泊兴,他擦了手才吃饭。 “没有内部价。” 盛泊兴回绝的很干脆,“要内部价我就要**了。” “那咋了?沈君安长得也不赖,而且你有经验。” 盛泊兴这个人沈君安是了解的,他要是不想让沈君安缠着能有一万种办法,但沈君安还是缠着盛泊兴,就只有一种可能—— 盛泊兴在出卖□□! “我想找沈君安买点……兵马。” 萧安纯稍微压低声音,冲着盛泊兴耳朵说话。 “这种时候,你一个知州买兵马干什么?” “屯私兵啊,就因为我是知州,才想要一批兵马,离州守备才多少,芜州快失守了,下一个就是离州,我看鄢都这样子,自保都难,离州我还得自己守。道上不是有传言,说沈君安私底下有买卖兵马的生意?” 沈君安为商称王,除了他真的有钱外更因为私下里沈君安手上还有一桩兵马生意,他有钱,还有不知道哪儿弄来的军备物资。 “我和你一样,也想和沈君安做个生意。” 私自屯兵这种杀头大罪在小小的包厢里流传,盛泊兴很不介意再加点料。 ……“一样吗?” “一样。” 盛泊兴要兵马干嘛?武装鄢都吗? ……萧安纯和盛泊兴相识十几年,他了解盛泊兴,他知道盛泊兴会干出什么事儿来,萧安纯放下筷子又凑近了点,“是因为,叔叔么?盛泊兴你……” 你是要买私兵吗?你打算造反吗?老王妃知道吗?你是为了买私兵才勾搭的沈君安吗?他给你便宜吗?…… “我父亲的尸骨,还留在在滁州城下,我想带他回家。” 盛泊兴要造反,盛泊兴真的会造反,萧安纯看着他的至交,可他是一品侯府萧家的小儿子,是大禹的正三品…… “回家之后呢?” “之后,没想好。” 盛泊兴没定论,但萧安纯想他大概会以死谢罪…… 盛家,是大禹自建朝时就赫赫有名的武将世家,盛家荣盛时,大禹的版图有一半由盛家人守卫。盛家出过两位皇后,十七位将军,一家忠烈,满门国柱,甚至盛府门前的牌匾都是御笔钦赐,即使盛家衰败,盛辛仍以死战报君恩。 盛泊兴有反意……他生于盛家这是他的幸运也是不幸,他背负盛家所有的衰荣,但他要反。 第6章 第 6 章 ”咳,其实,你可以看开一点。“萧安纯在忠君和忠友中短暂的思考了一下,觉得半路出家的女帝实在没什么可忠于的地方,他站盛泊兴。”左右都是杀头的罪,判的更重点怎么样?或者你来我离州,做我的将军?“ ……好家伙,离州转眼就姓了萧,大禹如今简直处处漏风。 “再说。” 盛泊兴极其敷衍,一听就是拿他当个屁随便放了,萧安纯还想再争取一下,许将打断了他们俩,“有人。” 萧安纯!!! 进来的是小二,把菜和酒端上来……萧安纯一路都很紧张,生怕被发现自己谋反的新身份。小二走了后他还探头探脑的出去张望一阵,回来说“放心,安全。” “神经病。” 盛泊兴白他一眼。“这叫小心谨慎,你懂个屁!我们在谋反欸!” …… 宋景行说要带李审见世面,李审开始不信,觉得一个酸书生能带他见多大的世面?他没想到当代书生竟然这么有钱! 宋景行挥金如土的订了钟鼓楼旁金盛酒楼的天字号上房,要了该店最贵的菜,点了最贵的酒,还叫了美女在旁边吹拉弹唱 …… 感情之前您一路榨菜馒头是装的是吗? 李审觉得自己的灵魂得到了极大洗涤,在香薰和酒气之中不自觉的也装模作样起来。宋景行给他换了件衣裳还给他扎了个发髻,打扮的像个小公子。 “老师,那咱们接下来干什么啊?” 吃人嘴短李审连语气都温和起来了,宋景行很满意,“你有什么想做的吗?这里是王都,当世最繁华的地方,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和我提。” “我……” 李审其实没什么想法,在女墙上出卖宋景行总让李审觉得自己在人格上低人一等,但他又不明白什么是人格,现阶段李审还是很想在偷了宋景行钱之后和宋景行分道扬镳, “我跟着老师就行,老师你呢?” 很奇怪,李审自己没什么要干的但他就莫名觉得他老师是要干点什么的,他娘让他逃到不打仗的鄢都,他来这儿避难。宋景行是来干什么的?也是避难吗? “老师是来做官儿的。” “做什么官儿?” “兵部尚书吧,侍郎也行,最好是尚书。” 宋景行说的很轻松就好像他其实是皇帝一样……“可以吗?” “当然可以。” 李审觉得他老师在唬他,但宋景行说的太过理所当然,李审很想问问老师你究竟是哪位啊? 在金盛酒楼吃完了饭,宋景行又带李审游览鄢都,行程和路线是规划好的,宋景行还在旁边给李审讲历史故事…… “这里是苏阳河,十里苏阳千斤金,苏阳河是鄢都有名的烟花场。在景帝时期这条河是来往商船交易的重要河道,本来也不叫苏阳,叫酒曲运河。是洋帝在任时将这条河人工改道,截断运河使河流贯穿整个鄢都,由鄢都流入垓下州,滋养河岸两侧的居民……” “垓下我知道!那地方洪水泛滥,可穷了,是因为苏阳河改道吗?” 李审本来是不喜欢有人在他耳边叨叨叨的,但宋景行讲话有种魔力让他不知不觉就听了一路。 “是,洋帝为使苏阳河贯穿鄢都,从上游引流把大霸的水灌入苏阳,又在下游疏导,联通苏阳和漠水,将鄢都最大的三条河水全部灌入垓下,致使垓下洪水多发,民不聊生……” “那为什么不把河水改回来呢?垓下就在滁州旁边,它比滁州还穷!” 按照鄢都人的标准李审是土生土长的十恶不赦的滁州悍匪,但偶尔的时候李审身上总有种稚子般的善良单纯,“垓下的人把河水改回来啊,就任他们这么欺负?” “没钱啊李审,当年改道苏阳,税收提升了近七成,改道后,一场洪水淹死了垓下五成以上的人,赈灾的款都拨不下来,洪水过后就是疫病,饥荒,垓下一州十二城,个个空城。谁又能顶着违逆的名头改道?” …… “唉,垓下也穷,滁州也穷,蔺州也穷,这世上就没有富的地方……除了鄢都。” 大禹八州,蔺州靠近与胡部的边界线连年战乱使它几乎成了胡族的粮仓;滁州州民在中正帝时揭竿而起,个个为匪,土匪头子天天厮杀,缺粮少钱;垓下州漠水每月一倒灌月月洪水,连绵的群山既挡阻隔了从南边吹来的暖风又把倒灌的洪水拦住,致使垓下处处沼泽,是个连胡部都懒得攻打的地方。 宋景行带李审上船,准备借着暮色去听姑射的钟声。“有啊,鄢都背靠沣州、淇州,这两州是鄢都的钱袋子。尤其淇州,那里是商贾聚集之处,江东王沈君安,东海王卢宗明,南城花家……都是足可敌国的巨富。来的路上你也见到离洲了,近几年离州知州兴民业,利百姓,如今的离州也算安康。” 李审扒着船探出身子玩儿水,这种水乡景色滁州少有,他很新鲜,“他们那么有钱,为什么不去打仗?把胡部赶出大禹啊。” 他好像对打仗有执念,一门儿心思的想把胡部赶走。 “姑射的晚钟天下闻名,你听说过没有?”宋景行对打仗一事一直讳莫如深,这时就利落的换了个话题。 “没有,姑射是哪儿啊?” 李审的袖口湿了,他坐回船上,伴着日光徐徐而落,他十五岁的心里第一次有点儿哀伤。 大禹这么大,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没见过通明的苏阳河畔,没吃过天字一号的美酒美菜,他们甚至想象不到这样的生活。 在他的老家,每天不是这个寨子被灭就是那个寨子被灭,人们都生活在火里。垓下人把滁州当做天堂,滁州人又把蔺州当做天堂,他又凭什么能听见传说中姑射的钟声呢? “姑射是一座道观,嗯,道姑观,《山海经》里说:卢其之山,又南三百八十里,曰姑射之山,无草木,多水。《庄子》有云: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姑射,一说山名,一说美人,一说是冰雪之神。姑射观兴建于光武帝时,銮扶公主出嫁南蛮所建。公主笃信岐黄之术,又是名满鄢都的美人,公主嫁至南蛮后终其一生南蛮与大禹交好,所以有传言说,銮扶公主是姑射仙子所化。” “銮扶公主出嫁后,她母亲,盛明降安皇后因为思念女儿,日日去姑射观参拜。此后百年姑射观香火不断,姑射晚钟被列为鄢都十景。因为是为公主出嫁所建,姑射只收道姑,祭拜的正是姑射仙子。” 怕赶不上姑射敲钟,宋景行给船家加钱,叫他快点儿。 “不过姑射观真正名震天下是在中正帝时,中正帝信奉佛法,拆观建庙,从龟兹国请来得道高僧,布道讲经。高僧在苏阳河上讲经,路过姑射观听闻钟声,于第二日参悟坐化,有言,钟声渡我,姑射钟声一时名传大禹,渡道渡佛。” 李审对这种怪力乱神的事一向信以为真,他跟在宋景行左右 “真的吗?这么神?” “真的,后来很多僧道都来此听钟,以求一线机缘。” 加了钱,船行的快,宋景行没让李审往外跑,让他坐在舱里。 “那老师你听过钟声吗?什么感觉?” “听过,是几年前了……初闻无所特别,此后数年间偶有想起却似有所悟。” 宋景行都这么说,李审对钟声更好奇了,“悟了什么老师你和我说说。” “每个人都不一样,你自己听,一会儿就到了。” 每个人都不一样!李审立马觉得自己也许就是那个命定之人,没准儿也能开悟! 越靠近姑射同行的船就越多,可见战乱也拦不住凡人对坐化的执念,气氛越来越严肃。宋景行带李审出了船舱,让他不要说话,“那就是姑射观。” 船停下时暮色四沉,和周围一起慕名而来的船中人一样,李审非常紧张。 姑射观是背对河岸的,这种角度只能看见它白色砖墙不免让人心生遗憾。宋景行让船家稍微靠进一点,李审仍没看出什么名头,觉得自己命中注定的机缘长得有点儿普通。 酉时敲钟,第一声钟响的时候李审没听清,第二声钟鸣也很轻,像随时要断气儿一样,李审大气不出等那么一瞬开悟…… 钟敲九下,九九归真。当钟声最后终于一声儿追着一声儿,一声儿盖过一声儿时,李审觉得这钟声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萧条,而且沉重,像年迈的道姑,像将死的和尚。 到最后一声钟声完全褪去后很久才有船陆续离开,宋景行拍拍李审的肩膀 “怎么样?” 李审很想大彻大悟的说点儿什么,但是他不行……“就,一般吧。” 宋景行点头没说什么带李审回船舱。 “老师,那你现在听……有什么感觉吗?”李审很纠结自己没开悟这件事,想另觅出路,开悟老师的开悟。“往事如烟。” “什么?”李审最讨厌宋景行故弄玄虚,装模作样的毛病,他觉得酸死了,他还不问了呢! …… 宋景行十六岁随师梅常侍入帝京鄢都,那时梅常侍已年过半百自然没精力也没时间带宋景行游山玩儿水。好在宋景行也无意玩乐,嗜书盛于享乐,来鄢都月余,除了国子监和梅府没去过什么地方。 盛泊兴听说这件事后就要拉宋景行出去玩儿。彼时,宋景行烦透了这位不学无术的混账小王爷,而盛泊兴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那阵子天天围着宋景行转,还创下了连着上了半个月学的壮举。 盛泊兴请宋景行去玩儿,连请了三次无果,第四次他干脆请到梅常侍面前,梅常侍很高兴宋景行交了新朋友欣然同意,让宋景行应了盛泊兴的约…… 师命难违,宋景行臭着一张脸和盛泊兴出门,盛泊兴极不自知,带宋景行鄢都一日游。走的就是今天宋景行带李审走的路线,姑射观的钟声也是盛泊兴带宋景行听的。 那时候,盛泊兴一路上絮絮叨叨说了一箩筐野史怪谈,宋景行豪不意外的了解到盛小王爷博览群书览的是画本戏文。 听完钟声,盛泊兴洋洋得意的问他听出什么没有,那时,宋景行和现在的李审一样毫无想法,他很谦逊的摇头。然后盛泊兴就叫他凑近一点儿要传授他心得,那是宋景行第一次靠近盛泊兴……带着满满的求知欲,盛泊兴低头冲着他耳朵说话。 他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小教授,那天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普渡一下我吧,我以后肯定乖乖上学,认真写策论,好好听小教授的话,别生气了,原谅我吧…… 末了,盛泊兴还冲宋景行耳朵里吹了口气……盛小王爷是什么人?是个敢和他亲爹刀枪相见,宁死不屈的伟人。竟然会向宋景行低头认错!宋景行自觉何德何能? 虽然弄不清盛泊兴为了什么但是宋景行很受用,想到几天里盛泊兴献的殷勤,他特矜持的点头,展示了一个教授的心胸,表示可以一笑泯恩仇。 于是,第二天盛泊兴没来上学…… …… 第7章 第 7 章 当年的怨怼愤怒宋景行现在品起来却只觉得欣然……盛泊兴这人浓墨重彩又夺人眼目,是宋景行所有循规蹈矩中的顽劣不堪。 宋景行爱盛泊兴,从年少,到如今。他在垓下的漠水里浮沉了四年,滔天的洪水卷走了他的所有,只留下一颗真心。 …… 盛泊兴和许将到甚安王府时是亥时,萧安纯不幸的在和他们一起回王府的路上撞见了侯府的马车,被他大哥逮了回去……非常不幸…… 王府门口站着和老管家一起等人的大太监,中宫大太监,还捧着圣旨……盛泊兴在五步开外,大太监开口宣旨前驾着骕骦跑了,一骑绝尘……留下许将料理要晕倒的老管家和一众追兵…… 鄢都和所有京都一样有宵禁且城内无故禁止疾驰策马,但当年破了这禁令的第一人还是盛泊兴,他现在更是有持无恐,驾着骕骦如有神助的就跑没了影儿。 这么晚了,街上几乎没人,骕骦目标太大,盛泊兴松开马嚼子让它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自己找地方安家。 这种事儿也不是第一次了盛泊兴不接圣旨的办法就是装没听见,装不知道,反正女帝不和他撕破脸他也乐意一直这么吊着,还觉得挺有意思。 往常他会躲到福安酒楼,好吃好喝的待一晚,但今天他有点儿想去别的地方…… 金盛酒楼是福安酒楼建成前的鄢都第一,它不归属什么世家,是开了百年,一点儿一点儿攒家底儿攒出来的……盛泊兴当年第一次带宋景行出门,临分别时死皮赖脸撒泼打滚儿的要宋景行陪他在外面住一晚,住的就是金盛酒楼…… 盛泊兴发誓他没想在这儿见到宋景行……他就是单纯想住一晚金盛酒楼,不巧遇见了宋景行…… 宋景行正在和李审讲道理……讲为什么要分房住,李审不要面子的说他怕鬼,怕黑,要和宋景行住一间……毛病!你怕个屁!宋景行忍了又忍,一句我去你妈的险险到嘴边儿……他妥协了 “你打地铺。” “好的老师。” 盛泊兴……谁给你的胆子?!“你是残废了,生活不能自理吗?要和别人住一间?拿着钱,滚!”盛泊兴把自己的荷包扔李审脸上,他站在宋景行身后,突然说话吓的宋景行一激灵…… 李审也吓了一跳,他的脚不受控制的往后退,心里有一箩筐诸如,好巧啊怎么又遇见您了,您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小的不是故意冲撞您的,小的冲撞您了吗 …… 这样的问题,但是李审悄悄掂了掂荷包的重量,很识趣的点头离开,“好的,我走了。” ……宋景行目送李审自己要了间房然后上楼……他僵硬的转过身,往后退开一步,没成功,盛泊兴不知道什么时候撑起双臂困住了他…… 这种场合见面实在很尴尬,宋景行不知道自己该说 “好久不见”,还是 “找我什么事”。他很摸不准盛泊兴的想法,毕竟有四年没有见面了,而最近的一次见面 —— 也就是早上那会儿,他们说好了萍水相逢来着。 “要一间上房。” 盛泊兴从手上撸下来个扳指丢掌柜手里。 “我也要一间。” 宋景行给钱的动作前所未有的快,因为盛泊兴收回的手搭在自己腰上。 “他不要。”盛泊兴又撸了个扳指扔过去……宋景行低头看见自己腰上的那只璀璨夺目的手,他识相的闭嘴了。 掌柜拿钱办事儿很利索,盛泊兴带着僵硬的宋景行上楼,路遇一直偷看的李审…… “你瞎了吗?收了个什么玩意?” 李审无辜中枪。 …… 天字的上房以豪华著称,盛泊兴一向喜欢有大窗户的屋子,觉得透亮。进屋,屏退侍从,盛泊兴一气呵成动作熟练的让人心惊 …… 宋景行很难冷静,这种雷劈式的相遇让他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忐忑…… 当年他自愿随师发配垓下,同行的还有名升实贬的梁王宁重景。盛泊兴那时已经和他闹掰了,还屈尊给他带过话,说他可以私下里运作让宋景行不用去垓下,宋景行拒绝了,盛小王爷让他滚,和宁重景有多远滚多远…… “为什么回来?” “我……觉得……大禹需要我?” 宋景行和盛泊兴对坐在茶桌两边,他不敢抬头看盛泊兴,他有点虚…… “重说。” 一别经年,小王爷还是当年那个小王爷,听见不喜欢的回答就叫人重说……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宋景行有点胆大妄为, “王爷想听我说什么?” 他借着饮茶抬头,瞄了一眼盛泊兴后立马又低头……还是不太敢…… 当面忤逆,盛泊兴这几年只增不减的臭脾气立马发作,“你又知道了?你又料事如神了?本王需要听你说什么?”…… 宋景行自动过滤了刻薄的语气,总结到小王爷恼羞成怒了…… “处理一些私事儿。” 宋景行没生气盛泊兴咄咄逼人,盛泊兴自己反而替宋景行委屈,话有点儿重了,他自认为的缓和了一下语气,“什么私事儿?” “王爷非要刨根问底吗?” 宋景行给自己斟茶也给盛泊兴满上,他一向行事有礼,倒茶只倒七分满,君子气十足。他整了整袍袖偷看盛泊兴的衣襟,又在初秋穿夏装…… …… “打算呆几天?” 盛泊兴莫名软下来不和宋景行针尖麦芒。宋景行还挺吃惊的,从前就是,盛小王爷这种敌强我强,敌弱我还强的脾气总在宋景行面前莫名消失。他以前研究过,没研究出个所以然,不想事到如今,这怪癖还没改过来…… 宋景行谨慎的反客为主 “要看事情办得怎么样,不一定。”……盛泊兴这暴脾气……本王问你呆几天你就说呆几天,跟谁打哑谜呢?他瞪了一眼宋景行,半天却只憋出一句话,“一直住这儿吗?” ……宋景行怀疑自己踩了盛泊兴的尾巴,怎么这么消停?他还特意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没尾巴啊。 “本王问你话呢!” “哦,目前是这个打算,以后还不一定。”……又是这种说了当没说的废话!盛泊兴…… 当他真没脾气吗?“行,你行!” 沉默。 两个人都不说话,特别安静的时候尴尬的气氛就显现出来了……宋景行三杯茶下肚,觉得问题需要解决,尴尬得有人打破,“那,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 “嗯。”盛泊兴下意识的应了一声,看着宋景行起身冲他行礼。盛泊兴漫无目的的想,他要去哪儿?再另外开一间房吗?“等等!本王让你走了吗?”……宋景行……刚刚不是您‘嗯’ 的? “那我总不能和王爷挤一间房。” 盛泊兴……对啊……他们俩为什么要住一间房?他之前怎么想的?……盛泊兴就又看着宋景行转身往外走,就这那个背影他突然想到为什么只开一间房了,从前,年少时,盛泊兴和宋景行都只住一间房的…… 宋景行刚推开门,门就被盛泊兴按住了……“王爷……唔!” 然后宋景行就被盛泊兴抱起来了…… 盛泊兴抱起宋景行一瞬间突然安心,他于晨时再见故人后就一直慌乱的感觉和莫名的火气突然平息。 …… 他来金盛酒楼就是为了见见宋景行,金盛酒楼没有还有满座酒楼,苏阳酒楼……他见到了宋景行就只是想抱抱他,更有甚,想亲亲他……盛泊兴一定是疯了。 宋景行被摔到床上的时候第一个想法就是他的老腰!第二个想法是盛泊兴在亲他,他顺理成章的闻到盛泊兴嘴里的酒味儿,很淡,还有茶香…… …… 他们年少相识,其实从前相爱。 宋景行犹豫了一下,伸手去解盛泊兴的衣带。 …… 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盛小王爷的习惯是做完搂着人睡觉,但宋景行一直不喜欢过于亲密的行为。过去,盛泊兴只能等宋景行睡着再抱他,很奇怪,这回宋景行竟然没踹他就这么安静的睡了。 小王爷很满意。 宋景行醒过来时切实感受到了岁月给他带来的变化。人,是不能不服老的。盛泊兴已经走了,按理,提裤子就走很不是个东西,但考虑到如果小王爷夜不归宿第二天还不见人影女帝很有可能会以为他叛逃了的现状,宋景行只能接受他要自己洗澡这个事实。 好在盛泊兴良心未泯,提前吩咐过准备热水,还留了口信,说已经替宋景行安顿了李审,还叫厨房做了粥,随时热着。 由此可见,盛泊兴想做个善解人意的暖男也不是不行,他平常那么不近人情就是单纯在作。 …… 第8章 第 8 章 盛泊兴回王府时中宫太监已经走了,老管家也昏厥了两次,骕骦自己找回了家,许将正在喂他。 盛泊兴是翻墙回来的,所以没人通报,他今天心情尤其好没有看什么都不顺眼,高高兴兴的给许将搭把手,一块儿喂马。 突然出现一只手,许将都吓的跳起来了,“什么玩意儿!” “做了什么亏心事儿?这么怕鬼敲门?” 盛泊兴手疾眼快的接住许将扔飞的木桶,“小心点,摔坏了我肯定从你月利里扣。” “你他……的……能不能……算了,小厨房里有吃的自己去拿?” “你怎么不骂出来,经常憋着对身体不好……我吃过了,唉,你知道我昨天在哪儿睡的吗?” 以盛泊兴的脾性不可能给许将汇报行程,事出反常必有妖,许将综合了一下盛泊兴今早的表现,觉得他现在属于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状态……沈君安松口了?同意内部价了?盛汪昨晚干了什么? “你聋了吗?说话。” 盛泊兴踢了许将一脚,“快问我昨晚在哪儿睡的。” “在哪儿啊大爷?” 许将拖着他半死不活的声音继续喂马。“在金盛,宋景行哪儿。” …… 这回不止许将,连马都惊了,骕骦在马厩里咴咴的叫——许将把水洒它身上了。盛泊兴翻进马厩里给骕骦顺毛,得意洋洋,志得意满,“啧,快回我句话,别装哑巴。” 许将惊疑不定的看盛泊兴,明白盛泊兴今天尾巴翘到天上是为了什么,“你要死吗?这时候你和他扯什么关系?沈君安知道了怎么办?” “我管他怎么办?我和宋景行一起和沈君安有什么关系?” “那你和宋景行一起和我有什么关系?” ……“注意你的言辞。” 确实是没什么关系,但盛泊兴不肯服输,他不是想许将和他说什么有关系没关系才告诉许将他去见宋景行的,但他想像了一下许将欢呼雀跃为他高兴的样子也觉得不对……他有病啊!为什么要告诉许将他去见宋景行了? “我去找我娘了。”盛泊兴翻出马厩,觉得好心情被毁了,“不是,你等等,你不要色上心头就……不是,宋景行……你们俩当年不是掰了吗?”许将一瞬间明白了老管家的苦,谁来管管盛泊兴啊!他知不知道什么叫轻重缓急? “我心里有数。”盛泊兴冲许将摆摆手…… 许将……他只觉得心绞痛……熟悉盛泊兴的人都知道,盛泊兴说的我心里有数,其实是个形容词,用于形容他心里没数…… …… 汉清宫。 无功而返的中宫大太监把圣旨原封不动的呈给女帝。花云月在涂胭脂,正红,很衬气色。“朕不是说见不到盛弋就不要回来了吗?” “见到了,他跑了,没追上。” “那朕该夸你?” “臣不敢,臣本来想等在王府的……老王妃,把臣赶出去了。”……“知道了,滚吧。” …… 女帝花云月,以承德贵妃之身登基,甚至不是皇后。“准备一下,朕要亲自去甚安王府拜会。” …… 李审本来打算拿了盛泊兴的荷包就跑的,但当他看到盛泊兴一荷包的金子之后他改主意了,他决定再观摩看看,他李审可是志向远大极了! “老师!” 宋景行刚下楼就看见李审捧着吃的冲他招手,“老师你换衣服了?” ……是的,盛泊兴很他娘的贴心…… “嗯,你一直呆在这儿吗?” 宋景行又不傻他知道李审不会真愿意一直跟着自己,也知道李审对他的钱很有想法,所以……李审他怎么不走? “对,那个王爷让我等你。” “所以你听他的话?” 宋景行拉开椅子坐下,”不是,我……那不重要,老师,昨天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和王爷有仇吗?后来怎么了?“ “不要转移话题,一会你就回屋继续练字,我会叫人拿笔墨来。我有事要出门,晚上回来会检查。” 宋景行自顾自转移了李审转移的话题,他好像真的有事收拾了东西就要走的样子。 “老师你去哪儿,去干什么啊?你都还没吃什么东西呢!”不知道为什么,看宋景行起身李审下意识的想跟着。 “老师有自己的事要做,我在楼上刚刚吃完东西了,你不用担心。” 宋景行拍拍李审的头估计他今天晚上回来李审就走了,这么一想竟也觉得相逢至此是缘分,他蹲下身给李审整理了衣服把自己的荷包摘下来别他腰上,”你好好的。” 上一个对李审说“好好的”的人是他娘。 …… 宋景行找店家借了辆马车出门——他实在不想走路, “去西盛钱庄。” “郎君是去兑银子吗?”金盛的服务很周到,不止配了车夫还免费有一个小厮跟着,小厮肩负了活跃气氛和伺候主的重任,此时正和宋景行没话找话。 “嗯。” 宋景行正在掰石榴,鄢都秋日的石榴极甜,他念了几年,“和你打听个人。” “郎君说,我肯定知无不言。” “甚安王盛泊兴。” “您说的是盛辛将军的儿子盛小王爷?” “他很有名?” “当然,那可是盛辛盛大将军的儿子,盛大将军郎君知道吗?他可是……”小厮很快把话题转移到盛辛身上赞美他勇猛无铸,万人难敌…… 宋景行垂者眼听他夸完,“可我问的是盛辛的儿子,盛泊兴。” “呃……那想来盛大将军的儿子也不会多差的。” “说的有理。”宋景行把石榴放下,拿帕子擦了手,“可是盛辛将军已经死了,你觉得还有谁能戍守国土与胡族一战?” 小厮没想过这件事,明显愣住了。盛辛将胡部击退,人人都称他为战神,所有人都陷入救国的欢喜中,好像胡部的大军不敢迈过盛辛的尸体,好像盛辛还活着,好像祁连山创造过的奇迹还会再现…… 也对,毕竟国破家亡无人为将是皇帝臣子们该操心的事,老百姓只需承受胜时的高兴和败时的苦难。 宋景行在西盛钱庄兑了银票,然后在附近找了个斜对着甚安王府的茶肆大门品茶。他让小厮日落再来这儿接他。 “郎君要游览鄢都吗?我可以带您去各处转转。” “不必了。”宋景行给他塞了二两银子打发人走了。 “茶保,来一壶六安瓜片。” “爷,咱这儿没有这种茶。” “那就……都匀毛尖。” 宋景行抬头,看见茶保是个年轻人,“新来的?” “不是,来了两年了,爷,都匀毛尖也没有……要不您再换一个?” “那我要说君山银针是不是也没有?” “有,君山银针咱这儿有,这就上。爷,您来从前过咱家,有包厢您要不要?” “不用了,这儿就挺好。” 宋景行靠在椅背儿上不欲和茶保多做交谈挥挥手让他下去。 …… 甚安王府是当年封王时皇帝钦赐的宅邸,就坐在鄢都中轴线边儿上,顺着王府外的宽阔大路,可以隐约看见汉清宫。 “宋景行。” 宋景行正对着汉清宫发呆听见有人叫他吓了一跳,回头是许将,“许……公子。” 宋景行从前也和许将不熟,他一直秉持君子之交淡如水,除了盛泊兴,和其他世家子弟只是点头之交,这时见了许将不知怎么称呼好。 “就这么叫就行。王爷不在。” “哦,那很好。”宋景行给许将斟了茶,猜许将找他干什么,“你知道这个茶肆是王爷的吗?” “不知道。” 许将语气不善,就像女儿被欺负了来找浪子算账的父亲。 “这个茶肆是王爷当年给你建的,他花了三倍的价钱在中轴线旁建了个茶肆。买断了鄢都所有的六安瓜片和都匀毛尖,只在这个茶肆卖,派人盯着,只要你来就通报他,他好在这儿和你偶遇。” 故事很甜但许将气哼哼的语气让宋景行有点心虚,“那还真是多谢他了,不过,盛泊兴现在不知道我来吧?” “茶保换了几次,但店家王爷始终没让换,他来通报时,我拦下了,没告诉王爷。” “那么,许公子私下里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宋景行觉得心里舒坦的很,虽然许将一看就来者不善,估计马上就要说出”离我家王爷远一点儿“这样的话,但他还是舒坦,说不出的舒坦。 你为什么会回来? 很多年过去了……六年前宋景行以君子风度在秋猎折煞世家,六年后磋磨和苦难并没改变他……哪怕是一点儿。他还是那个连皇帝见了都说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的人,还是那个盛泊兴只看一眼就移不开视线的君子。他的风度,举止,都如书所说,分毫不差,像傲世之鹤立于鸡群。 许将便秘似的捂住脸,突然就泄了咄咄逼人的气势。他很清楚,宋景行之所以和盛泊兴又勾搭上了,完完全全就是盛泊兴一个人的错…… 可是能怎么办呢?是盛泊兴一见钟情,是盛泊兴死缠乱打,是盛泊兴念念不忘。他没有资格逼迫人家行为检点……再说小王爷知道他这么做了肯定要弄死他。 许将尴尬的起身,咽下了郁愤难平,觉得尴尬且憋屈,”我就是来问问,你要不要片茶或者毛尖。“ “许公子客气了,不必。还有什么事吗?” “咳,没了。”许将说完就飞也似得跑了……干啊! …… “冲元,你觉得秋猎那个宋景行怎么样?” “还行吧,怎么了?” “听说他是我的教授?” “好像是吧,梅常侍的亲学生,有个小官儿当当很正常。” “那我明天去上学。” “呃……为什么,你不会要找他麻烦吧?可别,陛下进来很看好梅常侍,他的亲学生也很受关注。” “啧,你想什么呢?我只是去找他,不是我的教授吗?给我这种差生补补课不行吗?” …… 第9章 第 9 章 到底还是给宋景行上了六安瓜片,茶肆老板亲自上的,“宋郎君请。” “您还记得我。” 宋景行抬头,这时知道了些从前秘事便觉得这店主分外亲切。 “想不记得也不行啊,王爷说他陪老王妃吃了饭就过来。”……“不是,盛弋他,知道了?” 宋景行并没有要见盛泊兴的觉悟,许将不是给拦下了吗?怎么还通报到盛泊兴面前?“王爷知道了。” …… 宋景行……那我走?他之所以来这儿并不是为了见盛泊兴的啊!他有正事要办!宋景行正在犹豫要不要躲一下,茶肆外突然列队来了一群金吾卫,远远的有华盖马车驶来。 老板吓了一跳立马打发人去看看怎么了,“郎君少坐我去看看。” “不用看了,天子法驾,金根车,御六龙,这是皇帝出行的礼制。” 宋景行起身,他等的人来了。 今上御驾亲临本应一里一报,但是花云月为防盛泊兴跑了,辇车到甚安王府前金吾卫才列队,把一条街围的水泄不通。 …… 老管家捧着王爷的正装要盛泊兴换上,盛泊兴拉着一张驴脸说不穿,“王爷啊!您别再使小性儿了,这回是皇帝亲自来,您好歹去迎一迎。” “告诉花云月我哭晕过去了,不能见她。”盛泊兴随手挥落了蟒袍转身回房间装死。 老管家要给他跪下了!他急急地跟在盛泊兴身后要再劝劝,许将抬手把他拦下,“您别去了,王爷的脾性您还不知道吗?” “那你说怎么办!你说怎么办?今上亲临啊!如此不敬!他这样……” “我来劝,把蟒袍交给我吧。” 许将——沟通世界与盛泊兴的桥梁。桥梁接下蟒袍和老管家殷切的目光后进了盛泊兴的卧房,顺手把蟒袍放在地上,来了个阴奉阳违。 “躲肯定是躲不掉了,还是想个辙吧。” “想个屁,不想,就说我死了。”盛泊兴愤世嫉俗的躺在床上把帘幕放下,“你翻墙出去告诉宋景行我有事儿,晚上去找他……算了你翻不出去。” “都这时候了就别想着宋景行了,行吗?”许将推推盛泊兴坐在床沿上 “有什么打算没有?” “没有。” “那怎么办?” “靠着呗,等花云月什么时候站到我眼前我什么时候再想。” ……这竟然也是个招儿,“行,那就靠着。” 许将也一脸死相的歪在床上把他主子学了个十成十,两个人都放弃思考的装死等着花云月推门进来…… …… “怎么还没来,许将你去看看?” “不去,我出去万一正好和花云月撞个对脸岂不尴尬?” “啧,我指使不动你了是吗?” “是的。” 花云月被什么绊住了—— 被宋景行,当街阻拦御驾乃是死罪金吾卫的刀横在宋景行脖子上,宋景行仍是跪的如松如柏,满街肃静,大太监挪着步子走过来,“何人在此!敢拦御驾?” “草民宋铭,宋景行,梅师之徒。” 说宋景行或许很少人知道,但梅师却是人尽皆知,那可是天下座师梅常侍,梅师之徒,那必是龙凤之才。 花云月坐在龙辇中,心里清楚来的是谁,“陛下。”大太监来请圣意,“让他进前。” “宋郎,请吧。” 梅师之名让大太监的语气好了不少。 宋景行仍跪在御驾前,装没听见那个”宣“字,“草民密告当朝兵部尚书杨及犯有七宗罪。” 宋景行嘴上说是密告却要当街喊出来,这分明是状告! 他身为梅师之徒,承有梅师之名,一条街的人都等着听他的下文。金吾卫要去拿人,隔着厚厚的幕帘花云月挥了挥手,想听宋景行说完,看他要闹哪出。“何罪?说说看。” “其一谋叛,杨及身为兵部尚书无所作为,致使胡部攻入大禹,是为背叛朝廷家国;其二恶逆,杨及无孝,不侍宗亲,杀害叔伯,是为危害父权;其三不道,杨及残害百姓辱虐平民,,罪恶难恕;其四大不敬,杨及身为人臣,逾越礼制,冒犯朝廷,是为僭越;其五不孝,杨及初丧其母不尊礼法,宴饮赏乐,于道不容;其六不义,杨及残害下属,弑杀兄长,无尊无重,无忠无义;其七内乱,杨及通奸家嫂,亲属乱论,破男女大防,是为罪大恶极,罄竹难书,请陛下明鉴。” …… “宋景行。”花云月从辇车上下来,“兵部尚书乃是二品大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草民知道,就是知道才一定要说出来,老师授我诗书是要我刚直端正,为栋梁臣。” “刚直端正。” 花云月忆往昔般的沉吟了一会儿 …… 连中三元的当朝状元,太子伴读,前吏部侍郎宋景行。当年,可是你亲手把你老师送到狱中,发配垓下,真真刚正端直。” …… 宋景行抬头,“杨及有罪,草民奏请陛下依法论罪。” 花云月看了宋景行很久,宋景行也不卑不亢的和当今女帝对视。 你为什么会回来? 不止盛泊兴,花云月也想问宋景行,你为什么会回来? …… 花云月还是贵妃的时候,在后宫和皇后及太子党斗的水深火热,她名下养有一子,梁王宁镇,宁崇景,皇帝第六子,天资聪颖,有大才。 摄政王大权在握祸乱朝纲,三朝元老魏巍用最轰轰烈烈的死换回皇帝一瞬间的清明,他萌发了救国的念头,权臣当道,摄政王目无法度,后宫乌烟瘴气……梅常侍就是在那时入世的,天下座师,大儒梅常侍,他是救国的稻草……入京即为正三品客卿,可参国事,封国子监祭酒,太子太傅,皇帝倚重他,妄想做明君……梅常侍不负所托,他广纳贤才,兴利除弊,重制礼法,重振朝纲,他给奄奄一息的大禹续了一口气,他不是末路稻草,他是举国的栋梁…… 树大招风,太子和梁王同时向梅常侍递去橄榄枝——他们都想请宋景行做伴读,宋景行拒绝了,太子和崇景王各请了三次,他就拒绝了三次,最后事情被捅到皇帝面前,有摄政王参与,皇帝稀里糊涂的赐宋景行太子伴读,不日任职…… 皇帝昏聩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宋景行身为梅常侍唯一的亲授学生被迫代表梅常侍战队……梁王棋差一招。 ……但没人想到宋景行拒绝做太子幕僚,拒绝以身代师,他是太子伴读也只是太子伴读,不结交朋党,不营私。更没人想到宋景行出任太子伴读后不足月余,就在秋闱试上连中三元一举成名,成了大禹开国后第二位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一时风光无量…… 所有人终于意识到宋景行不是梅常侍的附属,他是未出鞘的宝刀…… …… 如今花云月再次看着这把宝刀……满盘皆输……她也好,皇后也好,摄政王和权臣也好,梅常侍也好……当年,他们都满盘皆输……大禹呼吸了最后一口新鲜的空气,终于临近灭亡。 “你老师想救国却落得什么下场你亲眼看到,你呢,想步前人后尘吗?” 花云月说不清自己是不是讨厌宋景行,说不清是讨厌他现在冲撞御驾还是讨厌他从前扰乱她的计划,她说不清宋景行为什么回来,也说不清宋景行回来干什么,他是不是还可以重用。 四年了,梁王废为梁侯远放垓下,生死不知,梅常侍身死异乡化作黄土,摄政王自立为王判出故国,皇后缢死,太子病逝,她登基做了女帝,宋景行找上门来要罢免了兵部尚书……还能再荒唐点吗?哦,胡部打过来了,盛辛战死,朝廷无兵无将,当年上蹿下跳的纨绔小王爷成了真王爷,是她都要巴结的人才…… “老师开天辟地以身伺国,学生愿追随老师遗志,挽狂澜之即倒,扶大厦之将倾。” 宋景行还是不卑不亢,好像不曾有过当年的贬谪,好像大禹还有新生。 花云月沉默了,她想救国,她力排众议拼着千古骂名也要登基做女帝——她也想救国…… “回宫。”花云月转身走回辇车,“宋卿也一起吧。” …… 盛泊兴听说宋景行拦住了花云月是在黄花菜都凉了之后……他不想见的人和他想见的人一块儿走了,还是孤男寡女,回的皇宫! 许将……后面这一段儿未免扯淡,盛泊兴好像一直就有一种病,觉得天下谁都和他一样对宋景行有不轨之心的病……从前这病还有的治,最近越发严重,许将觉得盛泊兴迟早要疯。 “他真的当街判了杨及七宗罪?” 女帝没来盛泊兴不用躲着了就在院子里擦一杆长枪,“一街的人都看着呢,说的有板有眼的……宋景行这一手釜底抽薪,据说坊间都在议论杨及说要罢他的官。” “一群无脑苍蝇就知道嗡嗡嗡,这么多年还是这幅德行,宋景行下套他们就钻。” 盛泊兴很是脑残一会儿骂杨及是个狗官,一会儿骂百姓愚蠢,偶尔骂骂宋景行阴险狡诈。许将知道他心里不痛快就顺着他说,”宋景行这次回来肯定有什么打算,他和你说他要干什么了吗?“ 一提这茬盛泊兴就想起那场糟糕的谈话以及迤逦的夜晚…… ”不对,他从芜州回来,钟鸣怎么没通知我? " “也许是……信没送过来?战乱嘛。” ”是么?“盛泊兴皱着眉给长枪擦油,”找人看着,宋景行从汉青宫里出来立刻通知我。“ …… 汉青宫,宝华殿。 花云月屏退侍从,“说说看,你闹那么一出是为什么?” “草民所说句句属实,密告杨及也是为了清君侧,并无私心。” 宋景行是跪着的,花云月没准他起来,估计是想给他个警告。 “行啊,清君侧,杨及乃是兵部尚书,罢了他,你要朕用谁?” “草民愿毛遂自荐。”……这倒是花云月没想到的,她以为宋景行志在相位,再不济也会去监查司或者吏部,兵部尚书可不能肃清朝廷。 “志向很远大嘛,兵部,还是尚书,现在是战时,这么重要的职位,朕会轻易交给随便在大街上找到的庶民?” “草民以为草民很合适,陛下,说句不谦虚的话,放眼朝廷,没有什么是草民做不了的。” “确实不谦虚,那这样,朕就准你去国子监做教授怎么样?干回你的老本行。” 很明显宋景行是可用之才,花云月决定要用就不会放人,但她不可能被宋景行牵着鼻子走,她总要敲打敲打宋景行,摸清宋景行到底揣的什么心思。 宋景行只觉得可笑,都要灭国了贵妃娘娘竟然还在走那条权衡的老路,“陛下,恕草民直言,草民以为,咱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好。” 花云月没说话,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不会喜欢听到这样的话,用人,或许需要不驯顺,但更需要驯顺。她在犹豫。 第10章 第 10 章 杨及有罪,不止杨及,满朝文武里没仗势欺人没草菅人命的没几个,杨及只是突出了一点儿……满朝文武,满朝文武……现在还在朝廷上挂着职的不是愿死国的老棺材瓤子就是准备好卖国的伪君子。 六朝盛世,不过数十年就这么被败坏没了…… “说说看。” 这个说说看态度就很好了,宋景行知道花云月已经妥协,“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胡部,阿拉善来势汹汹,不打到王都不会轻易善了,草民斗胆打听一下前线战报,不是放给百姓安抚民心的,是真正的前线战报。” 花云月又犹豫了,宋景行可不可信?他有什么目的?这么多年他杳无音信现在又为什么回来? 宋景行……不是他这么没信誉吗?“陛下不肯说,那草民就猜一猜了……连战连败。“ …… ”阿拉善,已经打到芜州了。“ “芜州哪儿,陛下说清楚一点。” “芜州蘸席。” 宋景行心里咣当一下,蘸席!那就快打出芜州了!七天前盛辛在巨鹿战死,短短七天阿拉善就横跨了两州二十一城!守备是死的吗! “前线全崩,溃不成军。” 花云月之所以死盯盛泊兴,一是因为听说了盛泊兴正在买兵买马的消息,另一个也是因为她急需兵将。偌大一个朝廷连个像样的文官都没有,就更别说武将了。如果盛泊兴挂帅,至少可以借着盛辛的名声鼓舞士气安抚民心。 “还有多少兵力?”宋景行压过震惊以及难以名状的怨愤,竟然隐隐觉得这一回怕是死局。“如果抽调部分可用淇州,沣州的兵力,加上鄢都的守备……还有七千人。” ……七千?疯了吗?巅峰时期,光皇城内的金吾卫就有一万,七千?人都干什么去了! “还有离州呢?离州还没失守吧?” “离州守备三千,不能调走,离州空虚阿拉善会直接打过来。” 越说越糟心,宋景行两眼一抹黑,当即生出了不想干了的想法,“守离州的是谁?” “……不知道。” “您不知道?!” 惊了,真的惊了,过了这一遭,宋景行觉得就算花云月再说什么他都不会吃惊了。 “我刚刚登基,整个朝廷就跟玩儿的一样!就现在,上朝时还有人递折子,竟然是要我还位与宁氏!我去查守备军,查离州的州记,满篇都是假话,你以为萧安纯是个省油的灯?不过四年,离州从里到外都已经是他的了!我能怎么办?那三千守备还是两年前的数!” 大概是太久没有人和她说正经的正事儿了,花云月忘了自称朕,还激动的站了起来,能听的出她压力很大很焦虑。 “两年前的数,现在应该能多一些吧,这是好事儿,陛下别急,毕竟,都已经这样了……草民以为,还是先安排一下兵将粮草。将军的话,草民力荐盛泊兴,兵……从现在开始募兵,各州守备也不能全抽走,至少也要有五千军,凑一个前锋出来。粮草的话……国库…。” “没有了,早搬空了。” 宋景行……他就知道! “花家可以出一部分,但不能太多,而且只有兵马没有粮草。” 花云月背靠南城花家登基,理论上很是有钱。“粮食买卖被卢宗明和沈君安握的紧。” 大概是真的放下些戒备,花云月卸下些防备,一时间显得筋疲力尽,极其憔悴。“除了兵马粮草,宋景行你不觉得,将才,才是最难的吗?” 兵马不够可以凑,粮草不行砸锅卖铁还能换,盛泊兴不配合那可是圣旨都没用,花云月已经很清楚的见识过了。 “盛弋那里,草民会给陛下一个交代的。” 很久没听见有人叫盛泊兴的名而非字了,花云月反应了一会儿,”如果你见到盛泊兴……代朕……算了。宋景行,兵部尚书是吗?朕现在准了,但你要记得,现在是国难当头。” …… “臣遵旨。” 正好宋景行还跪着就顺便磕头谢恩了,花云月还是没叫他起来,宋景行觉得膝盖以下没了知觉。 …… 救国策聊了很久,日落三竿时,宋景行才被准许起身……起了两次没起来,花云月叫人把他扶起来了,慈悲的赐了药,意在告诉宋景行天家尚有威仪。 宋景行一瘸一拐的出宫,在宫门外看见了甚安王府的马车,太监想去请人,栓的马是骕骦蹬了他一脚,宋景行弯腰扶了一把,”公公小心,劳烦公公回去通报一声说就我去甚安王府了,顺便再帮我把这封信交给陛下,这里面的内容相当重要,公公千万拿好。“ 太监接了信,仍狗腿的冲马车里喊一嗓子问了好,然后才走。 马车有点高宋景行抬不起腿,伸手拽拽帘幕 “劳驾,扶我一把。” 除了盛泊兴没人能驱使骕骦拉车,马车上没有车夫,盛泊兴探出半个身子又愤又恨的瞪了宋景行一眼,搂着宋景行的腰抱进马车,”骕骦,回王府。“ 良马识人言,骕骦自己能往甚安王府走。 宋景行很难拦住盛泊兴耍流氓的手,就顺从的任盛泊兴挽起他的裤子看伤势。聊了一下午这风雨飘摇的国家,宋景行心力交瘁,这时终于放下心来靠在马车垫子上,一闭眼就晕过去了。 ”宋景行?宋铭?你醒醒……你他妈怎么回事?“ …… 好吵,盛泊兴,你好吵。 汉青宫外是那条沿着中轴线铺了二百里的汉白玉大道,马车走在上面是完全不同的感觉,特别稳,特别安静。 有那么一段时间,宋景行做太子伴读的时候……太子伴读本应常住东宫,宋景行以照顾老师为由拒绝了。每天太子下学宋景行出宫,盛泊兴就会在这条路上接他,有时候骑马,有时候步行,有时候乘车。 盛泊兴本来就不愿意学习,国子监的小教授走了之后,他就更懈怠了,天天上午跑马玩乐,空出下午和宋景行一块儿。宋景行每次劝他学习,盛泊兴就阴奉阳违,宋景行看他光动嘴没半点行动,就威胁盛泊兴,他再天天贪玩儿自己就禀明陛下搬去东宫住。 这种威胁很管用,盛泊兴第二天就上学去了,当天还写了一篇策论被评为第一,他欠儿欠儿的拿了策论去找宋景行臭美,把策论叠成一朵花插宋景行冠上。 那篇策论的题目是《为将者》。 雄韬伟略满腹才华,不如为君簪花。 汉青宫。 花云月拆开宋景行要紧要紧的信,信上只有一句话 “代延宗皇帝向陛下问安。” …… 花云月借着烛火把信烧了,“这封信你看过没有?” “回陛下,没有。”小太监刚入宫不满一年,很多东西还没见过,花云月冲他点头,他以为自己办好了差事要赏,”赐他一杯忠君。” “谢陛下。” 他在花云月慈悲的目光中很是愚蠢的谢恩。 忠君——兑在酒里的砒霜。 延宗皇帝,先帝幼子,年十一岁,先帝死后本应由他登基,登基前一夜溺死在后花园池塘里,谥号延宗。 …… 花云月觉得头晕,眼前的东西好像看不清了……下雨了吗?那天也下雨了,是延宗登基前一天,皇后缢死,她将作为太后替小皇帝行冕礼。延宗来找他说他害怕。花云月问他怕什么,一国之君有什么可怕?延宗说他不想当皇帝,他想离开这里。他问花云月父皇在哪儿?他想找父皇。花云月说父皇死了。延宗说没有,他那天才看见父皇出宫了,带了好多兵好多人,他说他也想去,但父皇不让。花云月让他以后永远不要提这件事,和他说你父皇死了。延宗哭了,他问花云月父皇是不是去打仗了,他说他不想打仗,他想投降,投降就可以再见到父皇了…… 后面怎么了?花云月记不太清了,她好像发了脾气,训了延宗皇帝一顿。延宗皇帝哭的更厉害了,还说要找父皇。花云月让人带延宗皇帝回去……之后呢? 后花园,池塘,还下了雨,水里有人,边挣扎边喊救命,喊”母后救我” …… “陛下,陛下,陛下您醒醒!” 花云月一瞬间意识到是梦,同时回忆起是自己叫延宗皇帝到后花园来,说带他见父皇,让他别带侍从,是自己把延宗皇帝推下池塘……她弑君了…… 大禹已经有了一个临阵脱逃的皇帝,不能再有第二个。 “我……朕没事,宣宋景行进宫。” “陛下,您晕倒了。” 侍从替花云月擦脸上的汗,花云月登基后已经把宫中亲信换了一批了,这个侍从叫什么她一时想不起来,“您要宣宋尚书进宫吗?” ……“不了,传朕口谕,宋景行德才兼备,品行端正,赐珍珠一盒。” …… 第11章 第 11 章 “大半夜的,赐珍珠干什么?” 盛泊兴在甚安王府外替宋景行领赏,老天开眼,这位王爷终于接了一回圣旨。 宋景行已经醒了,正在等待他的第三碗药。盛泊兴找人给宋景行看病,除了腿伤还诊出一大堆体虚体寒,忧思过度的麻烦病,盛泊兴大手一挥让开药,包治好的那种,按方子来宋景行一天要喝十三碗,简称十三太饱。 “可能是,叫我学学珍珠吧。” “学什么?”盛泊兴把珍珠放自己桌上,“学个屁,我的了。” 宋景行知道这人脑回路清奇怕是又想到什么七扭八歪的地方去了, “要我学珍珠,嘴严点儿,嘴不严的都在这儿了。” 取珍珠需撬开贝壳,壳开贝死,才取得出珍珠。宋景行猜花云月看过他的信了,这样才好,往后少不了相处,他可不想以后天天这么跪。 “怎么你探听到她什么秘密了?说说。”盛泊兴接过宋景行的药递到他嘴边硬要喂他,宋景行配合着喝了,“你给我点什么去去嘴里的苦味儿我就和你说。” “给你一个吻行不行?” 宋景行觉得行不行不重要,反正盛泊兴觉得挺行。接吻的时候宋景行心里反而更苦了,现在盛泊兴还能和他好好说话,等盛泊兴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不把他赶出去露宿街头就好了。 “去好了吗?”盛泊兴亲的志得意满,甚至想再来一次,他贴着宋景行嘴唇说话,“好了。”宋景行回答的很痛快,不给盛泊兴机会,小王爷有点不爽。“延宗皇帝。”宋景行凑到盛泊兴耳边,搂着盛泊兴的脖子,识趣的给盛泊兴顺毛,“延宗皇帝,应该是花云月杀的。” 好家伙,口谕接了和没接一样,宋珍珠这就和盘托出了。挺出乎意料的盛泊兴并没有多震惊,他很是冷静 ,“有证据吗?” “没有。”有证据宋景行也不至于当街拦御驾 ,他大可以直接找花云月。 提都提到花云月了盛泊兴不得不问一句,“你今天上午,闹得是哪一出?” “我就是……想谋个官儿当当。” 宋景行开始心虚,他跪了一天膝盖都要跪烂了,千不想万不想这时候被盛泊兴扔出去。 “宋景行,我不说你别的,单单问一句,为什么是兵部尚书,为什么是杨及?” 兵部尚书的职位很敏感,尤其在战时,如有必要兵部尚书甚至可以越过丞相和御史台直接接管虎符。花云月精明但不够敏锐,她清楚宋景行一定藏了猫腻,但猜不中他藏在哪里,盛泊兴不同,他最不缺的就是敏锐,野兽一样。 “我想着。” 宋景行起身,不再靠着盛泊兴,“我想着,你来当将军,我替你筹谋后方。我知道王爷的事你有怨气,但是,大敌当前,儿女私情不如先放在一边。” 宋景行今天和花云月聊了一天,前线的形势摸了个清,基本符合他所了解的。这样的形势,盛泊兴也一定知道,但盛泊兴到现在仍拒不受命还暗地里……明面上和沈君安来往……宋景行知道盛辛的死对他打击很大,迁怒于朝廷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他来到这里,试图挽救这必死的国家,推举一位救国的将军。 不过,推举一个将军的前提是,这个人得是一个将军……宋景行需要盛泊兴一战成名,立下宣赫战功,他需要,这里每个人都需要。 “宋景行,你不知道。我不会再为这个愚蠢的国家做任何一件事,我会亲自取回我父亲的尸骨,我要亲眼看着它灭亡。”盛泊兴拒绝的很快,并且毫不犹豫。 这在意料之中,但宋景行觉得不对劲儿,来到这里之后,见到花云月之后,他一直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好像什么死了,漂浮在这尘世的上空,正在腐烂。 盛泊兴的态度给了他更直观的感受……花云月有什么事没告诉他,一件或许很多人知道的秘密,它让盛泊兴宁愿放弃家族的忠诚,它让很多人的血变的冰凉。 宋景行知道,盛辛出兵时这个国家曾有过短暂的一瞬间的奋起挣扎。以礼部右阁为首的老臣振臂高呼,选拔贤能,组建临时御史台代替丞相,监察百官协理几乎所有政务,他们处理的很好,非常好。 据说那段时间盛泊兴曾两次上书,言语狂妄荒唐,坚持要做前锋,被驳回了,因为他当时正负责统帅九门…… 但情况急转直下,盛辛突然战败,先帝暴毙,不日新帝猝死,坊间传言是老天不满宁氏,降罚给了宁家血脉,先帝子嗣不多坊间又言论极盛,花云月顺势登基……然后临时御史台解散,盛泊兴以服丧之名辞退九门统帅,开始了和花云月水火不容的日子。 宋景行当时听到这消息时就觉得不对劲儿,皇帝们赶着投胎一样死的后脚赶前脚,这太奇怪了。他查了很久,最后勉强查到延宗皇帝死于非命,应该是花云月动的手,弑君已经是震惊天下的大事……这里面还有猫腻? 宋景行在觉得盛泊兴不对劲的一瞬间想了很多,但他几乎不动声色,他必须表现得一无所知,至少在盛泊兴面前,“我知道,朝廷无作为是罪魁祸首,但即使如此王爷仍愿誓守,盛家百年是忠君的。” “你不知道。” 盛泊兴把宋景行抱回去,动作太突然,宋景行心里咯噔一下,他听见盛泊兴在他耳边说话,“我告诉你,你不知道的是什么,我爹不是死在胡部和摄政王手下的,他是被宁帛杀死的。” 宁帛,先帝名讳,宋景行的心跟着一跳一跳的,他莫名有点儿恐慌。 “我爹发现摄政王和胡部有联手之意就立刻来报,要求增援。他们集结了两万士兵前去支援,我第三次请求做前锋…… …… 盛泊兴在朝廷上和御史台大吵了一架,他觉得九门没什么可守的,御史台放着他这么一个天才不用是有眼无珠。御史台痛骂盛泊兴毫无眼光,盛辛兵将不足如果胡部另派军绕道,极有可能直攻鄢都。盛泊兴骂回去,说绕道不是经过离州就是横穿垓下,离州有萧安纯在,垓下就是一片死地,他即刻带着两万兵和父亲联手,胡部必死…… 这种骂战几乎天天上演,盛小王爷每天上朝前要喝三缸水,御史台的老古董每天揣着救急的药,那天唯一的区别是皇帝称病没来,没来正好,盛泊兴骂的更痛快……不过结果没区别,盛泊兴留守九门,他愤愤不平的下朝,走之前诅咒今天骂他最凶的老头把门牙摔掉…… 盛泊兴留守九门是最稳妥的决定,他的治军才能已经逐步显露,盛辛带走了大部分兵力,只给盛泊兴留下来五千人,还是乌烟瘴气的羽林军,即使如此见过九门防御的人都会立刻明白过来盛泊兴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一旦盛辛失守,盛泊兴足以接过重任。 盛泊兴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更加狂妄,他认为大禹可以一睹,九门空着就空着,让他也带兵,一定能赢。失望的小王爷下朝后心血来潮的登上九门,目送将远去的士兵……他看了一眼就觉得行军不对劲儿,这两万人有问题,不会有任何一个方阵走出这个样子,他们就像个保护层,核心是最中央。 盛泊兴觉得奇怪,他想问问怎么回事,谁是小前锋,怎么带的兵?脑子里是不是一无所有? 他还没下去,皇后急宣…… 盛泊兴只好先去宫里看看,和他一起被叫到的还有御史台的人,冤家见面分外眼红,但由于盛泊兴没喝水,御史台们出门忘带药,他们暂时休战。然后皇后出来,红着眼眶宣布皇帝暴毙…… 御史台首先反应过来,提出质疑,这太突然了,皇帝前几天还好好的,御史台要求见一见皇帝,皇后拒绝,两方开始争论……盛泊兴反应的很慢,因为他突然想到在九门上看见的方阵,不只是队形奇怪吧?那些走在队伍最中间的个个弓腰驼背,虚不受补根本不像当兵的倒像……像太监。 盛泊兴在一瞬间察觉到什么,他在御史台和皇后的争论中突兀的问,“宁帛是不是混在今天送出的援军里?” …… “御史台解散是他们自愿的,皇后自缢是我逼迫的,九门守卫是花云月亲自撤的,她怕我领兵造反。” 至于盛辛……是宁帛在背后刺了一刀,援军临阵反水,根本不是什么兵力悬殊,盛辛死于君王懦弱。 花云月登基后暗地里查找,最后在宁帛烧过的书里找到只言片语……摄政王找过他,多么好的一步棋,他们直接策反了皇帝! “宋景行,我不会,再为这个国家,做任何一件事。” 被掩盖住的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宋景行一瞬间想明白了许多,花云月对盛泊兴明显的防备和歉意,朝廷上完全没有意义的发言……原来不止延宗皇帝,就连先帝的死都是荒唐的笑话。 ……竟然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宋景行曾经觉得对于这岌岌可危的国家,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有多吃惊,现在看来,还是他想不到,也不敢想…… “你还要劝我吗?”盛泊兴的下巴搁在宋景行肩膀上眷恋一样蹭了蹭,“回芜州吧,我找人送你回去,今生都不要再回来了。” 芜州?宋景行愣了一下但他很快明白过来,盛泊兴一定一直以为他这几年住在芜州……用人不淑啊,行吧,这么以为也行,“那你呢?如果我走了,你呢?” “我有要做的事。”盛泊兴没有说明但谁都知道他会干什么,取回盛辛的尸骨,如果有幸,他将战死沙场,如果不幸,就背负叛国之名。 宋景行的第四碗药好了,鉴于今天天晚了,他不用把十三太饱都吃完,只吃要紧的四碗就够了。 来送药的是许将,进屋看见盛泊兴和宋景行呆在一张床上只觉得心塞,他想找借口把盛泊兴叫出来,盛泊兴不走,昏君的让他明天再说。 “是沈君安。” …… “知道了。”沈君安的确得今天说,盛泊兴跟着许将走了,走之前给宋景行塞了块儿糖。 第12章 第 12 章 “沈君安又怎么了?” 盛泊兴跟着许将出来心里很不耐烦,“沈君安没事儿,是我有事儿。” 盛泊兴能猜到许将会说什么他挺想让许将闭嘴,但想也知道许将不会听的,“你说吧。” “你和宋景行怎么回事儿?当年不是闹得很僵,他才回来多久你们竟然混到一张床上去了……你是怎么打算的?要是……要是你们和好了……和好的也太快点儿了吧?” “还没。”许将和盛泊兴不只是主仆更有少年情谊,有时候许将说话盛泊兴还能听进去,愿意好好回答。 “还没和好,他还没……和我道歉。”盛泊兴一只手托腮另一只手摆弄桌上的茶杯目光躲躲闪闪的不去看许将。 “这还……没和好?你都亲自去汉青宫接他了,还没和好?” “我去汉青宫只是因为……花云月会为难他,我不去,还有谁会接他?” “那……没和好可以……抱在一起吗?“ 盛泊兴知道许将是什么意思,他和宋景行的事都过去四年了,现在这种情况无论从哪种方面看都名不正言不顺,不尴不尬的。“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倒不是……棒打鸳鸯啊,你有什么决定告诉我一声,不只我,还有沈君安那边呢。”以许将对盛泊兴的了解,他今天敢去汉青宫替宋景行出头,明天就敢和沈君安闹掰……盛泊兴——随心所欲的疯狗。 盛泊兴还记得当初对宋景行说让他永远不要回来的事,他记得当时的愤怒,但是他也知道那天在女墙上看到宋景行时他惊喜大于愤怒。 感情不会作假,况且……他也不是故意要和宋景行接触的,那天不是“偶然”和宋景行在金盛遇见的嘛?今天不是怕宋景行为难嘛?怎么说他们也是旧相识…… 所以,宋景行什么时候给他道歉啊!!!当年是他追的宋景行,现在总不会还要他先低头吧?! 在盛泊兴心里,虽然四年前的烂账还没翻完,现在的破事儿还有很多,当初分开的很不好看,很多话都没有说开……但他和宋景行之间其实很简单,宋景行服个软道个歉,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况且,睡都睡过了,宋景行不也还是喜欢他吗? 盛泊兴靠在椅子上伸长了腿,但是如果,如果啊,如果他和宋景行和好了那以后该怎么办?宋景行会不会同意他造反?宋景行会不会和他吵架?宋景行会不会担心他?那他呢?他会不会因为宋景行……多留恋些什么? 小王爷这边儿痛定思痛,宋景行也没闲着,他瘸着一双腿悄悄下床翻盛泊兴的东西,沈君安……沈君安……沈君安…… 盛泊兴回来的时候宋景行已经躺下歇着了,“聊完了?” “嗯,你躺着别动,我给你上药。”盛泊兴拿着给宋景行治膝盖的药,宋景行的膝盖跪的又青又紫很不像样,之前擦了药油,现在要上药。 说不让动宋景行就不动,抬头看房梁,“沈君安,是那个江东王吗?” 衣服下摆被掀开,亵裤之前就脱了,宋景行感觉到盛泊兴正揉他的膝盖,有点儿疼。 “是。”盛泊兴看了一眼宋景行……看不出有什么情绪,这混蛋从前就是七情不上脸,日复一日的古井无波。盛泊兴没想到宋景行问完这句就没下文了,让他原本准备的诸如:吃醋了?和你有什么关系?要你管?等都无处可说。 你倒是接着问啊! 药都上完了宋景行还是没说话……“大夫说了,你……忧思过度肝虚体疲,有事儿不要闷在心里。” “嗯。” ……就一个“嗯”啊?!你倒是说点儿什么啊!盛泊兴愤愤的瞪着宋景行,死鸭子嘴硬!你就装,我不信你一点儿也不好奇我和沈君安什么关系! 宋景行知道盛泊兴在瞪他,他闭上眼睛要装睡,“我累了,今天是要睡这儿吗?” 盛泊兴想说不是,让他滚出去,但想到宋景行的腿伤,到底不忍,“往里点儿,我也睡这儿。” “哦。”宋景行支起身子往里挪,余光瞟到盛泊兴又气又恼又不能发脾气的模样。 盛泊兴一遇见宋景行就降智,他也不想想宋景行连花云月弑君这种秘辛都知道,他和沈君安到底什么关系宋景行会不清楚? 盛泊兴脱了长靴解下腰封,他一向体热睡觉时只穿一件儿单衣盖薄被,宋景行看着盛泊兴拆发冠——小王爷心里不舒坦发脾气似的硬要把发冠拽下来。“你慢点,哎哎,我来吧。”宋景行坐起来替盛泊兴拆发冠。 盛泊兴习武戴武弁,要把头发梳起来扎成髻,宋景行不但替他拆了冠,还拆了他的发髻,盛泊兴握住宋景行手拦他,“你把我发髻拆了我明天怎么办?” “找人给你梳啊,你不会天天束着发睡吧?”盛泊兴少时不喜早起束发,冠礼后也很少梳发髻,现在是因为当了王爷为合礼制才梳的发髻。 “我不喜欢。”盛泊兴只说不喜欢没说不喜欢什么,宋景行没听明白,“你找之前给你束发的侍女不就好了?” ……盛泊兴回头瞪宋景行,“你是傻吗?” “你说我什么?” “说你傻,没脑子……上一个给我束发的人是沈君安。” 盛泊兴也不知道哪来的愤愤不平,语气极其不善。宋景行在他身后翻白眼儿,你自己说的不明不白的还要怪我?再说,生气也该我生气好么?束发是夫妻间的事!你懂不懂礼! 宋景行把盛泊兴的头发拆了个彻底,“下一个给你束发的人是宋景行。” 他说完就躺回去,盖上被子睡觉,“哎哎,你会束发吗?真会假会?别弄得不好看啊!” “不会,你找沈君安多好。” 宋景行想转身但是腿疼转不了,就把被子全拽到自己身边挡着半张脸,“熄灯。” 他当然知道盛泊兴正在和沈君安眉来眼去,但是盛泊兴又不喜欢沈君安,况且他也不觉得盛泊兴需要为谁守身如玉。但是有必要束发吗?侍从都死了吗?盛泊兴不懂礼沈君安就可以趁虚而入吗?还是盛泊兴懂礼法,他就是故意的?混蛋! 盛泊兴难得从宋景行身上闻出点儿酸味儿,立马来了精神,“那我明天还要早起去找沈君安啊。”小王爷反正不怕冷就把被子都给宋景行盖着,吹熄了灯欠儿欠儿的撩人。 宋景行不想理他。 旁边人一不说话盛泊兴心里就开始打鼓,真让他去找沈君安啊?找沈君安还不如随便找个侍女……他不喜欢找沈君安,事儿贼多……宋景行真不理人了?……还不说话?……他倒能忍?……真不说了?…… 大晚上的盛泊兴的心里跟唱戏一样热闹非凡。他这边儿睡不着宋景行到是一点儿声也没有……小王爷开始不爽了,“宋景行,你把被子给我。” ……宋景行分过去半截被子,不说话……“宋景行你躺过去点儿。” 宋景行往里挪了挪,还不说话…… “宋景行……”盛泊兴话没说完,宋景行突然起身掀开被子把两人都罩住了,“你闭嘴。” “我明天去找沈君安了。”……说到底盛泊兴就是想看宋景行吃醋,看宋景行喜欢他,宋景行不吃醋他就浑身不痛快。 宋景行呢,他不想让盛泊兴看出他吃醋,黑灯瞎火的两人谁也看不清谁,宋景行觉得盛泊兴幼稚且恶劣,一定要他不痛快盛泊兴才痛快。“你混蛋!” “沈君安就不会……“ 盛泊兴话没说完宋景行就咬住了他的嘴唇,非常单纯的咬。 “让沈君安从哪来回哪去,你再说就滚蛋。” 宋景行说完就躺回去了,还喘着气,分不清是气的还是憋的。这下盛泊兴爽快了,这要是换任何一个人和盛泊兴这么说话现在一定跪在甚安王府外头了,但是宋景行嘛,盛泊兴听得舒心。 “那就不找了,你好好给我梳啊。” “闭嘴。”……盛泊兴就不说话了在被子底下搂住宋景行的腰,“明天别去找花云月,给我梳头吧,梳一天。” 宋景行没理他,盛泊兴默认宋景行同意了,更高兴了。 …… 第13章 第 13 章 宋景行的作息极规律,本来寅时末就醒了,被盛泊兴硬生生抱着拖到了卯时才起 。盛泊兴也是,一大早上就有病,不擦脸不穿衣,一定要宋景行立刻给他梳头。 宋景行……“你好歹让我穿上衣服的。” “你穿,我没不让你穿。”盛泊兴拿着梳子坐在床沿,披头散发没正形,他分明挡住了宋景行的出路,还恶意的扔了人家的衣服,结果却装作无辜。 宋景行拿他没办法只好接过盛泊兴手里的梳子,“我现在给你梳好了,你一会儿换衣服又要弄乱的。” “不会,你梳好了,我就不弄乱。” 宋景行只穿一件单衣坐在盛泊兴身后,他不如盛泊兴高这样梳头很不方便,本来可以跪坐着,但他膝盖疼受不了。“你矮一点儿成吗?太高了,我不方便。” 盛泊兴一直很喜欢宋景行的声音,觉得像流水,尤其在宋景行安安静静的和他商量点什么的时候。好比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高矮还能是我决定的吗?……你要实在嫌高……我坐地上吧。” 盛泊兴很痛快的坐在地上,宋景行看见手里的黑发顺着指缝滑下去。盛泊兴还是高,或者说床榻太矮,他坐在地上,仍然显露着宽宽的肩背。宋景行坐到床沿上两条腿垂在盛泊兴身边,“嗯,这样刚好。” 不束冠,不着衣,不洗漱,不知礼……宋景行自觉荒唐的想,这样一大早什么也不做就只给不讲理的人梳头,也还不错。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盛泊兴自小留有一绺胎发,因为一直没剪过格外的长,是单独辫成小辫儿的。宋景行理顺了盛泊兴的头发,犹豫了一会儿把他的发辫拆了。 “哎哎哎,拆了你要重辫的。” “我知道,我会。” 因为胎发过长一直是由专门伺候梳头的侍女辫好,每隔一段时间再拆了重辫。盛泊兴不太相信宋景行能辫好,几次想拦下他,但一直在玉树临风和哄床上人开心间摇摆不定。等盛泊兴觉察出宋景行已经拆完开始辫了,就只能安慰自己想着丑就丑吧他也认了。 胎发是在留脑后的,辫完之后刚好盘在发髻上。宋景行悄悄把自己头上的飘带摘下来,一块儿辫上,他习惯穿浅色,飘带也常用青白和盛泊兴惯常的大红大紫极不相配。宋景行辫了一会儿才停下了,“我能辫进去一根白色的飘带吗?” 盛泊兴本来就很紧张宋景行给他辫辫儿,听宋景行这么问立马回绝,“不行,你就辫最基础的那一种就行了。” “哦。” 宋景行垂下眼睛看那根已经辫了一半儿的飘带……不管,接着辫。 “咳,你辫完了吗?” “快了,怎么了?” “我想了一下,你可以把飘带辫进去。”…… 盛泊兴大概是属马的,专门在后面放炮。 宋景行用飘带打了个结,“辫好了。” “你辫进去了没有?” “嗯。” “别瞎嗯,你给我辫进去。” 好极了,盛马后又开始不讲理了。“我辫进去了。”宋景行不接他的话直接给盛泊兴梳发髻,“扯淡!我又不是不让你辫,弄得委屈唧唧的。” 天地良心谁委屈了???宋景行腾出手来捏着辫好的头发递到盛泊兴面前,“我辫进去了。”……“就是说你刚刚根本没听我的话。”盛泊兴回头瞪宋景行。 “那是我的飘带。” “嗯?” “我的,我刚从头发上拆下来的。”……素来伶牙俐齿无理也要犟三分的小王爷沉默了……“你都没洗,就往我头发上戴,也就还……行吧。”转移话题成功,宋景行抿着嘴试图压住要起飞的嘴角……没成功。 梳了一早上到底是给盛泊兴把发髻梳上了,意外梳的很专业,盛泊兴委婉的表示了满意。他自己挑了个镶白珠的银冠要宋景行给他戴上,“你不适合戴银冠,你的礼服常服都是艳色的,银冠压不住。” 盛泊兴几乎没有浅色衣服,盛辛的丧礼上他穿的一身黑,出了头七之后他也一直穿绛紫藏蓝,银冠的确压不住颜色。……但金冠和白色飘带不相配……“我今天穿白的。”盛泊兴很快做了决定,他反正不会再拆一次发辫儿。 “你那有合身的白衣?” 年少时盛泊兴就不喜素色衣裳,近几年更是杜绝了白色,明里暗里都骚气极了。“那我穿黑的,戴银冠。”……“笨蛋。” 宋景行小心替盛泊兴戴好银冠,戴完后趁盛泊兴没来得及开口吻上了盛泊兴的嘴唇。 想骂出来的话没机会骂出来,盛泊兴憋得难受咬了宋景行一口。 他们彼此知道,爱意正呼之欲出……许将恰好进屋, “哎呦。” 这该死的无法消磨的尴尬。 ……“滚进来。”盛泊兴叫回许将时已经端坐在椅子上了,宋景行平静的靠在床头……三个人,一出哑剧…… “干什么?” “不知道。”……“啧,许冲元你反了天了?” 被打扰的男人一向脾气不好,盛泊兴在脾气不好这方面一骑绝尘。”没有没有,我是来告诉你王妃起了该吃早饭了。“ “知道了,给我找一身全黑的衣服。” “行。”许将早猜到盛泊兴今早会不走寻常路,黑衣服而已嘛,不是白的就行。 宋景行昨天晚上被接到甚安王府后直接晕过去了,还没来得及见过王妃,“我也去吗?” 盛泊兴跪在床上给宋景行换膝盖上的药 ,“你的膝盖能走路吗?” “应该可以。” 过了一晚上宋景行的膝盖已经完全紫了,拖盛泊兴的福没肿的太严重,盛泊兴看了一会儿,“走不了,在屋里躺着吧,我会和娘说你来了。” “这不合礼数,况且,我也该祭拜一下将军。” 宋景行说的将军是盛辛。 “我说走不了就是走不了,那个衣冠牌位不用你拜。” 自始而终,盛泊兴都不认那个没有尸骨的衣冠冢,他要亲自接回他的父亲,亲自入土,只有到了那时,他才肯承认他父亲已经死了。 药换完了,盛泊兴吩咐给宋景行熬药,单独让人从小厨房送粥过来,“我一会儿去见母亲,你好好躺着。” “从早上就开始喝药吗?” “不然呢?一天十三副,你打算什么时候喝完?” 一身黑已经拿过来了,盛泊兴赶走来服侍的人把衣服扔床上,那意思是让宋景行帮他穿。“我这行动不便的,你还得矮下身子来。” 矮就矮,盛泊兴用行动表示他不怕麻烦又是蹲又是跪的折腾半天才让宋景行给他穿完衣裳。 说是一身黑就是一身黑,宋景行看着乌漆嘛黑的腰封……许将未免太实诚了。“你把我的衣服拿来。” “干什么?你不能走路。” 盛泊兴张开手臂等宋景行给他束腰封,听见宋景行说话就转过身来正对着宋景行。 “那你帮我把我的环佩拿过来,我给你挂腰上,你这衣服上什么都没有,太黑了。” 一早上又是飘带又是环佩,盛泊兴很满意抬手在宋景行下巴上轻轻挠了一下,“行吧。” 宋景行的环佩极其讲究,君子带玉,以玉比德,他的环佩是由一整块儿白玉雕成,配有玉璜,玉璧,玉珩,挂在盛泊兴一抹黑的衣服上简中有繁,格外相配。 盛泊兴更满意了,“还不错。” 宋景行替他整理衣摆, “我的环佩和你常戴的不太一样,你走路慢点儿,不然它会响的。” “响呗,响起来多好听。”毕竟是以骚气著称的盛小王爷,一身纯黑的衣服也要暗藏玄机,边边角角都绣了暗纹,举动时纹路显现,是大幅的云纹,低奢有内涵。 “君子佩玉就是为了提醒自己步伐要慢,要时刻注意礼节,环佩不该响的。” “是么?不响多没意思,我就喜欢听你叮叮当当走路时的声音。”……宋景行……“我什么时候走路叮叮当当了?” “我抱着你走的时候。” …… 挂好环佩理好衣,盛泊兴奖励似的亲了一下宋景行的嘴角,“我一会儿叫他们把我的腰佩都拿来,你自己挑一个。飘带我不常戴你选个颜色样子让他们给你买。” “现买的话就算了,我也不是一定要带飘带,等你什么时候有了再给我一条。” 宋景行的手指从盛泊兴腰封上滑下去,撩过环佩,白玉相撞叮叮当当。 “行,一会儿吃完饭记得喝药。” “好的。”· “不要走路。” “嗯。” “有事找我。” “行。” “哎,要不我把许将留下?”都临门一脚了,盛泊兴突然回头,宋景行看着他笑。 “不用,我就在这儿,在这儿等你回来,别担心了。” 盛泊兴真漂亮,宋景行看着他走出门,背影也漂亮,怎么都漂亮,穿黑也漂亮,束发也漂亮,就是漂亮。 ……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 盛泊兴今天很开心,吃饭的时候张怀兮就注意到了,这是小王爷这一阵儿最开心的一天。所以吃完饭了张怀兮特意留下了急着要走的小王爷。 盛泊兴——看在你是我娘的面子上。“宋铭怎么样了?” 盛泊兴已经和张怀兮说了宋景行的事,王妃大度的表示在甚安王府你做什么都行。 “腿伤很重,可能要养几天。” “嗯,那他这次回来,就和你一起了是吗?不走了。” “这,这还得……” 盛泊兴握着杯子望天儿,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张怀兮看儿子这幅样子就知道他和宋景行有些话大约还没说开,“你也不要咄咄逼人,当年的事是造化弄人你们各退一步可好。他这几年在垓下想来吃了很多苦,你们好好地。” 盛泊兴和宋景行的事当年闹得很大,小王爷不走寻常路,曾经很高调的在饭桌上和盛辛宣布,宋景行就是甚安王府的儿媳妇,板上钉钉的事,打死他也没用……盛辛把盛泊兴打个半死,后来闹了又闹,儿大不中留,盛辛用尽办法也断不了盛泊兴的念头遂任他去了。 现在宋景行回来张怀兮反而挺安心,只要别像坊间传的盛泊兴要和沈君安一起就行。 “他才没有吃苦。” 盛泊兴小声嘀咕,他觉得在母亲面前说这件事很尴尬,低着头不和张怀兮对视。“不管怎样,你的脾性我知道,不要太为难人家。你问过宋铭他老师怎样吗?” “没问过,但是想也知道,宋景行一个人回来,梅师可能已经故去了。” “哎,毕竟是一代大儒宗师,可惜了。” 自从盛辛战死盛泊兴也好张怀兮也好,像今天这样聊天是第一次。 第14章 第 14 章 饭吃的很好,天聊的也很融洽,许将急匆匆的进来时盛泊兴一直保持着好心情。“金吾卫来了。” “来干嘛?我现在翻墙?”——花云月偶尔会搞这种突击,派人堵盛泊兴。盛泊兴能躲就躲,躲不了就装作不在,反正也没人敢搜查甚安王府。 “不是找你,找宋景行的,要兵部尚书去上朝。” …… “告诉他宋景行不在。” 盛泊兴放下筷子甩出一张臭脸,“她还来劲了?上朝?上个屁!” “但是……王爷。 ”许将欲言又止,“王爷你别生气啊,气坏了身子不好……宋景行他……已经走了 。” 盛泊兴一时没反应过来,“走去哪儿了?他腿上的伤还没好,你怎么不拦着他?” 看吧,傻了。 老王妃在一旁听着,还是更明事理一些,很快懂了许将的意思,“也是,这个时间景行该去上朝了。”……盛泊兴……他当即起身,下意识要骂人,但碍于母亲不好说什么,只能凶神恶煞的瞪了一会儿许将,要喷火似的。“我这就去打折宋景行的腿!”小王爷说完就携着一身喷薄而出的怒气风风火火的出去了。 许将要跟,老王妃叫下他,“福宝这幅样子你就别过去了,小心挨他骂。” !许将!简直感恩戴德!是啦是啦,这时候的盛狗完全就是只狗啦!让他一个人撒欢去吧! 脱缰狗盛当街拦上了二品大员兵部尚书,宋景行……他早就说要走快一点走快一点,这下好了,完蛋! 宋景行是遵圣旨去上的朝,按理就算是王爷也没本事拦人,但来的是盛泊兴,骑着神驹骕骦,提着纯铁的花枪……来接人的太监谄媚的凑过去,“王爷这是……也要去上朝?” 盛泊兴懒得理他瞪着宋景行,“没本王的准许你敢走?” “这点胆量臣还是有的 ,况且,臣只是上个朝而已,臣子上朝,理所应当。” 宋景行一脸的温良恭俭让,不卑不吭的冲盛泊兴行礼。 早上还亲亲我我,这时候却换了称呼,竟生疏起来。盛泊兴看着宋景行那副样子,无名火“噌” 的一下冲上心尖儿。 我要打折他的腿!他怒不可遏的想。 小王爷那一身黑衣配上他拉下来的脸效果明显,把凑近了的太监吓退了几步。笑话!这可是盛泊兴啊,他是不是生气了?他要干什么?金吾卫拦不拦的下他?这可是大街上!这么多人呢!先皇在上!他该怎么办啊! “王爷还有事吗?无事的话,臣先走了?”每当面对盛泊兴,宋景行总让人觉得他是英雄。壮士!你竟然敢顶撞这只疯狗吗? “宋景行,是本王话没说清楚是吗?本王怎么不打折你的腿!?你他妈滚了就别回来。” 盛泊兴把花枪怼在地上“铎”的一声。宋景行垂着眼好像看见那声音向他扑来,又越过他,穿过他,离开他。 盛泊兴总说要打折宋景行的腿,从前就是这样,每次宋景行惹到盛泊兴,盛泊兴都是这套说辞,你敢?你试试!我打折你的腿!但每次小王爷都是雷声大雨点儿小,许下的诺言没一次兑现,宋景行的腿到现在还好好长在宋景行身上。所以宋景行把这当做情话,盛泊兴这样说时……那意味着,他拿自已没办法。 他想把我留下。 “臣只是去上个朝而已,臣腿上还有伤,还等着下朝时王爷来接臣呢,怎么就……回不来了?“ ……天啊!他听见了什么!盛泊兴五雷轰顶,宋景行这是服软了?!他他他……在撒娇吗?还是求饶?我的天!宋景行什么时候学的这么乖了?要知道宋景行从来都是君子坦荡荡荡荡荡荡荡,他什么时候对别人低头过?他什么时候对自己低头过? 眼看着盛泊兴从炸毛狮子王瞬间变成吃到骨头的乖狗狗,不说太监了,一条街的人都惊了!宋景行乘胜追击往前走了几步,“臣子上朝乃是本分,让我去吧。” 双重暴击!!!盛泊兴话都说不明白了,“你要实在想去的话……我和你一起。” “当真?” ……“我在外面等你,我送你过去。” 盛泊兴把花枪拔出来,那举止模样就像受宠若惊之后不敢相信又惴惴不安的小孩儿,像宋景行第一次说爱他时的模样。 宋景行走到骕骦旁边,盛泊兴下意识的弯下腰 “咳,怎么了?” “没。”宋景行拉过盛泊兴的衣领替他整理好,“我只是,很爱你,还有……” 阳光穿过玄武宫门,不知谁家屋檐下的风铃叮叮当当的响,汉白玉铺就的长路上落下浅淡的,人与马的影子,盛泊兴看见站在宋景行身后的金吾卫,威仪不减。 在这样的时刻宋景行抬头亲吻了盛泊兴……像梦一样…… 亲吻蜻蜓点水,很君子,很宋景行,“我先去上朝了?” “嗯,嗯嗯。”盛泊兴已经彻底痴呆被哄得找不着北了,他说爱我哎!他主动亲我哎!在大街上这么亲密哎!他从前不这样的哎!他他他,怎么变得这么好! 盛汪尾巴都翘到天上了! 宋景行看他这幅样子突然就很歉疚,这只是哄心爱人开心的小事而已,从前他为什么不愿意这样做呢?从身后传来马蹄疾驰的声音,宋景行没回头却立马意识到什么 “别别,盛泊……” 盛泊兴在马背上弯腰一把搂住宋景行把他拽上马来。 宋景行!!!他的腰!疼啊!要碎了! “我送你,你别走路。” 盛泊兴把宋景行搂在怀里,低头蹭宋景行的鬓发……宋景行一句话都说不出,他只觉得腰疼,他腰上有旧伤,盛泊兴那只傻狗用了十足的力气!“你什么时候下朝?咱们中午去吃点什么吧?” “不吃,你太用力了,给我放手!”宋景行这句话是拼命忍着压低嗓子说的,盛泊兴没多想只觉得是宋景行害羞了,“放手不行,我怕你掉下去。” 掉你妈!宋景行不说话了,腰上细细密密针扎一样的疼,等那阵儿疼终于熬过去了他才回头怨怒的瞪了一眼盛泊兴。“盛泊兴!天子脚下,都城之中,禁车马疾驰,你在干什么!” “这条规矩我年少时就违了千百遍,何况现在?”小王爷嘴上虽然满不在乎,到底是听话的拽了马嚼子,但骕骦神驹一步就是踏风穿云,早把一众金吾卫落下了。盛泊兴还沉浸在宋景行冲他服软撒娇的快乐中疯疯癫癫的带宋景行进了汉青宫门,“去吃蟹子如何?这个月份的母蟹最美。” “母蟹美不美我不知道,再往前走下去,小心你跑不掉了。” 从甚安王进汉青宫了的那一刻起整个大内就整装待发打算围住盛泊兴。这可是甚安王啊!圣旨都宣不进宫的甚安王!活的甚安王!不管他为什么进的宫,他既然进来了就别想轻易出去! 盛泊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眼看宫门都关上了,他压着嗓子痛骂一声,“你先下去,我中午来接你。” 宋景行没多说利索的下马,他刚一下来骕骦立马掉头飞奔。 远处,刚从大殿里奔出来奉旨迎接甚安王的太监扯着嗓子喊,“拦住他!快拦住他!”汉青宫外墙有两层,外宫墙五米,内宫墙九米。骕骦再神到底只是匹马又不是猴子,外宫墙还有的跳内宫墙却不行。宫门都关上了,盛泊兴只好调转马头往宫内跑…… …… 荒唐!哪有在宫中策马疾驰的!要诛九族的!御前失仪是砍头的大罪 ! …… 宋景行闲庭信步的走白玉阶进大殿时,盛泊兴正骑着骕骦在宫里左窜右窜,内卫追着他堵人,好几次太监握着圣旨都要宣了,盛泊兴硬是抗旨不接跑没了影儿。因为这事儿实在是太荒唐——自建国也没见到为了不接圣旨这么拼命的臣子,整个汉青宫被盛泊兴弄得一团乱,早朝不得不被推迟。 花云月来上朝时脸都气青了,宋景行一看便知,盛泊兴跑了。早朝是例行的 “有事准奏,无事退朝。” 有眼睛的都看出来女帝被盛泊兴气得不轻要找宋景行单聊,一个个都无事退了,宋景行甚有自知之明的留下。 花云月看他那副胸有陈竹的样子本来就气不打一处来,现下更生气了,“听说,宋卿今早是和甚安王一同来的。” “的确与王爷同行一遭。” “那你为何不拦住他?" “陛下不也没拦住嘛。" 信也送出去了宋景行料花云月不会太为难他,说话时腰杆儿也挺直了一些。 “大胆! ” 花云月猛地起身,顺手抄起桌上的欹器对着宋景行的头就扔——盛泊兴连面子功夫都不顾,人在宫中都敢违逆,这回是真的过分了。 欹器擦着宋景行额角飞过去.... 花云月准头不错... 宋景行觉得有什么从额角流下去大约是血,并不太疼,只是凉且黏腻....天子震怒之下宋景行还是谦逊的跪了,“宥坐之器,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陛下盛怒,臣万死。” “你也知道满则覆!这世上是只剩下盛泊兴一个人能打仗吗?朕就非他不可!来人!”……朝堂之上寂静无声,刚登基不久的女帝脱力的坐在龙椅上。 这烂透了的国家。 喊几嗓子砸了人,花云月心里舒服了点,用回笼的理智挥退了上前的太监——这世上但凡还有第二个人能领兵打仗,盛泊兴早就腰斩于午门之下了。 “他既然进了汉青宫,你就该留下他!” “臣以为当务之急不是王爷,是朝廷。” “怎么,你是想放着盛泊兴让他自己想通?还是说你能搞定盛泊兴?哦——对了,你当年和盛泊兴可还有段风月情谊,你刚回来就进了甚安王府莫不是旧情复燃? ” 听听这话,阴阳怪气,满满的宫斗味儿,花云月大约是被气的原形毕露,砸完人还觉不够,仍想羞辱羞辱。 宋景行不觉多刺耳,还挺自得的想他和盛泊兴应该已经复燃了……他在该下呆了四年什么屈辱没受过?这种小毛毛雨他早不在意了。 “那就承陛下吉言。”…… “梅师之徒倒是好厚一张脸皮。” “形势所迫,总要学个一技之长。” ……花云月又想砸人了,她在桌上扫了一眼,剩下的不是玉玺就是奏折,不好扔。 “陛下,臣有一事启奏。” 再这么吵下去也不是个头,宋景行把话题引向正轨。“说。” “臣想复临时御史台。” …… 大禹的临时御史台*独立于三省六部之外,除监察之职外还有执政之能,非常之时临时御史大夫甚至可以先斩后奏。 “那依宋卿以为,临时御史大夫该由谁当?” 临时御史大夫的权利和兵部尚书不可同日而语,如果宋景行要举荐他自己……“臣以为,前右阁相张有功可以胜任。” 张有功,前右阁相兼礼部尚书,前临时御史台大夫,为官近四十年,端方正直,清廉有功,曾三次下放知州,在百姓中甚有威望。于月前辞官告老。 “张相告老已是卧榻之人,怕是不妥。” “张相卧榻乃是心病,臣以为可医。”照盛泊兴所说,临时御史台是对陛下,对皇家寒了心自己解散的。但宋景行不认为一群花甲耄耋仍愿救国的老头真的甘心撒手看大厦倾覆,不过是花云月把太多力气用在盛泊兴身上,只顾前方将军忽略了背后朝廷。 “张相是老臣如若启用他,必有旧臣追随,复临时御史台只在陛下一念之间。” “不妥。” 花云月撑着头很是疲惫,“张有功……他怕是不肯。” “陛下是想说,先皇害死了张相的女婿盛辛,张相会记恨?” “宋景行!你在说什么!盛辛战死沙场是为国捐躯,与先帝何干!”花云月噼里啪啦把桌上的奏折摔宋景行身上,急的,也是怕的。 “陛下恕罪,臣失言。” 张有功,甚安王妃张怀兮的父亲,盛泊兴的外祖父 ……当年盛泊兴天天和临时御史台吵对其实也是在和他外祖父对骂…… 第15章 第 15 章 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盛泊兴告诉他了?!花云月盯着宋景行好半天才冷静下来,“先皇已逝……你,你勿扰他安息。” “臣不敢。” 宋景行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 想来花云月这个女帝当的实在幸苦不仅要支撑内忧外患,还得给先皇擦屁股,皇帝的感觉没有,到是很像当狗。 说了不敢也完全没让花云月安心,她实在不敢想象如果先皇逝世的真相公诸于众,这个岌岌可危的国家会乱成什么样子……杀了宋景行呢?那大禹这一线天光会不会又要被掐断了…… 花云月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看着跪在地上的宋景行,据说身处高位的人很容易迷失,自以为是,但花云月却只觉得疲惫。她为什么要坐上女帝的位置?为什么要为这糟烂的国家兜底?又为什么甘愿背上千古骂名?她不记得自己弑君时是怎么想的,也忘了第一次身穿龙袍时是恐惧还是茫然。 她好像就是浑浑噩噩的莫名其妙的就走在了最前面,抗在了最前面,她被拉起来又被推过去,最后她站在这里。 …… “臣奏请张大人出任临时御史台大夫。” 宋景行深深的叩首,额头的血落在大殿上白玉铺就的地上。 花云月看着宋景行还是妥协了,“准了,宋卿一会儿让御医处理一下伤口吧。” “谢陛下。” …… 宋景行出了宫门时已过了未时,御医本来要把他的头全包上,他拒绝了,怕吓到盛泊兴只简单止血糊了点儿药。汉青宫外站着骕骦,盛泊兴没来,派了他的马来。 骕骦很乖顺的屈膝跪下让宋景行上马,完全没有天下名马的脾气——其实以前也是有的,盛泊兴能惯着它?熬鹰似的熬马把骕骦的娇贵脾气磨得一点儿没有。 宋景行上了马,“你是要带我去找盛泊兴吗?皇城之内禁策马疾驰,你慢一点儿。” 听见他这么说,骕骦收起准备飞出去的马蹄,乖乖慢悠悠的走起来。 多么平易近人的千里马?由此可见它有一个多么狗的主人。 盛泊兴在苏阳河边包了一间画舫,要了螃蟹打算一度良宵。他看着宋景行从骕骦身上下来,在小童的引导下一点点靠近……“你头上这是怎么了?” “不小心磕的。” 宋景行紫色的官服都没换下来和盛泊兴那身黑衣搭一块儿就像官老爷和他的影卫。 “放你娘的屁!” 影卫就像炸药包,脾气明显不很好, “花云月打你了?” ……“是我不小心撞到了。” “宋景行你最好给我说实话。” 盛泊兴拽着宋景行的衣领把他拉进画舫,喊外面的小童找济世堂的白衣大夫过来。 宋景行被拽着只能做到盛泊兴腿上,“御医看过了,我坐椅子上就好。” “好个屁,别动我看看。” 盛泊兴随手把御医贴上的药摘下来看清了伤口的大小……“她用欹器砸你了。” 这是陈述句,宋景行没法反驳。 盛泊兴没问为什么,用脚想都知道是迁怒。他觉得特憋屈,盛小王爷疯的天不怕地不怕他老子都拿他没办法,但他偏偏有宋景行。 年少时盛泊兴很不懂事当了好一阵子混世魔王,后来有了宋景行才被人拿捏——作业交不好梅常侍就罚宋景行读一日的书不许出门,翘课去跑马盛辛就约见宋景行和他喝茶……四年过去了他的弱点竟然还是这么清晰明了……凭什么?他们都凭什么? “不去上朝了,明天你不许去了。” “不行啊,为人臣子,就要按规矩来。” 宋景行觉得伤的地方凉飕飕的很想把药贴回去,但怕盛泊兴不让,所以不敢动。 “那就不当官儿了,这破地儿有什么可救的?灭了国才好!你第一天见花云月腿伤了,第二天就磕坏了头,上个朝跟打仗一样,往后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吗?” 宋景行坐在盛泊兴腿上因此比盛泊兴高,他低着眼睛看盛泊兴,“我下午想去见见张有功大人。” “干什么去?我陪你。” “我自己去。” 宋景行缓了一口气,才说出后半句,“我想劝张大人复辟临时御史台。” 他这句话说出来盛泊兴少见的没回应。 …… “大夫怎么还不来?死路上了吗?” “我想救国。” “我要的是母蟹,现在正是母蟹贵的时候,一两银子一个,你尝尝。” “泊兴,我想你带兵拦下胡部。” “吃螃蟹要配黄酒,我问过了,黄酒暖身子你可以多喝。” “泊兴,盛弋……鹿林秋猎我见你时就觉得你挥斥方遒像个将军,现在也一样这么觉得。” 直呼名字是很亲密的,宋景行很少叫盛泊兴的名,所以每次他说“盛弋”都显得深情且珍贵。 …… 盛泊兴终于不再鸡同鸭讲,他抱着宋景行站起了身, “你就非要和我对着干是吗?我他妈还等着你下朝一块儿吃螃蟹。”……他一股气直冲颅顶,被背叛的愤怒堵在胸腔,盛泊兴一瞬间想把宋景行扔进河里。他站在原地半天却松手放下了宋景行,“滚吧,别傻站着了,给本王滚!” 宋景行觉得他几乎捡回一条命,因此大着胆子还想一试,“我……” “滚!”盛泊兴抬脚踹在桌子腿儿上“咔嚓”一声桌腿从中间断开,一桌子的菜滚落下来,黄酒摔在地上,扑了一船的酒香。 宋景行垂下眼弓着身子退出了船,岸边站着的小童刚请了大夫过来,见了这场面一是也不知是进是不进,宋景行回身迎面撞见了大夫。 “诊金本王照付不误,不许给这个人治病!”盛泊兴又踹了桌子一脚,彻底把桌子踹塌,他携着一身戾气下船,把手上的戒指尽数撸下来扔小童手里,与宋景行擦身而过,“去福安酒楼。”小王爷利落的上马,骕骦踏风而去,转眼就不见了。 大夫愣住了,没见过这样的,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宋景行体谅的笑了一下,”那就不治了,麻烦大夫。“ 宋景行知道盛泊兴会生气,怎么气也不为过,只踹桌子没踹他已经是好的了。他本来想再瞒一瞒,能和盛泊兴多呆一阵儿是一阵儿。可是,话说出来了,也就覆水难收…… “帮我叫一辆马车,去张府。” 宋景行给小童递了银子,大夫在边上犹豫了一会儿,“要不我还是……给您包一下,这伤口深。” “不必了。”宋景行虚虚的垂下眼。 我想救你,盛弋。 你也救我吧。 胡部打过来的时候,国破的时候,盛辛战死的时候,宋景行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盛泊兴会干什么,又会怎样死。 可盛泊兴不能死。 谁都可以死,大禹怎样宋景行根本不在乎,但唯独盛泊兴,盛泊兴不能有事。他要怎么救下盛泊兴?救下那个不为国死,便会死国的人? 花云月觉得盛泊兴恨大禹恨皇族,不会替大禹领兵。许将觉得盛泊兴要接回老王爷的尸骨,在那之前他什么都不会做。萧安纯觉得盛泊兴想反会反也能反…… 他们都觉得盛泊兴不可能做大将军,他们都为盛泊兴准备了一个足够疯狂的”往后“。但宋景行知道盛泊兴哪还有什么以后……他向沈君安买兵买马,他要穿过扑面而来的胡部,他会带回盛辛挂在滁州城上的尸体,他会死在鄢都城破的那一天。 盛泊兴比谁都疯,从来都不会在乎他老子……怎么会不在乎呢?盛辛身受妄灾牢狱,盛泊兴甚至愿意找梁王求情。盛辛要打盛泊兴便打,要骂盛泊兴便骂,要盛泊兴跪死在祠堂,盛泊兴就真的跪了七天七夜。盛辛战死,盛泊兴打点王府上下,花云月赐给王府的加官进爵他一概抗旨不接,唯独赐给盛辛的丧仪盛泊兴不论是否超规格照单全收。盛泊兴甚至宁愿叛国拼死也想要带回他爹的尸骨。 盛泊兴天生反骨,不会管大禹是死是活……又怎么可能?领兵九门的时候盛泊兴每天和他外祖父吵得天翻地覆不顾情分就为了救国策。盛辛枉死,盛泊兴卸去官职,逼死皇后。但先皇假死叛国这样足以丧尽人心,遗臭万年的事儿,盛泊兴和御史台一样几乎默契的没对民间百姓泄露半分。他想反,想叛国根本不用向沈君安买兵买马,九门布防是他安排的,只要布防图泄露鄢都将永失城门。盛泊兴是军事上的天才,他要杀到滁州接回盛辛的尸身,他怎么会不知道“迟则生变”,胡部越靠近鄢都,他就越难打到滁州。他迟迟没有动作,只是在等,等国破山河的那一刻,以身作城门,用叛国之身救国一次。 宋景行不在乎,萧安纯不在乎,沈君安不在乎……大禹什么样他们才是根本不在乎,但盛泊兴在乎,甚安王在乎……甚安,甚安,盛家最开始封王是为大禹平安。 …… 杀父之仇,叛国之罪是自古忠义难两全,盛泊兴偏偏要两全……宋景行想救下他必死的将军,想让盛泊兴比盛辛更像救世主,想盛泊兴荣耀加身,名垂青史…… …… 第16章 第 16 章 “张府到了。” 赶车的车夫用鞭子敲了敲门框,“公子?” “嗯。” 宋景行付了钱掀起帘子,张府外的门童迎上来扶他下了马车,门童认得宋景行身上的官服, “大人,可是要见我家老爷?” “正是,烦请通报一声,说宋景行求见。” “老爷说了,有姓宋或姓梅的大人一律请进,大人请。” 张府的大门被拉开,宋景行心下了然,郎有情妾有意。 宋景行被请进会客厅,奉上茶水,张有功很快披着长衫进屋,是位精神矍铄的老头儿,嘴唇很薄,颧骨很高,看面相很能干出在朝堂上和自己外孙大骂三百回合的事儿。 宋景行起身拱手行礼,“见过张大人。” “小宋坐,我就不与你拘礼了,还叫你小宋可好。” “悉听尊便。” 熟悉的老头儿,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称呼,宋景行一时只觉如隔世。 “喝茶,喝茶,别端着了,都是差点进我家门的人,你老师来了吗?” 张有功一句寒暄也不肯说,连宋景行头上的伤都不想问,简直把快说正事写在脸上,不过他第一句话就活活捅在宋景行肺管子上。 “老师已故。” 这回张有功就是再急切也沉默了一会儿,老人抿了一口茶,“是在垓下?” “老师被发配垓下三个月后。” 是更久的沉默,半天, 张有功从嗓子里溢出一声叹息,“当年我与你老师共事,他曾直言“文臣死谏才是不枉 ”,如今……” “如今,老师是枉死了。” 宋景行自然的接过话,“就算不枉死,老师有罪之身,是出不了垓下的。” 大约是没想到亲学生说话会这么狠心,张有功半句安慰也说不出,只憋了一句“节哀”出来。 ”我已为老师守孝三年,节哀了。张大人,我们来谈谈御史台的事儿吧。” 宋景行急功近利目的比张有功还明显,他这么急反倒让张有功谨慎起来,还是那个问题,宋景行为什么这时回来? 当年梅常侍受了冤狱,宋景行身为新上任的吏部侍郎三次请旨重审,三次被拒,后来是当朝甚安王一同请旨摄政王才批了条子,准许大理寺,吏部,刑部,三堂会审。 大理寺和刑部都是摄政王和阉党爪牙,重审结果可想而知,宋景行一再请审,三堂共审就有五次,更不用说他自己求证的次数了。 一开始大理寺和刑部还像模像样配合着,看宋景行处处撞壁,后来也腻了,暗地里把宋景行手上不多的人证物证清理干净然后就要求结案。 最荒唐的是结案还是皇帝点头同意的,几个月前仍对梅常侍言听计从愿做一代明君的皇帝陛下,朱笔批了梅常侍发配垓下的奏折。宋景行跪在汉青宫外为老师喊冤喊了一晚上,还是小王爷盛泊兴把人硬拖回去的。 第二天宋景行上朝,摄政王特意让他亲口宣读了他老师的判决,发配垓下比死还苦,就凭梅常侍那受了刑的老胳膊老腿活不了多久。 宋景行惨白着脸读了,读完跪下又要请旨,摄政王笑着说都要被这师生情谊感动了,问他请什么旨。 宋景行说“臣幼失估持,幸得老师教养,受诗书,学礼仪。羔羊跪乳,幼鸟反哺,如今老师身受发配,臣愿舍衣弃冠跟随老师。臣自知德不配位,行不合礼,自请离任,发配垓下。” …… 朝廷之上摄政王大手一挥说 “找死还成双成对儿的,本王代皇兄准了。” 准了就准了,宋景行当场摘发冠,脱官服,穿着一身白衣到汉青宫外扶着他老师跟着发配的军队走了。 他要踏出殿外时皇帝叫了一声“宋卿”,宋景行说 “草民卑贱不敢冲撞皇威。” 就是这样一个本该心如死灰的人如今回到大禹,他要干什么?宋景行是自请发配垓下,不是戴罪之身,可以随时离开垓下。他老师身死之后就算戴孝三年,那他半年前就可以回来了,是什么让宋景行在垓下又留了半年?又是什么让宋景行一回来就顶了兵部尚书的位置,如今又要复辟临时御史台,他要救国?他心里没有半分恨吗? “我知道,我本不该在此,我如今回来,不说大人您了,谁都要问我回来干什么?张大人。” 宋景行起身,他有满身正气,有君子之行,有梅师之名,他好像和当年初入鄢都年少禀直时并无半分区别。“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老师教我的,如今我愿承师衣钵,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 …… 张有功当场涕泗横流感动极了,”当有后辈!当有后辈!当年你老师已经身兼数职却还是接下国子监祭酒,就是为了当有后辈啊!…… 哎!——当年若不是阉党与摄政王,你老师分明已经挣出了清清明明的一片天。“ 张有功解散临时御史台是一气之下,解散完没几天就有悔意,想重新救国。奈何花云月和他有嫌隙,张有功一称病花云月就准他养老,卸他官职,让他赋闲。 张有功有理无处说,要憋不住想去找花云月复职时听说了宋景行拦圣驾的英雄事迹,以为宋景行是和他老师一同回来的,想着大禹有救就在家乖乖等着,等人找上门来。 宋景行没等张有功平静下来,趁热打铁的大谈特谈,把救国讲的和神话一样,给张有功画了一张大饼。张有功激动的当场喊出好来,站着不肯坐 “这样好,这样好,这样我们只要和胡部拖上一拖,等大禹稍微恢复有一战之力,就把他们打回去!” “正是如此,我已与女帝请旨征兵买粮,现下大禹已有可用兵力七千,粮马已在路上,只等张大人复辟主持大局。” 这当然也是大饼,算上金吾卫大禹也才有五千兵,粮马更是还没着落,宋景行说完觉得一阵儿阵儿心虚,自己简直是画饼之王。 张有功对着汉青宫的方向一阵长叹,“这是明君啊……我曾以为女子做帝王,还是宁家的帝王必然……现在来看来是我狭隘了,明日我就上朝向陛下请责。” 除了盛辛外张有功和花云月的嫌隙还有冒天下之大不韪史无前例的女帝一事,和张有功一起的老家伙们都不愿意承认女帝身份,也就一起从临时御史台退了。 “那临时御史台一事就拜托张大人了。” “万死不辞!那几个老家伙我一个个去找,把他们都找回来!让他们都睁开眼看看,看看这家国!” 张有功越说越激动,情绪上头数度遥拜汉青宫。 宋景行说了一下午才喝了一杯茶,此时口干舌燥,终于是把临时御史台的事儿落实了。他向张有功请辞,张有功也不留他,临走前很用力的拍拍宋景行的肩膀,“后生可畏!你老师有你这个徒弟,黄泉之下也瞑目了。” 宋景行一一应了,他坐上张府给安排的马车,接下来要去一品侯萧家。 马车晃晃悠悠的宋景行觉得又累又困……老师才不会瞑目呢,不能落叶归根,连个碑都没有,老师恨死他了…… 没有人在垓下呆了四年还能毫无变化,如果有,那个人一定在装。 一品侯府门庭宏伟,朱漆大门矗立森严,宋景行下了马车,门童上前问他姓名,“我姓宋,表字景行,是来找萧小公子的。” 侯府的门童很有一双看人低的狗眼,区区二品想进一品侯府极有难度,“我们小公子不在,您请回吧。”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没准儿,您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这门童一看就不紧跟时事,宋景行是谁?那可是今上眼前的……有色人物,虽然天天上朝受伤,但人家可是能和女帝直接说上话的人啊! 宋景行吃了闭门羹,意料之内,“正巧我没事儿,在这等一下小公子也行。” 萧小公子就是萧安纯,因为是当今侯爷的弟弟,叫小侯爷不合规矩,就有了小公子一称,小公子,小公子,很是装嫩显小。 萧小公子确实不在府里,下午侯府世交甚安王府里的一只狗无缘无故就疯了,他被许将叫出去陪只狗陪了一下午。两人一狗相互折磨到了晚上才脱了身,还搭了不少银子。 …… 萧安纯听盛泊兴骂了一下午的人此刻就站在他家门前,“啧,他来我这儿干什么?” 宋景行没上马车是生生在侯府门口站到晚,就站在大门口萧安纯也不好装看不见。 “尚书郎。” “小公子。”站久了腿疼但宋景行身形很稳,“尚书郎是有事儿?”萧安纯没进侯府,意思是在外面就把事儿结了。“你这时候站我家门前没用,要道歉就趁早,福安酒楼这时候还没关门呢。” “小公子误会了,我是有事请教小公子,与他人无关。” 宋景行老神在在的模样成功激怒了萧安纯,他本来就听了一下午宋景行的坏话心里对宋景行有气,现在看这人真是铁石心肠。 “尚书郎学富五车有才有能,我一个纨绔有什么好请教的?尚书知道我刚从哪儿回来?这时候来找我,讨骂吗?请回吧。” 意料之内的刻薄啊。 宋景行垂下眼,很正常,他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本来嘛今天也没打算真和萧安纯说些什么。他就是单纯来试试,顺便挨挨骂——自我折磨是宋景行消遣自己的乐趣所在。 “萧圭!本侯就是这么教你和别人说话的吗?!” 这声音很贵气,带着久居高位的威严。萧安纯下意识的一抖,差点当场跪下,“哥,我……” “跪下!”萧爻成全了萧安纯,踹了萧安纯一脚成功让他跪下了。 “宋尚书见谅,幼弟无礼,本侯代他道歉了。” 宋景行……“侯爷息怒,小公子事出有因,是我有错在先,小公子骂的很对。” 遇见萧爻是宋景行没想到的,这位不理朝政一心经商的一品侯爷,可是出了名的对弟弟心狠手辣。 第17章 第 17 章 到底是在侯府门外,萧爻不想外传家丑,先让人进屋了,宋景行给萧安纯开脱了半天好歹让萧爻没打到萧安纯身上。三个人吃了一顿口不对心的晚饭, 萧爻给两人留了空间,走之前让萧安纯客客气气的不许丢了萧家的脸面。 这回好了,萧安纯有天大的气也发不出了,到底宋景行刚刚陪着说了那么多好话才没让萧爻打死口不择言的萧安纯,萧安纯叹了口气,“我那么说是气上头了,咱们俩,本来没什么仇,尚书郎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去。” 萧安纯憋憋屈屈的拱手道歉,宋景行立马抬起萧安纯的手,“小公子客气。“ 抛开盛泊兴,宋景行与萧安纯是正经有同窗之谊的,当年梅常侍出任国子监祭酒,负责教导整个鄢都的贵公子,把很多歧途子弟拉回正道。其中影响最深的就是萧安纯,直接导致萧安纯日后离经叛道的走入仕途。 萧家身为一品侯为保全自身远离朝野多年,萧安纯当年非要入仕,是打的梅师坐下徒的名声,时至今日萧安纯仍对外称自己师从梅常侍。 “你,找我什么事儿?” 还是到底有些别扭,萧安纯说话时不太敢看宋景行,现在冷静下来自己确实不该那么对宋景行说话,人家身为栋梁心怀家国,再怎么说都是盛泊兴自己有心结难解,赖不到宋景行身上。 ”哎,等等,我能先请教尚书郎件事儿吗?“萧安纯犹豫半天觉得还是先给盛泊兴探探底。”小公子请说。” “我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还想和泊兴……” “是。” 宋景行坦荡的萧安纯有点佩服又难以理解,“那你这样不行啊,当年你们俩分开就鸡飞狗跳的。真不是我说,盛弋虽然很多时候很不是东西,但他对你是真的好,比对他老子还好,你既然还喜欢他干嘛和他过不去,由着他想干什么干什么呗。” “小公子知道盛泊兴想干什么吗?”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说三分萧安纯就能明白他的意思,“……要我说你现在管大禹是什么样的呢?你就铁了心跟着盛泊兴,就是战乱他也肯定不会让你受苦。当年你们俩分开我就觉得扯,盛泊兴放不下你的,你稍微服个软,他就冲你摇尾巴了。” 可我想救他。 没有人认为盛泊兴会死国,但宋景行就是很清楚的知道盛泊兴愿死国。他就站在悬崖边儿上,但没人看得见,宋景行是唯一可以拉回盛泊兴的人了。他当然也不想让盛泊兴生气,让盛泊兴去找沈君安,可是他没办法。 宋景行不说话萧安纯就知道自己多嘴了,他摆摆手,”我就这么一说,你随便听听,你刚刚想问我什么来着。” “想问小公子知不知道战况,阿拉善带人打到哪儿了?” 宋景行说的是正事儿,萧安纯收了他的浪荡八卦样儿,正襟危坐起来,“蘸席。” “拒离州多远?” 萧安纯身为离州知州也是要上朝的,他知道宋景行正在和女帝策划些什么,一时紧张起来他不会是再打离州的主意吧? “尚书什么意思?” “小公子放心,我不是替女帝来的。是我个人想替离州百姓问一句,知州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投降,打呗,还能怎么办。萧安纯当然不能这么说了,“一切全凭陛下做主。” “我有愚见忘知州一听。” 宋景行就知道萧安纯不会和他说实话。“尚书请。” “离州是鄢都城门,胡部想痛快拿下鄢都必定会对离州下杀手,大禹如今式微很难打赢阿拉善,离州难有后援,死撑是撑不过的。离州百姓只有撤到大禹这一条活路,倾一洲之财力人力为大禹灭国拖上几日值得吗?” “宋尚书!” 宋景行这话似有很危险的画外音,萧安纯猛地站起来,“你在说什么?” 宋景行不是要救国吗?如今他话里话外竟是投敌,他是来干什么的?他这时候这么突然的回来,回到鄢都……是想干什么? “知州别紧张,我只是站在知州的角度尽心为离州考虑罢了。” ……完了,完了,越说越像策反,宋景行其实是胡部的人吗?! ”并非投敌,我与大禹百姓一样,只愿手握钢刀,斩尽狄虏” “所以尚书是什么意思。” 萧安纯还是站着和宋景行保持一定距离。“想保下离州,只有大禹主动出兵,才有一线生机。” …… “我以为你要干什么?绕来绕去,宋景行,你就是想让我帮你劝盛弋做什么狗屁将军,替花云月卖命。” 萧安纯又坐回座位上,“你说的那么吓人,我以为你有什么不轨之心呢。” “所以,知州愿意吗?” 萧安纯和盛泊兴的情谊很深,他们是挚友,宋景行想劝盛泊兴这头倔驴回头是岸就要拉盛泊兴身边的所有人一起站在自己这边,他握着茶杯等待萧安纯的回答。 “不,离州是我自己的,我自己守,不会为难盛弋。” “但如果大禹出兵,离州从旁牵引辅佐,两路夹击,生机所在。身为离州的父母官,知州难道一点也没想过吗?” 宋景行最后一句话戳到萧安纯了,父母官……他在离州做了三年父母官,大禹在他眼里远没有离州重要。如果可以他希望是离州在鄢都身后,可偏偏,离州是鄢都最后的城墙,只有离州人死绝了才能兵不血刃的拿下鄢都,攻破国都。他不能降,但他也没办法,如果盛泊兴真的带兵,万一他能击退胡部…… “不,如果是这件事儿,尚书郎请回吧。我与盛弋自幼相识,他愿意,我砸锅卖铁送他出征,他不愿意,我多一句话也不说。宋尚书请回。” …… “是我多嘴了。” 萧安纯不会答应,这是肯定的,盛泊兴交心交命的挚友没有那么轻易动摇。但想法是一颗种子,从前萧安纯不会这么想,可现在萧安纯一定会不断重复这个想法——让盛泊兴出征。他会越来越觉得可行,越来越希望是这样,但他一句也不会说。 他会比谁都想,但他不说,想疯了也一句不说。这就是萧安纯。 这也是宋景行想要的,萧安纯不需要说,盛泊兴一定能看出来。宋景行不需要人人都站在家国这边劝盛泊兴,那对盛泊兴而言太过残忍,但一定要人人都是这想的。 盛泊兴站在自己的逻辑上摇摇欲坠,宋景行要把他的逻辑打碎,让他站在地面看清现实。 征兵,复辟临时御史台,劝诱萧安纯…… 宋景行从侯府出来的时候是夜半了,马车早走了,偌大一个鄢都宋景行想不出自己能去哪儿,他没有住处,他想去甚安王府…… 半夜的时候,宋景行到底找了个小酒楼住下了。没睡着,站太久了遭报应,腿疼的不行,宋景行在床上睁眼躺倒天亮。 …… 四更穿衣早起,五更鸡叫上朝,早朝其实是非常早的,往往力求黎明破晓时上早朝。但大禹的早朝早在几位败家皇帝手下一拖再拖,到现在几乎是巳时上朝,女帝改了几次都没效果。 宋景行决定今天上个早朝,一则正一正朝风;二则今天张有功复辟临时御史台,他得做个表率表示一下我辈砥砺,救国有望的中心思想;最重要的是,宋景行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他想去见盛泊兴——花云月昨天答应启用张有功还有一个条件,她要宣见盛泊兴,宋景行必须保证盛泊兴进汉青宫。 这简直是地狱难度,但考虑到可以徇私见一下盛泊兴,宋景行觉得未尝不可。 宋景行穿着官服到汉青宫宫门前时一宫死寂,把守的金吾卫都看傻了,”劳烦通报一声,就说宋景行来上早朝了。“ 消息一路传到花云月耳朵里时花云月人也是懵的, ”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陛下,五更天了。” “朕……” 花云月坐在龙床上,隔着厚厚的幕帘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奴婢让尚书郎回去?” “不必,伺候朕更衣,吩咐下去,准备早朝。” 早朝还是拖了,毕竟叫醒一宫的人还是要费点儿时间,花云月坐上龙椅时下面只站着宋景行一个……日常不想叫宋景行平身,“宋卿是何意?” “臣以为,早朝是国之本,理当看重。” 腿疼的劲儿还没过又要跪着,宋景行觉得他明天干脆截肢算了,带腿上朝都是罪。“朕自然知道,朕是问你,这么早是有什么急事?” “景帝在位时,眛爽视朝,中外欣欣,想望至治。至今或多巳时方出,今陛下即位,应一改懈怠之风以免人心疑恐,伏望自今早朝仍依旧期。一则圣躬志虑清明,二则朝廷气象严肃,三则侍从宿卫得免疲倦,可以整饰朝仪,四则文武百官不致懈弛,可以理办政务,五则钟声有节,可以一都市之听闻,六则引奏有期,可以耸外夷之瞻仰。” 瞧瞧文化人说话,有理有据,合情合理,要不是清楚现在的国情花云月都想给宋景行鼓掌,大赞忠臣利国……“宋景行!” 花云月举起桌上欹器往地上重重一摔,彻底报废了这个数朝老臣。 ”陛下息怒。” 宋景行本来就跪着这时候为了显得恭敬只好给花云月磕了个头,“臣还有要事。” “讲。”花云月被气的头疼,宋景行一天天就知道拿假大空砸她,早朝?五更早朝第二天就能有成山的奏折病假请辞。 “臣想向陛下请一支金吾卫。” “干什么用?” “护送甚安王入宫。” ……这个护送就用的很有味道了,宋景行分明是要胁迫盛泊兴。 “说的轻松,你能下得去手?” 花云月是知道盛泊兴和宋景行昨天在画舫吵翻了的事儿,一方面她很愿意看这两个人闹掰,但另一方面她又实在担心闹掰之后没人能管束盛泊兴。何况,盛泊兴要是那么容易就能送进汉青宫,她早就办了。一支金吾卫?一城金吾卫都堵不住盛泊兴! “请陛下放心,臣定能请来甚安王” “行啊,朕准了。” 对于请盛泊兴进宫这件事花云月一向是很宽容,毕竟这对于花云月而言才是正事儿。“拿朕手书去领人吧。” “谢陛下。” …… 第18章 第 18 章 三千金吾卫宋景行只带了五十人,听说要去甚安王府时都没人愿意动,宋景行一再强调人带不过来女帝不会迁怒他们才有几个人站出来……这都是盛泊兴造下的孽。 宋景行让金吾卫在甚安王府后一条街停下,嘱咐过一个时辰他们再靠近,然后就独身进了龙潭虎穴。现在也才卯时甚安王府外的门童还在打瞌睡,宋景行摇醒了门童让进去通报说 “宋景行来了。” 门童本来就不情不愿的听见“宋景行”这个名字更不情愿了,怕自家王爷迁怒,门童装装样子没真去通报,回来就说 ,“王爷不见。” ”不见啊,那我等一等,等到他愿意见我。” ……门童脸都绿了,“宋大人,您别为难我了,我家王爷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您快走吧,我就是一个小门童,担不起责的。” “担不起责你倒是去通报啊,你自作主张把我拦在外面,万一王爷知道了不是更吓人。”……“我,我再去问一问吧。”门童苦着一张脸又进了王府。宋景行悠闲地在外面等着,凭他对盛泊兴的了解,盛泊兴真知道他来了要么让打出去,要么让请进来再打出去,不会晾着他不管的。 门童还是没敢直接找盛泊兴,这回问了大管家……大管家的脸也绿了,“还不快请进来!你胆子倒是大!这事都敢自作主张?” “这就请!这就请!”门童立马请宋景行进王府,他和大管家两个人并排拉长脸站着。 大管家先开口了,“公子,这真不是我们不周到,王爷脾气您是知道的……您要是想见王爷您可以自己去宣瑞阁找他,我们就不通报了。” 宋景行很能体谅大管家的难处,和善的点点头,“我知道的。平时就算了,但是我昨天才惹了王爷,现在也不敢进去找他。王爷本来就有起床气,我进去了怕就出不来了,还是劳烦您帮个忙,通报一声。” …… 三个人面面相觑,场面一度非常尴尬,“宋公子,真不是我说,昨天王爷是为您发了一通脾气的,您要不改天再来?等王爷消消气呢?” 大管家和门童惜命,大概是不会帮忙通报了。外面还有金吾卫宋景行拖不起,只好硬着头皮说自己去。 “多谢宋公子通融,公子这边请。” 大管家脸上一阵儿谄媚快把救命之恩涌泉相报写脸上了…… 宣瑞阁是盛泊兴做世子时住的地方,他现在做了王爷本来该住圣上钦赐的世清堂。但盛泊兴丧心病狂的把世清堂改成了盛辛停尸的地方,以至于任何人一进甚安王府第一眼见到的就是盛辛的棺椁…… 见都见了,不拜一下很说不过去。宋景行给盛辛点了三柱香,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小宋来这么早啊?” ……宋景行一头磕下去还没来得及起身,猛地听见这么一句话,着实吓了一跳……“夫人。” 是张怀兮——张怀兮也挺疯的,平日里就住在世清堂,挨着她丈夫的棺椁睡得很香。张怀兮跪在了宋景行旁边手上握着佛珠,“来了就别在外面站着了,不想进来啊?” ……这是和谁说话?据说最亲的人是能看见逝者还魂的,莫非……宋景行正觉得背后发凉刚想回头肩膀就被人握住了,握的很用力。“娘,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你不用管我。小宋来的这么早怕是没吃,你好好招待他。” ……这回不只是后背了,宋景行觉得心都掉进了冰窟里,这么突然啊?一点儿准备时间也不给? “我吃过了,不麻烦王爷,我再,再为盛将军烧三炷香。” “怕我?”盛泊兴俯下身冲宋景行耳朵里说话,“怕我还敢来?信不信我打折你的腿?” 从宋景行站在甚安王府门外时盛泊兴就知道了——许将又不是花瓶,单凭那二货门童,盛泊兴不可能次次躲过花云月。 盛泊兴犹豫是提着花枪出来还是握刀,不过他最后还是决定宋景行要是认错态度良好就原谅宋景行一次。但盛泊兴在床上等了半天也不见宋景行过来,更没人通报,小王爷顿时火冒三丈,披了件大氅就出来了,誓要打折宋景行那没用的腿。 宋景行……谁能救我?……无人救我…… “心诚就好,多烧无益。走吧宋尚书,等我抱你吗?” 盛泊兴拍了拍宋景行的肩,拍完还不松手掐着宋景行的脖子硬是把人拉起来了。 “我自己走就好。” 宋景行比盛泊兴矮,矮了一头,刚好供盛泊兴掐着他脖子。“我看尚书还是别走了,尽早习惯没有腿用的日子才好。” 盛泊兴说完微微弯腰一把抱起了宋景行……宋景行……“王爷!盛泊兴!盛弋!”…… 说什么也没用盛泊兴还是一路抱着宋景行。 盛泊兴没带宋景行去吃饭——傻子才去吃饭,盛泊兴把宋景行带回自己屋里摔在床上,“说说吧,你来干什么?” 宋景行摔的七荤八素刚要起身,盛泊兴整个人就压下来罩在他身上,“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说点儿我喜欢的,不然你就和你的腿说再见吧。” 宋景行只能放弃了起身的想法,整个躺在盛泊兴床上,他被摔下来的时候发冠掉了,束起的头发变的松松散散。“这句能先不算吗?现在是什么时辰?” ……“卯时二刻。”盛泊兴皱着眉看了一眼边上的水钟,“怎么,你赶时间?” “不赶,不着急。” 宋景行抬手摸到了自己的发冠顺手扔下了床,“那我开始了?对不起,我总是惹你生气,你别生我气。” ……宋景行服软了!第二次!盛泊兴脑子里的小人已经开始跳舞了!但他表情还是绷着想听宋景行说更多好话。 宋景行抬手勾住盛泊兴的脖子,借力要起身,这个动作有点儿费腰,宋景行直起身时轻轻哼了一声。盛泊兴刚要扒拉开宋景行问他要干什么,宋景行就抬头亲在盛泊兴的嘴唇上,另一只手伸下去解盛泊兴的大氅。 ……盛泊兴???!!!你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 所以宋景行这是三十六计走的美人计?太他妈有用了好吗!以后道歉都按这个格式来!盛泊兴整个人都飘起来了本来是满腔怒火如今都化作情*欲,兴奋的不得了。 …… 温柔的盛泊兴……是不存在的,这世界上从来只有精虫上脑不知轻重的混蛋盛狗。宋景行不知道说了几遍你轻点儿,整个人翻过来转过去跟个烤饼一样。说什么盛泊兴都当听不见,唯独喊疼的时候盛泊兴能低头亲宋景行的眼睛,舔宋景行流下来的眼泪…… ……你要说不爽实在有点没良心,但你要问宋景行还想不想再来一次宋景行绝对说不想。 …… 辰时,金吾卫围住甚安王府的时候宣瑞阁还不能进人,老管家满面愁容的问许将是个什么情况,许将站在十丈之外出于好心拦住了想靠近的老管家。 “王爷到底怎么了?许将你本事大你去通传一声啊,怎么能让宫里人等着?” 老管家是不知道盛泊兴在干什么的,因为无知说出来的话分外愚蠢。 许将……我不要命啦?凭盛泊兴那狗屁气,管你跟了王府多少年,敢去听他的床戏都得死啊!“王爷现在有事,过不了来。” “什么事这么急?王爷怎么一大早就有事,许将你别唬我,我得去找王……” 许将敲晕了老管家。 其实盛泊兴已经完事儿了——他不完事儿宋景行就完了,但是谁不想抽一根儿事后烟享受一下?盛泊兴搂着宋景行,给宋景行揉腰,“还疼吗?” “什么时辰?” “辰时二刻,刚好一个时辰。” ……后面那句多余说了。 宋景行知道金吾卫已经围了王府,但他没什么力气起来,何况一想到盛泊兴知道是他带人围了王府会被气死,宋景行就更不想起来。 宋景行乱用美人计,给盛泊兴下了个套,如今处处都很完美,只有一点——宋景行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低估了盛泊兴的能力。他真的全身都软,让他现在就要起身穿衣服,和知道真相盛怒的盛泊兴斗智斗勇并把人带进汉青宫还不如让他死! “饿吗?给你拿点粥啊。” 盛泊兴低头亲宋景行的鬓角,他现在心情简直不要太美妙,就想把宋景行捧到天上,“不想吃东西,我能先洗澡吗?” 宋景行有点忐忑,但事实就是事实,他总要面对。区别是洗完澡干干净净的面对,还是不洗澡黏黏糊糊的面对。但至少他也要清理一下,不然太难看了。 “行啊,我叫他们把热水送进来,你能自己洗吗?” 盛泊兴的意思就是想帮宋景行洗澡。虽然宋景行从前都是拒绝的,但他还是想再问一问。 宋景行一直都觉得洗澡这种自己就可以完成且过分私密的事再亲近的人都没必要帮忙。但这次不一样,他得和盛泊兴一块儿呆着,免得盛泊兴先一步炸毛他被溺死在洗澡水里。于是宋景行忍辱负重的说,“我没力气,你能帮我洗吗?” 盛泊兴的狗狗眼当时就亮了,“当然可以,那我能和你一块洗吗?” ……“你能保证不做乱吗?” “不能。”……你好诚实啊!宋景行费力的转过身面对盛泊兴,“那你别和我一块儿。” “我要是说我不做乱呢?”盛泊兴低头亲宋景行的嘴,小鸡啄米式的亲,宋景行说的话就断断续续的,“那你……得……保证。” “好的,我保证。” …… 盛泊兴披着衣服出去叫许将,他衣领完全没拉,大大剌剌的露着爱*欲过后的痕迹,胸膛上蒙着一层汗。许将徘徊在说与不说之间,说,绝对会扫了盛泊兴的兴,不说,就会要了老管家的命。“去打热水来,拿大的双人桶。” ……“是。” 许将还是决定先不说,倒不为别的,至少让宋景行洗个澡,堂堂梅师坐下徒,也像盛泊兴一样一身浪荡痕迹实在不雅。 盛泊兴回来之前宋景行一直是心惊肉跳的,就怕许将说出去了,看见盛泊兴高高兴兴的回来,宋景行才喘了口气,感恩许将,好人一生平安。 第19章 第 19 章 从前盛泊兴也总和宋景行吵架,一个纨绔,一个君子要想相处得好总得有一方退让。但两个人都是不肯退的性子,往往吵得天翻地覆。盛泊兴爱玩儿,爱漫山跑马,爱红灯绿酒,爱肆意。宋景行好礼仪,好君子之风,好琴棋书画,好诗书。宋景行要盛泊兴安心上学,刻苦功课;盛泊兴却总逃学,和三五公子一块儿浪荡,两人不知为这种事吵过多少次,闹过多少场。 所以盛泊兴和宋景行分开了,在足够轰轰烈烈之后。分开是盛泊兴提的,宋景行自然不可能纠缠很快就答应了。 但盛泊兴放不下也不可能放下,那段时间许将被迫做了宋景行的暗卫每天偷偷跟着宋景行把他一天做的事儿详细汇报给盛泊兴。那时许将以为总会有那么一天盛泊兴绷不住了去找宋景行,像每次他们俩吵架一样,他们会很快和好不必再折磨他这个第三人。 但是没有,或者说,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梁王发配,梅常侍含冤入狱,阉党与摄政王合谋软禁皇帝……宋景行自请辞官远离鄢都…… 时间没给盛泊兴一点儿机会,盛泊兴甚至来不及送别宋景行。自那以后到现在就这么过了四年…… …… 盛泊兴的确没进去,但除此之外什么都干了个遍,宋景行泡在水里坐在盛泊兴大腿上……更累了。“盛弋,你没完了是吗?” 盛泊兴还在亲宋景行的脖子,水下的手也很不老实。宋景行真的不能理解是每只狗都这么有精力吗?种族优势? “有完,有完,你再叫一遍我的名。” 名这种东西只有亲近之人叫得,宋景行很少叫,只在烦透盛泊兴或心动时叫。“不叫,我要起来了,你松手。” “不行。” 盛泊兴的不行没用,宋景行毫不费力地扯开盛泊兴手,起身迈出木桶。盛泊兴身上突然空了,但小王爷不生气,反而屈尊降贵的跪直身子拽了一边儿的衣服披在宋景行身上。顺手捏了一下宋景行的屁股,“你瘦了。” 宋景行白了他一眼,他到底是累了顺从的任盛泊兴搂着半抱出了木桶。 “怎么力气还是那么大?” 盛泊兴那张嘴大约是闲不住,给宋景行擦身子的功夫一直不停。“你喜欢弱柳扶风的?” 宋景行被吵的烦,没过脑子的就怼了盛泊兴一句,他发誓他真的是无心栽柳! 但盛泊兴成荫了,还得瑟起来了……“啧啧啧,又吃醋,气性真大,我保证今后不和沈君安来往了……但是生意上还是要见的,这样,我尽量让许将出面好不好?……你也是,以后可不能什么飞醋都吃,但是吃醋了也别憋着,和我闹和我生气都行,嗯……也不是让你别管我的意思啊,你随便管,但是也得体谅体谅我,为人夫什么的,我也很幸苦啊……倒不是说你不累,不过你身体不好,以后可不能累着了……” 宋景行……什么时候擦完啊……原来盛泊兴还有这么一个话痨属性吗?也太能说了! 盛泊兴的服务很周到还给宋景行穿了衣裳——他那件儿官服,边穿边叨叨,“把你的行李搬过来吧,衣服我让人再给你多做几件儿,哎,你收的那个小学生呢?怎么也没见你带……” 还剩腰封没戴时,宋景行往前迈一步突然拽过盛泊兴的衣领顺势拉低盛泊兴的头,亲在盛泊兴嘴上,先是蜻蜓点水的一下,然后嘴唇微微分开宋景行贴着盛泊兴说话,“啰里啰唆,你这样的才应该是娘子。” 盛泊兴眯缝着眼睛看宋景行,手上还给宋景行系腰封,“行啊,我也可以做你媳妇啊。” 他说话时有光亮在眼中闪过,宋景行觉得奇怪,人的眼睛可以这么明亮吗?他正在愣神,盛泊兴手上突然用力把腰封系的很紧,勒的宋景行哼出声来,“弑夫吗?” 宋景行回了神看见盛泊兴压下来的身子不自觉地弯了腰。 小王爷的骄纵意气此时都在脸上写的分明,他用眼睛说话,他说我要你,宋景行看懂了…… ……去你妈的,你要我死!宋景行一把推开盛泊兴慌乱的跑出了屋,身后还跟着盛泊兴放肆的笑声,“你跑什么呀,夫君?” 落跑的假“夫君”一脱身就遇见的来复命的金吾卫,宋景行晚了这么久不出来金吾卫也很慌啊——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说一种可能,宋尚书已经…… 还好,还好,还没有。 宋景行矜持的冲金吾卫点头,一瞬间竟然不要命的觉得刚刚再和盛泊兴厮混一会儿也不错……果然,凡事都是需要比较的。 盛泊兴正无人无我的穿衣服,大管家不管不顾的冲进来时,盛泊兴竟然觉得这老棺材瓤子胆大妄为的样子也很眉清目秀,“有事准奏。”…… “王爷,金吾卫围了王府,您快去看看吧!” ……“谁给他们的胆子?不要命了吗?我娘怎么样?把宋景行叫回来,许将!把我的花枪拿来。” 盛泊兴的好心情被毁了,他在不爽的同时非常不情愿地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儿。 许将提着花枪进屋,“王爷,夫人没事儿,以及……” 盛泊兴踏着风火轮拿着火尖枪和许将擦身而过时听见许将说了宋景行的名字,宋景行又怎么了? 宋景行没怎么,正跪在张怀兮面前虔诚的道歉,“夫人,景行无意冒犯。” 张怀兮伸手扶宋景行,没扶起来……“你这孩子,我没有怨你啊,金吾卫也没干什么。我知道的,不能谁都像小弋一样不管不顾,起来了,不是腿不好么?地上凉。” …… 多么温柔的王妃啊! 宋景行还是跪着,面朝盛辛棺椁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将军,景行冒犯了,见谅。” “他不会怨你的。” 张怀兮慈爱的摸了摸宋景行的头,“就是小弋,肯定要为难你。” 是的!没错!知子莫若母!盛泊兴看见这荒唐的景像时脑子里“嗡”的一声,然后五内俱焚,他那么敏锐几乎一瞬间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以及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许将说的是,“人是宋景行带来的。” 哦,这样啊,他是站在花云月那边的,他又骗我,他又背叛我,他怎么能这样?他不是说爱我吗?可他只是骗我……还睡我! 盛泊兴那么生气几乎想立刻掐死那个跪在自己母亲面前的混蛋,可他奇迹般地无比冷静,“冲元,先把我母亲送回去。” 许将……“管家,先把夫人送回去,我看着点儿王爷。” 管家拼命点头,看着王爷好,可千万看好王爷,杀死朝廷命官可是要押进大牢的! 由此可见,许将也并非时刻都在助纣为虐。 张怀兮很从容地离开了,走之前把花枪从盛泊兴手里拿出来,“福宝,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你知道的小宋身体不好。” 盛泊兴垂着眼睛看见花枪被一点点儿抽出来,他很轻很轻的“嗯”了一声。 ——就是现在,看着宋景行挺直的脊背,他也下不去手。 宋景行起身,没敢看盛泊兴,盛泊兴走到他面前……一院子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掐死他?踹死他?摔死他? …… 盛泊兴低头靠在宋景行耳边 ……咬死他?……“所以尚书郎和我上床是为了现在堵我吗?” ……他多爱他啊,连折辱的话都不舍得大声说,甚至顾虑金吾卫在场只把闺间事说给宋景行一人听。 宋景行忽然难过的想哭,“不是,我……” “算了吧,解释什么呢?我多余问这一句,没什么好解释的。” 盛泊兴抬手明明想干点什么但是看着宋景行却怎么也下不去手,“行啊,我可以和你去汉青宫,但是你和花云月不会都以为我进了汉青宫,我接了圣旨就有用了吧?杀了我,不然没用。” 盛泊兴终于还是垂下手,他什么都没干,意料之外的看见宋景行哭了……他条件反射一样想先去给宋景行擦眼泪,手抬到一半停住了,“啧。” 盛泊兴觉得自己可笑。 ……宋景行眼泪流的更多了,如果盛泊兴骂他,甚至打他都没关系,但是盛泊兴现在是不愿意理他,宋景行什么都不怕,只怕盛泊兴不理他。他喉咙酸的疼,这还是自梅常侍过世后他第一次哭,哭的止不住。 宋景行哭起来是没有声音的,干掉眼泪,把官服的前襟染湿了一块儿。一院子的人鸦雀无声,许将叹了口气,盛泊兴没救了,彻底没救了,宋景行这么干要搁别人现在都活埋了,盛泊兴竟然打不得骂不得,为难人家,自己心疼。 盛泊兴一直等宋景行哭完了,“可以走了吗?” 就这么一会儿宋景行嗓子就肿得厉害试了两次都说不太出话,他点头。”忠心耿耿啊。“盛泊兴几乎要咬碎后槽牙才说出这句话,他两只手背在身后骨节都要捏脱臼了。 甚安王走在前面带头往外走的时候金吾卫成群的愣在当场——所以,王爷其实怕人哭是吗? …… 盛泊兴早晚是要进宫的,躲肯定不长久或早或晚女帝也会找他,上次花云月也就是被宋景行拦住了,不然盛泊兴也逃不过。但是这么被宋景行带进汉青宫,盛泊兴很难不迁怒,又很难完全迁怒…… …… 第20章 第 20 章 今天的早朝因为张有功及一众御史台老臣得以上了很久,盛泊兴进汉青宫的时候正赶上下朝,他就逆着走下宫阶的朝臣,吸引了一众目光……看错了吧?盛泊兴怎么可能进宫?…… 卧!!!!!!!!!!!! 刚下朝要回宫的花云月,卧!!!!!!!!!虽然 ! 但是!宋景行真的把人带来了?!国之栋梁啊!怎么做到的?她的仪容怎么样?冠还正吗?这就要见盛泊兴了吗?好激动啊! 宋景行跟在盛泊兴后面顺便还把朝臣一一请了回来……很长一段时间满朝鸦雀无声,没人愿意出声打破这份美好的寂静。 花云月……丢脸了,丢脸了。因为现写圣旨怕来不及,花云月直接传了口谕 “朕闻褒有德,赏至材,甚安王弋宿卫忠正,宣德明恩,守节乘谊,以安社稷,朕甚佳之。其加封弋神武大将军,以鄢都地益封三千户。” ……“拿鄢都地封三千户自古未有,陛下三思。” ——册封路上第一只拦路虎出现了……这时候你不得不佩服张有功的迂腐,是不是鄢都地现在拿出来说有意义吗? 宋景行哑着嗓子给花云月兜场,“臣以为大将军忠正有德,性行均淑,能当此赏。” 花云月……从前她是不是对宋景行太凶了……张有功明显不服还想再说,宋景行站在他身后拉住张有功的袖子,皱着眉冲张有功摇头,“不可。” 好了,没障碍了。大太监等了一会儿笑眯眯的对盛泊兴说 “将军还不接旨谢恩?这可是天大的恩赐。” 甚安王是武将,在西位右,盛泊兴就站在武将的最前面。“本王抗旨不接会怎样?腰斩于午后吗?” 当朝称王!上一个这么干的还是摄政王!张有功眼里能容沙子?立马第一个出来质问盛泊兴。花云月居高临下的看盛泊兴,盛泊兴根本没听他外祖父在说什么相当桀骜的抬头与花云月对视。 “大将军是觉得封赏不够?” “的确不够,鄢都地有什么好的?本王想要……汉青宫。” …… “放肆!”花云月抬手扔下桌上的奏折,盛泊兴一歪头躲开了,“那没得谈,大将军算什么?本王不干。” “你没得选!” 朝廷之上藐视皇家威仪,花云月怒发冲冠,“来人!请大将军接旨!” 从宫外进来几个金吾卫,手持刀戟,看意思是要押着盛泊兴跪下。张有功愣了一下当即先一步跪了,“陛下请慢!大将军并无冲撞之意!陛下息怒!” 花云月本身不想和盛泊兴弄得太僵,给台阶就下了,抬手拦下了金吾卫。“祖父,您替我说话,不怕遭人诟病说你谋私吗?” …… 好家伙,嘴长在盛泊兴身上没人拦得住他了呗?张有功当即就要骂出来,盛泊兴没给他那个机会,“花云月,你不过是仗着母家有钱,宁氏无后,坊间谣言四起借势上位,本王确是世袭罔替的正经王爷,你有什么资格封本王将军?” …… 你好勇啊! “你说什么?!放肆!来人!给朕正朝风!” 盛泊兴一下杵在花云月逆鳞上,一朝的文武尽数跪了,直呼陛下息怒,几乎预见了盛泊兴血溅当场的后果。但是宋景行还站着,他嗓子彻底不行了,刚刚几次要打岔都发不出声,此刻眼看局势越来越不受控制盛泊兴今天打定主意要死在朝廷上,差点儿心梗。 盛泊兴说话是带着气的,对宋景行也对花云月对朝廷,话出口了小王爷也不后悔,大不了头掉了碗大的疤,十八年后他还是一条好汉! 就是有点儿对不起母亲…… 宋景行再次尝试发声失败,叹了口气从文臣列中走出来,金吾卫的钢刀没压在盛泊兴身上——四个金吾卫抵不过一个宋景行……宋景行一只手就给挡下了,“宋尚书三思。” 屋漏偏逢雨……宋景行无可奈何,他狠狠的咳了几声,硬是把喉咙咳出个豁儿尝到一嘴血味儿才能出声。 宋景行抬头面对花云月,“陛下三思。” 他话出口花云月也惊了,怎么哑成这样?但很快怒火掌控了她。“朕不是非他盛泊兴不可,金吾卫还愣着干什么?给朕正一正朝风!” 金吾卫……你行你来?从前怎么不知道宋景行力气这么大?不是文弱书生吗?天生神力的文弱书生?“您是。您是非他不可。” 宋景行说话的时候咽下去的都是血,一嘴铁锈味儿很是恶心。 “宋景行!你也要忤逆朕?!” 眼看金吾卫一个个跟废物一样力气还不如宋景行大花云月只觉得所有人都在违逆自己,这么多天做皇帝做出来的委屈瞬间上头,她抬手捞起桌上的硬物,冲着盛泊兴和宋景行就砸过去,东西脱手的一瞬间,一盆凉水兜头泼下……她扔出去的是传国玉玺!!! 玉玺是冲着盛泊兴心口飞过去的,但是砸在了宋景行手心。玉玺从皇位一直飞过来,宋景行接住玉玺的时候只觉得手都碎了,疼的眼前一黑,他一瞬间脱力,玉玺从手里滚下去,盛泊兴抬手接住玉玺,顺着去接宋景行无力垂下来的手……没接住,宋景行收回去了…… 宋景行把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在盛泊兴身边跪下了,“陛下,胡部当前,百姓流离,先皇身死……臣恳请陛下三思。” 文武跟在后面一齐说了声“三思” 。 花云月何止三思,她魂都飞出去了!此时心跳的厉害,捂着心口不说话。 宋景行微微起身用那只没被砸到的手从盛泊兴手里拿过传国玉玺,捧在手上举过头顶。盛泊兴低头看宋景行,那只伤了的手宋景行一直不肯拿出来……宋景行腰也不好,腿也不好,嗓子也哑了……之前还哭了…… 花云月挥退了金吾卫,“封,甚安王为神武大将军,圣旨和将印送到甚安王府。”花云月只能妥协,她将将位封给甚安王而非甚安王盛弋。 玉玺被太监拿走呈上,宋景行头低的更深了,“谢陛下。” …… 至于盛泊兴,小王爷一直盯着宋景行看,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转身走了……女帝和甚安王各退一步……盛泊兴正大光明走出宫,花云月没说拦,没人敢拦。 到底,他怎么来的也让人怎么走了…… …… 文武退尽,宋景行自觉留下,花云月靠在龙椅上,“他到底想要什么?先皇对不起盛辛,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想做明君,是我做的不够好吗?宋景行,我做皇帝做得怎么样?” “ 陛下任贤任能,勤勉兢业,若为男子投在宁家必为一代明君,只是生不逢时。” 宋景行直起身子,说完话抬手擦擦嘴角看见绛紫色得官袍上沾了洇出的血。 “投错了胎?生不逢时?罢了,我不为难你,我为难你做什么?你走吧。” 想当个好皇帝可能真的很难,花云月想歇一歇,她太累了。 谁不累呢?宋景行出宫,不出意外又添新伤,他直接去了济世堂,开了副治嗓子的药。缘分使然遇见了之前盛泊兴在画舫给他叫的大夫,大夫顺手开了副祛疤的药让他涂在额角。 “你这是急火攻心,由心入肺,伤了肺坏在喉上。我多说一句,公子您本就体虚可不能再这么大怒大急了,小心伤了根本。” 宋景行说不出话用眼神表示感谢。他把伤了的手拿出来要看,手已经整个肿起来了,像只猪蹄。大夫简单看了一下,“我不是看骨的也知道是伤在骨头了,公子等我去叫看骨的大夫。” ……看骨的大夫给宋景行把手包的里三圈儿外三圈儿,还开了养骨的药。伤的地方太多,宋景行干脆住在济世堂方便煎药吃药。 因为急着说话宋景行让下猛药,大夫怎么也拦不住只能开了给宋景行煎药,边煎边劝,“什么事这么急?非得说话,写字不行吗?” …… 宋景行到底是喝药开了口,但嗓子还是肿,一说话就疼。能出声之后他立马就出了门……大夫……耳旁风好听吗? …… 宋景行去了甚安王府的茶馆,一壶茶还没上许将就过来了,“王爷不会见你的,公子走吧。” “我不见他,我来见你。” 宋景行声音还是哑,他又皱着眉咽了杯茶。 “我和公子更没什么可说。”许将转身要走,宋景行拽住了许将的袖子,“就一句,许公子,我就说就一句。你现在纵容盛泊兴荒唐,你对得起盛大将军吗?你是暗卫,一生应只忠于一人。” 许将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是暗卫,传说中的那种,万能的那种,一生只忠于一人的那种……他发誓效忠的人是盛辛,忠国死国的盛辛…… 宋景行一句话,兵不血刃。 …… 许将是盛辛在盛泊兴十一岁时买下来送给盛泊兴的玩伴,对所有人都说是侍卫,唯独告诉盛泊兴许将是他弟弟。两人同岁,前十一年有截然不同的人生,后面一直到现在在甚安王府里受的却是一样的待遇…… 许将回王府时肉眼可见的消沉,大管家问他怎么了,许将突然脑残,问他老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大管家????他试探地说了句 “忠君忠国?” 简直神助攻! 许将叹了口气,很长一段时间盛泊兴都叫他小弟儿,带儿音的那种,是真把他当弟弟看。后来盛辛问他 “从今往后你都愿意保护盛弋吗?”许将说暗卫一生只能保护一个人,他已经效忠了盛辛。 ……天知道那天盛泊兴为什么会出现在祠堂,这狗从小就那么的狗,人家在聊很私密的事哎!盛泊兴自然而然的出现,自然而然的搂住许将,那时他已经十七岁了,他说 “我干嘛要元宝保护我?他是我小弟儿,我保护他,爹保护我,元宝再保护爹,咱们仨兄友弟恭的,多好!” ……盛辛不负众望的罚盛泊兴在祠堂跪了一夜,叫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兄友弟恭…… 那以后盛辛没有再要许将效忠盛泊兴,纵容了盛泊兴的兄弟之谊,时至如今许将效忠的都是盛辛。忠主身死,暗卫要殉主的……盛辛死讯传来的时候,盛泊兴每天披麻戴孝还不忘把许将绑在身上,不让他带刀佩剑时刻盯着他…… 许将偷偷拿一根白绫要上吊自杀时,盛泊兴一脚踹折了他的三根肋骨,冲许将吼,他说,“你是我弟弟!是我弟弟!不是什么狗屁暗卫!父亲走了,我弟弟也要走吗!” …… 一脚,三根肋骨,许将飞出去了七米远,差点儿被盛泊兴成全了…… 老管家捧着将印来找许将,“王爷没事吧?这将印放哪儿啊?……你没事吧?” 许将接过将印,“老管家,你说如果老王爷在世知道王爷现在这么荒唐会怎样?”……“会打死王爷吧。” 进球得分! 许将彻底怀疑自我了…… 第21章 第 21 章 …… 夜半时分,这兵荒马乱的一天刚要结束,门童打着哈欠和人换班,大管家照常巡视,盛泊兴自从回王府进屋就在没出去过,许将……和将印一起不知所踪——作为暗卫,许将想消失的时候没人找得到他。 甚安王府的门又被敲响了,门童从门缝里探出头……不是宋景行啊,那还好。“你找谁?” “我找我老师,宋景行。” …… 是李审。 没想到吧!乍一听宋景行的名字门童吓得一哆嗦,“不知道,不认识,快走快走。” “你不认识我老师?新上任的兵部尚书你不认识?”…… 李审看门童要关门眼疾手快的把手塞进门缝,“哎哎哎,等等,那你认识甚安王吗?我要见甚安王!先别关门!你真行啊!我手还在这儿呢!我有这个!这个!” 李审把盛泊兴的荷包掏出来了。 门童……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他一个小小门童要承受这么多……“我家王爷现在不见人,你有什么事和我说吧。” “那……你知道宋景行在哪儿吗?” 按照李审的计划他没打算这么早脱离宋景行的,但宋景行这几天一直没再回金盛酒楼,李审于是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是宋景行先一步甩了他。金盛酒楼灯火通明,莺歌燕舞,但李审想不明白为什么宋景行先甩了他,分别时宋景行那句慈母般的“好好的” 言犹在耳,但现实确是宋景行把李审丢下了。 …… 这没什么!命是靠争取得来的!李审觉得机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但在金盛酒楼住了还没几天,一听说宋景行成了新晋的大官,李审立马就决定自己去找老师。 但宋景行居无定所,又没有宅邸,他绞尽脑汁才想出可以去找王爷。哎嘿!这个节骨眼上来甚安王府找宋景行……李审命里应有此一灾啊! 门童又要关门,李审手都要夹断了,喊的贼大声儿,就叫宋景行的名字。 ……折寿啊! “怎么回事?”盛泊兴站在门童背后时,门童怎么死的都想好了!李审终于挤进王府,对着盛泊兴行了跪见青天大老爷的大礼,“王爷,您知道我老师在哪儿吗?我老师宋景行,他好几天没回来了,我担心他。” 盛泊兴垂下眼,“不知道,你走吧。” “啊?那,那,你可以帮我找找我老师吗?” ……汉子!我敬你是条英雄!门童头一次知道人还可以这么勇!你以为你是谁?宋景行吗?小孩儿你完了,你死了,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了! “你,别跪着了,带他去马厩和骕骦放一块儿吧,明早再接出来。要是还活着的话……就送走。”盛泊兴踢了踢地上的门童,绕过李审出了王府。 ……众所周知,骕骦作为一匹名马是不可以有脾气的。盛泊兴唯一纵容骕骦的一点就是护窝儿,就骕骦那一亩三分地儿,从来只允许盛泊兴和许将喂食的两只手出现,其余活物一律赐死。 因为只能在这一件事儿上发脾气骕骦因此脾气极大,基本上是连踢带咬在半残和重伤之间徘徊…… “小公子,你走吧,我我我……反正你走吧。”门童腿都软了,看李审实在是年纪小,还是不狠心想放他一条生路。但李审能是那种放着王府不进的人? “你家王爷刚说让我进去,明天再出来,你怎么骗人呢?快带我进去!” ……可怜的孩子…… …… 盛泊兴去了福安酒楼,半路上喊了一声“许将”,许将就幽灵似的出来了,“王爷。” 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压抑……“宋景行今天住在哪?” “济世堂。” 看看!看看!他就知道!还好许将留了一手!要是真有那么一天,盛泊兴对宋景行能说放下就放下,许将倒立拉……边……边吃! “他手怎么样了?” “伤了骨头,大夫给看了,还开了药。” “嗓子呢?” “说是急火攻心,现在能说话了,但是估计要养几天。” “不去福安了。”盛泊兴掀了车帘和车夫说话,“去金盛。” 盛泊兴在金盛喝了一晚上酒,他酒量极好,干喝不醉,许将就在边儿上陪着,陪着喝茶。 盛泊兴已经知道宋景行回鄢都是想干什么了,为大禹,为鄢都,为花云月,或许还有为自己? 盛泊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一点儿分量,他不太敢猜。从前他在宋景行心里一向是排最后的,排在诗书礼仪之后,排在君子得体之后…… 可不管宋景行为了什么,做的到底对不对,盛泊兴都觉得被背叛,他是见了宋景行就迈不开腿,是听宋景行说话就心动,所以宋景行就可以恃宠而骄?所以宋景行就可以把他拿起又放下?他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会不会生气吗?还是不管自己怎样都比不过宋景行心里的家国大义? 四年过去宋景行一点儿没变,还真是一点儿没变。 萧安纯赶到金盛酒楼时,许将喝茶都要喝醉了,萧安纯立马把许将换下来自己顶上,“又吵了?上次吵架才过去几天啊?” 许将痛苦的揉肚子,“这次吵的有点儿大,估计得作几天没完。” ……“宋景行可真是我的活阎王。” 半夜三更的,萧安纯和许将轮番上阵,越喝越怀疑盛泊兴的身体构造——这人喝不醉就算了!都不用上厕所吗??!不愧是狗啊! “元宝,我想了个注意,你看咱俩不能一直这么和他靠,要不给他送沈君安那儿?”萧安纯都要喝吐了,最近一个月他可能都对茶茶水水犯恶心。“我看行,沈君安肯定乐呵呵的,就是盛狗估计不乐意。”许将也喝的犯恶心,现在就干空杯,装作在喝的样子。 “说真的,盛泊兴到底是怎么和沈君安勾上的?这大腿就对他这么死心塌地?瞎了眼了啊!” ……要说起盛泊兴和沈君安,那就是另一个爱情故事了——另一个一见钟情,暗恋倒贴,趁虚而入的故事。宋景行流放该下后,盛泊兴很是消沉,沈君安也就是差不多的时候到的鄢都。 堂堂江东王对盛泊兴可谓一见倾心,睁眼瞎一样就看上了一只狗,然后就各种蓄意接近,明里暗里表白。 笑话!沈君安追人的方式都是盛泊兴用过的好吗?盛泊兴一直懒的理他,真正和沈君安有接触还是在盛辛出征后,盛泊兴开始和沈君安谈生意想买兵马……见面多了,相处多了,盛泊兴也就顺水推舟默许了和沈君安搞暧昧。 …… 盛泊兴非常草率,沈君安万分真心……这眼瞎怕是治不好了…… ……盛泊兴到底是被他的狐朋狗友给送到福安酒楼了,沈君安欢天喜地的亲自下楼接人。盛泊兴再是千杯不醉此时也已经喝的人畜不分,但却诡异的不晕不闹,握着酒瓶不撒手…… “怎么喝了这么多?” 沈君安自己扶不动盛泊兴叫了几个下人一块儿送进天字号沈君安的住处。“人送到了我们就先走了。” 许将拦着萧安纯不让他跪舔沈君安的裙边,站在福安酒楼外就要走了。 “哎,等等。” 沈君安扶了一下散下来的女式发髻——他很美,他也知道自己很美,日常打扮的不辩男女,花枝招展,“ 打听个事儿,宋景行人现下在哪里?” ……修罗场要开始了是吗?许将哽了一下,“不知道。” “你一个暗卫怎么会不知道?……你不说我又不是查不到,走了。”沈君安拍拍许将的肩膀,然后就摇曳生姿的飘回了酒楼,留下许将和萧安纯面面相觑…… "该说不说,如果真要有妹夫我希望不要是沈君安,他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萧安纯生在年初,细算下来要比盛泊兴大了近一年,是当哥哥的。 许将…… “我也不希望,但最好也别是宋景行,不然,盛泊兴肯定要当狗的。” …… 宋景行告假没上早朝,因为他又说不出话了……他实在没想到这玩意儿还会反复无常,大夫一脸“我就知道”的站他床边,“早劝你不要下急药了,反扑更疼。” 宋景行低头谦虚的受教,他伤的还是右手写不来字,又兼说不出话,阻止不了只能任大夫说个痛快……大夫这种人大约是有职业病的,教训病人就和老师教训学生一样,阴阳怪气含沙射影舌灿莲花口若悬河……宋景行实在听的烦,趁人不注意就溜了。 但说起来很可怜,宋景行其实没什么地方可去——他离开鄢都太久,久的人生地不熟。四年过去鄢都很多地方都翻新易主。物是人非就是这么的容易,而宋景行也早已没有拄杖闲乘的心思了……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说不出话,不能说话宋嘴炮就觉得人生没了意义。 宋景行在街上站了半天,举目四望处处无亲。他到底是回了济世堂,平白给大夫多训他几句的理由…… 第22章 第 22 章 张有功下朝来看宋景行的时候,宋景行正跟着大夫说话的节奏有规律的点头。他这副敷衍不耐的样子很少见,难得的勾出张有功不多的情怀。 宋景行的相貌与年少相比变化不大,或者说几乎没有,他既不年少老成又不意气风发,从他身上几乎看不出轻狂的痕迹,但奇怪的是宋景行也不会让人觉得老气横秋。他的样貌并不出彩……这样说其实不准确。宋景行其实长很俊逸,后面时常跟着“潇洒” 的那个“俊逸",但相比宋景行的长相他身上的气质总是先声夺人,更瞩目一点 ,甚至掩盖了宋景行的五官样貌,是那种看一眼就知道他和别人不一样的气质。与其说那叫君子骨不如说那叫宋景行——他是独一无二的。 张有功忽然理解了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外孙为什么会对宋景行念念不忘……张有功来找宋景行一是为了公事,第二也是想感谢朝堂上宋景行保下了盛泊兴,不论朝廷上再怎么针锋相对盛泊兴始终是张有功的外孙。 ”小宋啊,身体好些了吗?“张有功手上也没拿点儿慰问品,实在不好看,他极其荒唐的掏出身上带的碎银塞进宋景行没伤的那只手,"收着,收着,也算是心意,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宋景行……他抱拳还礼表示感谢又向张有功示意他还说不出话来。 张有功叫人拿来纸笔,“左手写字可以吗?” 宋景行点头,他曾练过左手字,写的慢但还看得过去——你永远可以相信宋景行的博学。 张有功公私分明先给宋景行讲了朝堂上的事儿——论宋景行画的大饼和事实的差距。张有功复辟简直是宋景行目前做过的最明智一件事,张大人带着他的临时御史台揽下糟烂的朝政,一班人马,抵上从前百官,张有功说完了就笑,“小宋啊,现在看来你当时可真会编。” 宋景行颇有童心的在纸上画了个笑脸在旁边慢慢的写 “幸苦大人了。” “不幸苦,不幸苦,我们都愿意的 ……其实小弋从前也是愿意的,你没见过我外孙披甲挂帅的模样,嚯! 迷死个人!他长得又英俊,肩宽体长的,做九门统帅的时候骑马在外面走一圈儿所有的姑娘都偷看他……也不知道现在还看不看得到了。” 宋景行没写什么,对于盛泊兴他其实半分把握也没有,唯一有的就只是一定要把他拉回来的想法,他比花云月还怕盛泊不认账,可偏偏谁都能计算只有盛泊兴,算无可算。 “你和小弋是吵架了吧?昨天真是谢谢你了。” ‘分内之事。’宋景行垂着眼写字,张有功歪过身子伸手在宋景行头上揉了一把,“我们现在不算同僚,我作为小弋的外祖父很感谢你……只是小弋一向犟,从来都是一条路走到黑,如果实在劝不动他就算了吧。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知道,凡事未必在人为,也有天命,天命所归是拦不住的,我们只要做尽自己能做的其余也只能顺其自然……要是啊,我说要是,到了,到了最后那一天,我求你件事儿,你和小弋把话说开了,别留下遗憾。”…… 宋景行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有人来劝慰他,他不知道怎么回应张有功,沉默了一会儿起身向张有功行了一礼。张有功握着他的手让他起身,“到最后实在不能的话,你和他就都去做些最想做的事儿吧,凡人有命,兴许这是天注定呢?” 宋景行最想做的事儿是和盛泊兴白首与共,可以吗? …… 盛泊兴宿醉起床时已经很晚了,他烦躁的发现自己睡在沈君安哪儿,盛泊兴在心里痛骂许将和萧安纯,他卷了被子要再睡。沈君安捧着解酒汤坐到了床沿,“起了吧,再睡下去要日夜颠倒了。” “什么时辰?” “近卯时了,我叫他们熬了解酒汤,尝尝?” 盛泊兴还是起了,毕竟不是谁都能让江东王亲自伺候,他懒散的歪靠在床柱上醒神儿。沈君安叫人拿来了洗漱的金器,“我替你梳头啊。” “又没乱,不用。” 盛泊兴现在心情不好,说话时就不自觉的又冷又傲,有研究表明唯一能让盛泊兴缓和下来的人姓宋不姓沈。 但有人偏不信这个邪,沈君安软若无骨的往盛泊兴身上靠,“我想替你梳,你一头的素色,一点儿不相衬。” 盛泊兴伸手抵住他,“我烦着呢,出去。” …… 盛泊兴也算是个勇士,放眼全大禹都没人敢和沈君安这么说话…… 沈君安直起身握着他金镶玉的梳子给自己梳齐了云鬓,“那吃点儿东西吧,你喝了那么多酒现在还空着肚子呢。” 但凡有点儿耳力见儿的都能听出来此刻江东王的心情不太好…… “我说出去。” …… 可惜了盛泊兴是个聋子…… …… 江东王到底是江东王,即使困于爱情也一样是有脾气的。沈君安抬手将手里的梳子掷出去,不偏不倚砸在铜镜上,金石相撞粉身碎骨。外面的侍从匆忙的进屋,“滚出去!” 沈君安的声音天生的高,撒娇的时候让人觉得软糯可人,发脾气时就像泼妇了。 盛泊兴皱着眉头扫了沈君安一眼,沈君安起身关房门,从抽屉里拿出他的长烟斗,“你终于舍得看我一眼了?” “你要是有脾气就发,别阴阳怪气儿的。” 还有提这种要求的?沈君安一挥手就把他价值连城的象牙烟杆摔在地上。沈君安有的是钱发脾气的时候就格外爱摔东西,气势很足。“盛泊兴!我沈君安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人?福安酒楼在你眼里又算是什么地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宋景行都干了什么!你打量打量我是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懒得计较,你现在这副模样到底是为的什么!……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准话!为我还是为宋景行?” ……这扑面而来的玛丽苏味儿……盛泊兴刚要开口,沈君安转身把房门又拉开了,把站外面偷听的侍从吓得脸都白了。“盛泊兴,你考虑清楚了再说,出了我这门,就别想再进来了。” ……这话……一听就知道沈君安还是不了解盛泊兴。盛泊兴本来张了嘴要说些什么,现在不打算说了。荒唐?我和他说什么?说得上吗?盛泊兴穿鞋下床,拍拍沈君安的后背,沈君安抖了一下,眼圈立马红了,“盛……” “让一让,我出去。”……小王爷穿着件儿单衣就出去了,头都不回,下楼之后听见楼上的二重音尖叫——来自沈君安和他的侍从…… 只着单衣的小王爷别有一番风味,他从容的穿过福安酒楼的大厅,在一众目光中上了马车,“回甚安王府。” …… 甚安王府现在有点乱——多亏了李审。这小畜生昨晚死活就要进甚安王府,睡马厩也要进,说什么都不听,门童没办法带他到马厩前晃了一圈,希望骕骦能吓退李审……但骕骦没有,骕骦性转了,骕骦对李审友好的像是母亲见了儿……跪着舔…… 天啊!他只是一个小小门童,为什么要面临这么多选择?门童最后把李审交给了夜半归来的许将…… 许将???大家都是人,你没办法对盛狗交代我就有办法吗?许将谨遵盛旨,让李审在马厩里睡了一夜,自己在外边儿看着。嘿!骕骦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还贴心的睡李审身边给他保暖……要知道盛泊兴当初为了驯服骕骦都摔断过腿,李审是何德何能啊? 关于骕骦为什么亲近李审到以后都是个迷。 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把李审送出王府——小畜生满嘴的要找宋景行可是犯了盛泊兴的大忌,奈何他躲在骕骦的马厩里不肯出来……又没人进得去…… 一大早的许将嘴皮子都磨没了二两李审还是无动于衷,“你先出来再说。” “我不,我一出来你肯定要赶我走,我要找我老师。” “你别再提你老师了好不好?要出人命的,万一盛泊兴突然回来,你,我,那个门童,都要遭殃。” “遭什么殃?” 盛——来无影去无踪。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俗话诚不欺我!许将咽了下口水,“你怎么从沈君安哪儿回来了?” “吵了一架。” 这重磅消息!许将站都站不稳了,这得多大心才敢和移动金库吵架! “你和沈君安吵架了!?为什么?” “为他给我添堵。” 盛泊兴一身的单衣抬手就要扒许将的外袍,“干什么!干什么!你要衣服吱声啊!我去给你拿还不行吗?” 许将去拿衣服了,盛泊兴站在马厩前冲李审抬抬下巴,“你,滚出来吧。” “我不。” 李审知道盛泊兴是王爷,对大官他天生有一种来自平民百姓的畏惧。“不出来等我进去抓人吗?你以为骕骦是谁的马?” 李审往后退了一步,“我想,去找我老师。” 之前李审说要找宋景行说白了都是为了留在王府瞎说的借口,但这次李审有那么一丢丢发自内心的想找宋景行——他有点怕。 正常,谁见了会咬人的疯狗不怕呢?盛泊兴懒得和李审废话,“把他弄出来,留人你还留上瘾了吗?” 这句话是冲骕骦说的,李审看了看身边的骏马又退一步,靠在墙上,“我……” 他一句话没说完,骕骦就咬着他的衣服把他往外拽…… 好马! …… 李审被盛泊兴拽着腰带往王府外提,他四肢悬空,张牙舞爪,“我想找我老师!”李审一直喊这句话,好像真的有人会理会他一样。 离开宋景行后李审一个人在金盛酒楼呆不住,就在鄢都流窜,他有钱却舍不得用。李审仿佛天生就对脏乱差有吸引力,因此很快就从小公子变成乞儿。李审想过找人习武但找不到,想过找童工干活儿但没人要他。有些人觉得李审是流民,有些人觉得李审是孤儿,有些人同情李审,有些人嘲笑李审,李审在无数次白眼中逐渐意识到,把自己当做李审的只有宋景行…… 父母逝世,山寨烧毁,李审终于再一次找回那种去某个地方找某个人的想法,像幼时贪玩想要回家。可惜那终究只是个想法,现实是,李审想赖在甚安王府。 李审像只大号耗子很缠人,尤其他还在盛泊兴耳边一遍遍喊宋景行的名字,盛泊兴觉得一股气涌到胸膛死死卡着,让他喘不上气儿。他知道宋景行在济世堂,告诉李审就行了,但是他不想说,硬要解释的话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知道宋景行在哪。 再往深了说就是不想让人觉得自己还惦记宋景行,但承认这个事实比让盛泊兴说出宋景行在哪儿还难。于是,事情就变成了盛泊兴不想知道自己知道宋景行在哪,也不想觉得自己觉得自己还惦记宋景行…… 这么深奥的扭曲的道理李审是不会明白的,也没人会明白。反正现在的结果就是盛泊兴既不会告诉李审宋景行在哪,又要把李审送出甚安王府。 李审认清了喊宋景行不好使的事实于是开始骂盛泊兴。他的理智还在,不太敢骂寨子里那种带有母亲的脏字,只敢骂盛泊兴混蛋……对此盛泊兴的回应是走到了甚安王府大门口…… 第23章 第 23 章 “滚吧。”盛泊兴放手,李审 “滋溜” 一下就要窜回去,盛泊兴一脚踹在李审腿上,踹了个狗吃屎……“你混蛋!你分明认识我老师!你分明和他很熟!你不告诉我他在哪,你混蛋!” 那一脚踹的真疼啊,踹的李审掉眼泪,他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嘴里还骂骂咧咧。 盛泊兴眯着眼睛看李审,听李审说他和宋景行怎么怎么样,“等等,你真想留在这儿?” 李审要走出甚安王府那一瞬间盛泊兴的心里极为复杂,他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叫住李审的,他不想深究,他叫住了李审。 如果这是一篇养成,李审是男主,按大男主小说来,此时李审应该高傲的拒绝并来一句“你等着,早晚有一天……”之类的。但李审低下了他一文不值的头颅,狗腿的对盛泊兴点头。 “那你……” 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王爷不知道该给李审派个什么活,他琢磨了一会儿冲大管家招手,“给他找个事情做。”…… 大管家??唉? 盛泊兴的更年期来的很早,从他十三岁时就开始崭露头角,到现在也没结束,反复无常才是他的正常,大管家领着李审下去了。许将捧着衣服找到盛泊兴时,盛泊兴正在喂马。 “还穿黑的吗?” “凭什么?” …… 这个“凭什么”是根据什么说出来的呢?许将递去了一件儿墨蓝的袍子, “这个行吗?” “要黑的。” …… 这又是为什么啊?! 盛泊兴把外袍当披风披在身上,“找件儿衣服你去了这么半天是腿瘸了吗?” ……当然是为了躲过你无差别攻击啊!站那儿等你逮谁咬谁吗? “摔了一跤。” 盛泊兴看着许将睁眼说瞎话,“怎么不摔死你?我把李审留下了,你看着点儿,别让他凑到我面前,我看了他就烦。” “那你留下他是为了考验我吗?” “平地都能摔,你的确也需要考验一下。把马喂了,然后牵到马场。” ……许将……我自找的呗?所以你到底为什么留下李审啊!!!盛泊兴披着他的袍子潇洒的回屋去了,留下许将日常无语。 大管家给李审安排了个扫院子的活儿,工作很轻松,毕竟李审才十三岁。李审换了下人的衣服,有点儿迷惑他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甚安王府里的下人了?找宋景行没找着,在王府混吃混喝没做到,现在还要干活吗?! …… 沈君安找到宋景行的时候和张有功正好遇见,“张大人。” “嗯。” 张有功略一点头就走了,士农工商,沈君安在张有功眼里很没有分量。宋景行见到沈君安的时候挺吃惊的,吃惊之后就是见到金山银山之后的敬畏。 他非常落俗的给沈君安倒茶,沈君安没接,“我不喝这种东西。” 正常!金山银山有脾气能叫脾气吗?那叫贵气!宋景行拿了张新的纸在纸上写字,还没写完,沈君安伸手压住宋景行的笔,“说不出话是吧,听说你手也坏了。没关系,我就说几句,说完就走。” 宋景行冲沈君安做了个请的手势,他洗耳恭听。“离盛弋远点儿,现在在盛弋身边的人是我。” ……沈君安也算是凭一己之力把家国大事的格调拉低到后宫失火了。宋景行没什么回应,表情都没变也还是洗耳恭听的样子。沈君安于是很受,用又多说了几句, “我带了点儿补身子的药材 ,你一会儿可以用了。只要你以后离盛弋远远的,我江东的大门随时为你打开,但要是让我知道你又做什么狐媚事儿,我就弄死你。” …… 平生第一次被人用狐媚形容宋景行完美的表情终于裂开了……他这就变成狐狸精了吗?以及……江东的大门随时为他打开?这可是你沈君安亲口说的不许反悔啊! 沈约,沈君安,江东王金口玉言要弄死宋景行,宋景行就跟没听见一样。 沈君安说到做到,说完话就走了,挥一挥衣袖只留下根百年老山参……宋景行让大夫拿进来给自己长长见识。瞧瞧人家沈君安,再看看张有功,人和人啊是比不了的! “可以放进药里吗?” 宋景行如是写道,“这种年份的山参是要成精的,关键时刻能吊人一口气,你吃了浪费。卖给我们济世堂吧!我们拿来镇店。” 大夫已经拿秤进来给山参称重了。沈君安财大气粗说是百年,年份上就绝不会少,人参这种东西一向是多一年就长一分药性,这一根人参卖得出天价。 “不,我要吃掉它。” “救人一命的东西啊这可是!你说吃就吃?想的美!” 百年山参难得一见,恐迟则生变,宋景行打定主意今天就要把它吊了,“你给我吊半根,剩下半根参我送给你。” 大夫伸长脖子看宋景行写字,越看越兴奋看到最后明显动心了,送啊!半根也是送啊! “那……行吧。” ……宋景行看着大夫切了半根山参吊进他的药里,他不肯走生怕大夫背后不做人就搬个凳子坐在药炉前看着,誓要把药渣也一块儿吃掉。 ……不管一个人人前是什么样子的,钞能力总能让他面目全非。 至于沈君安,他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以什么身份来的,想让宋景行干什么,这些于宋景行而言就是而旁风,全不在意。说到底沈君安和宋景行和盛泊兴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国破山河江东王也还是江东王,他的生意照做不误,但盛泊兴却不会再是盛泊兴,宋景行也不会再是宋景行。就像盛泊兴会觉得他和沈君安说不着一样,宋景行也觉得沈君安和他说不着。 宋景行或许对盛泊兴没自信,但他能笃定沈君安不值一提。 人参:大补元气,补脾益肺,生津,安神益智。主要用于气虚欲脱,脉微欲绝,脾气不足,中气下陷,肺虚喘咳,气短乏力,津伤口渴,虚热消渴,失眠健忘,心悸怔忡,血虚萎黄,阳痿宫冷等。 百年老参:救死扶伤,无所不能。 宋景行能说出话了……也上火了,大夫在给他开药泻火,“早和你说了药渣不要吃,身体受不住的!” “不吃留给你下次接着煎药坑害病人吗?” ……大夫……“我不和你犟,你懂什么!” “果然啊,济世堂是会把药渣反复使用的。” …… 说不过你了是吧?! 虽然能说得出话,但宋景行起了一嘴的火泡,张嘴就疼——沈君安牌老山参,保质保量,不服不行。他喝了清凉泻火的药汤就赶着去上朝,大夫建议他跑到汉青宫,运动一下发散火气。宋景行不,他宁愿上火上死。 老山参让宋景行和大夫的关系苟且了许多,大夫给宋景行送了个大白眼,问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可以免费给他煎下火的药。“下午,下午回来,时间不一定,你看着办吧。” “看着办是什么时候?药凉了苦啊!” 宋景行给大夫回了个眼神让他自行体会,他不想说话,上了马车。 ……这种病人给脸不要,死了好了。 宋景行告假一天后,带伤上朝,把爱岗敬业写在脸上,怼在众文武眼前。花云月已经冷静下来,绕过盛泊兴不提,默契的和临时御史台商讨粮草征兵。没有盛泊兴的早朝对宋景行而言轻轻松松,下朝后花云月毫不意外的说,“宋卿留下。” “手没事吧?” “玉玺没事就好。” 宋景行今天破天荒的被准许站着了,简直是载入史册的进步! 花云月犹豫半天最后还是问了她一直憋着但真心想知道的问题,“盛泊兴会接下将印吗?” “臣不知道。” ……让他跪着好了,花云月头疼,那天朝堂上闹得那么僵她是真的拿盛泊兴没办法了。宋景行不知道,张有功也不知道……这世上就没人能降的住盛泊兴了吗? …… 还是有的。 宋景行平安下了朝去了甚安王府附近的茶馆,一壶君山银针喝完都没有人找他麻烦,他谨慎的叫来茶馆老板,“请问王爷今天在府里吗?” “不在啊,出门了,一大早就走了,公子找我家王爷?” “不找不找不找。”宋景行抿完最后一口茶笑眯眯的走了。 他不要命的去敲甚安王府的大门,门童……他真的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门童啊!门童果断叫来大管家,大管家果断叫来老管家,老管家……许将呢?……许将和盛泊兴一起出去了…… “公子请回。”老管家隔着门和宋景行说话,“我是来找夫人的。” …… “公子啊!”老管家怕了宋景行了, “请回吧,算老头子求您了。” “我真的真的只是来找夫人的。” “那还请您等王爷来了亲自和王爷说。” “你家王爷现在不会见我。” ……你也知道啊! 老管家到底没开门,也没敢说让把宋景行打出去,装作心肌梗塞躲了……大管家??? “爹?爹?我去看看我爹。” 门童……我差个好爹? 不给开门宋景行就站在王府门外,细想下来,他好像总在王府外等着……还是张怀兮让宋景行进来的,在宋景行等了半个时辰后,老管家纠结半天终于把宋景行来了的事儿告诉了张怀兮 。 “你怎么也犯糊涂?小宋来了干什么不让他进来?再说他不是说找我吗?” 宋景行进了王府,他先到盛辛棺椁前跪下给盛辛上香。 张怀兮很懂,告诉宋景行盛泊兴今天要很晚才回来。宋景行……“多谢夫人。” “管家说你是来找我的?吃饭了没有?” 张怀兮一直是个慈母形象,甚至于有时候对盛泊兴称得上纵容,实际上就算不对盛泊兴张怀兮也是很温柔的人,她一向对待小辈极好。 “还没有。” 宋景行说还没有张怀兮就带宋景行吃饭,吃素斋,张怀兮礼佛,王府里吃的最多的就是素。 “夫……”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张怀兮抢了宋景行的话头,“夫人请。” “福宝是我的第二胎。我先天不足,头胎是个死胎,一个小姑娘,如果活着名字也叫盛懿,懿德的懿……怀上福宝的时候我都要三十岁了,王爷说要打掉这个孩子,大夫也不建议我生,可他是我的孩子啊,他们又不是母亲他们懂什么。” 提及往事,张怀兮的眉目格外温柔,言语娇俏仍似娇娘。 “生下福宝可真是九死一生,王爷要保我,大夫是按着福宝也是死胎算的。福宝刚生下来的时候不会喘气儿,我在心里发大愿说愿一生礼佛吃素求福宝能平安。他平安了,从那以后我就信佛。” ”……很多人都说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父亲也说我太纵容孩子了。可我不觉得,母亲站在孩子这边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盛辛管教福宝很严,父亲也总叫福宝乖巧,大家都要福宝听话,有礼。我那时就想,我要一直站在福宝这边,他再荒唐都可以,我才不管这样做对不对福宝以后会不会做坏事,他是我生的,我就宠得。” 张怀兮捻她的佛珠,她是很清净的长相,上了年纪徒增悲悯,说话时让人觉得圣洁不敢惊扰。 ……出身名门却如此任性,想来张怀兮也是受尽宠爱的。 “现在也一样,小宋,我还是站在福宝这边。我知道他在干什么,我也知道他会怎么样,但我站在他这边。萧圭,许将,花云月,王府里的管家,所有人都觉得福宝做的不对,既然所有人都这么觉得了,那少我一个也没关系……我大约知道你来找我是干什么,我不答应。” …… 宋景行无话可说。张怀兮预判了他的预判,他以为张怀兮会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要张怀兮愿意出面,哪怕只是劝说一句,盛泊兴都有机会回头是岸。但张怀兮一句也不肯说,宋景行自负他一张嘴可以劝平天下,却在张怀兮面前吐不出半个字…… 原来张怀兮什么都知道……她竟然一直知道…… “我猜到你会来找我,这些话在心里念叨了好几遍。我说的好吗? ”…… “景行无话可说。” 宋景行被堵了个正正好好,却半点儿法子也没有,张怀兮不和他讲道理,她走的是心,走心这种事就玄而又玄了。“那吃饭吧,吃完饭我叫人送你回去。” ……“多谢夫人。” …… 第24章 第 24 章 宋景行无功而返,上了王府的马车,大管家在一边儿欲言又止,“公子。” “怎么?” ……“没事。” 大管家是想和宋景行说一下李审的事的,但是他又不敢——如果李审跟着宋景行走了,盛泊兴问起来就会知道宋景行进了王府的门。虽然宋景行是张怀兮放进来的,但是盛泊兴肯定会把账算在他们头上……这谁担得起? 于是,宋景行就顺利成章的和李审错开了…… …… 宋景行本来高高兴兴出门去,现在哀哀戚戚回家来,有那么一丝名为绝望的东西涌上心头。盛狗,盛狗,被人叫狗那不是没有理由的!如果张怀兮不能出面,那宋景行拿什么劝盛泊兴回头是岸?一腔热血吗? “公子你印堂好黑啊。”大夫见宋景行回来出于好心提醒宋景行,“你也是。”宋景行臭着一张脸回答,大夫??? 本来宋景行就是一身的火气,再加上愁深似海,嗓子不负众望地又哑了,他话都没说几句啊!……气上加气!宋景行找到大夫艰难的写下“庸医”两个字。大夫……“你自己上火你怪我喽?我看你说不出话就是活该,提醒过你了,你现在火气大容易倒嗓子,叫你遇事别着急……” 大夫毕竟是大夫边说边给宋景行煎药,“好好的老山参,营养没吸收全泻出去了,浪费啊!” 宋景行也是满腹牢骚奈何一句也吐不出,只能在心里痛骂,你懂什么!你知道我在干什么经天纬地的大事! …… 宋景行又没去上朝,说不出话是一方面,主要是他现在没动力。他想不出还能有谁能让盛泊兴放弃他那要死要活的恶念回归正轨,张怀兮用慈母之心把宋景行的念想断的干干净净。 他想过再去见一次张怀兮,甚至花了一上午写了满纸的稿,但张怀兮不见他……宋景行还想请张有功代他和张怀兮谈谈张怀兮,张有功遗憾的说他的女儿他知道,劝不动的。 一直以为盛泊兴离经叛道是脑子有坑,敢情是因为遗传?! 宋景行嗓子更疼了,他几乎有一种天命如此的想法。每天就是在济世堂喝喝药泻泻火,失去了高光与色彩…… …… 宋景行要死要活的,盛泊兴的日子却过得很滋润——沈君安给盛泊兴撒娇道歉……古语云先爱上的那个人注定付出更多……许将和萧安纯一致认为盛泊兴不配。配不配的他们也说了不算,反正就是见识到了有钱人追夫的方式——拿钱砸! 而谁又会和钱过不去呢?盛泊兴一人得道,许将鸡犬升天……他和萧安纯在福安酒楼楼下喝着名贵的琼枝玉叶,同时也产生了深深的疑惑,自己又是何德何能? ——我们和我们的大怨种兄弟。 盛泊兴本意是不想再和沈君安有什么关系的,但许将和萧安纯想——沈君安给许将送了把玄铁古刀,是韩夫人打造的真品,许将当时就“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了。至于萧安纯,这货只要能舔到沈君安什么都愿意干。 …… 沈君安:“泊兴,那天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 许将:“王爷脾气大他肯定也有错。” 萧安纯:“盛泊兴他一直就是这个德行,沈公子大人大量。” 沈君安:“我给你道歉。” 许将:“王爷你就别端着了。” 萧安纯:“给台阶就下啊,沈公子都亲自来找你了你还想干什么?” …… 总之就是沈君安说一句话许将和萧安纯在后面接十句,盛泊兴……金钱使人没有朋友……他是被许将和萧安纯从金盛酒楼抬到福安酒楼的。利益驱使下没有人会在乎一只狗的想法,盛泊兴又一次进了沈君安的门…… 怎么说呢,沈君安这人生在巨贾沈家又年纪轻轻即任沈家家主城府和手段都不缺,应该是个明智且完美的情人人选。但偏偏沈公子对爱情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充满幻想,他对别人砸钱,却想和盛泊兴走心……每次沈君安和盛泊兴闹别扭事后来道歉都必定会使许将赚个盆满钵满。 盛泊兴……他图的什么?你倒是也拿钱砸我啊! …… 盛泊兴纠结了一会儿,首先,福安酒楼的陈年烈酒更醇厚一点……其次,许将和萧安纯真的很烦人……他还是答应了沈君安。 愿伟大的友情永生不死,许将和萧安纯碰了个杯。 俗话说小别胜新春,情分似海深。沈君安本来是想和盛泊兴蜜里调油的,但盛泊兴只顾喝酒……他是真能喝啊!凭沈君安十几年练出来的酒量都喝不过一个盛泊兴。 沈君安都背着盛泊兴吐了两三轮了,这畜生眼睛都还是清明的……所以说你干什么想不开要和盛泊兴拼酒?你和他对着喝茶他也不会介意的。 沈君安喝的胃都抽抽了,他咬着牙给自己满上,半天也喝不进一口,“泊兴,你别只顾喝,你看我一眼啊。” 沈君安心里门清儿盛泊兴在作什么妖儿,但他可不敢再和盛泊兴硬刚,只能软着脾气哄人。 盛泊兴一只手撑着头,目光从酒杯上移下来看向沈君安。喝了酒迟钝,他的动作就有点儿慢,很不经心似的,“看你什么?” 帅气瞄准,帅气发射,帅气命中…… 沈君安本来没醉,现在酒不醉人人自醉……是的,他沈君安就是看脸! 盛泊兴的帅是那种每根儿头发丝儿都叫嚣着“我帅”的那种帅。他长得很有攻击性面目上又几乎没有柔和的部分,笑起来的时候都会让人觉得有点儿凶。这张臭脸本来应该很吓人,但神奇的是盛泊兴的脸混上他身上那大富大贵的做派,扭转乾坤化腐朽为神奇,直接把戾气变作傲气。这让他整个人平易近人了许多,以至于变成了少女春心萌动时最容易动情的那款霸道王爷…… 沈君安——万千少女心拥有者。 “我……”沈君安腿有点儿软,“我好看吗?”他抬手扶耳边的鬓角。这种动作换任何一个男子做出来你都会觉得他有点什么大病……但这个人换成沈君安你又能说什么呢?个性!人就是要坚持个性! 沈君安在生意场上杀伐决断不容置疑,但在盛泊兴面前他一直走的小鸟依人的乖巧路线。 “挺好看的。” 盛泊兴实话实说。 “泊兴。”沈君安的声音拧了十八个弯儿,扭着身子就挪到盛泊兴身边坐下,“哪好看?” 盛泊兴现在有点迟钝,他没推开沈君安还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就……脸吧,头发一般,我不喜欢你这种发髻。” “那你喜欢那种?我以后换一个。”沈君安要美死了,啊!这美好的夜晚! “喜欢……歇髻,戴冠或者幞头都行。” ……沈君安……你当我傻吗?这种文人髻一直是宋景行的风格好吗?! “你非要现在提宋景行是吗?” 沈君安当场臭脸,盛泊兴愣了一下,“我的确喜欢文人髻,谁梳都喜欢。沈约啊。” 盛泊兴叹了一声,尾音带着笑,“宋景行这个名字可是你自己提的。” ……“那你发誓!” 沈君安本意是给盛泊兴一个台阶,撒个娇哄他一下这事儿就过去了。 但盛泊兴从不按常理出牌……他抬手落在沈君安头发上,很轻柔的从沈君安的发上滑落,“不发,困了,我去睡。” …… ……睡什么睡,起来嗨! 沈君安气的脑子疼,但却发不出脾气——他惊讶的发现他没有发脾气的落脚点。他气冲斗牛的就下了楼,许将和萧安纯本来在纸醉金迷灯红酒绿,见了江东王立马起身,恭敬的站直,“沈公子,怎么了吗?” “盛泊兴睡着了。”……沈君安想找人把盛泊兴叫醒,但他不想直说,让人觉得自己和盛泊兴关系不怎么样。许将……“王爷睡了啊,那要不我回王府告个平安,顺便取些换洗衣服。” ……王爷留宿外面还要给王府报平安?报给谁?!装听不懂是吧!刀白送你了! 萧安纯……这就到他了?“泊兴睡了?那我也回侯府吧,免得我哥担心。” ……萧安纯你以后别想找我做生意!一个两个屁用没有!沈君安的眼刀把许将和萧安纯扎了个透,他长袖一摔,气哼哼的转身走了。 许将!!!萧安纯!!!“走走走,快走快走!” “等我把这口酒喝完。”…… 两人手牵着手狗里狗气的赶忙跑出福安酒楼——呵呵,真会开玩笑?盛泊兴的起床气?你行你来! 萧安纯不想回去见他哥,就和许将一块儿回甚安王府,打算续桌儿。“小公子来啦。”大管家从两人身后张望了一下没看见盛泊兴,整个身体瞬间放松了许多。 “来了,我大娘在哪儿呢?我先看看她。” “老夫人在灵堂,小公子来了正好,帮王爷劝劝老夫人,请她歇歇。”萧安纯叫张怀兮大娘,回甚安王府比回自己家还熟。“包在我身上。”萧安纯往灵堂去,走之前拍拍许将,“盛泊兴私藏的酒开出来呗,咱俩喝一喝。” “行啊,我记得他藏的老窖还剩两瓶,喝那个行吧?” …… 张怀兮还在灵堂前日日复一日的跪着念经——从盛辛走后她就没怎么离开灵堂。 萧安纯给盛辛上香磕头,“大娘。” “你和许将一起回来的?” “嗯,没带福宝回来您不生气吧?” “这有什么?他不回来正好消停,你和许将该干什么干什么吧,不用管我。” ”这可不行,我是福宝这边儿的您忘啦,吃个饭吧大娘。” 萧小公子幼失估持,全靠严于律人的哥哥养大,平生对母爱的了解都来自于张怀兮,和张怀兮撒起娇来丝毫不怵。 张怀兮很是不满的抬眼看萧安纯,“你和福宝学坏了。” “您这么说我要生气的,我才不和盛泊兴学。” 萧安纯先陪张怀兮吃了顿素斋,吃的时候聊到盛泊兴幼时和自己一同干过的蠢事,张怀兮笑的眼泪都流下来了。萧安纯话赶话劝张怀兮不要天天这么辛苦也要照顾自己的身体从,替盛泊兴想一想。 张怀兮垂着眼。 ……她年轻时就一直是这样,不管面对谁都是垂着眼的,让人觉得柔和的同时也觉得她像浮萍,漂泊依附,生来无根。但萧安纯其实知道,他大娘在面对盛辛时是会直视她习武的夫君的眼睛。 甚安王盛家世代习武,即使武将已经极不受重盛泊兴仍自幼习枪练刀。盛辛亲自做盛泊兴的武师。据说这位老王爷年轻时也曾耍得两把大刀,勾走无数少女芳心。这样豪气干云的男子,他为什么会娶这么文弱的女人呢? ……无从得知,唯一被证实的是盛辛在世时畏妻如畏虎是出了名的。 “安纯,你和小弋同岁,我没记错今年是二十有二了。小弋我就不指望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妻啊?你哥哥给你张罗过吗?”……长辈的秘籍——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妻啊?…… 萧安纯再不敢多说一句,放下碗筷就溜了…… 老管家进来收拾碗筷,“王妃。” …… “往后福宝要是没有娘了可怎么办啊?”…… 老管家知道张怀兮的意思,心里很酸,“王爷他,也就只肯听您的话了,您……” “可我想念盛辛。”张怀兮打断老管家,握着佛珠手串又回了灵前。 张怀兮已经老了吗?她被称为夫人,被称作老王妃,她似乎是老了,但张怀兮自己从不这么觉得……是直到盛辛逝去,她才一夜白头,觉出年华悄然消逝。 她是盛张氏,首先是妻子,然后才是母亲,女儿,王妃…… …… 第25章 第 25 章 萧安纯从张怀兮哪儿跑出来,自觉逃过一劫,很是自得,“冲元,大娘有催过你娶妻吗?” “我是暗卫,不娶妻。”许将把酒倒满美滋滋的抿了一口,“夫人给你介绍了哪家姑娘?” “我跑了,可是一刻也不敢久留。” “所以呢?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妻成家?” 之前在福安酒楼许将就喝的有点儿醉了,这时候又喝未免有点儿上头,许将的闷骚隐隐有变成明骚的趋势。 萧安纯拿根儿筷子敲了一下许将的手,“滚蛋好么?胡虏未灭何以为家?” “你可得了,我还记得你十六岁那年你哥给你收了个入室的姑娘,把你吓的几天没敢回侯府,赖王府不肯走。” “拜托,你屋里莫名其妙就有个姑娘你不怵啊?” “盛泊兴就不怵。” “是,他就差一脚把人家踹死了,胆子大着呢,肯定不怵啊。” …… 王孙贵族中不乏荒唐□□之辈,可惜盛泊兴和萧安纯都走的是叛逆贪玩儿那一卦。按规矩,男子十六岁就可以在屋里留人了,萧爻对养育弟弟不知甚解就一切按规矩来,在萧安纯十六岁生日送了个美艳绝伦的西域舞娘,成功让萧安纯于当日离家出走。 张怀兮得知此事后很受启发,给许将和盛泊兴也各安排了一个——正经人家的清白姑娘,准许进屋伺候。许将很是冷静的把姑娘送走,和张怀兮详细解释身为暗卫要遵守的规矩,话还没说完,盛泊兴哪儿就出了事儿…… 按盛泊兴自己的话说就是屋里突然多出个东西谁知道是人是鬼……他一脚就踹过去了……盛泊兴自幼习武,结果可想而知…… 他多是个人啊!还知道怕鬼! …… 老管家找到许将的时候这两个人俨然喝成了两个死鬼,老管家尝试了两下没能把人叫醒,只好安排了个简化版酒后套餐——把人打包扔盛泊兴床上了。 床——无妄之灾。 许将是被萧安纯的口臭熏醒的……大半夜的一股恶臭上头直接把人熏醒,这感觉只能说是爽之又爽。许将愤恨的把萧安纯踹在地上,自己披了件衣服出屋醒神。这才四更天,鸡都没来得及叫……许将洗了把脸惊觉自己和萧安纯闻起来一样,慌张的去找地方洗澡。 “呦,许将醒了啊。” 老管家正在打太极,看见许将打了声招呼,“老管家。” 据说年纪大了都会睡眠不好,许将在心里刻薄这老头真是年纪大了,敷衍一句就要绕到后院儿。“哎哎哎,等等,这儿有王爷一封信,昨晚送来的,你睡死过去了,我就收着了。你看看要不要紧。” 许将……“什么信?” 他臭着身子凑过去接过信看了一眼,“从芜州送来的,我记得之前每年都在年末送来,今年提前了啊。” 接信的时候许将右眼皮跳了一下,他没太在意,“哦,我想起来了,我知道这封信。” 急着洗澡许将就边走边把信拆了。芜州现在被和胡部沆瀣一气的摄政王攻打,这封信能送来实属不易,信封的火漆上沾了一点红,像是血。 宋景行到鄢都的第一天盛泊兴就让许将写信去芜州问问什么情况。人都到鄢都了,情况不情况的也没那么重要,盛泊兴满脑子宋景行很快就把信的事儿抛掷脑后,许将本来也没太留心。现在拆信他却莫名觉得心慌…… 要说这封信的来源,那只能是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这话短说不了,还得从四年前说起。宋景行自请发配是他的临场发挥,之前没和任何人商量。盛泊兴听说这件事儿的时候宋景行都快出鄢都了,小王爷硬闯城门,差点儿就要劫狱想把人拦住——当然没拦住,盛泊兴不愿意讲那天的事儿,但拒许将推测两个人估计又吵了一架,盛泊兴的脸臭的史无前例,回王府时就砸烂了屋子。 要不然说盛泊兴没救了呢?小王爷已经被气得七窍生烟了,砸完屋子第一件事儿竟让是让许将约见一位受梅常侍牵连即将下放芜州的官员——小王爷一掷千金奉上白银五千两请官员在宋景行流放的路上找机会把他和他老师带出来,带去芜州,别在垓下受苦。 五千两白银,小王爷几乎卖掉了自己名下所有的资产,下放的官员本就是跟随梅常侍的革新一派,收了钱之后立了重誓说会把人带出来——流放路途遥远,垓下寸草不生。押送的军队不会深入垓下,到了垓下边境就会把人交给州府的州军,州军很好收买,事情也不会闹大。 ……盛泊兴虽然已经和宋景行分开,但他始终不愿意宋景行受苦。三月之后从芜州送来封信,随信附送了宋景行的腰佩,官员说宋景行和他老师在芜洲一切安好。 盛泊兴派人把余下的两千两白银送过去,并要求官员每年年末时来封信说平安。 头一年盛泊兴是自己拆信的,一封信统共没几个字,他却连着三个晚上没睡好觉。第二年盛泊兴就改叫许将读信了,他让许将没事儿不要和他汇报,有事儿也别说……很有盛泊兴的风格。 人到底有没有带出来,许将其实一直是存疑的。但腰佩做不了假,收买州兵把人带走这件事儿又是在没什么难度,何况梅常侍对官员有恩,从哪个方面看这事儿都没有不成的道理。比起日日夜夜辗转反侧……人果然还是更愿意从好的方面想当然。 但是现实往往重锤出击——信上只有四个字,却看的许将头晕,“宋郎安好。”……许将记得自己当时写信过去是写的,“宋公子近来如何。” “许将出去……” 老管家话没说完,许将使用了暗卫技能——瞬移。 飞檐走壁很帅没错,但许将很久没这样用一双肉腿赶路了,到福安酒楼的时候,他跑的腰子疼……许将是从顶楼的窗子里飞进来的,他好像有做贼的天赋,落地无声的。 天字一号的房门被无声的推开,许将转过身时和看账的沈君安怼了个面对面…… 沈君安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几乎没什么表情的对许将开口,他说,“你有病吗?!给我滚!” ……一瞬间的高音让许将想起习武时听说过的绝学,河东狮吼。 ……盛泊兴……有没有可能,他是最无辜的那个? “操。你妈。”盛泊兴抬手拽了身边的枕头甩过去,“都滚!” 沈君安还没来得及叫一句“泊兴”,许将就当啷跪在了盛泊兴床前……“王爷,要事。” 这句话对上盛泊兴的起床气简直不堪一击,盛泊兴卷了被子盖住头,许将听见从被子里飘出来的几个字,“没有……滚……死……” “王爷,您还是看一下比较好,有关宋景行的。” 沈君安……我这么大一个人你是看不见是吗?他刚要说话就看见盛泊兴从床上坐起来,还带着一身的火苗儿,“又他妈什么事儿?我早晚要打折他的腿。” ……这该死的,老套的,令人火大的反应! 许将把信递给盛泊兴看,就半行字脑瘫也看的懂,沈君安随便扫一眼就尽收眼底了,他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值得盛泊兴凑近了反复看……江东王恼火且焦躁,“到底什么事儿,这天儿还没大亮呢!” 他话说完就看见盛泊兴把信纸揉成一团,同时注意到许将往边儿上挪了挪…… 动物,尤其是犬科,往往会猛然行动,来个突然袭击,让人措手不及。 “宋景行他人在哪儿?” 盛泊兴张开手,信纸从手中掉下来,摔在地上。许将听见心里有个声音说,‘要来了,暴风雨。’ “还在济世堂。” ……盛泊兴 “嗯” 了一声,盛泊兴起身,盛泊兴拿起袍子披在身上,盛泊兴走出了屋子……沈君安转身要拉人,许将眼疾手快的在沈君安后颈上敲了一下,把人敲晕。 盛泊兴下楼的时候许将直接顺着窗户跳下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给盛泊兴偷了匹马。 盛泊兴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然后狠狠的拽了一把马嚼子,用力之大让马原地扬蹄……嘶鸣声传遍了一条街…… 许将……让我们原地为宋景行默哀…… ……宋郎安好。他为什么说宋郎安好?安好个屁!宋郎从芜州跑出来了他不知道吗?他不知道!那他凭什么说宋郎安好?!宋郎一点儿也不安好!宋郎…… 盛泊兴觉得脑子里有无数种声音有无数种吵闹,他在嘈杂的情绪里无所适从,唯一紧紧抓住的念头就是垓下那么苦,宋景行一定不能在垓下过了四年…… …… 可惜向来天不遂人愿。 盛泊兴凭着一张怒目圆睁的金刚相闯进救苦救难的济世堂。见到宋景行后拽着宋景行的衣领就把人从床上拽起来了……还有谁!就问还有谁!觉还没睡醒,屋里乌漆嘛黑的迷迷糊糊一睁眼就是一张写着“我要打折你的腿”的脸,还是近照!大特写! 宋景行甚至能看清盛泊兴脸上散发怒气的汗毛孔……这梦好真实啊!快结束吧,再继续下去他要有心理阴影了……宋景行安详的闭上双眼……随后缓缓睁开……又闭上,又睁开…… “我在做梦吗?” “不是。”……宋景行试探的想掰开盛泊兴拽他领子的手,“别吓我啊,这肯定是梦,好真实的梦啊,松手松手,让我换个梦做,这太吓人了。”……“ 宋景行。” 盛泊兴拽着宋景行的领子手指用力,指节捏得发白,他不敢握着宋景行别的地方,他真的会很用力。 “我只问一遍,你是从哪来的?这四年你在哪儿?” 宋景行低着眼看盛泊兴攥他衣领的手。哦……不是梦啊,真的是要债的来了。 真奇怪,宋景行流放垓下分明是他一个人的事。盛泊兴却莫名觉得被触怒,觉得宋景行该死。而在垓下受苦的人是宋景行一个没错,他却觉得自己欠了盛泊兴的,他心虚。 “在垓下啊,不然在哪儿?芜州吗?” …… 第26章 第 26 章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宋景行远行垓下四年,盛泊兴不是没想过去找他,有时放马南山,小王爷会陡然生出策马急行去见某个人的想法……盛泊兴并不是止步不前犹豫踌躇的人,他之所以没动身单纯因为不愿意。 说来可笑,他思念宋景行,担心宋景行,渴望宋景行,却不愿意去见宋景行。 ……这世上是有那么一些人的,他们彼此相爱,也彼此为难,他们并不合适。而最让人扼腕的是他们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们并不合适。 …… “为什么不去?垓下就那么吸引你吗?还是宋大公子两袖清风,看不上本王行贿阿谀的那一套?!” 盛泊兴的脸凑的更近了,而且还吼的很大声,宋景行觉得是有口水喷在自己脸上的…… 可是啊,垓下那么苦他为什么不去芜州呢? “盛弋,如果我其实是个伪君子,你还会喜欢我吗?” ……盛泊兴要气疯了!他都怼在宋景行眼前了宋景行还是顾左右而言它!是真以为自己不会打折他的腿?! 恃宠而骄的不分场合! “我知道你最开始是因为所谓的君子风骨才喜欢我的。”宋景行抬手扒着盛泊兴的肩膀坐起身,又在身后垫了个枕头,给自己枯木般的老腰送了个温暖。“但其实我不是,我是个伪君子。盛弋,你知道为什么在垓下那种遍地枯骨的地方,从没听说有发配的犯人逃出来吗?” …… 因为逃不出来。 洋帝改道苏阳时工部侍郎宇文恺曾上书,若将苏阳和大霸的水都引入垓下会引发漠水上逆,造成垓下洪灾。洋帝得知此事颇为遗憾,请当时的国师为垓下百姓祈福了三天三夜。 而后苏阳河水继续引流。 宇文恺连夜上书奏请无效,遂联合工部尚书,户部尚书,礼部尚书,右丞相共同为民请命,想在垓下建十五道水坝阻挡漠水……洋帝以国库不足为由拒了,尚书们不肯死心,仍想救民于水火,于是各自掏腰包,卖家财,向王公贵族,士农工商征捐款。那时的大禹虽历经王族战乱与昏君苛税,却仍旧欣欣有向荣意,民间尚存星火,何况王公。东海卢家捐了白银五千万两凑齐了建大坝的钱。 洋帝深受感动,封宇文恺做了靖越侯,架空了一起请命的五位官员,随后堂而皇之的将一分一毛凑齐的公款挪出来建了他心心念念的大行宫……靖越侯得知此事后不日便无疾而终…… 当然洋帝也并非全无良心,他为垓下建造了三堵万仞城墙顺手将肆虐的洪水和垓下百姓关在了一起。既省了钱,又没人会乱传谣言,一石二鸟,堪称完美! 没人知道期待着雄伟绝世的水坝的垓下百姓见到万仞城墙时的心情。总之洋帝是非常开心的。百姓嘛,一茬接一茬,总会有的,大行宫可未必! …… 没见过垓下城墙的人总会奇怪,一堵墙而已,拦的下死物还拦的下活人吗?只能说,设计城墙的人是个不输宇文恺的天才。天才开新立异建了一扇只能从外向里推开却不能从里向外拉开的大门,机关的机栝镶在门外,用的是锻造重弩的青金铁。 垓下的城墙自建立起就只会在一种情况下打开。 “只有上逆的漠水能冲开被青金铁镶嵌的城门。你现在知道我是怎么进的垓下了吗?” 夜色很深又没有烛火,宋景行的眼睛不可能会自然发光,它融于夜色,带着盛泊兴一同下坠。“什么?”他听见自己这样问。 “凡是发配垓下的犯人都会被送到漠水,在漠水上逆汇入垓下时随水冲进垓下,不问死活。我见到过钟大人,在漠水冲过来的时候。” 宋景行是不信命的——从前不信。 他一直认为若有凌云志敢笑黄巢军,但摄政王和阉党教会他什么是权倾朝野颠倒黑白。他也一直觉得光明磊落者当不堕深渊,但现实是宋景行随师入垓下境内不足半日就遇见了漠水上逆……滔天洪水奔涌而来前只是极细极白的一条线,浪涛声如狂风卷刃,宋景行听见了风怒。 一直跟在发配队伍后的钟大人正和押送军官讨价还价,想尽量多赚些钱。空气又湿又潮,宋景行盯着极远处的细线,莫名觉得恐慌。他问梅常侍那是什么,梅常侍眯着眼睛极力远眺,然后他说 “景行你快走!!”梅常侍狠狠推了一把宋景行,那是宋景行第一次见到老师失态……随后他听见随行军官骂了句脏话,边喊边跑,他喊 “漠水上逆了!” 盛泊兴贿赂的官员叫什么宋景行忘了,只记得他姓钟,钟大人带了匹驼银子的马,马背负重带不动第二个人……眼看怒涛卷狼滚滚而来,军官四散奔逃,钟大人终于卸下了马上的银子,他说“只能再带一个人,宋大人你上来吧。” …… 宋景行上了马,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丢下他的老师——从前从没想过。 钟大人策马前拽下了宋景行的腰佩,宋景行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老师。洪水来临前天总是格外的阴,梅常侍穿着囚服戴着镣铐,看向远处,他的目光那么远却那么绵长…… 宋景行听见了钟声……姑射观的钟声。 书上说当你看见洪水的时候,其实已经逃不掉了。 书上说的对。 …… 苟且偷生的宋景行被洪水迎面拍下马,垓下城墙前是一望无际的荒原,宋景行于是知道那荒原全是被洪水冲刷洗劫而成。 钟大人叫宋景行的名字,他至少要把宋景行带走,但宋景行不仅没抓住他,甚至还松开了他的手……在浑浊不堪的洪水中宋景行最终抓住了捆束梅常侍的镣铐,并在心里对盛泊兴说对不起。 他知道钟大人为什么来,也可以想象盛泊兴为此花费了多少,可是很抱歉啊,那匹马只能再带一个人。 口口相传的英雄故事中总有那么一位一往无前逆行而上的人,他们的天生就可以无畏英勇,虽千万人吾往矣。至于那些转身逃跑却又最终折返的人,他们的勇气不是勇气,他们的愧疚烙印在身。 他们有罪。 …… 宋景行再睁开眼时已经是在垓下城内了,他躺着的地方是一处浅滩,泥水过膝浸着他的膝盖冰凉。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知今是何世不知身是何人,与世隔绝的地方未必是桃花源啊…… 垓下是什么样的呢? 遍地枯骨?处处饿殍?没有那么夸张啦,不论在哪里你永远可以相信人性——那该死的人性。 “垓下是有秩序的地方,最原始的那种秩序。”适应了黑暗之后,宋景行发现他可以看见盛泊兴眼里的自己,真漂亮——那双看着自己的眼睛。 “是什么样的。垓下。”盛泊兴说话不喷火了,还有点哑。宋景行想让他喝口水润润喉。 “你想听吗?嗯……从哪说起呢?哦,对了,老师过世了,他受了刑身上本来就不好,没几天就染了风寒。我垓下没有医馆,也没有药房,老师只是染了风寒,可他们却要我就地把老师埋了,那时候老师还活着吃些药或许就好了,可没人救他…… 后来我知道了,在垓下生了病就去死,死了就地埋掉,等着下次漠水上逆顺水冲走从此泯灭。垓下也没有客栈,其实垓下连房子也没有,洪灾多发,他们都不建房子的。垓下……细说起来垓下其实什么都没有。” 宋景行握住盛泊兴抓他衣领的手,“不累吗?先松手吧,喝口水吗?” 他怎么能说的这么温柔? “宋景行。”盛泊兴现在是不抵抗的,他的手被一点点掰开,攥的时间久了指节有些僵硬,“你怎么样。” “我还好吧,你知道我力气大,都什么都做得不错。老师走后我自己吃饱全家不饿还挺轻松的。” 宋景行的性格是不允许他向谁哭诉的,盛泊兴知道,他说还好就是一点儿也不好,就是很难,就是很苦。他感觉到宋景行在揉他的手指安抚似的。 “还有呢?”盛泊兴问,他觉得宋景行就像一只闷葫芦,他敲敲打打半天才不痛不痒的回给他几个音节。“还有……就没什么了,剩下的都是些小事,不值一提。”宋景行是不想让盛泊兴难过的,就像得知盛泊兴误以为他一直在芜洲时,他选择不拆穿……苦难是他自己的,而与旁人无关。 “我想听。” 盛泊兴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触碰宋景行的,他觉得累了,或许不是累,可那种浑身酸涩,心脏钝痛的感觉是在特别累的时候才会有的。 ……我想知道你的苦难,想听闻你言疼痛,不是怜惜你,是在怨恨自己 。 “那我给你讲讲在夜潭捞鱼的事儿吧。” 宋景行伸长手臂去搂盛泊兴,顺着他微微凸出的脊骨一节一节的抚摸,“夜潭很大,漠水褪去后会留下很多鱼,垓下很难种粮食我们都是吃鱼的。”宋景行的思辨一直很好,话术也是一流,被他一张嘴辩的无话可说的人数不胜数。但现在他说话却颠三倒四,毫无逻辑……丢脸啊! 宋景行把自己说乐了,他仰起头蹭盛泊兴的鼻尖儿,“没关系的,都没关系的。” 他们耳鬓厮磨,盛泊兴却如临深渊…… 夜潭会冷吗?你又能干什么苦活呢?有摔倒过吗?受伤呢?疼的时候有人陪你吗?你什么都不说,我就什么也想不到了吗? 宋景行宁愿盛泊兴瞎想。 夜潭的确很大,哪里中心是水外围是沼泽地,浅处有半人高,深的地方有十数米深。在夜潭捞鱼,是要人命的活。 那些在垓下成群结队拉帮结伙的人会雇佣宋景行这样落单的,给你一个栓了绳子的箩筐,不装满不让上去。要是在你装满一筐鱼之前陷进了沼泽里他们就把鱼拉回去,把你留下。 夜潭很冷,夏天也冷。漠水上逆是不分白天夜晚的,宋景行记得最深的一次是在冬天,下午涨水半夜退潮,他们被叫醒去捞鱼。那时夜潭上结了一层薄冰壳,一脚踩进泥水里觉得下半身都冻住了。他陷在里面动不了,岸上看着的人就拿石头砸他,问他死没死,没死就干活。 宋景行力气比别人都大,干的就格外多。除了捞鱼他还得搭粮仓,粮仓里都是鱼,鱼越多就能吸引越多的人加入,就能睡到女人,就能骑在别人头上。 在垓下建房子很难,垓下的土早被水冲软了,地基打不牢,基本每个月都要重修一次粮仓,不然它要塌。宋景行是负责扛梁柱的人,一根房梁他自己就扛的起来,扛起来支在粮仓里,撑着那些要倒的梁柱。 扛房梁也很危险,宋景行曾经被自己的梁柱砸过 ,砸在腰上,要了他半条命。 你要是说不想加入这些帮派也是不行的,会挨揍,会被打死。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难的事,于宋景行而言最难的是刚到该下的前三个月,梅常侍逝世。梅师染了风寒没几天就开始发烧,周围人都说他没救了,让宋景行埋了,免的起疫病。 宋景行不肯,没有药,宋景行想至少给老师吃点好的,本来想给老师煮鱼汤喝,但他既没有鱼又没处生火。有人叫他加入自己的帮派就可以要到鱼。宋景行就加入了,他还没干活只能先欠着,预支了一个月的鱼天天给梅常侍熬汤。 周围人开始还劝他,说他白费功夫,后来就都懒得管了。那时候梅常侍已经烧糊涂了,很少有清醒的时间,宋景行每晚都搂着梅常侍睡,摸着他老师一天比一天瘦的枯骨像抱着计时的阎王爷。 梅常侍最后一次清醒是在晚上,他咳的厉害,宋景行借了口干净水喂他。一代大儒早瘦的脱了人形,他一开始张嘴说话发不出声来,咿咿呀呀的像失了语。宋景行边哭边问老师怎么了,梅常侍好半天才找出说话的方式,他想拍宋景行的肩膀,但抬不起手来,只能很轻微的抖。他说“没关系的。” 四个字却耗尽了梅常侍的一生…… 他很快陷入混沌又烧起来,再说不出别的话了。 第二天宋景行去找人借鱼,路走到一半却猛的想回头,等他奔回去却看见周围那些人正在埋他的老师……他的老师还没咽气啊!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你们知道他都干了什么吗?! 梅常侍是在宋景行怀里咽气的,一群人围着要宋景行把人埋了。宋景行抱着梅常侍的尸身犹如怀抱白骨。他枯坐半日终于起身,他说“让我为老师哭丧七日。” 昏聩的朝廷让宋景行对家国失了心,垓下的冷漠让他对百姓失了心。 那一年,宋景行十八岁。 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 文首的诗是李白的《三五七言》节选。 以及宇文恺历史上确有其人,是伟大的建筑家,设计建设了隋大兴城和隋洛阳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第 26 章 第27章 第 27 章 “哭丧七日是不行的,会有尸臭,起疫病。” …… 宋景行不得已抱着他老师去垓下城墙周围,那里没人敢去,因为洪水来时绝无生还可能。漠水上逆没有准确日期,这玩意阴晴不定,来与不来全屏心情这是垓下人的共识。 但不是宋景行的。 漠水的上游是滁州,中游是胡戮,现在既不是滁州的雨季也不是胡戮的雨季,漠水上逆只与苏阳和大霸有关。苏阳河人工改道,流量和水量几乎是稳定的。大霸的源头是洋海,受海潮影响极大现在是汛期大霸的水量符合汛期规律。大霸从沣州流经离州,过胡戮而汇入垓下,沿途会有损失……下次漠水上逆至少还有半个月。 事实证明,知识改变一切,第二次洪水隔了十七天再次造访。 宋景行站在离洪水最近的地方看着梅常侍的埋骨地被洪水冲塌。就算加上雨季降水,海潮汛期,天气变化和人力影响漠水的上逆也不是不可预测的。他回头,特别平静的看了一眼那些看热闹的百姓…… …… “人死灯灭,你就认了吧。” …… 好久没有追忆过往苦难,现在回想起来竟然恍如隔世,宋景行发现他已经可以很平静地面对这些事了。但某些人显然不行——宋景行觉得盛泊兴好像在……哭?……也好像不像,他一时分不清自己脸上的是盛泊兴的眼泪还是口水什么的,盛泊兴在吻他,用尽了小王爷生平的温柔。 宋景行受宠若惊,却也不知作何回应,他不是会以苦难为要挟摇尾乞怜的人,也不希望盛泊兴可怜他。何况他和盛泊兴上次见面还撕得天崩地裂,他负责撕,盛泊兴天崩地裂……所以……他是回应好呢?还是不回应? 很多人惊叹于宋景行不论做过什么总能在盛泊兴手下全须全尾的走上一轮。其实宋景行自己也是很惊讶的,就是到现在偶尔他回想起从前和盛泊兴吵架的时候,也会感叹他现在四肢健全仍为完人实属万幸。但盛泊兴自己从不惊讶,他清楚他其实可以退让到何种地步。 盛泊兴握着宋景行的手,想在每一个指缝中确认曾有疼痛经过的印记。宋景行手上是有茧子的,从前就有,是十数年间读书握笔留下的,与干活留下的不同……盛泊兴细细的摸索毫不意外的触摸到新生的老茧,他捧着宋景行的手,低下头,吃惊的发现他竟然还记得宋景行手上从前有多少茧子,记得它们的位置。 很多人会叫盛泊兴盛狗,主要是因为他不干人事儿,但偶尔宋景行也会觉得盛泊兴像只大狗——在他低头时。 宋景行轻轻挣开盛泊兴,他看见盛泊兴眼里的光于是知道不可一世的小王爷是哭过的,他搂着盛泊兴的脖子,靠近盛泊兴然后吻他,他决定回应了。 不过这个动作对宋景行而言有点儿难,因为废腰,他起了两次都没起来。盛泊兴于是拖着宋景行的腿让他跨坐在自己身上,有点儿突然,吓了宋景行一跳,他在亲吻的间隙中小小的叫了一声,然后笑了。他说 “没关系的。” 我曾经求死你知道吗?你猜我为什么活下来? 所以你现在也不能死,不然我为什么要活下来? 盛泊兴的手穿过宋景行的衣服抚摸过他的皮肉,他的肩膀,他的腰,他的大腿,还有他弯折时会浮现出的蝴蝶骨……他在探索他的伤疤,但宋景行身上没有伤疤,于是盛泊兴知道,他甚至不能感受他的疼痛,那远比他想象的到的更疼。 …… 盛泊兴从来没有对谁这么小心谨慎过,他现在觉得宋景行就是瓷做的哪哪都碰不得,他有种刚刚就已经差点儿要碰坏宋景行的错觉。盛泊兴给宋景行揉腰,两个人都沉默着不说话。 睡着之前宋景行模模糊糊的听见盛泊兴说了句话,“我答应你。” 没听清,再说一遍。但宋景行睡着了,这句话只说在了心里。 …… 许将站在病房门外守着,站了有三丈远,他前面是一群接驾一样的大夫,一个接一个的捧着热水盆和干净手巾。宋景行睡了但这个医馆才刚刚苏醒。 盛泊兴叫了给宋景行看病的大夫问话,小王爷裸着胸膛披着外袍,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中活像个阎王。 我是分界线,这一章本来有肉,其实其他章也有,我都写了但是发不出来,所以奉上些小番外。 那些宋景行不知道的盛泊兴: 1.关于盛泊兴第一次挨打…… 六岁之前,盛泊兴都还算乖——毕竟区区六岁的小屁孩儿再闹腾也翻不出什么花儿来。所以小王爷平生第一次挨打是在他六岁生日当天,因为他惹哭了他母亲……盛辛:敢欺负我媳妇!?哎我这个暴脾气! ……至于为什么惹哭了母亲,还要从那个纵贯全文戏份不多但绝不可忽视的乳名说起,没错!就是福宝。盛福宝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乳名很影响他帅气绝伦的形象是在他六岁生日宴上。 那一天,盛福宝遇见了自己命中注定的狐朋狗友——萧安纯。 故事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发生了,福宝笑鹌鹑,鹌鹑笑福宝,福宝想笑鹌鹑却不允许鹌鹑笑福宝,鹌鹑想笑福宝但可以接受福宝笑他鹌鹑,福宝急眼,鹌鹑不急眼,福宝气鹌鹑不急眼,鹌鹑笑福宝急眼,福宝急眼叫鹌鹑小鸟,鹌鹑不想福宝叫小鸟,福宝非要叫鹌鹑小鸟,鹌鹑也急眼…… 当天,萧侯爷和盛王爷各自领回自己不省心的孽种孩子。萧侯爷送他弟弟跪祠堂,盛王爷因为那天赶巧是他儿子生日,大发慈悲盛泊兴免去了罚跪,他没想到,这也给了盛泊兴气哭他媳妇的机会…… 从那以后甚安王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把种子扼杀在萌芽,永远不要给盛泊兴过夜的机会! 而改名失败的盛泊兴就由此走上了一条和他老子对着干的不归路。 2.关于一个鸡蛋引发的血案…… 盛泊兴每天都会在给母亲请安前先吃顿饭——素斋太素他实在吃不下去。盛辛每天都会在晨练之后也先吃顿饭——素斋实在太素,他也吃不下去。某一日盛辛和盛泊兴在小厨房偶遇了…… 毕竟父子一场,情分不在名分在,两人决定以后一起瞒着张怀兮在一张桌上吃这顿饭。 想象总是美好的,现实是第一天两个人就吵了起来。 “你吃鸡蛋怎么不蘸酱?” “我不想吃蘸酱的鸡蛋。” “鸡蛋不蘸酱咽不下去。” “我就能咽下去。” “鸡蛋不蘸酱吃了烧心。” “烧吗?我不觉得啊。” “啧,我是你爹,还能害你不成?你吃鸡蛋得蘸酱!你蘸过酱没有?” “没有,也不想试试。” “说从一件小事上就能看出一个人得性格,叫见微知著听过没有?我看你啊就是个唯唯诺诺得胆小鬼,鸡蛋蘸酱都不敢试试以后还有什么是你敢的?” “呵呵,激将法也太老套了,固执鬼。” “激将?对你?你算什么值得我用激将法!让你吃个蘸酱鸡蛋就那么难吗?我可是你老子!吃了!” “想得美,不吃,是老子就有用了吗?” “盛泊兴!你又想跪祠堂了是吗?” “您要因为这事儿罚我?您想好怎么和我娘交代了吗?因为咱俩开小灶吃鸡蛋吵起来了?嗤——你敢和我娘说么?” “你别拿你娘压我,小兔崽子!我治不了你了吗?” “那你也别拿跪祠堂压我,这么多年了,我跪的还少吗?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练成了铁膝盖!不怕跪了!” “好你个盛泊兴!谁个你的胆子和你爹这么说话?!” “怎么,父亲做错了还不许儿子指正吗?我爹就是个顽固的死老头!强迫我吃蘸酱鸡蛋!” “盛泊兴!你有本事动嘴有本事别怂把鸡蛋吃了啊!” “吃了就正中你下怀了!鸡蛋蘸酱!狗都不吃!” “盛泊兴!你骂谁呢?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想死吗?” “谁怕谁啊!来啊,弄死我啊!弄死我你就能在我嘴里塞蘸酱鸡蛋了!” 那一天甚安王府爆发了一场世纪大战,盛辛手持两把长刀,盛泊兴提一柄长枪……两人战了个你死我活,昏天黑地…… 次日,二人再次于小饭桌前相遇…… 3.关于生日礼物…… 盛泊兴十一岁生日的前一个月,甚安王肉眼可见的焦虑,每天都在发愁要给他好大儿送点什么好。倒不是盛辛谦虚,他在送礼这方面的天赋不能说特立独行这只能说完全没有……前十年里盛辛送给盛泊兴的生辰礼物分别是□□,长枪,花枪,回马枪…… 连着送了十年,今年怎么说也不能再送枪,是时候送个激动人心的礼物由此改变一下他和盛泊兴日渐扭曲的父子关系了! 也许是苍天开眼,这一日甚安王在人贩子一条街上闲逛时正好遇见了许将。暗卫这种东西是很难买到的——养成的暗卫你不能保证他忠心,年纪小的暗卫你又怕他没本事。 许将就不一样了,此子年纪不大本事不小,又和盛泊兴同岁,一时间王爷简直觉得这小孩儿怕不是下凡来拯救他的,遂买之。 礼物买回来了,要送的时候盛辛那该死的恻隐之心却动了,自己儿子什么脾性他清楚,这要是给盛泊兴送了个暗卫,那活脱脱就是助纣为虐啊!盛辛于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的让许将认自己为主。 但是这样也不是万无一失的……万一盛泊兴欺负许将怎么办?欺辱下人这件事盛泊兴不是干不出来……盛辛左右为难,到底是在盛泊兴十一岁生日宴上送了盛泊兴一杆纯铁打造的长枪…… 就破罐子破摔了反正! 当晚盛辛找到盛泊兴无比语重心长的向盛泊兴介绍他失散多年的弟弟。 …… 盛泊兴??? 许将??? “我弟弟?我娘知道我有个弟弟吗?” …… “不知道,对外都说是侍从,但你要知道他是你弟弟。” “呵呵,盛辛你完了,我这就去告诉我娘,你背着她养了个小孩儿。” 第28章 第 28 章 许将站在病房门外守着,站了有三丈远,他前面是一群接驾一样的大夫,一个接一个的捧着热水盆和干净手巾。宋景行睡了但这个医馆才刚刚苏醒。 盛泊兴叫了给宋景行看病的大夫问话,小王爷裸着胸膛披着外袍,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中活像个阎王。 这让人很难不想起一些关于盛泊兴到底是人是狗的传言。…… “还有呢,他身上还有别的伤吗?” “额……外伤也没有了,宋郎吧也就是体虚,补一补就能补回来的。” “那他的腰是怎么回事?” “腰上……我不太清楚啊,旧伤吧可能是,他也没说。” 盛泊兴抬眼,大夫突然打了个哆嗦,不明觉厉!以他从业多年的经验来看,家属一般希望听见一些好消息,这位怎么好像不太一样?像是一定要知道宋景行快死了才行呢?莫非有仇? ”其实,宋郎身上还是有点小问题的。“大夫决定赌一把,万一就是有仇呢?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谁年纪轻轻就能这么虚,而且宋郎体寒,寒的很厉害……” 众所周知,一个大夫要想刻意编一些瞎话,是很能唬人的。 ……盛泊兴黑着脸起身了,在他走后大夫才觉得腿软,你别说这王爷是有点凶哈。 盛泊兴不穿上衣是有理由的,他并没什么裸露的特殊癖好。但是宋景行压着他的上衣睡了……他刚给宋景行擦了身子弄的宋景行很不舒服的哼唧了几声。盛泊兴不想再叫醒他,所以只能裸着。 “回王府。”盛泊兴考察一样在济世堂巡视了一圈终于决定离开了。小王爷趁夜而来在医馆赴了场荒唐的**,闹得大夫们不明所以,如今又衣着凌乱的趁夜而走…… 许将……当真要走吗?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你忘了带的,比如说人啊什么的? 以许将的视角看,盛泊兴和宋景行应该是又和好了的,床头吵架床尾和嘛!那还把人留医馆干什么呢?! 盛泊兴已经走出济世堂了,被夜半的小风一吹感觉整张皮都绷住了,不穿衣服果然还是有点装……许将小心的跟在后面等待突如其来的指令……但是没有,盛泊兴就像个嫖¥客,骑着马就走了。 许将……带我一程呗……他妈!只有一匹马啊! 许将是跑回王府的,到了王府时盛泊兴正用一种嫌弃的目光看他。看什么看!我骑马,你跟着跑一次啊! “明天早上李审醒了之后送他去济世堂让他好好照顾他老师。” “额……不用把宋景行接过来吗?” “你是王爷吗?在王府说留人就留人?” ……许将……等着得相思病得死吧你!平白无故挨怼许将临走时气愤的摔了门,盛泊兴在许将身后瞪他,“你再摔!” 许将没鸟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四下无人,盛泊兴疲惫的靠在他的大躺椅上……他在下坠,还在下坠……宋景行,宋铭宋景行…… …… 宋景行离开鄢都的第二年,敬姈郡主下嫁余氏,余大公子给郡主的聘礼单上有一座白首亭,建在鄢都城外百里外。“城外百里白首亭,郡主下嫁世无双” 郡主和余公子一时被奉为眷侣美谈,在鄢都刮起一阵儿为心爱人建亭的风。 那时候沈君安正热络的讨好盛泊兴,很是顺应潮流的给盛泊兴送了座亭,建在鄢都外一百二十里的地方,名字叫 “安兴” 是座长亭,此亭极为奢华,珠镶金顶,玉为梁柱,建成那天沈君安特意邀请盛泊兴去看。盛泊兴不出所料的拒绝了。江东王当然是伤心遗憾加难过,据说在落成礼上当着一众捧场来的宾客面砸了一扇红珊瑚屏风。 盛泊兴看过那座亭,当晚他曾纵马出城独自欣赏了一遭。整个亭珠光宝气,入夜后熠熠生光,“华而不实”盛泊兴在心里对这座亭品头论足,他不喜欢这种堆砌而出的东西,他也不喜欢沈君安追他的方法,像追个姑娘,还是毫无心意的那种…… 第二天,举动惊人的小王爷就给自己买了块儿地自己建了座亭……这一巴掌生拍在沈君安脸上,气的江东王……江东王砸了一整个福安酒楼…… 短亭建成的时候许将来找盛泊兴给赐名,盛泊兴对着短亭想了半天屁也没嘣出一个,在起名这方面他最大的成就是大白——盛泊兴养过的一只狮子狗。许将和盛泊兴一起发呆,他连大白这样的名字都没取过……难兄难弟在城外傻站到天黑,许将实在受不了了对盛泊兴说你随便说两个字得了,叫什么都行。 盛泊兴说“宋铭。” 许将……“啊?什么?” 然后盛泊兴就急眼了,他冲许将吼,“不是你说让我随便说吗?我说了,怎么了!?” 盛泊兴吼完就逃一样的骑马走了。不是,你好歹告诉我是哪两个字呢?是不是我想的那两个字啊?! 那天以后盛泊兴再没过问过那座短亭的事,许将按着自己的理解找木匠打了块儿匾挂上去了。做匾的时候木匠还问,“这是不是个人名啊?” 许将看着木匠刨花,一屋子的木屑纷飞,“差不多吧。” ……两个字是宋铭,三个字就是宋景行,如果要四个字呢?那就改成三个字……盛泊兴心血来潮般的建了座短亭,他就那么不给沈君安留面子吗?有没有可能,小王爷不屑一顾的荒唐里有那么一些真心呢?他在荒凉的城郊外从白天站到晚上,又有没有两个字是一直徘徊在嘴边想说却说不出的? 盛泊兴建那座名叫宋铭的短亭,不是遵循文人风气,也不是嘲讽沈君安,他只是在为心爱人建一座聊表思念的别亭……他们都在为爱人建亭啊……我也想。 许将觉得眼睛有点儿酸,他妈的,刨花儿飞眼睛里了。 …… 在那些宋景行念着盛泊兴名字入睡的夜晚,盛泊兴也仍旧把宋景行当自己的爱人……如果你们再见面了怎么办?什么怎么办?只是隔了很久再次见到自己喜欢的人,还能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我又是分割线 ………… 正文有两千字,不可以说我在水。(破镜重圆就是我心里的yyds!!!) 一波揭秘。 1.关于盛泊兴的字。 泊兴,薄幸,这名字不是很奇怪吗? 盛泊兴曾经很认真的问张怀兮自己为什么要以泊兴做字。那时张怀兮正迷上了织坐垫儿,立志要为全王府每一个椅子纯手工打造一个命中注定的坐垫儿,盛泊兴负责给他娘扯毛线。 “这可不能算在我头上,你的字是你爹取的。我只给你取了名,弋为箭你知道吗?专门射鸟的那种,箭尾拴根绳子的。算命的说你命薄,得找个东西拴上,但我又希望你能自在一些,可以飞起来,像箭一样。线再扯紧一点儿。” 盛泊兴不觉得他现在多自在,他极其不自在的扯紧手里的毛线, “那我爹为什么要叫我泊兴?” “你爹啊,那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他希望你能兴味广博,有爱大千。” …… “那不应该是广博的博吗?怎么是停泊的泊?” 张怀兮在红色的毛线里掺了点儿粉色的毛线织了个俗不可耐的牡丹,“你想多了,你爹本来想叫你“爱千”,我给拦下了。怎么样,织的好看吗?放你屋里行吗?” “……行……” …… 2.关于盛泊兴和许将的武力值。 萧安纯第一次得知许将是暗卫的时候心中对暗卫这个职业充满了憧憬与好奇,他甚至想知道许将拉的屎是什么样的,会不会和普通人不一样…… 萧小公子很是认真的问许将他和盛泊兴打一架谁会赢?许将靠在门框上装深沉,手里握着一把削苹果的小刀,他拿那把小刀削他还没长出来的胡子, “比不了,我练的是杀人技,小王爷学的是万人敌。” 萧安纯!!!他当时就觉得江湖的血雨腥风扑面而来,武林两个字突然成为许将的背景板。 我我我,我也可以加入你们吗? 许将摇头,“这不是你能受得了的。” 萧安纯想给许将跪下,“我把我哥给你,你教我习武!” “侯爷不是我受的起的!再说,我收徒得看天赋。” ……萧安纯还想再求,盛泊兴倒提着他的长枪回来了,“许将你腿伤好了没有?我爹让我告诉你,你今天不练刀明天要加倍补上的。” “我练,我这就去练。” …… 3.传说中的世家公子榜。 纨绔们要闲出屁来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想起要做一个世家公子榜,给公子们按风流倜傥排个序。但由于排之前他们没怎么商量,于是一夜之间横空出世了十多个版本的世家公子榜…… 事关名誉,公子之间各不相让,吵了三天两夜硬是把公子榜从十几版吵到二十几版…… 最后是由鄢都内最大的青楼出面,公开了由姑娘们论资排辈敲定的公子榜……这说服力就不容质疑了…… 世家公子榜第一名赫然写着“萧安纯”三个字。萧小公子原来是个美男,风流倜傥的美男! 萧安纯为此臭屁了一个月,天天在盛泊兴面前显摆,终于有一天被盛泊兴揍了一顿。 公子榜上没有姓盛的…… 盛泊兴美名远扬,姑娘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一个人,他若是被称作荒唐也实属一种风流,若是被叫偏执或许有人专门爱他桀骜,但若是被称作疯狗是不会有哪个姑娘受得了的…… 细数盛泊兴做狗的二三事,包括但不限于: 花魁游街的时候看上了给花魁拉车的马,当场买下牵走后让花魁自己走回去。 在酒楼和人斗蛐蛐输了之后怪乐姬太吵,叫人把乐姬轰下台。 在青楼和姑娘摔骰子喝酒连带老鸨喝倒了一楼的姑娘。 有姑娘想在他骑马的时候投花掷果,盛泊兴直接策马跃姑娘,把人当场吓哭。 将一个姑娘送他的手帕转送给另一个姑娘,并将这个姑娘送的手帕转送回去。 把藏在他身后的姑娘一个过肩摔送走。 莫名其妙给不相识的人赎身之后再把人送到乡下。 …… 很多时候盛泊兴干出来的事让人觉得他不是不解风情,是和人家有仇。 第29章 第 29 章 “……或许小铭的泛爱众其实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不爱人。你看他好像对所有事都云淡风轻,古井无波,可那并不是他修养好,那是他不在乎。至于那些能让他失色,愣神的,譬如小王爷,才是小铭喜欢的。” “是吗?” “当然啦,我毕竟做了他七年的老师,也算如同父子了,还是很了解他的。所以小王爷别再独自气恼,也宽宏大量饶了我们小铭这一回吧,你冷着他,他这几天丢了魂儿一样可叫人担心了。” “那……好吧,我这就去找他。” …… 盛泊兴很少自称为梅师之徒——他觉得自己不配,并没有自轻自贱的意思,盛泊兴只是对自己的文盲情况心知肚明。所以当宋景行身边出现了一个文采斐然的梁王的时候,盛泊兴醋的不行,凭什么对诗的时候可以相视而笑?!凭什么探讨书经要探讨一整天?!凭什么就答应参加清谈会?! 那一阵儿小王爷全身的毛都是炸起来的。许将在边上给盛泊兴计时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萧安纯说是半个月,他觉得得七天,但盛泊兴不负所托第三天就炸了……他和宋景行大吵一架,然后冷淡收场,发誓老死不相往来…… 可能是真的醋极了,又对自己的文盲无能为力,那次盛泊兴奇迹般的坚持了五天没主动理宋景行——派许将偷偷跟着不算。 其实这种事儿实在很难说宋景行做错了什么。文人嘛,总有那么些高山流水,无关风月,唯有相知。但也很难说盛泊兴空穴来风,毕竟梁王所为的确有点过线,尤其给宋景行套上王妃滤镜后,有时候许将自己都觉得冒犯。但是宋景行是个男子啊!但是他找了个盛泊兴啊!反正就是吵了一大架,宋景行和盛泊兴就互相憋着。 某天梅常侍下课后专门去王府找了翘课五天课的小王爷,大谈特谈的讲了许多,盛泊兴就推门出去找宋景行了……也是够丢脸…… …… “小铭出身长流宋家,小王爷可能没听过,但是宋家在长流是很出名的——宋家出过帝师,景帝师宋泠。宋泠过世后景帝南下巡游,路过宋家追思师长亲笔为宋泠写了块儿匾,叫宋郎风采。” 探听所爱人的过去很诱人,盛泊兴没打断梅常侍,任由老头不着边界的讲了一个时辰。 总之就是宋家人一直以那块儿匾为准则,要求自己像宋泠一样,行君子行,为君子为。那是很难的事,何况这世上只有一个宋泠,不过在宋家人的坚持下,“宋郎风采”还是很为乡邻称赞。唯一令人遗憾的是宋家人丁凋零,到宋景行的时候已经独代单传了,宋景行的父亲亡故的很早,他由母亲一手养大。 然后就是很俗套的故事了,母亲没改嫁,作为宋家遗孀她的严格合情合理。宋景行年幼时被要求每天早,中,晚在那块儿匾下各站一个时辰用以自省。他从记事起就被告知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宋景行因此在君子行义这条路上走了很远,很久。 久到他积压成疾,久病无医。 梅常侍第一次见宋景行是在宋景行九岁,那时候宋小公子已经别有一番风骨了。 夸赞和美谈是支撑宋母活下去的精神良药,但□□上宋母已半截入土。宋景行很早就知道母亲会死,在每一个他站累了的夜晚,母亲都会拖着难愈的病体告诉他自己是为了什么活着,告诉他万万不可污了宋家门楣。丧夫的打击曾让宋母一蹶不振,宋景行是她人生中唯一的稻草,她握的很紧,生怕有任何人说宋景行一个不字。 万幸她管教的很好,梅常侍收宋景行为徒的那天简直是宋母最快乐的一天,拜师礼办的很大,请来了半个城的人。那可是一代大儒梅常侍!宋母骄傲的像拜师的人是自己。 宋母靠着自己的严格不再受任何人的轻视,很长一段时间“宋母教子”在长流传颂的很远。仿佛是了却心愿,不过半年宋母便病入膏肓,入土不过数日间。 宋景行整夜跪在母亲榻前,听见的最多的话就是“你母亲管教你这么幸苦,却没享到一天福。” 母亲的辛苦他听得太多太多,有时候宋景行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在宽大古旧的长匾下跪着的不是自己而是母亲,好像费劲儿钻研根本读不懂的古籍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母亲,好像日复一日挺直脊梁不休息半分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母亲……可如果这些都是母亲做的那么自己身上那些青的,红的,紫的伤,那因为日复一日睡在硬榻上不得休息的酸痛的脊梁,那秉烛夜读遍历经史背书万册的疲倦又是谁的? 宋母临行前握着宋景行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在他手心里写字,写“宋郎风采”。写第一遍的时候宋景行不明白,以为自己弄错了,母亲和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怎么能是这个呢?写第二遍的时候宋景行想抽出自己的手,但是被母亲死死握住了。写到第三遍宋景行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 宋郎风采,一生禀直,光耀门楣。” 这是宋白氏的遗言,是宋母和宋景行说过最多的话,是宋景行必须贯彻一生的死志。 那四个字捆束了宋白氏一生,叫她不肯放松一刻,如今又要捆束她的儿子了…… 宋母走的时候很安详,或者说,幸福。 梅常侍亲眼看着宋景行披麻戴孝,觉得宋景行瘦而薄的肩膀上分明负重累累,可他却束手无策。 该用什么解开一位母亲的诅咒呢? …… 宋景行并不知道为了他的情感问题他光风霁月的老师曾找过盛泊兴,也不知道盛泊兴总是对他抱有的怜惜来自哪里。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梅常侍对宋景行找了个夫君而非娘子的事拍案叫绝…… …… 夜深忽梦少年事……盛泊兴觉得自己大约是病了,为什么连打个盹也要钝刀子割肉,自己挖自己的心?他不明白他和宋景行那短短两年的年少情谊是怎么纵贯他的人生,从第一节脊骨刻印到最后一节。死心眼!他是驴吗?怎么就这么犟! 小王爷的□□和灵魂都无比疲惫,最让人费解的是这种时刻在他脑海里竟然一遍遍播放的都是宋景行。盛泊兴弓起腰背,随手拽起身边的镇纸往头上砸…… 好痛啊—— 他把头上砸了个大包。 …… “王爷头疼。” 大清早的许将把李审送走刚回王府就听见了这么一个叫人悲伤的消息,“严重吗?” 他立刻换上一副非常担心的表情。 “到不严重,就是心情不好,已经吓哭了好几个丫头了。” 老管家拍拍许将的肩膀托付重任似的,“幸苦了。” …… “许将!许冲元!妈的,许将死了吗?怎么还不回来!” 盛泊兴穿的五颜六色的风一样从屋里冲出来了……怎么!又是!他!许将的脸色在悲戚与痛苦之间变了又变,极不好看 …… 就今天!让他离开王府吧! “王爷。” “我平时对你太好了吗?叫你都敢不答应了?” 盛泊兴的眉毛高高挑着眉头开会一样凑在一起,许将比他矮一点儿,从他的角度能看见和小王爷一样冲天的鼻孔…… “没有。” “没有什么?我对你不好?!” “好……吗?” 这时候是不应该和盛泊兴唱反调的但这个问题许将很难昧着良心回答。 ……盛泊兴抬手拽着许将的领子就把人拖走了,“我的金甲呢?” 许将一边掰盛泊兴的手一边倒腾他不太够长的腿,“收起来了,干嘛?不是吧!你要穿金甲和我打架?” “我要上朝!” 许将并不负责给盛泊兴收拾衣服——负责这个的侍女早上因为泡了壶热茶被盛泊兴一杯子摔哭了,现在正在张怀兮屋里哭……许将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盛泊兴穿的花花绿绿的是朝服,“你要干什么去?!逼宫?!造反?!行刺?!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啊!我刀……” “我他妈要去上朝!你是他妈聋了吗?” 盛泊兴很焦躁,头疼且焦躁,他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用镇纸砸的头上肿了一块儿。好不容易瞪着眼睛熬到鸡鸣在院儿里练了半个时辰的枪气哄哄的回屋准备找朝服却死活找不着……小王爷当场破防,骂哭了三个侍从赶走了五个,还是一肚子的气…… 许将被吼的一阵阵耳鸣心说河东狮吼这么普及了吗?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这就去。” 其实他连盛泊兴想要什么都没听清,但许将觉得再待下去他和盛泊兴总要没一个。 从盛泊兴魔爪下钻出去许将一溜小跑去找了老管家,“王爷怎么回事儿?” ……老管家正在整理一条白绫,“大约是想去逼宫吧,我没看好王爷,对不起老王爷这就准备去见他了。你要一条吗?上好的料子。” …… 你看看!问谁谁不说是去逼宫?! “不了,不了,我还年轻,您也别走太早了,我听着王爷说是要去上朝,咱们还是积极一些,看开一点,相信王爷。哦,对,王爷的盔甲呢?放哪儿了?” 老管家给许将说了个地方然后就失魂落魄的抱着白绫等死。 除了金甲盛泊兴还有很多式样各不相同的盔甲,许将隐约知道盛泊兴是要盔甲就都给他拿过去了……盛泊兴继续用鼻孔怼他,“你分不清什么是金色吗?要我自己找?” “分得清,分得清。”许将连忙把金甲给盛泊兴递过去……金甲就挂在距盛泊兴不到一尺的地方,盛泊兴残废一样硬是不伸手等着许将给他拿。 盛泊兴“哼”了一声拽拽的去穿金甲了。 …… 如果说宋景行是唯一可以安抚盛泊兴的人,那么许将就是那个可以在盛泊兴雷点上反复横跳七进七出的人,许将——甚安王府永恒的的光! 将军甲胄其实非常复杂,尤其盛泊兴要穿的金甲,由于是朝服所以异常繁琐,掩膊,胸甲,背甲,裙甲,裈甲,鹘尾,披膊,护臂,肩吞,捍腰,腹吞,胸板,兜鍪……这一身是真难穿盛泊兴还偏不要人帮忙,自己吭哧吭哧折腾了半天,怒气加倍! ……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体挂西川红锦百花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盛泊兴拉着狗脸穿着金甲走出来的时候许将不自觉的站直了身子。 妈的,这畜生真帅! 战场的风不知怎么就吹过来了,金甲上积落的灰尘犹如莽原沙,盛泊兴低下眼的时候许将闻到了血腥气……哦,金甲太久不用有点儿锈了…… “咳,那什么,王爷您要去干什么啊?” “我说的不是人话对吗?” 盛泊兴穿着这一身从气势上讲就不怒自威战无不胜似的,许将有点儿不习惯……“哦哦,上朝是吧,那……要拿着花枪吗?” “我去逼宫行了吧!逼宫!”盛泊兴服了许将了,谁家上朝还拿兵器啊! 不知为什么听见逼宫两个字许将莫名安心了许多……”那我去给你拿,要哪枝枪?” …… “最锋利的那个。” “好的。” ……盛泊兴真他妈想捅死许将…… …… 第30章 第 30 章 所以盛泊兴和宋景行分开了,在足够轰轰烈烈之后。分开是盛泊兴提的,宋景行自然不可能纠缠很快就答应了。 那之后盛泊兴再没上过学也不再担心课业做不好会有人管束他。公子哥们一哄而笑,都说小王爷爱玩儿,玩儿腻了就算了。盛泊兴会在清醒的时候应和,在酒醉的时候把开宋景行玩笑的人打得鼻青脸肿。 盛泊兴放不下也不可能放下,那段时间许将被迫做了宋景行的暗卫每天偷偷跟着宋景行把他一天做的事儿详细汇报给盛泊兴。那时许将以为总会有那么一天盛泊兴绷不住了去找宋景行,像每次他们俩吵架一样,他们会很快和好不必再折磨他这个第三人。 但是没有,或者说,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梁王发配,梅常侍含冤入狱,阉党与摄政王合谋软禁皇帝……宋景行自请辞官远离鄢都…… 时间没给盛泊兴一点儿机会,盛泊兴甚至来不及送别宋景行。自那以后到现在就这么过了四年…… …… 盛泊兴的确没进去,但除此之外什么都干了个遍,宋景行泡在水里坐在盛泊兴大腿上……更累了。“盛弋,你没完了是吗?” 盛泊兴还在亲宋景行的脖子,水下的手也很不老实。宋景行真的不能理解是每只狗都这么有精力吗?种族优势? “有完,有完,你再叫一遍我的名。” 名这种东西只有亲近之人叫得,宋景行很少叫,只在烦透盛泊兴或心动时叫。“不叫,我要起来了,你松手。” “不行。” 盛泊兴的不行没用,宋景行毫不费力地扯开盛泊兴手,起身迈出木桶。盛泊兴身上突然空了,宠媳妇的小王爷不生气,反而屈尊降贵的跪直身子拽了一边儿的衣服披在宋景行身上。顺手捏了一下宋景行的屁股,“你瘦了。” 宋景行白了他一眼,他到底是累了顺从的任盛泊兴搂着半抱出了木桶。 ”怎么力气还是那么大?“盛泊兴那张嘴大约是闲不住,给宋景行擦身子的功夫一直不停。”你喜欢弱柳扶风的?” 宋景行被吵的烦,没过脑子的就怼了盛泊兴一句,他发誓他真的是无心栽柳! 但盛泊兴成荫了,还得瑟起来了……“啧啧啧,又吃醋,气性真大,我保证今后不和沈君安来往了……但是生意上还是要见的,这样,我尽量让许将出面好不好?……你也是,以后可不能什么飞醋都吃,但是吃醋了也别憋着,和我闹和我生气都行,嗯……也不是让你别管我的意思啊,你随便管,但是也得体谅体谅我,为人夫什么的,我也很幸苦啊……倒不是说你不累,不过你身体不好,以后可不能累着了……” 宋景行……什么时候擦完啊……原来盛泊兴还有这么一个话痨属性吗?也太能说了! 盛泊兴的服务很周到还给宋景行穿了衣裳——他那件儿官服,边穿边叨叨,“把你的行李搬过来吧,衣服我让人再给你多做几件儿,哎,你收的那个小学生呢?怎么也没见你带……” 还剩腰封没戴时,宋景行往前迈一步突然拽过盛泊兴的衣领顺势拉低盛泊兴的头,亲在盛泊兴嘴上,先是蜻蜓点水的一下,然后嘴唇微微分开宋景行贴着盛泊兴说话,“啰里啰唆,你这样的才应该是娘子。” 盛泊兴眯缝着眼睛看宋景行,手上还给宋景行系腰封,“行啊,我也可以做你媳妇啊。” 他说话时有光亮在眼中闪过,宋景行觉得奇怪,人的眼睛可以这么明亮吗?他正在愣神,盛泊兴手上突然用力把腰封系的很紧,勒的宋景行哼出声来,“弑夫吗?”宋景行回了神看见盛泊兴压下来的身子不自觉地弯了腰。 小王爷的骄纵意气此时都在脸上写的分明,他用眼睛说话,他说我要你,宋景行看懂了…… ……去你妈的,你要我死!宋景行一把推开盛泊兴慌乱的跑出了屋,身后还跟着盛泊兴放肆的笑声,“你跑什么呀,夫君?” 外面的老管家……许将……原来是这样的吗? 落跑的假“夫君”一脱身就遇见的来复命的金吾卫,宋景行晚了这么久不出来金吾卫也很慌啊——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说一种可能,宋尚书已经…… 还好,还好,还没有。 宋景行矜持的冲金吾卫点头,一瞬间竟然不要命的觉得刚刚再和盛泊兴厮混一会儿也不错……果然,凡事都是需要比较的。 盛泊兴正无人无我的穿衣服,老管家不管不顾的冲进来时,盛泊兴竟然觉得这老棺材瓤子胆大妄为的样子也很眉清目秀,“有事准奏。”…… “王爷,金吾卫围了王府,您快去看看吧!” ……“谁给他们的胆子?不要命了吗?我娘怎么样?把宋景行叫回来,许将!把我的花枪拿来。” 盛泊兴的好心情被毁了,他在不爽的同时非常不情愿地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儿。 许将提着花枪进屋,“王爷,夫人没事儿,以及……” 盛泊兴踏着风火轮拿着火尖枪和许将擦身而过时听见许将说了宋景行的名字,宋景行又怎么了? 宋景行没怎么,正跪在张怀兮面前虔诚的道歉,“夫人,景行无意冒犯。” 张怀兮伸手扶宋景行,没扶起来……“你这孩子,我没有怨你啊,金吾卫也没干什么。我知道的,不能谁都像小弋一样不管不顾,起来了,不是腿不好么?地上凉。” …… 多么温柔的王妃啊! 宋景行还是跪着,面朝盛辛棺椁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将军,景行冒犯了,见谅。” “他不会怨你的。”张怀兮慈爱的摸了摸宋景行的头,“就是小弋,肯定要为难你。” 是的!没错!知子莫若母!盛泊兴看见这荒唐的景像时脑子里“嗡”的一声,然后五内俱焚,他那么敏锐几乎一瞬间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以及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许将说的是,“人是宋景行带来的。” 哦,这样啊,他是站在花云月那边的,他又骗我,他又背叛我,他怎么能这样?他不是说爱我吗?可他只是骗我…… 盛泊兴那么生气几乎想立刻掐死那个跪在自己母亲面前的混蛋,可他奇迹般地无比冷静,“冲元,先把我母亲送回去。” 许将……“管家,先把夫人送回去,我看着点儿王爷。” 老管家拼命点头,看着王爷好,可千万看好王爷,杀死朝廷命官可是要押进大牢的! 由此可见,许将也并非时刻都在助纣为虐。 第31章 第 31 章 ……有句话说得好,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 许将是知道盛泊兴为什么反常作妖儿的,知道,但是还是想再问一遍,但是不敢问——所有关于宋景行的事儿在盛泊兴哪儿都像江湖骗子的吉凶签,好坏全凭盛泊兴的心情。 真的不是许将多疑,但宋景行的话里分明处处漏洞啊!就比如他是怎么从垓下出来的?——许将发誓他没有偷听,只是他赶到的时候宋景行正在和盛泊兴讲他在垓下的事儿,他一不小心就听了一耳朵。 ……垓下的城墙是什么样的许将没见过,但就凭这么些年里发配垓下的人从没逃出来过就知道从垓下出来一定不容易。盛泊兴是在恋爱脑的加持下被美□□惑才没意识到,细想下来宋景行肯定还隐瞒的很多事! 可你要是这时候和盛泊兴提宋景行有事儿瞒着你你小心他给你挖坑——那你就是在给自己挖坑了…… 许将很纠结,一方面他觉得的自己有必要提醒盛泊兴一下,另一方面,他还年轻。 可是啊可是……年轻的暗卫站在屋外发呆。许将是暗卫,暗卫原本只需要毫无理由的跟随,但很多时候许将要负责的却不是暗卫的事……他要在盛泊兴心情好的时候告诉他糟糕的消息,也得在盛泊兴心情差的时候告诉他雪上加霜的破烂事儿。张怀兮宠着盛泊兴,盛弋管着盛泊兴,下人们顺从于盛泊兴,而许将他总在陪着盛泊兴…… 在这一点上,甚至宋景行也比不上许将。 盛辛第一次把许将带到盛泊兴面前时说许将是他弟弟,但很多时候许将觉得自己更像盛泊兴哥哥……有点煽情,许将决定改做盛泊兴的老父亲。 “王爷人呢?”老父亲许将找了一圈也没看见王府的万事通——老管家,只好去问他儿子——大管家。 “不知道啊。”……没用的东西!“那你爹呢?” “哦,我爹去寺庙还愿了。”——盛泊兴上朝的时候老管家为王府做出了做后的挣扎,他向漫天神佛发大愿希望自家王爷高高兴兴上朝去平平安安下朝来,也不知道时那位真神显灵,反正老管家现在是打算给全鄢都叫的出姓名的寺庙都捐些善款 。 许将给大管家翻了个白眼,大管家毫不退让,“王爷在哪儿你不最应该知道吗?” “就不知道能怎么样!切!”许将哼完就走,然后灰头土脸的挨个屋里找盛泊兴……由此可见,暗卫们的随叫随到背后往往是一间间房的艰苦寻找。 盛泊兴在祠堂……这是许将万万想不到的,他还在打扫祠堂……这更想不到!许将推门进去的时候甚至怀疑自己眼花了,这是盛泊兴?!盛家的列祖列宗大概也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孝心。 “怎么了?”盛泊兴把擦干净的牌位放回原位,熟门熟路的从供桌上拿个苹果吃了。小王爷的少年时期有一半是在祠堂过的,盛家祠堂可以说是他的第二故乡。 “我是来……怎么突然想到来祠堂?”自从盛辛过世后盛泊兴就很少进祠堂了。许将打量了一下,没发现少了那块牌位啊!这狗在干什么? “也没有突然吧,只是之前一直觉得自己没脸来。”金甲换下来之后盛泊兴一直是穿着单衣——小王爷日常衣不蔽体的像个远古人。许将看不太下去,“我先去给你找件衣服吧。” “不用了,我这就回去了。”……也是不知道回去和不穿外衣有什么必然联系。狗王爷走到许将面前把擦牌位的手巾搭许将肩膀上,又拉起许将的手,展开,铺平,把吃剩的苹果核放在许将手心里。“你走的时候记得关门。” 许将……难道要放任盛泊兴从他身边经过?找出怪兽盛汪汪的弱点!许将一个长龙过江接猛虎出山接眼疾手快的又把苹果核塞回了盛泊兴衣领并将手巾盖在盛泊兴头顶! “我操。”盛泊兴骂了一句,这时体会到了穿单衣的坏处——苹果核掉衣服里了,他猴子偷桃式的极其不雅的弓着身子把苹果核掏出来摔在许将脸上,“你神经吗?” “你好意思说别人啊?”许将捧着从脸上掉下来的苹果核目送盛泊兴拽的二五八万的走了…… …… 或许,现在的小王爷是开心的吗? 甚安大将军,封疆大将军,伏波大将军,定西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抚边将军,北将军,卫将军……盛家世代为将,子辈父兄皆烈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生于这样的世家的盛泊兴从前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背弃祖训的?现在的他又是抱着多大的勇气来面对从前的自己和今后的自己?那个被宋景行拼命从死路里拽出来的小王爷,在背地里,他有没有松一口气?压在他身上也压在所有人身上的大石被移开了吗? ……他到底是盛家的儿郎,在为难别人的时候何尝不是在作践自己…… 许将感到难过,替盛泊兴难过,总有人举大计,总有人扛大旗,但那个人为什么一定得是盛泊兴呢?他只是一只刚刚弱冠成年的汪汪啊! ……哎,等等,他本来是想找盛泊兴干什么来着? …… 初心易改,本性难移。盛泊兴本来是打算回去就穿上外衣以杜绝苹果核近身这样的事儿。但他一进屋往床上一躺就觉得累了——虽然这一天也没干什么但还是辛苦自己了! 于是,小王爷理所当然的合衣而睡……可是你不能睡啊喂!升迁封将是大事儿按理来说盛泊兴应该办个升迁宴和同僚们聚一聚的,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盛泊兴不会按理来说,可以理解——人红是非多嘛!所以各位大人们就带着贺礼登门拜访啦啦啦啦! 醒一醒啊王爷!醒一醒啊!来的官都好大啊!盛泊兴被迷迷糊糊的摇醒,“嗯——说。” “户部尚书,礼部侍郎,大理寺少卿,光禄寺卿几位大人带着贺礼在外面等着呢,王爷你好歹见一面。” “凭什么?” ……盛泊兴检测仪没检测到敏感词,闭眼继续睡。许将……是他说的不明白吗?都他妈的是同僚啊!官职很大的同僚啊! “王爷,大人们在外面等着呢。” ……盛泊兴检测仪没检测到敏感词,不起。 ……许将知道说什么能让盛泊兴痛快的起床装人,但是!拜托!某人根本!没来! ……你永远不能叫醒一个装睡的沙比,许将带着一身怨气去面对各位大人的时候,那张拉长的脸很是唬人,“不好意思,我家王爷要死了。” …… “真的吗?那我能进去看看吗?” 萧安纯作为在座仅有的区区三品捧着侯府送来的礼单站在最后,除了礼单外小公子还亲手捧着一只他将以个人名义送给盛泊兴的大蛐蛐。 “萧小公子请进,诸位大人请回吧。” …… 怎么说呢,萧安纯在一众大臣中脱颖而出挤进甚安王府的时候那趾高气昂的模样公鸡见了也要怕三分。 “啧啧啧,盛泊兴昨晚干什么了?上朝的时候还生龙活虎的逗女帝玩儿呢,怎么这就不行了?” 萧安纯把蛐蛐挂在盛泊兴床头就急切地拉着许将出屋,“快给我讲讲,怎么回事儿?” 许将…… “美人儿计?” “我就知道!哎,那盛泊兴又和宋景行混一块儿了,沈君安那边怎么交代啊?咱们可就不能在福安酒楼白吃白喝了。” ——真正的朋友从来不会在乎你是贫穷还是疾病,他们只会在乎你对他有没有用! 一提沈君安许将就有点儿心虚,他当时可是手起刀落一掌批晕了江东王啊!这手!不要也罢! “所以盛泊兴这是打算为国效力出任大将军了?” 正事儿放在插科打诨后面这是传统。萧安纯看着下人们将侯府送来的贺礼搬进院子,这时才生出来些真实感,盛泊兴是真的接了圣旨上了早朝,有些事也是真的要改变了。 “能打赢吗?说句实话听听?” “实话就是不知道,王爷才是将军,这事儿得问王爷。” 问王爷啊,已经可以问盛泊兴了吗?……萧安纯突然觉得明天变得可以期待了,明天上朝就能见到大禹的神武大将军 ,就能出征,就能救民于水火,就能救国…… 萧安纯走之前盛泊兴就醒了……被那只红头黑牙大蛐蛐吵醒的,盛泊兴抬手就把关蛐蛐的笼子摔了…… …… “盛泊兴你有病啊!封了将军你飘了是吗?这可是我的铁头红甲大将军!” “送了我的已经是我的东西了!” “二位能边吵边找吗?” “妈的,要是找不着了,盛泊兴我今天就和你拼了!” “要是找不着了就算你没送,改天再给我补送一只。” “哼!我肯定在补送之前已经和你拼命了!” “不,就是死你也得再送我一只铁头蛐蛐!” “你们俩说话的时候能不能同时也动动那只发财的小手!找啊倒是!” …… 铁头蛐蛐死了……先摔断了腿,然后被不知道谁踩了一脚粘在了地上……盛泊兴为此和萧安纯破口大骂,两人差点没打起来。盛泊兴枪都提起来了,萧安纯躲在许将身后张牙舞爪的说,“你来啊,我反正现在也不想活了!活着没意义!” …… 张怀兮送萧安纯出了王府——盛泊兴还在生气不肯送萧安纯。“那我给他埋了?”许将蹲在地上看那只呈现出毫无生机的扁平状的蛐蛐,“埋到我院儿里,和它的兄弟一块儿。” 兄弟——特指盛泊兴从前养过的死去的蛐蛐。 许将拎着出师未捷的蛐蛐走了,盛泊兴随手把长枪搁在地上,和萧安纯吵了一架他现在算是彻底清醒了。一清醒他就想干点什么,这么他妈的想他妈的干点什么! 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 将军大概分三类,大将军,骠骑将军,卫将军,大将军为武将之首,位同三公甚至高于三公。我们盛汪汪就是大将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第 31 章 第32章 第 32 章 你失眠过吗?你有过那种夜半惊醒的经历吗?你会害怕吗?会以为是梦吗? …… 盛泊兴背光站在宋景行床前的时候宋景行直观感觉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他在深度睡眠中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要醒过来,醒过来了又拼命想死过去……是梦吗?是梦吧!总不能连着两天!都! 宋景行想闭眼,但冥冥中他其实知道这不是梦…… 上次盛泊兴这么夜闯济世堂都发生了什么大家有目共睹!这次…… “你没给我送贺礼。” 盛泊兴突然开口吓得宋景行一激灵,“哦,我,我不是,我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丢脸啊!宋景行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现在却莫名觉的嘴软。 “那你会送吗?”盛泊兴习武,习武的人肩都宽,从宋景行的角度觉得盛泊兴肩宽的可以躺下一个他了……他在想什么!这个想法很危险! “会的,会的。” 宋景行坐起身子想探身挑亮灯火又不太敢动,他什么时候走?他还走不走了?不走的话应该不会干些什么吧?莫非他想掐死我?…… “你明天要上朝吗?” 盛泊兴这么问的同时弯下腰掀起宋景行的被子要往被窝里钻……“要的!要的!要早朝!要起早!” 宋景行反应极快,说话的时候就疯狂团被子,然后死死抱着被子的边缘,眼睛瞪得堪比铜铃。他这一副“你不要过来啊!” 的表情成功激起了盛泊兴怜惜…… 盛泊兴一只腿跪在床上探身去拽宋景行手里的被子——宋景行这时已经缩成一团了,整个被子都卷在他怀里。本来以为拽被子要费一番力气的,毕竟宋景行天生神力,力能扛鼎,但是被子很轻松的被拽了出来……盛泊兴低头看着手里的被子和眼前的人,拒绝又不完全拒绝,“你这算邀请吗?” “不……是的!” 宋景行想说不是,后面之所以走调是因为盛泊兴握住了他的腰……但凡是个人,只要没什么大病,被突然袭腰都会有所反应。但宋景行的反应很特别,他不是躲开,只是一瞬间绷紧了身子。 他会同意的,如果我要求的话。 盛泊兴跪坐在床上搂着宋景行的腰把宋景行从床的一边抱到另一边,然后展开那个皱巴巴的被子把自己和宋景行一块儿盖住。“那睡觉吧,明天还有早朝。” ……宋景行……哦 …… !!!???所以是他想多了?! 有朝一日啊!有朝一日! 被完全抱进怀里的时候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呼出一口气,宋景行缩了缩身子,“那我睡了。” “嗯。” 盛泊兴把头埋在宋景行的颈窝里。小王爷的声音顺着相贴的肌肤传导而来时属实把宋景行杀到了……盛泊兴还有低音炮的潜质啊! 低音炮抱着他的小娇妻很快睡了,小娇妻也睡了,睡了,但没完全睡……盛泊兴太热了!这人体温高的让宋景行觉得自己和他不是一个物种!生病了?发烧了吗?也没有啊!那怎么这么热! 一个晚上宋景行被热醒了四次!每次都想往外逃,但盛泊兴搂的那叫一个紧啊!宋景行又不想叫醒盛泊兴只能将将就就的宽慰自己,热好啊!总比凉好!凉了那不就凉了吗?!热的好!热的妙! 宋景行都魔怔了…… …… 盛泊兴睁眼的时候宋景行刚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他背对着盛泊兴,上半身往外探,尽力离盛泊兴远远的,下半身也伸出被子,只有腰被搂着还乖乖呆在原位。盛泊兴皱着眉把宋景行的腿勾回来,又扣着宋景行的胸膛把人按回怀里。众所周知,冷热是相对的,所以……宋景行好凉啊,怎么这么凉?是因为体虚吗? 专业医生为您解答——宋景行这几天为了下吃老山参精吃出来的火气,吃的药都是清热凉血的,味辛而凉。 但是这种事儿小王爷是不会管的,在他看来宋景行这就是受了委屈了!许将怎么干的!!! 许将???锅!这无处不在的锅! …… “热。” 这是宋景行被热死前的最后一句话了,“什么?” 盛泊兴支起身子凑近宋景行,“再说一遍。” “嗯……” 实不相瞒,宋景行哼唧的这声实在有点儿娇嗔的意味外加上他还在盛泊兴怀里乱蹭……这在小王爷眼里,四舍五入这就是勾引了。 他勾引我!盛泊兴低头就亲在了宋景行嘴上,深吻!吻到他断气儿! 宋景行……我谢谢你啊!既来之则安之——逃不掉就享受!宋景行被亲醒后推了两下发现推不动盛泊兴就放弃了,他转而蹬盖在身上的被子,热热热热热热热热热! 下半身的动作这么大……他又勾引我!盛泊兴很轻的在宋景行舌头上咬了一下,“坐上来。” 他话是对宋景行说的动作确是自己完成的,盛泊兴依靠他那惊人的臂力把宋景行抱起来让他和自己颠倒了一下位置…… 两极反转,宋景行被转的有点头晕,“干什么?” 他没听清盛泊兴刚刚说了什么。 “ 不干什么。”盛泊兴靠在床头托着宋景行的屁股把宋景行往上推了推——他这个动作那里是不干什么的意思!!! 宋景行正散热气儿呢,然后就很不幸的被托着坐在了不该坐的地方……宋古板的表情一瞬间精彩万分, “盛泊兴!” “早上嘛,你不会吗?” 盛泊兴非常的理所当然,边说边扣住宋景行的腰不让他起来,“再说是你先勾引我的。” ……什么!?我没有!我干什么了! “不行,要上早朝。” 宋景行一只手把着盛泊兴的肩膀另一只手去掰盛泊兴扣在他腰上的手。 “可以迟到吧。” 盛泊兴眯起眼睛,屋里的沙钟显示现在是卯时,巳时上朝的话完全来得及! 宋景行!!!昨天才接了圣旨今天早朝就迟到!花云月会怎么想?! “不能迟到。” 盛泊兴握在宋景行腰上的手又热又紧,和盛泊兴想象的一样,宋景行没掰开,但不是因为力气不够。 这是宋景行很诱人的一面,他力气很大,盛泊兴曾亲眼见到宋景行独自拉开五人合力才拉的开的重弩。单论力气来讲,宋景行在本文排第一。但当宋景行拒绝盛泊兴的时候他并不会用蛮力……那同时代表着宋景行对盛泊兴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 如果盛泊兴有很过分的要求,宋景行会一直拒绝,拒绝,同时给盛泊兴强迫他的可能。 这在盛泊兴看来与邀请无异……而且是非常诱人的邀请。 第33章 第 33 章 盛泊兴下朝之后在宋景行屋里浪了一上午才出来,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要吃东西了——宋景行从早上到现在就喝了几口水。小王爷心情好极,很愿意亲自策马给宋景行买吃的。 …… 盛泊兴本来安排宋景行在济世堂软塌塌的等着,但等他回来的时候,宋景行已经换了衣服正了衣冠,他捧着茶冷冷清清的往那一坐就是另一种景色……这人床上床下还有两副面孔呢?好像刚刚哭着求饶的不是自己一样! 盛泊兴把带来的饭菜递给大夫们让他们伺候摆桌,自己则站到宋景行面前把宋景行面前的光挡了。 “怎么了?” 宋景行抬头看盛泊兴。 “你怎么把衣服穿上了?” …… 语出惊人!也就是宋景行刚把茶咽下去了,不然他肯定要吐出来! 什么叫……为什么不穿啊! “那样没规矩。” 宋景行别过脸躲开盛泊兴,“起来,我要吃东西了。” 别人在盛泊兴面前转移话题大多都不会成功,但宋景行说的话基本开口就行,盛泊兴起身挥退了多余的大夫,“饿了吗?我买了金盛酒楼的新样式。” 宋景行在桌前落座,“许将呢?他不吃吗?” “他不用。” …… 注意了,盛泊兴说的是他不用而不是他不吃! “那李审呢?李审总要吃饭。” 李审?李审哪位?盛泊兴皱着眉看宋景行,他怎么还惦记着这么多人? “我去叫他?” “不用了。”盛泊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许将,把李审叫过来。” ……许将……是的,他一直都在! 李审都上桌了许将当然也会上桌,盛泊兴尽心准备的二人午饭就这么泡汤了!宋景行低着头偷笑,李审坐在宋景行对面,看见他老师垂下眼睛的时候像只翘尾巴的狐狸。这和平常很不一样。他刚想感叹一下,桌子底下不知谁的腿很大力的踹了他一脚,带的李审的凳子晃了一下…… 吃飞醋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盛泊兴一般都无中生醋,化无形为有形! …… 盛泊兴离开的时候宋景行正在睡觉,吃完就睡的确不太好,但宋景行最近都没怎么休息好,他非常需要休息。而且宋景行是窝在盛泊兴怀里唉!那么宽的肩膀和那么暖和的胸!宋景行没一会儿就开始迷糊了。 盛泊兴搂着宋景行等人彻底睡着了才起身下床。 “许将,回王府。” ……“不用带点儿什么东西吗?” 许将出现的同时震惊的看着盛泊兴两手空空的牵马,宋景行你不用带走?! “你在教我做事?” ……好极了!盛泊兴他又开始了! 昨天盛泊兴没带走宋景行许将其实能理解,冷静期嘛,大家都需要时间思考做决定。但今天,盛泊兴都已经和宋景行那样这样又那样了,却还是把人留在济世堂吗?你难道打算黑班儿白班儿两班倒? 是的!盛泊兴就是那么毅然决然的走了……只能说小王爷的心思你别猜。 ……明早大概又要带着朝服去济世堂了吧? …… 盛泊兴到甚安王府门前时意外的看见了王府外停着的金碧辉煌的轿子……是沈君安,他是撂着脸进的王府。盛泊兴充分利用了他腿长的优势,他呼啦啦的走路带风,速度快的大管家来不及汇报情况盛泊兴就和沈君安见到了。 沈君安正坐着喝茶,张怀兮在主位陪着,“回来了?” “嗯,娘你吃饭了吗?” “吃了,那就你和小沈聊吧,我先回屋。” …… 张怀兮是盛泊兴维持礼貌的最后一个开关,她刚一走盛泊兴就冲许将吩咐,“送客。” “盛泊兴,你未免太绝情了吧?” 沈君安来找盛泊兴要个说法,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抛弃这是沈君安所不能接受的,要知道江东王的三分脾气就能要了一城人的命。他沈君安在哪儿不是众星捧月,何曾受过别人的冷落? “本王记得本王曾说过,甚安王府没那么好进。” 沈君安撩拨盛泊兴的时候曾数度想进甚安王府见一见盛泊兴母亲,盛泊兴当时就直白的告诉沈君安不可能,让沈君安注意分寸。 ……沈君安就和盛泊兴吵了一架,他吵,盛泊兴听着……吵架的结果当然是沈君安的妥协,江东王在真爱面前伏低做小打算日久生情用爱感化盛泊兴。 显然,他没做到。 沈君安抬手摔碎了茶杯,“盛泊兴!你就这么对我!” 沈君安怎么这么爱摔东西?盛泊兴皱着眉头看他,“ 许冲元。” 这么连姓带字的叫法在盛泊兴很少见,往往意味着小王爷的烦躁,许将一步上前挡在沈君安面前,“沈公子请吧。” “许将!你可想好了你在拦着谁?” 沈君安有个坏毛病—— 在遇见盛泊兴之前他人生中有的全都是嗜钱如命的商人,谁的钱越多谁就是最受捧的人。沈君安一直是那个最受捧的人,因此他无法接受被拒绝和被轻视,他怎么敢?他以为我是谁? 但在沈君安的盛怒面前许将只是平静的抽出他的袖中剑。许将和盛泊兴一样,盛泊兴是在装人的时候很像人,许将是在装暗卫的时候很像个暗卫,他说, “ 沈公子请吧。” 剑芒一闪而过,沈君安看着许将赶人的动作忽然觉得很荒唐——他自己很荒唐,他是江东王!挥金如土,富可敌国!他怎么就愿意这么低三下四?! …… 沈君安每次和盛泊兴吵架其实都是这么想的…… 沈君安被请走了,许将关上王府大门的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关上的是通往金山银山的大门 …… 为什么沈君安一定要看上盛泊兴呢?他愿意啊!他愿意! …… 喜欢人并没有错,热烈的喜欢也没有错,沈君安唯一做错的就是瞎眼看上了盛泊兴。或许是生意场上他太懂得及时止损,因此在感情上他反而缺失了回头的能力。 江东王回到福安酒楼的时候大发雷霆,砸了福安酒楼最贵的那一层,他驱逐了所有的侍从一个人坐在满地金玉的废墟上品尝爱情的苦。 ……沈君安第一次见到盛泊兴的时候觉得盛泊兴就是自己的真爱,而当他得知盛泊兴有喜欢的人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和盛泊兴肯定会是一场旷世虐恋,所以当宋景行回鄢都的时候沈君安觉得那会是他爱情的转折点……当然也的确是转折了……沈君安盯死了盛泊兴,认定了盛泊兴,书生和商人,前任和现任,白月光和朱砂痣……话本上不是都这么讲的吗?书生遭了负心的报应,前任无法挽回感情,白月光终会被抹去……既然这样那盛泊兴为什么不是爱他的呢? 只能说,孩子你多读点书就好了。 …… 李审没见过宋景行身着朝服的样子——他都没见过朝服。因此当宋景行身着朝服的出现在李审面前时李审猛然间觉的做文人也没什么不好。 朱衣朱裳,内着白色罗中单,外束罗料大带,并有绯色罗料蔽膝,身挂锦绶、玉佩、玉钏,下着白绫袜黑皮履,倜傥潇洒,远非凡人……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用舍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 李审DNA里的敬畏让他下意识地起身,“老师。” “嗯,坐吧。” 宋景行要上朝了。他终于要上朝了!好久不上朝他有点儿激动,激动之余又带着忐忑和隐隐的不安,而在这之中还暗藏着期待……情绪如此复杂全赖盛泊兴今天也要上朝! 旁的不提,宋景行还没见过盛泊兴披挂戴甲的样子呢! …… 宋景行第一次见盛泊兴是十六岁。鹿林秋猎,小王爷一身墨绿色短打,□□骑汗血宝马于百步外一箭穿杨,三箭射杀林中白鹿。彼时,宋景行尚不知鄢都王公里尚有此等人物也尚不知此等人物就是盛泊兴,他只见那少年郎策马长林犹如踏风,势破长龙又似飒沓流星。宋景行当时就想起史书里描写的少年将军张冀,“驾六龙,乘风而行。行四海外,路下之八邦。” 这人不做将军可惜了,宋景行如是想。 …… 宋景行到汉青宫的时候离早朝还有一阵儿,他和几位相熟的大人打了招呼,就站在了文臣队列里。白砖青瓦,朱漆黄檐,等盛泊兴的时间里宋景行很是悠闲地欣赏了正大光明殿的景色……有些人不喜欢等待,但宋景行不是有些人,他很喜欢等人,于他而言等待不止意味着有一个要等的人,还意味着那个人终会到来。 那个人是盛泊兴……这对宋景行而言又是何等的幸事。 ……盛泊兴来的有点儿晚了,他是压着太监那声 “跪!” 进来的……所以他理所当然的没跪,合理怀疑盛泊兴有所预谋! 山呼万岁的时候,小王爷踩着他那双罗帛翘头履从宋景行身边经过。作为兵部尚书宋景行的站位并不靠前,但作为神武大将军盛泊兴是站在武将最前列的,宋景行眼看着盛泊兴从眼前过去……当时找花云月要个丞相干好了,就能和盛泊兴并肩…… “山呼!” “万万岁!” “再山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花云月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的看突兀的站在群臣中的盛泊兴……盛泊兴跪了,她会觉得惊讶,但盛泊兴不跪,花云月满脑子都是冒犯。可盛泊兴才不在乎皇位上的九五之尊有没有被冒犯,花云月是大禹的皇帝,又不是他的。 “众爱卿平身!” “谢万岁!” 喊平身的时候花云月总有一种大权在握的感觉——你看这些权贵都要听我的,也都要跪我。那是最高位带给花云月极少的快乐,但今天这个快乐被盛泊兴败坏没了。 又是不开心的早朝! 宋景行和一众大臣们一块儿起身,他一只手握着象牙芴板,另一只手整理了下朝服上跪出的褶皱,然后宋景行才抬头…… 大概人世间一切美好总要逆光是真理,宋景行第一眼看盛泊兴的时候觉得被晃了一下…… 这就是传说中的虎背蜂腰螳螂腿吗?! 良相头上进贤冠,猛将腰间大羽箭。 褒公鄂公毛发动,英姿飒爽来酣战。 先帝御马五花骢,画工如山貌不同。 是日牵来赤墀下,迥立阊阖生长风。 …… 宋景行很难不看呆!就这好身材!就是这个好身材! “宋尚书。” “宋尚书,陛下叫你呢。” “宋……” “宋景行!” 花云月要被气疯了!宋景行是没见过男人吗?朝廷之上!看一个背影看呆了!她很想大骂一句殿前失仪给我拉出去斩了!但是宋景行是他妈的国柱!国柱啊!丢脸死了! 宋景行仓皇的跪下,“ 陛下,臣失仪。” “是病还没好全吗?朕叫了你那么多遍,你一个字也没听见?” 花云月这几个字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宋景行把头埋的更低了,“谢陛下关心,臣确是大病初愈,尚有亏虚。” “那起来吧,别跪着了。” 上朝的时候花云月不愿意看盛泊兴,因为不管她什么时候看盛泊兴盛泊兴都会毫不避让的和她对视,非要一方对眼儿才肯放弃的那种。但这次……花云月分明余光瞟到盛泊兴在哪儿抿着嘴偷笑!!! 他妈的,好玩儿是吗! 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 关于沈君安,江东王有他自己的故事和自己的感情,盛泊兴也不过是他人生中的过客而已,虽然现在看起来重若千斤但是谁的初恋不是只狗呢?我喜欢我写下的每一个人物,我觉得他们一样的可爱。拜托,一直幻想着霸道王爷爱上我的天才商人超酷的好吗?! 沈君安的官配是东海王卢宗明, 商人就是要配商人!(卢总我还没写到,他们的故事如果有机会的话会作为小剧场出现吧) 诗是苏轼的《沁园春 孤馆青灯》节选和杜甫的《丹青引赠曹将军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第 33 章 第34章 第 34 章 “有事准奏,无事退朝。宋景行留下。” 花云月烦透了今天的早朝,她迫切的想把一屋子没用的文武赶走, …… “臣也想留下。” ……说话的是盛泊兴,毫无信誉可言的盛泊兴……花云月很想说不行,但是万一呢?万一盛泊兴真有事儿呢!凡事都怕一个万一对吧?更何况!她!花云月!一个皇帝!有什么理由!阻止!一个臣子!留下! …… “可以。” “陛下,那臣也有要事。” …… 这回又是谁!……是他妈张有功! 不是,张有功你又凑什么热闹呢?百官里最有用的三个人都要留下来那她还和宋景行密谈什么啊!当着大家面儿一块说了呗!我说有事准奏你们一个个屁都不放,我说宋景行留下就带出来一串儿人! 花云月很焦躁,非常焦躁,阿拉善带着他战无不胜的铁骑已经快打出芜州了,他们忙活了这么多天却连出征的日子都没定好! 百官散场蜂拥而出,花云月坐在高位上又一次生出不干了的心思…… “大将军有什么事。” “我不重要,两位大人先来吧。” …… 在花云月漫长的沉默里宋景行非常紧张的关注花云月,生怕女帝陛下一个玉玺又摔下来了…… 盛泊兴,的确是有那么一点儿不太对哈。 遥想当年,花云月艳绝六宫风光无限,怎么有人敢这么戏弄她!果然!做皇帝使人谦虚…… “张大人呢?” 张有功当然不至于和盛泊兴一样瞎扯淡,张有功向花云月汇报了征兵的进度,简单来说,就是没有进度 …… 大禹人口最多的两个州一个降了,另一个正在打仗,滁州被屠的一干二净,蔺州归属摄政王早就名存实亡……盛辛出征时的两万人已经抽调了沣州和淇洲所有能用的守军,现在大禹的每一个新兵都很有那个民脂民膏的味道。 “只有五千人?” 花云月觉得不是自己聋了就是脑子出了问题,大禹怎么可能只有这么几个人!?但张有功狠心的打破了花云月的幻想,“是不到五千啊,陛下。” 盛泊兴……是神武大将军本人听了都想撂挑子的程度……果然啊!打你妈打!大家一起等死吧! “除了无兵外,陛下,咱们国库里也是一个子儿都没有了,军粮军需都凑不齐。臣拿国债卷和米行换,米行都推脱不愿意。” 宋景行……你看看!我当时就说盛泊兴不重要,你先把别的准备好吧!细数一下现在大禹都有什么? …… 光杆司令一位! 盛泊兴之所以留下是为了宋景行,但现在他觉得他是为了自己……张冀平胡带走了十万兵,盛老将军救驾是八千人的黄金甲,就是他父亲都带着两万人出征,到他手里就是五千人不到的军队,还是新兵!是前辈们挥霍太过了?!妈的!大禹人呢?! 花云月也想问,大禹人呢?! …… “今年已入秋了沣州该有税粮,税粮呢?” ……只能说大禹遇见宋景行是大禹的幸事!四个人,三个人不想干了,剩下那个人还是冷静的分析局面。 沣州,州如其名,作为大禹粮仓沣州肩负了包括自己在内的鄢都,淇洲,离州四个州百姓的粮食。光武帝时期遇见百年难得一见的□□,沣州遂开仓放粮硬是供给了大禹全境百姓足足两年。这么一个粮仓它的税粮是不小的一笔啊! 花云月开始激动了! “臣问过户部了,税粮收不上来。” 宋景行是星星之火,张有功就是那该死的唾沫星子! “怎么回事?” 接管大禹不过数月,花云月对这一大笔烂摊子里的很多弯弯绕都还不明白。 “沈君安。” 宋景行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边儿上的盛泊兴莫名激动!吃醋了吗?吃了吗?吃了吗?……他个状况外的傻狗! “江东地处沣州与淇洲交界,沈家原本只涉足钱庄交易,粮草是沈君安上位后才兴起的,他的粮草来自沣州。” ……这是没有证据但是官官相护而默认的事实,“ 粮草的事我可以解决。” 这几个字从宋景行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宋景行简直是花云月的光! “那兵马军需呢?”…… 全指着一只羊是吗?!宋景行是有什么背景让花云月觉得他有兵马的门路! “说到兵马那我提一句,我要至少一千的骑兵。” 盛泊兴一鸣惊人,成功让花云月再起了杀心,你故意的吧!你绝对是故意的吧!骑兵!一千 !盛老将军的黄金甲军才有常驻骑兵营八百,你张口就要一千,现养马啊!“不行,不可能,没那么多。” “那就要看宋尚书了。” 每次盛泊兴叫宋景行宋尚书声调都不是四平八稳的,宋景行总觉得他被当众调戏了一下…… “一千确实太多,可以问一下将军要这么多骑兵干什么吗?” “ 我会穿过离州出兵胡戮再绕道滁州,我需要行军的速度。” 那是盛泊兴第一次公开他行军的计划,现在看来他一直不说是有理由的……花云月抬手摔飞了桌上的奏折,激动的起身,“ 你再说一遍!出兵胡戮!你疯了吗?!” 胡戮州,鄢都人口最多的州之一,也是那个胡部打过来就下了降旗的废物州。胡戮地处离州右侧,隔着蟒山与漠水与鄢都遥遥相望,紧挨滁州和垓下州又背靠大崇陵山峦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盛泊兴一旦要出兵胡戮就会和从芜州打过来的阿拉善错过……他们根本就不会交战! “盛泊兴,你什么意思?” “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我不会和阿拉善交战。他带着四万胡部,五千人杯水车薪我带人冲上去给你们上演必死国吗?” 你看盛泊兴这人,他嘴上说自己不愿意做大将军,但当他真做了大将军就发现他脑子里早就有了一堆想法。“我会穿过胡戮和滁州打到燕夫草原逼阿拉善从芜州回援。” 众所周知,两点之间直线最短阿拉善沿着直线要从芜州打到鄢都,盛泊兴不止要攻打敌军还要绕远,他的确需要行军速度…… 但是! 就像盛泊兴说他打不过阿拉善的四万铁骑一样,盛泊兴怎么能确定他就打得过阿拉善留在胡戮的守军呢?就算他打到了滁州,滁州留守喀尔察可是阿拉善之前的草原第一勇士! 胡部阿拉善,赤目重瞳,生有神力,身形矮小,不足五尺,善用北漠弯刀,□□骑狼。阿拉善的外貌在胡部是极不受欢迎甚至说是被嘲笑的,但和大多数人以为的不同,阿拉善并没有被埋没然后崛起的过程。 阿拉善是大单于和大阏氏的亲子,被预言将带领胡部于内陆称王,他自出生就是左贤王……降伏北狼王,箭射大金雕,阿拉善没有辜负大单于的期望,联合伊吾,安息,结盟轮台,古默,攻占龟兹,收复政勒…… 阿拉善重聚了胡族十二部,成为了大草原名副其实的主人,胡部的第一勇士。几十年间阿拉善整顿草原厉兵秣马,他倾全族之力集结了四万铁骑,正向着从前的预言一步步的靠近。 鄢都对阿拉善的了解并不多,就这些还都是十年前出使的使者带回来的消息。没有汉人真的见过阿拉善,唯一被一次次验证的是阿拉善的骁勇善战……他不只是个简单的勇夫,盛泊兴研究过阿拉善的行军路线,他在军事上的远见卓识有些地方让盛泊兴自愧不如。 …… “这太冒险了!谁知道你是不是能一路打到燕夫草原,一旦失败你置大禹于何地?!” 花云月想都不想就是拒绝,她要是早知道盛泊兴要这样曲线救国她根本不会让盛泊兴做大将军! “ 那请女帝陛下给本将出谋划策啊。” 盛泊兴懒得和花云月讲理由,花云月要是同意算她有远见,要是不同意那他就只能将在外了。 “哦,另外,你们刚刚提的那个征兵。”盛泊兴环着臂,一脸风云清淡,“新兵受不了急行军的速度,我还得等他们。我想把金吾卫要来,三千金吾卫加上我做九门统帅时的那些守卫军,凑个五千人我能就出征。” …… 大禹四百年间金吾卫从未出过鄢都,张家叛国时是金吾卫拼着性命留存了宁氏皇族的血脉,金吾卫一直是誓守国都的最后一道城墙,也是天家威仪的象征……如今盛泊兴说要带兵金吾卫…… 他要造反吗?! 花云月下意识就是盛泊兴是不是要造反,久居深宫让女帝少果断而多猜疑。“不行,金吾卫不行。” “臣以为盛大将军说的可行,金吾卫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臣也以为可以。” 宋景行和张有功先后表态,花云月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 “你们知道金吾卫意味着什么吗?!把金吾卫带走鄢都怎么办?” 唉?!我们刚好有五千新兵可以填这个空缺你说巧不巧! 花云月的小心谨慎三三思而后行用在当下就是拖延犹豫。盛泊兴皱着眉头看花云月,他早就说过,太平盛世女帝尚可一展宏图,而今家国破碎,女帝只会束手束脚。 “当时我要领兵支援父亲,你们让我留守鄢都,现在我要出征在外,陛下你又缺兵少粮,不觉得太为难人了吗?” 盛辛是朝堂上的禁忌,花云月一直避着关于盛辛的一切,盛泊兴倒是自己提了。 “你要的是金吾卫!” “我要金吾卫保家卫国,一日行军千里哪个新兵能做到,我要从练兵开始一点点儿教他们,直到阿拉善打过来吗?” “谁能保证你能赢!” “不能保证。那怎么办?陛下想我现在就去芜州和阿拉善拼命吗?那还打什么?大家一起等着灭国多好。” 这熟悉的两个字,这原汁原味儿的盛泊兴! “臣有一事。” 眼看着再吵下去盛泊兴的九族就留不住了,宋景行立马出言打断,“盛大将军出征后,离州谁守,若是坚守不到盛将军打到燕夫呢?” “让萧安纯守,他领兵不行,做缩头乌龟能缩一辈子。更何况,离州还有守军七千人。” 盛泊兴把准确的人数说出来后遥远的一品侯府内萧小公子后颈一凉 …… “离州有这么多守军吗?你怎么知道!你确定吗?让萧安纯派兵啊!” 别的不说,就从花云月这几句话就能知道,今上对打仗一窍不通! 盛泊兴真的不想从头解释,但离州守军的事儿确实是盛泊兴揭萧安纯老底儿了……人数是他大致估计的,只多不少。 “陛下,离州守军不能动,萧大人为父母官有所准备也是很正常的,毕竟离州得在鄢都前抵御阿拉善。” 盛泊兴不愿意说宋景行就只能替他说,“臣犹记得年少读书时萧大人的《论战》也一样精彩,若大将军认为萧大人守得住离州,那应该是能守住……至少是能给大将军争取些时间。” 萧安纯……这里面还有我的事儿呢? …… 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 我借鉴的匈奴称呼,君主是单于,皇后是大阏氏,太子称左贤王,公主局次。一些胡部名字是历史上有的国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第 34 章 第35章 第 35 章 《论战》是梅常侍给纨绔们留的一次作业,题目之宽泛,要求之简单闻所未闻……梅常侍说不限字数不限格式,希望能由此了解大家对战的看法,任何方面的都行。 生为男儿哪有不好战的?萧小公子就洋洋洒洒写了几大张纸大论特论了守城的重要性。当时纨绔们的作业会先统一交由宋景行批改一遍,他过目后再筛选优秀的给梅常侍批阅。萧安纯的《论战》是那次作业里最优秀的。 最优秀但不是最拉风的——当天的风头全落在了盛泊兴头上……小王爷标新立异的在《论战》的标题下写了三个字,“来问我” …… 梅常侍成全了他,在课上提问了盛泊兴。盛泊兴并没发表自己的意见,他当时又抽风了,泄愤一样的把宋景行挑出来的几篇优秀作品批的一无是处,漏洞百出,萧安纯的被批的最惨,荣获了缩头乌龟之名…… 梅常侍当然不允许他那么刻薄批评别人的文章,他和盛泊兴展开了激烈的生平中最白话的一次的论辩。结果喜闻乐见……梅常侍辩无可辩…… 盛泊兴怎么不是天才呢?他十六岁时在“论战”上将天下坐师大儒梅常侍辩到哑口无言自愿认输。 …… 时间回到灭国前夕。花云月仍然不愿意松口,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自己同意了就万劫不复了,从没有哪个皇帝曾让金吾卫出征! ……可也从没有哪个皇帝是女帝,从没有哪个皇帝愿意接下摇摇欲坠几乎必死的国家,也从没有哪个皇帝会在出言不逊的臣子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委屈自己……从没有哪个皇帝亲手杀死过天子,从没有哪个皇帝是面对混乱的朝廷独自支撑…… 这些都是宋景行来之前花云月一个人做的事,花云月为什么要站在最前面,坐在最高位,宋景行不知道,但他仍然敬佩。 若救国无望花云月必背骂名,若救国可期后世的史官又会给这位出身深宫的女子分多少英名? 花云月到最后也没松口,女帝只说她要再考虑一下。 宋景行原本想留下来再劝一劝的但是盛泊兴拽着他的腰封就把他拉走了 …… 怎能在天子坐前失仪!宋景行不好在朝堂上和盛泊兴拉拉扯扯,他背过手拉着盛泊兴的胳膊压低声音说话, “你放开!” “不放,你还想和花云月说什么体己话吗?跟我走。” 糟点太多宋景行一时无从吐起,“你先松手,至少让我转过去啊!” …… 是的!托盛泊兴的福,宋景行现在是倒退着离开正大光明殿,动作略显生疏和滑稽,宋景行甚至不敢抬头看花云月。 “行。” 盛泊兴抬脚迈出了殿堂高高的门槛,他拽了一下宋景行的腰封,故意让宋景行向后倒,然后绊在门槛上 …… “我!” ……龙椅上的花云月,大殿内的中公太监,旁边的张有功和藏起来的金吾卫共同见证了这一幕——盛泊兴站在宋景行身后,一手拖着宋景行的腰另一只手搂着他的胸膛倒拔垂杨柳似的就把宋景行扛在了肩上,小王爷口中还念念有词 ,“我刚松手你就要摔,口不对心啊。” …… 口不……你大爷!宋景行要被气死了!还能再荒唐点儿吗?!这里是他妈的汉青宫! 宋景行的腰落在盛泊兴肩上,因此盛泊兴踩着汉白玉阶往下走时步子迈的格外稳生怕伤了宋景行。但宋景行半点儿不领情!他深深的低着头,一只手把着盛泊兴的肩膀另一只手扶着自己摇摇晃晃的发冠,然后整个人七窍生烟! 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出了汉青宫盛泊兴才把宋景行放下来,宋景行只觉得一阵儿天旋地转,他从脖子到脸整个儿都是红的, “盛泊兴!你干什么!” 出于礼仪宋景行很少会冲人大吼大叫,但他现在正在对盛泊兴大吼大叫。他要气死了!这是在汉青宫不是别的地方!盛泊兴他做事前有没有过脑子! 明显没有。 盛泊兴不在意宋景行是不是真的生气了,他压低身子逼的宋景行一步步后退,他迤逦的想宋景行是不是连身子也都是红的…… 宋景行身后就是他的车驾,他没法再后退。随着盛泊兴一起扑过来的压迫感让宋景行有点儿怕,“我,我不该那么说话,我不生气了。” 自省一直是优秀的人的共性,宋景行就长于自省,他已经开始责怪自己的莽撞粗鲁。盛泊兴是不是生气了?虽然是他先做了过分的事,但是自己的确不该那么吼他,太失礼了…… 宋景行躲着盛泊兴的眼睛,他的情绪已经迅速从愤怒转换到歉疚,这让他不太敢看盛泊兴,盛泊兴到底要干什么啊! “我等一下还有事儿。” 宋景行伸手推盛泊兴,“ 我还有事儿。” 时间总是会给人以变化,面貌甚至脾气,但四年不见宋景行却好似一点儿没变,他推拒盛泊兴时让盛泊兴想起了他的小教授。 “为什么不来问我?” …… ???…… 宋景行肉眼可见的迷茫起来了,“问你什么?” 盛泊兴肯说话那就是好事,因为小王爷的心思你永远也猜不出! “我的策论,我让你问我,当时为什么不来?” 宋景行要反应好一会儿才能明白这个“当时” 横跨了四个年月,盛泊兴在问他做学生时写的的策论…… 宋景行更懵了,你这时候来问我!反射弧过于长了吧?!再说!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件事啊! ……因为在朝堂上宋景行完全不经意的提的那么一句 …… 所以那后面的争论盛泊兴你一个字也没听是吗! 盛泊兴现在的行为不可以说合理也不可以说不幼稚,宋景行疲惫的叹了口气,他就近把额头抵在盛泊兴胸口。 “我为什么要去问你?” 盛泊兴问的分明是四年前的很小的一件事,但宋景行惊讶的发现他记得很清楚。他一直避免提起那场失败的爱情,可实际上它并不完全失败,它值得被提起。 “为什么不问。” 盛泊兴抬手替宋景行整理他有一点儿乱了的发冠——非常草率的把散下来的头发藏起来。 “你的作业是写的最差的,还总是不交,你根本没交过几次作业。交了就只写三个字,我凭什么理你。” “小教授你是这么势力的人吗?谁的作业写的好就和谁好?” 宋景行跟随老师入鄢都是十六岁,梅常侍入仕即封从三品客卿,授国子监祭酒,宋景行因为是梅常侍的坐下亲传也得了个教授做,而那年盛泊兴十七,大他一岁。 “我是。” 宋景行恨恨的回答,做为鄢都纨绔榜榜首,盛泊兴是怎么有脸问他这个问题的!他年少时干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扪心自问一下,他完整的上过几天学?听过几堂课?有没有那天是在国子监不惹事的? “那为什么小教授最后却和作业写的最烂的睡在一张床上了?” …… 流氓攻击!许多年过去了宋景行分明已经练就了不动如山的脸皮和精湛的话术,但盛泊兴提及那些珍藏在心里的年少往事时他还是立刻就变得纯情。 “不是!我没有!” “没有?” 宋景行终于抬起头,他好像真的变回了固执古板的小教授,盛泊兴看见宋景行的眼底是红的。 “你再说没有?我第一次睡我的小教授是在金盛酒楼三楼,小教授不肯在白天做我就耐心等到晚上。黄昏的时候开始压着他看男春宫,告诉他等一会儿我要干什么,他会怎么样。脱衣服的时候他又不肯了,求着我要明天再弄说他……” 宋景行抬手捂上盛泊兴的嘴,“盛泊兴!” “有没有?” 盛泊兴的声音从指缝里泻出让宋景行想捂死他。 “有。” 宋景行屈服了。 “那为什么不来问我?” 这是一个闭环你发没发现!盛泊兴还能再绕回来。拜托!写策论时他们还没发展到那个地步好吗!那时候还只是盛泊兴一头热的绕着宋景行啊! “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刻薄吗?” 盛泊兴掐着宋景行的下巴让宋景行直视他。……之前不知道但现在有点儿明白了,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口陈年糖宋景行半是甜蜜半是伤 …… 让这一趴快点儿过去吧!他真的不太知道该怎么回答! …… “你当时真的气死我了。” 大概是良心发现盛泊兴终于松手放过了宋景行,“你那时候是不是还在讨厌我?” “没有。” 盛泊兴转身要去牵马时,才听见宋景行五雷轰顶式的回答,“我才是教授,我不要去问你,我把你的作业交给老师看了。” …… 只有宋景行看过觉得好的作业才会交给日理万机的梅常侍批阅,梅常侍才会在课上拿出来表扬。至于盛泊兴那三个字打发了的策论,那是宋景行交给梅常侍的最差的作业……梅师批阅时很诧异的看了一眼坐在他下首的学生,这不是失误,宋景行也没有不小心弄错了。 宋景行想问,梅常侍欣然成全了自己的学生。 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 教(jiao)授发一声,是一种官名,类似于国立学校的老师。 我永远喜欢破镜重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第 35 章 第36章 第 36 章 就算是宋景行想要制住借力加助跑反扑过来的盛泊兴也要费一番力气,所以他被盛泊兴带到了车上。 “你再说一遍。” “我没有讨厌你。” 盛泊兴把宋景行压在车板上,两个大男人往车里一躺立马就显得车里空间好小。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 一开始小教授就心悦于本王了吗?” …… 盛泊兴你真挺不要脸的。宋景行推盛泊兴让他别压着自己,“我一会儿要和张大人议事,你先别闹了。” “知道了,那不是还有一会儿吗?” 这是什么理由! …… 盛泊兴是被宋景行用蛮力撑起来的,宋景行手臂用力时就好像活的千斤顶。 他力气怎么这么大!?盛泊兴恨的牙痒痒。“ 你这车也太小了根本坐不下,过来,到我腿上来。” …… 宋景行的车是在济世堂雇的,自然和盛泊兴常乘的王侯规格不可同日而语,让堂堂甚安王做这样的车确实委屈了,所以宋景行想让盛泊兴下去。 “快点儿,别让我和你动手。” 盛不讲理伸长了腿还特意在大腿根儿上拍了两下示意宋景行该坐在那儿 …… 宋景行等了一会儿才弓起腰在车里艰难的挪动,然后坐在了盛泊兴腿上,“你别再闹了。” “在你眼里本王是那样完全不讲理的人么?” …… 盛泊兴搂着宋景行,他伸长手臂敲了敲木制的车框,“先去外公哪儿。” “张府,张大人府上。” 宋景行紧跟在后面补了一句。 “知道了。” 赶车的是许将,怨种许将。 熟人的声音让妖妃宋景行有点儿紧张,他很严肃的咳嗽了一声并且在盛泊兴腿上正襟危坐,“你一会儿要干什么?” “查岗吗?” “不是。” “那你别管我。” ……然后宋景行就真的不问了,盛泊兴瞪宋景行的后脑勺,“你从我腿上起来!” 求之不得!宋景行立马顺从的要起身,盛泊兴按着他的腰不让他动……小王爷被气的七窍生烟!他怒不可遏的想宋景行他就是仗着我宠他!我再也不宠着他了! …… “别气了,你掐得我腰疼。” 宋景行拍拍盛泊兴的手,他决定首先退让……可惜他并不是嘴甜的人,不过幸运的是盛泊兴很好哄,他很快松了手改成圈着宋景行,“我要去军营找我做统领时的旧部。” …… 是的,花云月还没松口,但盛泊兴就是有胆量现在就召集旧部。 宋景行回头看盛泊兴,“你还是避着点儿花云月,她毕竟是女帝。” “我没说她不是,但是等她想开了我再动手阿拉善早就骑在汉青宫檐上了。” 宋景行想说盛泊兴出言不逊,但他犹豫了一会儿只是低头亲在盛泊兴喉结上 —— 算上刚刚欠的甜言蜜语。 盛泊兴有点儿激动,他想回吻,但是宋景行推开了他。“啧,你不能这样。” “我可以。” 宋景行向后靠在盛泊兴的甲胄上,他的身形并不娇小一直是很正常的成年男性,之所以在盛泊兴面前总是显得瘦弱只是因为盛泊兴虎背熊腰。 “你今天很好看。” 宋景行想了想还是觉得盛泊兴可以再灿烂些。 “我哪天不好看?” 盛泊兴只是嘴硬但是心里在摇尾巴,他把自己的肩吞解下来系在宋景行肩上……太大了,宋景行肩膀挂不住。“ 我披甲的话你愿意自己坐上来吗?” “嗯?” 宋景行没听明白盛泊兴的黄腔,盛泊兴就笑着倾身凑到宋景行耳边,“ 就是说……” ……果不其然,盛泊兴得到了想象中的瞪视,宋景行推了他一下,“不可白日宣淫!” “那晚上可以吗?” “不可以。” “穿甲也不可以?” “不。” ……怎么还不到张府?宋景行总觉得盛泊兴在躁动……车里有点儿暗,盛泊兴一直握着宋景行推他的手,他向后靠,撩起窗帘冲着外面长长的街道上吹了声更长的口哨。宋景行被握着,他只能靠在盛泊兴怀里听盛泊兴的心跳,“盛泊兴。” 他小声叫了一句。 “嗯?我听得到。”盛泊兴很快直起身子,他刚刚在叫马,叫骕骦。窗帘随着风晃动了一下,随之涌入的光让盛泊兴看清了宋景行的表情。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最平常的宋景行,但是盛泊兴想亲他,“你别躲我。” 我没躲你。 …… 宋景行下车的时候头发有点儿乱,许将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为什么会乱。盛泊兴跟在宋景行身后在宋景行下车时抱着他,像抱一个小孩儿一样把宋景行抱下去。 张府的门童……烧了我手上的矮凳给你们助兴吧! “我让许将在这儿等你。” “不用了,太劳烦许公子了。” “怎么就劳烦了?他什么事儿也没有,一天天闲的蛋疼。他接你,我说定了。” ……许将:不闲,不疼,谢谢。 盛泊兴总是独裁,很多事都是,宋景行不想和盛泊兴因为这样的事儿争辩他向许将点头致意, “辛苦了。” 过家门而不入是不对的,盛泊兴牵着骕骦要走时小门童拦下了他,“小少爷不一起来吃个饭吗?” “不了,我改天再来看我外公,帮我递个话,叫他……呃,讲点儿礼貌。” …… 问个屁啊!就应该堵上他的嘴! …… 看宋景行进了张府,盛泊兴走到许将身边,说实话,在盛泊兴靠过来的时候许将一直以为是有什么重要任务。“怎么?” “你到时候直接把宋景行送到王府。” …… “这种事一定得我来吗?车夫不行吗?” “我这不是看你闲着吗?” “我就不能闲死吗?” “想得美。” 盛泊兴拍拍许将的肩膀,牵着骕骦走了。 …… 做九门统领时盛泊兴名义上可调用五千羽林军加三千金吾卫,但实际上盛辛出征后留守羽林军不到两千……而真实的情况更可悲,金吾卫直接受命于皇帝不归盛泊兴管。盛泊兴找花云月要五千人,那是他手下管的最多的人。 将担重任前有些人会惴惴不安,有些人会辗转反侧,有些人会激动紧张,但盛泊兴只会兴奋。中二点儿的说法就是沉睡在他体内的古血正在逐渐苏醒——盛泊兴一直很渴望战场。 他第一渴望宋景行,第二渴望战场。 卸任九门统领后被盛泊兴重新编排的禁卫军也就原地解散回归羽林军,但是花云月为防盛泊兴联合旧部造反又动用她那微弱的军事思想把羽林军分成上下两等 …… 简单来说就是和盛泊兴不太熟的上羽林驻守军营,和盛泊兴熟的下羽林回家种田。 在这么缺兵少将的时候,盛泊兴真的不能理解花云月把人遣回家的目的。攘外必先安内是皇帝陛下们代代相传的真理吗? 常大龙,前禁卫第一军统领,从七品带刀侍卫,现任下羽林,正七品,明升实贬了属于。盛泊兴其实不太想见常大龙,但他又不得不见常大龙 —— 盛大统领手下最得力的军队就是禁卫第一,常大龙常好汉是其中最有号召力的那个。 那又为什么不想见常大龙呢? 盛泊兴立马在常大龙住的村子前时心里升起一份浓浓的无奈 …… 常大龙正带着一村子老小在村外敲锣打鼓的欢迎盛大建军,常大龙站在他们村长后面双手捧着两把大刀一边掉眼泪一边擤鼻涕…… 盛泊兴刚听见他叫大将军就开始头疼,“行了,行了,本将知道了,快叫人回去,别在这儿……” 丢人现眼了。 常大龙,他脑子有坑。 盛泊兴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事实就是第一次见常大龙的时候…… 彼时,年仅二十就上位九门统领不止统率羽林军还要改组羽林军的盛泊兴很不能让兵油子们承认。所有人都认为盛泊兴是靠祖上蒙荫借他爹才上位,因此盛泊兴进军营的第一天就被人为难了,为难的方式也很他妈愚蠢。 常大龙秉着好汉不阴人的信条,当着军营他的一众兄弟面前向盛泊兴宣战 …… 盛泊兴依着自己的脾性白了他一眼回了句 “你也配。” 常好汉当即出拳,一记擒拿手直取盛泊兴前胸,在常大龙动手的那短短一瞬盛泊兴很是不屑的打量了他。常大龙的体术明显来自街边巷角,或许还有戏台子上的某些本领…… 什么下盘不稳,防守不足,出拳角度有问题 …… 完全不够看。 盛泊兴于是很是大人有大量的赐了他一脚,一脚,常大龙飞出去了五米远……那一脚后常大龙第一次知道到人,真的是能飞出去的啊! 盛泊兴习武,善使长枪,使枪之人多见臂力,其次见下盘。当盛泊兴第一次把自己的陪练一脚踹飞后就精于此道,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也就是常大龙块头大,盛泊兴踹飞人最远的距离是七米——人是许将。 在盛泊兴看来这件事儿本应就终结至此,但常大龙并不那么认为,他就着飞出去的姿势干净利落的给盛泊兴跪下了,然后一个响头“当啷”磕在地上,常大龙声似洪钟的说,“ 你很强,我常某人认你做大哥!” …… 盛泊兴 …… “叫我统领就行。” “统领大哥!受小弟一拜!” 常大龙给盛泊兴磕了三个响头,磕一个盛泊兴后退一步,这什么情况!谁见多识广给他解释一下! …… 总而言之,常大龙不是听评书听多了就是话本看多了,此人满身满脑的“侠义”二字,硬生生把自己从一个硬汉包装成一个书里的硬汉。你接触得越多就越会发现,他病得不轻。 现在,常大龙就按照剧情给盛泊兴编了一个赤胆忠心为国却遭小人嫉妒平白革职,如今终于平反即将带领旧部建功立业的背景。盛泊兴…… 我要不还是跑吧,他是真的有病啊! “将军!您受委屈了。”常大龙想把手里的红绶带给盛泊兴带上,盛泊兴死也不会带的!他拽着骕骦的缰绳往后退,“不用,不用,不用这些虚的,我找你是有要紧事。” 常大龙被感动了,看我们将军!多么廉明正直! 通常来说,盛泊兴在常大龙面前总是那么的像人。 …… 第37章 第 37 章 宋景行和张有功议事,议的是盛泊兴提出的一千骑。花云月说点儿什么宋景行都能打官腔忽悠过去,但盛泊兴提的一句不可能宋景行也要一一落实。这!就是区别! 自从复辟张有功没有一天不发愁,他愁的都斑秃了,“小宋你真能搞到军粮?” “可以。” “怎么搞啊?就算知道沈君安哪儿可能有粮也不能硬抢啊,那可是江东王!” “张大人放心,景行说到做到。” …… 宋景行就是有那种气质,让人觉得他能化不可能为可能。可是!张有功还是不信,怎么可能呢?你当江东王是个空名头吗? 没什么不可能的,宋景行他就是要硬抢 —— 软硬兼施也好,撕破脸皮也好,只要沈君安人还在鄢都粮就一定能要到。宋景行来鄢都就是为了盛泊兴出征,他怎么会什么也不准备? “ 咱们还是想想那一千骑吧。” 骑兵骑兵,没有马叫什么骑兵?可他们现在就是没有马!大禹从前的马基本来自胡部的进贡和买卖,现在大约是指不上胡部续约了 …… 而且马很贵的好不好!军马又和普通马不一样,更难买! “花家会不会愿意出资呢?” 南城花家,花云月母族。宋景行摇头,“大约不会,花家半仕半商财力远比不上寻常巨富,何况花家为扶花云月上位已经送出去好多银子了。” 而一千骑真的是好多好多银子,花云月曾说会劝说自己母族出资兵器,再买马怕是要断绝关系了。 “东海王卢宗明?” “卢家世居东海本就与鄢都无甚利害,何况他们是海商如今正是九月封海只怕是没有闲钱。” “南明李家?” “李家算是摄政王党。” “中州独孤?” “独孤家主怯懦不当事,而中州本就隶属芜州,据我所知早在胡部打过来之前中州王就拿钱买命了。” “启林白氏?” “白氏衰落,太穷。” “通博肖家?” “通博避世怕是很难找到人。” …… 这怎么办?数来数去也就剩一个江东王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要不然……让沈君安一个人都出了得了? —— 江东王只怕当场就反。 “羽林军有多少马?” “不足百骑,加上金吾卫的约有两百。我找人问过,鄢都马场还留着马且能做军马用的还有一百五十骑。” 张有功吸着烟,在飘起来的烟雾里看宋景行,他有些出神地想宋景行今年也才二十弱冠就可以这么面面俱到了吗?凡是问的没有他答不出来的,凡是答出来的没有不全面的,这样的人做尚书实在屈才,他该做宰相,他该有明君。先皇实在配不上宋景行,花云月也不怎么像样,宋景行要是生在景帝时必定是载入史册的一代良相。 …… 从张府里出来时宋景行有点儿低落,九分为马,一分愁绪。 许将给宋景行赶车,这让许将和宋景行都很别扭。宋景行觉得自己不好理所当然的坐在车里,他就掀开车帘坐在许将身后想着给许将看路,也算进一份心意。 许将……夫人这是何意? 从张府到甚安王府这一路上许将是找点儿话聊好还是不聊好?“宋公子,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眼看着要到王府了,许将终于开口了。 “定知无不言。” “你和王爷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许将是真的抓心挠肝的好奇,而且从下属的角度来讲这很重要!宋景行犹豫了一下,“算不上有什么特别关系吧,同僚?” …… 渣男二字当空劈来,许将没想到盛泊兴会是被戏耍的那一方,“公子且慢。”许将抬手拦住了要下车的宋景行,“你刚刚的说法不合适吧,我家王爷可容不得你这么玩弄。” ……首先,是我家王爷,其次,可不是我玩儿他,我玩儿不起。宋景行又坐回车上,“你回头问一下盛泊兴,他大约也会这样回答你。” 净扯!狐狸精!盛大傻早被你迷的东西不分,南北不辨,你竟然还有脸说!许将对宋景行深恶痛绝,他即刻意识到自己已然看清了宋景行的本质——祸国殃民! “因为我还没有和他道歉。”宋景行并不很愿意与他人分享自己的亲密关系,但许将明显是不得个说法不放人的娘家人。“嗯?” “我还没求他要和好,还没哭着道歉,盛泊兴是不肯认的。” “嗯嗯嗯???” “当初在鄢都城外,他说除非我跪着求他,否则我们再没可能。” 宋景行硬生生抬起许将的手,从车上下来。 …… 盛泊兴平日的行事作风太过出人意料以至于宋景行说个理由许将就觉得合情合理,像是盛泊兴能干出来的 …… 不是!那你们现在算什么!!! 暧昧期的情难自禁。 暧!……谁家暧昧期频繁入室登床的! “那你怎么不和王爷道个歉?” “因为……我还有别的事。” 在宋景行敲门前大管家就遵从盛泊兴的指令把宋景行迎进了王府。许将在外面看着宋景行消失,还有事儿?什么事儿? 宋景行提前并不知道他会被送到甚安王府,但他就是那么理所当然的进去了,先给张怀兮打个招呼,再给盛辛上个香…… 期间大管家一直跟在他身边,等宋景行一套行程终于完事就立马带着宋景行到了盛泊兴的住处,“公子请吧,王爷出门马上就回来,吩咐了叫您在里面等他。” 宋景行又不是什么世事洞明的天人,他那知道盛泊兴找他干什么,他拦下了要撤的大管家,“王爷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可不敢多说,公子您等着就好。” “那他去干什么了?” “公子您还是少问 。” ……宋景行当即觉得不妙,盛泊兴找他还能干什么!谈正事吗?那狗脑子里不是废料就是废料! 大管家不敢久留一早溜了,宋景行一个人孤零零的打开盛泊兴的屋门 …… 也没什么神秘特别的嘛!不就屋里放了些换的衣裳还有桶热水,嗐!洗个澡而已又能怎么样嘛! 宋景行转身就要走,笑话!甚安王府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吗! …… 盛泊兴回甚安王府时手里是拿着东西的,没人赶靠近小王爷 …… 除了怨种许将,许将想去提醒盛泊兴宋景行是只狐狸精,还没开口,张怀兮叫住了他。“夫人。” “你去招惹他干什么?没看都躲着呢?” 张怀兮可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但是宋景行他。” “那现在也不是时候啊,过来陪我念念经。” ——盛泊兴只在两个时候绝对不能招惹,一是被宋景行气到的时候,二是想睡宋景行的时候。 盛泊兴在朝堂之上动情,在见不到宋景行的时候顽疾复发。 宋景行没去洗澡,他觉得凡事都应该有余地,还可以交流……甚至在盛泊兴把他困在太师椅上的时候宋景行都是这么认为的,“我不想要,最近太多次了。” “有吗?还好吧,正常频率啊。”盛泊兴把人抱起来,他的臂力远超于常人,甚至能只用一只手举起宋景行,另一只手给人解衣服…… “不正常,我腰疼。” “这你就是胡扯了,本王哪次不是护着你的?叫你自己用过力没有?” …… “但我就是累了。” “那还不乖乖叫我给你松松筋骨?” ……没得商量是吧?! 宋景行衣服还没除尽就被盛泊兴送进水桶里,他不信甚安王府这么大连个双人桶都没有!“换一个,这个太小了。” “不换。” “为什么?那你别和我一块儿洗。”宋景行跪在水里,丝绸的里衣飘飘荡荡,上衣粘在他身上。 盛泊兴弯下腰手伸进水里解之前没解完的宋景行的衣带,“因为你勾引我,你干什么总勾%引我?” 宋景行也想问了,我干什么就总勾%引你了? “不行,要么你去别的地方洗,要么你换一个桶。”宋景行觉得他可以提要求,他都同意盛泊兴淫#乱了,他要要求盛泊兴。但盛泊兴显然觉得不行,“你刚刚不洗,不是一定要等我一起吗?要么我看着你洗,要么我和你一起。” …… 事实证明小桶就是不行,除了擦枪走火没有第二个好处。 宋景行从水里出来的时候整个已经又软又黏了。盛泊兴抱着他往床上去,宋景行想穿上衣服,“就这几步路穿什么衣服?” “不合礼。” 宋景行身上都是水,他不想上床,“你先给我擦干。” “用不着,还没结束呢,叫我声相公听听。” “不叫。”宋景行用手捂住眼睛,等等,盛泊兴前一句说什么来着? 小王爷起身去拿了个什么东西,回来的时候把床帏拉下来了…… …… 此处原本有内容 …… 盛泊兴该死,宋景行这么想的时候盛泊兴在他耳边说“好软好热”,说“我好喜欢。” 第38章 第 38 章 宋景行又没来上朝,他发烧了。 盛泊兴先请了大夫,然后又叫人把青&楼给砸了 …… 大夫看着从帷帐里伸出来的男人的手 犹豫是叫夫人好还是叫公子好,盛泊兴皱着眉坐在边儿上看着,“老东西别不出声吓人,他怎么了?” …… “这位公子原本就身虚体寒,近来应有烦事扰心损了气血,房事本不宜过激。从脉象上看公子兼有心悸心惊,怕是被冲撞吓到了,可是遇上些什么事儿?依我来看公子的身子实在该养着,年纪轻轻不能再劳动下去了。” ……盛泊兴…… “ 本王知道了,给他开药。” 老大夫就颤颤巍巍的给宋景行开方子,然后被带到外面领赏钱。他为甚安王府看病数十年也算是王府的老熟人,熟人胆大且八卦,逮着老管家悄声的问 “ 躺床上的是哪位。” 老管家正摸银子呢,“ 还能哪位?原来那位呗。” “ 哦,还是原来那位啊,好些年了呢。” 老大夫说这句话时盛泊兴正好站在门口,他那么高站在门坎上又靠着门框时要低头,甚安王冲老管家抬了抬下巴,他说,“赏。” 那就赏。 老管家把一袋子银子都塞大夫手里了,大夫恭恭敬敬的接着,回头谢时盛泊兴已经转身回去了。 这世上有着比命中注定的相遇更令人欣喜若狂的事,是重逢。 大夫说的宋景行像是得了早衰的绝症,但宋景行其实只是有些头晕而且热,他还不知道自己发烧了,因此奇怪自己为什么这么热,像是什么留下的余韵 …… 宋景行继续在心里骂盛泊兴。 “醒了?” 盛泊兴大大咧咧的掀了床帏把宋景行搂进怀里,“药煎上了喝得等会儿,啧,你怎么还是这么热。” “我发烧了?”宋景行不想盛泊兴抱他他从盛泊兴怀里蹭下来,使小脾气一样。 盛泊兴就看着他笑,“真弄狠了?还不让抱?” “你去上朝。” 宋景行背过身子不看盛泊兴。 盛泊兴想把宋景行扳过来,“别不理我,你和我说实话,我是吓着你了吗?” “是。” 宋景行说的是实话,但也有气话的成分,他到现在还耿耿于怀,昨晚怎么求盛泊兴都当听不见! “你真不喜欢?” 这还用问么?你看我表情看不出来吗?盛泊兴就跟那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脑瘫一样非得听宋景行开口,宋景行成全他,“ 不。” “那以后要委屈你了。” …… 盛泊兴荒诞且独裁,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小王爷十六岁起就被鄢都纨绔戏称为小王爷,那时候盛辛仍健在。 宋景行很想就这件事和盛泊兴讲讲道理,但碍于羞耻他又无法开口,“ 不行。” 他能犟的过盛泊兴?反对无效,盛泊兴硬是让宋景行转过身然后搂住他抱在怀里。 “ 你只能求我或者取悦我,我开心了才会轻一点儿。” 骗子,根本不会!宋景行窝在盛泊兴怀里,他仰起头看盛泊兴,“什么时辰了?” “卯时?差不多吧。” “那你去上朝。” …… 宋景行那该死的永远存在的理智和事业心!盛泊兴恨恨的咬了一口宋景行的脸,“不去,你病了我得照顾你。” …… 宋景行有点儿恶心 —— 盛泊兴把口水粘他脸上了。“我很好,不用照顾,你得去上朝。” 就像宋景行不能明白盛泊兴为什么总能弃早朝于不顾一样,在盛泊兴眼里早朝有什么好上的?天塌下来都不能阻止小王爷在心爱人身边撒欢儿。 ……天塌下来不行但宋景行可以。 盛泊兴愤愤的穿朝服的时候宋景行正坐在床上喝药。中药毫不意外的难喝,盛泊兴在旁边翘首以盼等着宋景行找他求吻 …… 宋景行是那样的人?……但是狗狗眼好闪啊!宋景行闭着眼喝尽了药他冲盛泊兴招手,“能过来一下吗?” “干什么?” 盛泊兴绑好一边的披膊,他心知肚明好吗?“苦。” 在盛泊兴面前宋景行从来不需要多主动,他稍微流露出一丁点儿的暗示盛泊兴就欣喜若狂。 盛泊兴掐着宋景行的脖子亲—— 宋景行一直怀疑盛泊兴有暴力倾向,但他没有证据,他只能这么觉得。接吻过后盛泊兴微微用力的摩挲宋景行的后颈,“ 还热吗?” 药刚咽下去苦味儿还没散尽呢好吗? “ 好一些了吧。” 从某种意义上宋菩萨救了老大夫一命。 “那你在这儿等着我,我下了朝就回来。” “嗯。” 宋景行点头,他目送盛泊兴走出门,背着人在心里夸赞盛泊兴腰细腿长身材好。临门一脚的时候盛泊兴又转身回来了,“我不想上朝。” …… 这不有病呢吗? 刚刚不都说好了吗?宋景行觉得心累,“你朝服都穿好了。” “你再亲亲我,上朝就见不到你了。” 在某些时候,盛泊兴无理取闹却又并不过分的时候宋景行觉得盛泊兴像真挚的小孩儿,像痴心的少年情郎。 宋景行起身拉低盛泊兴的脖子,“ 回来就可以见我了。” 接吻声在屋里很清晰,盛泊兴执着于让宋景行发出各种声音。“ 听说发烧的时候身体里也是一样的热,还软,我想试试。” …… 盛泊兴在宋景行屁股上揉了一把,极具性暗示的那种。 小王爷终于是熨帖的走了。 …… 去他妈的真挚!去他妈的痴心! …… 死流氓!臭混蛋! 盛泊兴连着上朝的第三天,宋景行又没来。花云月从前一心希望能在朝堂上看见武将,现在她只乞求有谁能把这个致力于和她对鸡眼的智障带走!离她远远的!妈的!就因为盛泊兴她甚至不愿意看向武将那一侧! 早朝其实没什么可聊的,尤其在宋景行不在的时候,花云月等了一会儿都没人来谏言。 “诸卿无言,朕却有诏。” …… 天地大德,降繁霜于秋令;圣哲至仁,著甲兵于刑典。故知造化之有肃杀,义在无私;帝王之用干戈,盖非获已。版泉、丹浦,莫匪龚行,取乱覆昏,咸由顺动。况乎甘野誓师,大禹之业,商郊问罪。永监前载,属当朕躬。粤我有禹,诞膺灵命,兼三才而建极,一**而为家。提封所渐,细柳、盘桃之外,声教爰暨,紫舌、黄枝之域,远至迩安,罔不和会。功成治定,于是乎在。而胡之小丑,迷昏不恭,崇聚勃碣之间,荐食辽獩之境。虽复诛戳,巢窟暂倾,乱离多阻,种落还集。萃川薮于往代,播实繁以迄今,眷彼华壤,剪为夷类。历年永久,恶稔既盈,天道祸淫,亡征已兆。乱常败德,非可胜图,掩慝怀奸,唯日不足。移告之严,未尝面受,朝觐之礼,莫肯躬亲。诱纳亡叛,不知纪极,充斥边垂,亟劳烽候,关柝以之不静,生人为之废业。在昔薄伐,已漏天网,既缓前擒之戮,未即后服之诛。曾不怀恩,翻为长恶,乃兼契丹之党,虔刘海戍,习靺鞨之服,侵轶辽西。又青丘之表,咸修职贡,碧海之滨,同禀正朔,遂复夺攘琛赆,遏绝往来,虐及弗辜,诚而遇祸。輶轩奉使,爰暨海东,旌节所次,途经藩境,而拥塞道路,拒绝王人,无事君之心,岂为臣之礼!此而可忍,孰不可容!且法令苛酷,赋敛烦重,强臣豪族,咸执国钧,朋党比周,以之成俗,贿货如市,冤枉莫申。重以仍岁灾凶,比屋饥馑,兵戈不息,徭役无期,力竭转输,身填沟壑。百姓愁苦,爰谁适从?境内哀惶,不胜其弊。回首面内,各怀性命之图,黄发稚齿,咸兴酷毒之叹。省俗观风,爰屈幽朔,吊人问罪,无俟再驾。于是亲总六师,用申九伐,拯厥阽危,协从天意,殄兹逋秽,克嗣先谟。今宜援律启行,分麾屈路,掩勃澥而雷震,历夫余以电扫。比戈按甲,誓旅而后行,三令五申,必胜而后战。凡此众军,先奉庙略,骆驿引途,总集平壤。莫非如豺如貔之勇,百战百胜之雄,顾眄则山岳倾颓,叱吒则风云腾郁,心德攸同,爪牙斯在。朕躬驭元戎,为其节度,涉辽而东,循海之右,解倒悬于遐裔,问疾苦于遗黎。其外轻赍游阙,随机赴响,卷甲衔枚,出其不意。又沧海道军舟舻千里,高帆电逝,巨舰云飞,横断浿江,迳造平壤,岛屿之望斯绝,坎井之路已穷。其余被发左衽之人,控弦待发,微卢彭濮之旅,不谋同辞。杖顺临逆,人百其勇,以此众战,势等摧枯。然则王者之师,义存止杀,圣人之教,必也胜残。天罚有罪,本在元恶,人之多僻,胁从罔治。若高元泥首辕门,自归司寇,即宜解缚焚榇,弘之以恩。其余臣人归朝奉顺,咸加慰抚,各安生业,随才任用,无隔夷夏。营垒所次,务在整肃,刍尧有禁,秋毫勿犯,布以恩宥,喻以祸福。若其同恶相济,抗拒官军,国有常刑,俾无遗类。明加晓示,称朕意焉。 …… 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 结尾的是战书,来自百度,有改动。感谢伟大的百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第 38 章 第39章 第 39 章 “复元十一年,女帝元年,秋九月辛巳,军集于鄢都外五十里,以甚安王盛弋为神武大将军。壬午,下诏曰,战。” ——《国史》 “大将军弋以五千军征,军出胡戮,收胡戮三郡十一城,斩敌军首百余。有战必胜,无人敌。” ——《武将记》 “冬腊月胡部阿拉善大破离州,屠城,血三尺,嚎哭月不止。女帝拒不受降,将军弋以三千骑自滁州回援,死守鄢都。” ——《史实记》 “大将军以三千军对战十万敌军,勇冠三军未见退意。然军力悬殊,十日后,大将军于鄢都城门前战至死,三千军尽数殉国。大禹灭。” ——《大禹志》 …… 花云月当朝宣读了战书,不日出征。满朝皆跪,盛泊兴以神武大将军的身份接旨,一同接下的还有驱使金吾卫的天子手令。 君臣相望,盛泊兴难得的说,“谢陛下。” 身后跟着百官的山呼万岁。 花云月能这么快就同意,这是盛泊兴没想到的,他得承认调兵金吾卫在什么时候都是大不韪,女帝已然顶着后世的骂名。可是那能怎么办?花云月在其位,享着荣华富贵与无上荣耀,她就得司其职。好的帝王其实是百姓的奴隶,花云月谈不上好的帝王,但她已经做了一段时日的大禹的奴隶了。 …… 虎符和战书一块儿握在手里,盛泊兴走的比谁都快,他在这一刻无比渴望能跪见一次父亲的衣冠冢。 寅午戌见午,巳酉丑见酉,申子辰见子,亥卯未见卯,八字四柱神煞将星归位。 …… 花云月在宫里等了一会儿——等盛泊兴,她以为盛泊兴会来找她商议战事,但盛泊兴明显不要她以为……花云月只好亲自下旨去请神武大将军面谈。传旨的太监挪着精心计算的小碎步,紧赶慢赶的挪到汉青宫门前,盛泊兴应该还在的,光是文武大臣的恭贺寒暄就要盛泊兴应付一阵儿,他应该还在……太监眺望着绝尘一骑的骕骦的马屁股,大将军您是赶着投胎吗? 不是盛泊兴赶着投胎,是宋景行在赶着送死—— 宋景行竟然去见了沈君安!宋景行居然去见了沈君安! 宋景行现在确实是处于一种非常尴尬的境地——盛泊兴刚出王府没一会儿宋景行就提出他要出门一趟,许将拒绝了,让他等着盛泊兴回来再说。……你猜我为什么要等盛泊兴不在的时候出去……宋景行故作安分的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然后掐着点儿说他要吃饭,这个时间正是张怀兮食素斋的时间,两个人名正言顺的相遇了。 ……当宋景行垂着眼睛和张怀兮说他要出王府一趟的时候,许将的右眼皮狠狠的跳了两下,玩儿阴的呗就! 宋景行乘王府的马车,许将就跟在后面眼看着宋景行去了福安酒楼。终于来了是吗?喜闻乐见的后院失火。 进福安酒楼宋景行报的是“兵部尚书”的名号,他希望以此来暗示沈君安他是办公事来的。但效果明显不好,宋景行在楼下等了好一会儿,沈君安才摇曳生姿的出现。握着象牙白的长烟杆,倚着高阁长栏,沈大公子薄唇轻启,吐出来三个字, “ 赶出去。” 宋景行!!!这和他设想的不一样!沈君安你的理智呢?天下第一商的精明呢?! “等等!”宋景行抽出袖间龙纹金令, “ 沈公子,我今天是来和你谈公事的。” 若见此令如见天子,酒楼里原本要上来赶人的小厮一时都停了下来。沈君安正在吸烟,他在一片落针有声中呆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倾身,眯着眼睛望宋景行手里的天子令, “ 这金子颜色不好,怕不是足金足两的吧?都别愣着了,我说赶出去。” 有钱能使磨推鬼推磨宋景行看着视皇权如无物的小厮 …… “再等等!” 他握着令牌后退一步……然后就听见了沈君安的笑声,沈君安仿佛在宋景行的后退中看见了个笑话,他觉得分外好笑,“ 宋景行,你要是为了盛泊兴找我呢,兴许我还就见了。可是。” 沈君安侧身吸一口烟,“你为了做生意找我?你算什么?” 烟雾从沈君安口鼻中溢出,模模糊糊的宋景行看见了江东王。 盛泊兴总把沈君安看作死缠烂打的神经,那是因为他瞎,沈君安是江东虎。 宋景行于是放下了手里的令牌,“再稍微等等。” 他冲身边的小厮摆手,“金吾卫应该快到了。” 士农工商里商排在最末尾,为什么商是最末尾的呢?金吾卫列队围了福安酒楼,制住了一众护院,仆从。宋景行向着沈君安拜了两拜,“沈公子,家国在前至少听我讲完话。” …… 许将从那时起知道不好飞奔去了汉青宫。 宋景行那套士农工商的价值观在现在的大禹,或者说,在现在的大禹的江东王面前很不够看。 沈君安当然可以杀了宋景行,沈君安为什么不杀了宋景行呢?大概是为了看笑话吧,就是那种跳梁小丑一般的笑话,你看他蹦蹦跳跳又无知愚蠢的样子不好笑吗?反正沈君安乐在其中。 “上来吧。”沈君安冲宋景行招招手,宋景行快步跟了上去,他自我定位很低,上楼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请罪 —— 自从跟了他,金吾卫每天不是绑甚安王就是围沈君安过的也是刀尖舔血的日子。 “我知道你是来谈什么的,多的话我懒得听,就说说你能给的东西吧。” 宋景行想找沈君安借兵借粮,如果可以还想借马,说借是因为给不起钱,只能空手套白狼。现在看白狼精的根本不会上套,画饼估计也不会吃,宋景行在心里默默叹气,已经能预想到前路艰难了。 实话实说,宋景行开口前沈君安是抱有期待的,但他听宋景行说了没几句就懒得再往下听了,工于心计谁还不会?他沈君安是经商而非从政,当今这个世道,什么官职也抵不上真金白银来的干脆。 宋景行看出了沈君安的心不在焉,他想过沈君安会是他嘴炮生涯中的一个坎儿,但这坎儿实在是有点儿高。 “宋景行。” 沈君安打断了宋景行,“ 你所说的无非是些假大空的高官厚禄罢了,在我看来不值什么。” …… 直觉下一句话沈君安又要赶人了。 “沈家无心仕途?” 宋景行问沈家而不是沈君安 ——沈家为商百年是数次想从政的。 沈君安坐着而宋景行站着,位置原因沈君安吐出的每一口烟雾都会飘在宋景行脸上, “是对你失望啊宋景行。” 沈君安起身拍拍宋景行的肩膀,“你没那么有趣儿了。” …… 后知后觉的,宋景行感到脊背一凉。 沈君安生于商贾之家,是沈氏二房的次子,既不称嫡又不做长,可以说在继承家业这方面毫无优势。沈家无弃子,沈君安自幼起就被教导要识书懂礼 —— 他和其他的庶子并无区别,是养来考取功名为沈家光耀门楣挣名头的。读书使人明理,但沈君安天生就是做泼妇的命很不能明理。换言之,他读不好书。因此当沈君安的二哥荣登进士榜后,沈君安的出路就只剩联姻这一条。 沈君安十六岁时,还不是江东王的沈家高攀了东海王卢家,高攀的方式之一是沈君安的入赘。 是的,沈君安曾改名叫过卢君安。 沈君安入赘卢家三年后卢家大小姐就亲笔写了和离让沈君安脱了卢家的籍带着嫁妆回沈家。 被除籍的男婿从头到脚都让人看不起,沈君安不喜欢被人看不起,他回沈家的第三天就弄死了对他出言不逊的二哥——雷霆手段,光明正大,毫不遮掩。 沈老爷子震怒,家法伺候要当场打死沈君安 …… 家法棍带起一丈红的时候卢大小姐带着颠倒黑白的府官赶来了 …… 到这时沈家人才知道被送回沈家的不是落水的狗,是养不熟的狼。 在卢家的扶持下沈君安开始接管沈家。而在沈君安自己的操作下,沈家逐渐脱离了卢家。 彻底和卢家撕破脸时沈君安把沈老爷子当初的心得领悟原封不动的还给卢家。沈君安不是人前狗,他是身后狼。 江东沈家自此称王。 …… 宋景行快速的回忆了一下沈君安的生平,但还没等他忆出个一二三身后的门突然就被一脚踹开,盛泊兴身着金甲朝服轰轰烈烈莽莽撞撞的冲了进来。小王爷本就肩宽身长熊一样的大个,又是全副的甲胄在身,他一进屋就显得屋子有点儿挤。盛泊兴扫了一眼沈君安,抬手拽了宋景行半搂在怀里。 变故太快,沈君安都还没反应过来,猝不及防的,勾心斗角就变成了黄金八点档。宋景行很小声的 “嗯?” 了一下,下朝这么早?不应该啊!—— 他低估了没有自己在时早朝的效率。 盛泊兴不想多留,他拽着宋景行腰封的手很快移到了宋景行后颈上,掐的很用力然后压着嗓子说了句 “给我回去。” “等等。” 这句话是宋景行和沈君安一起开的口,但秉着沈君安说什么是什么的原则宋景行果断闭了嘴。他小幅度的扭了一下脖子,盛泊兴掐的他很疼。 “我福安酒楼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沈君安之前所表现出的运筹帷幄高不可攀在盛泊兴进来之后立马烟消云散尽数化作恋爱脑的加成,他很大力的拍了下桌子 —— 又报废了一杆象牙烟斗。 盛泊兴本质上是懒得理沈君安的,但宋景行还在,他顾念宋景行。盛泊兴先松开宋景行在宋景行耳边说了句 “回头再找你算账。” 然后让宋景行站在自己身后。 “你又如何?” ……沈君安和盛泊兴做的最多的事不是暧昧,是在对方雷区蹦迪。 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 “寅午戌见午,巳酉丑见酉,申子辰见子,亥卯未见卯”是将星入命的意思。以及盛弋不会死,会长命百岁,白头偕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第 39 章 第40章 第 40 章 他,沈君安,有钱有颜有身材,全大禹最惹不起的黄金单身汉,想见一面都要求爷爷告奶奶还不能的钻石王老五。试问天下谁不想巴结?盛泊兴倒好,自己倒贴都不要,还处处折辱,如今又在他面前护着自己最眼红的情敌,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 “盛泊兴!你是打定主意了要选宋景行是吗?” …… 不然呢?还不够明显吗?试问盛泊兴做过选择吗?他眼里只有宋景行啊! …… 不论暗箭在侧也好刀悬于颈也罢,在沈君安说出这句话之后这间屋子就彻底沦陷于恋爱脑。 宋景行!!! “等等!” 他赶在盛泊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之前叫了停, “我们能先聊聊正事吗?若我许诺护国公之位公子意下如何。” 士农工商,商排在末尾是最不受人重的,像沈家这样的大家族即使为商无所求,却仍需官名。护国公一位官居正一品,手握立法权,行政权,军事权,这么肥的官职如今轻易就叫宋景行许出去了 …… 女帝她知道吗? “你当真?” 沈君安隔着盛泊兴和宋景行对视, “当真,只要沈家出资就是正一品护国公。” 宋景行说的时候一脸的笃定,其实心里七上八下波涛汹涌,这事他还没和花云月商量。 “你早些说就好了,赶在盛泊兴来之前。” 沈君安挥手掸落了桌上折断的烟杆。…… “今天人齐全,我们就着现在把话说清楚吧,盛泊兴我只问你一句,你对我当真半点情谊也没有?” 宋景行……天知道沈君安说 “当真?” 的时候他有多激动!不是!为什么就不同意了啊!护国公啊那可是!恋爱脑已经占据整个沈君安了吗?还是人家连护国公都看不上?大禹四百年也只有一位护国公!沈君安你清醒一点啊!清醒一点! 宋景行已经被雷的外焦里嫩了,旁边的盛泊兴竟然毫无难度的和沈君安同频,他带着一种自证清白的骄傲回答 “没有。” 顺便还回身握住了宋景行的手。 这屋里的恋爱脑浓度有点儿高!宋景行没时间感恩盛泊兴的表白,他只觉得自己的事业心在此时变得毫无逻辑可谈,是他不正常吗?整件事的发展这么诡异没有人觉得奇怪吗?谈正事啊!谈正事!宋景行有点儿晕,他用手背碰了一下额头,滚烫。之前发烧可能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加成,但此时,宋景行断定,他就是被无语住了。 沈君安还在带着哭腔质问盛泊兴,盛泊兴则字字句句回答的都像个渣男,两个人各自觉得对方不可理喻。一瞬间宋景行觉得他才是不应该出现在屋里的那个人。 “你从来都当我什么?” “当你普通人。” “盛泊兴你没有心!” “当初本王说的不是清清楚楚吗?” “那你对我就半分情义都没有?” “我哪点让你觉得有?” “你这没良心的负心汉!” “我负什么了?当时都和你说了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我负你什么了?” “那我的真心你看不到吗?!” …… 宋景行……他这辈子的尴尬都在放这儿了,是他的错,他有罪,他不该,快让他离开吧!他不该贪心沈家的钱,他现在只想离开。 盛泊兴和沈君安你一句我一句对话之间毫无间隙,宋景行试着插话,几次都被淹没的无生无息。有壁,他和这两个人之间有壁。 盛泊兴和沈君安正在梳理他们究竟为什么会搅合在一起,一人一句的往下接,把声色犬马的过往摆在宋景行眼前。 沈君安当时倒追盛泊兴追的满城皆知,盛泊兴死也不同意高风亮节不为金钱所屈也是满城皆知。先爱的人付出更多是老祖宗留下来的铁律。沈君安受不了盛泊兴躲他,最后妥协,打算采取怀柔政策感化盛泊兴。他和盛泊兴说他们不谈感情只床上快活,盛泊兴摇头拒绝说他消受不起…… 沈君安抬着调门冲盛泊兴尖叫,“你当初!你当初!” 盛泊兴这回没和沈君安呛,他等沈君安消停了才开口,“当初是你说的。” 至于说的什么盛泊兴没讲。 …… 回忆有如潮水,沈君安看见了自己为盛泊兴做的每一步退让。他双手撑着桌面,悄声问,“我说的什么?” 盛泊兴没回答。 “我不用你真心,我们各取所需如何?” 沈君安对盛泊兴一见钟情,但他原本并没把盛泊兴真放在心上。只是后来…… 平静过后或许是风暴或许还是平静,沈君安正在酝酿,盛泊兴等他酝酿。 ……没等到,身后的宋景行突然晕倒了。宋景行身子晃第一下,盛泊兴伸手去扶,第二下的时候,盛泊兴回头就看见宋景行往后倒。金甲“噼里啪啦”的响,那意味着它的主人动作很大。“宋景行!怎么回事!”盛泊兴伸手碰了一下宋景行的额头——宋景行还带着伤病未愈。 然后就是喜闻乐见的夫夫双双把家还,盛泊兴抱着宋景行就冲了出去,喊许将去请大夫。沈君安伸手想拦人的时候盛泊兴已经跑没了影儿,他紧接着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很哑。 ……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 沈君安从一柜子金闪闪里又挑了一杆金镶玉的长烟,不待他招手就有侍女进屋伺候点上,周到服侍而后退下。沈君安低着头,他不说话时就是安安静静的美人儿,掉眼泪的话会让人心疼。 看上盛泊兴的沈君安,爱上盛泊兴的沈君安,讨厌盛泊兴的沈君安,离开盛泊兴的沈君安…… 沈君安离开鄢都的动作很快,盛泊兴上午刚走沈君安下午就遣散了小厮,砸烂了福安酒楼——他怕他会反悔。 临行前沈君安派人送了箱银票到甚安王府,没错,是一箱。他还吩咐带话说,“从此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一刀两断,他沈君安再不回头。” 银票的数额巨大,恰是大禹欠缺的军资,但沈君安死鸭子嘴硬非说是给盛泊兴的嫖资 —— 他自己摔成个五眼青却还愣是不肯承认他栽在了盛泊兴身上,并且沾沾自喜的以为他终于在最后扳回了一城。 银票送到盛泊兴手上的时候沈君安刚好出城,宋景行烧退转醒。盛泊兴掀开木质的箱盖直面大富大贵 …… “醒了?” 宋景行迷迷糊糊的,他不愿意面对盛泊兴,也不愿意面对嘴炮人生的失利,同时不愿意面对的还有负债累累的军资,为什么想象总是那么美好,现实却往往当头一棒? 盛泊兴把银票箱子放好,走到宋景行身边俯下身, “ 醒了就别装睡,给我睁眼。” 宋景行不肯睁眼,他心虚,虽然具体也说不上心虚什么但他就是虚。“那我就动手了?” 盛泊兴大约是又凑近了一些,宋景行觉得他的声音靠的近了,他装模作样的眯缝起眼睛眼, “嗯?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掐死你。” 盛泊兴这么说的同时伸手去摸宋景行的额头,不烫 …… 狗男人心口不一啊,心口不一。 “烧退了就再喝碗药。” 盛泊兴回身拿了药碗递到宋景行手里,“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道歉啊,忏悔啊,认错啊,趁现在都说了吧。” 宋景行埋头喝药,同时抬起眼睛看盛泊兴 ,样子有点儿无辜。但他心里戏其实极为丰富 —— 只是因为无法准确揣摩盛泊兴到底为什么生气,他一时间拿不准态度。 “装的好像。” 盛泊兴接过空碗然后拿帕子给宋景行擦嘴,一只手擦另一只手就掐住宋景行的脖子,“如果不是我去的及时,你打算怎么死?宋景行,你知不知道沈君安是什么人你就敢招惹?那么不怕死,干什么还要活着回来见我!” 最后一句是吼出来的,盛泊兴嗓门大近距离吼人所带来的冲击让宋景行懵了一下,这致使他错过了最好的顺毛时机。 盛泊兴要气疯了!自以为是宋景行!狂妄自大宋景行!一意孤行宋景行!刚愎自用宋景行!自作主张宋景行!他以为他是谁?随便带了一群金吾卫就敢和沈君安谈条件,那可是沈君安!花云月都不敢妄动的人,不敢轻易做的事,宋景行又算是什么 ?! ……算是他盛泊兴的心肝儿…… 盛泊兴吼完人自己先心疼,他愤愤的甩手转身在屋里瞎转圈, “胡闹!放肆!谁给你的胆子?荒唐!你怎么敢!” …… 宋景行明显还没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但他显然很清楚盛泊兴的德行,“我错了,以后不敢了,我道歉。” ……盛泊兴活了二十三年真要说他平生有什么求而不得,得到时又欣喜若狂辗转反侧自觉消受不起的东西那就只有宋景行的服软道歉。宋景行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呢,盛泊兴就急急的走到宋景行面前扣着宋景行的头与自己接吻, “ 你他妈的,就是个混蛋!。” 宋景行在接吻的间隙中出声,“别生气了。” 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 虚构 汉《有所思》节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第 40 章 第41章 第 41 章 ……盛泊兴已经念叨宋景行念叨半个时辰了,小王爷的行事准则一直都是无理硬犟,这回的事他似乎是占了点儿理因此腰板挺得格外直,从蜉蝣撼树讲到盘古开天,句句都离不开宋景行的自不量力,话密的能做针脚了。 宋景行磨洋工一样的哄着,从前只觉得盛泊兴凶起来骇人现在才发觉他磨起人来也是耐心,他老师都没这么能说。 “ 我说话呢!” 盛泊兴看宋景行愣神,抬脚踢了踢床板,“ 听着。” “我听了。” 宋景行忙对盛泊兴点头示意——盛泊兴听课的本领不行抓人溜号却一抓一个准 …… 也是不知道嫦娥奔月和今天的事儿有什么关系。 “嫦娥她就是因为太自不量力,以为自己离得开后裔才吃了上天的仙丹,结果到了天上却想后裔想的不行,悔的肠子青。” …… 这都哪儿跟哪儿? “是是是,我是嫦娥我不该,我离不得你,你快别生气了,我错了,我以后改。” 盛泊兴停下来让宋景行发表心得顺便再编第二个故事。 宋景行刚醒的时候本来想再去找沈君安一次,但沈君安早已经出了城追都来不及了。盛泊兴不满宋景行一心政事认不清孰轻孰重因此把沈君安给的银子收起来没说,他故意要为难宋景行。 宋景行之前是有打算的,沈君安实在说不通就拼着撕破脸把人先困起来,他是沈家家主带着私印公章,宋景行又见过沈君安的笔迹仿伪造一封密信去取银子不是难事。但!是!沈君安走了!出城了!走远了! ……我的金山银山啊! 再一次的,宋景行感受到了失去高光与色彩的痛,这世界这么大,他从哪儿去弄银子呢? 盛泊兴又抬脚踹了下床板,“ 宋景行,这就是你认错的态度?” “不是,不是,我听着呢,刚刚讲到精卫自不量力去填海,我是精卫,我不该,我错了,以后不敢了。” 盛泊兴瞪了宋景行一眼回身拿了刚熬好的汤药递到宋景行眼前,“ 喝了。” “这都第几碗了?怎么这么多?” “ 你好意思说吗?你自己数数从你回来到现在有几天是完完整整不受伤的?” “但是这回不是赖你吗?” 宋景行低着头喝药盛泊兴就俯下身瞅他,他凑得近了宋景行就往后仰。盛泊兴抬手护住宋景行的腰,“大夫说你是心惊,不全赖我。” 宋景行不想讨论这件事盛泊兴要不要负全责,他把药喝干净了递到盛泊兴怀里顺便推远了盛泊兴, “我一会儿想去趟张大人府上。” “想得美,你已经被禁足了,没本王的准许日日夜夜都得呆在这儿。” 盛泊兴想为难宋景行但他偏偏又舍不得宋景行奔波劳心,只好决定耍无赖。 宋景行……他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让我去吧,我得和张大人议事。” “那得看你的本事。” 盛泊兴说完就往床上一躺一副静待享乐等着宋景行卖乖的样子。 简直…… 宋景行屈腿坐在盛泊兴身边,“别闹了,你有军中事要管我也得去忙我的事。” “军中本王可以不管。” 盛泊兴官职多称号也多,显军威的时候称自己为 “本将军” 耍无赖时就仍做他的 “小王爷” 很是不要脸,“你要是实在想出去就好好琢磨如何讨好本王的事。” ……刚刚讨好的还不够多吗?就盛泊兴现在这无理取闹不顾大局的架势要是放在从前宋景行绝对甩袖走人!宋景行一边在心里感叹自己的脾性大有改变一边跪坐着直起身子给盛泊兴捶腿揉肩。 盛泊兴!!!他手疾眼快忙捧住了宋景行握成拳的手,“别别别,你膝盖不好腰也不行,好好坐着,别胡闹了。” 狗男人,呵。 “没胡闹……” “王爷!孙公公传陛下口谕召你进宫。” 许将总是出现的这么不识时务!宋景行后边儿还有那么多撒娇的话呢! —— 有没有实在未可知但盛泊兴觉得有,而且有很多。“出去。” 小王爷语气不善大有顽疾复发要鸽了女帝的意思 。 “你快过去,花云月肯定要和你议战事,之前花云月不太信你你现在好好和她解释解释。” 宋景行顺势握住盛泊兴的手上下晃了晃然后就要推他下床,“解释个屁,她爱信不信。” 俗话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盛泊兴就是觉得宋景行刚刚是想色诱他,他现在走就是吃了个大亏。 “王爷,孙公公等在外面。” 许将还站在门口老婆子一样的催,盛泊兴抬手扔了宋景行的一只鞋过去,“我已经起来了……把鞋再扔回来。” ……怎可能?许将弯腰把鞋放地上就转身走了,用行动表达了“你看我理你吗?” 鞋是盛泊兴屈尊降贵亲自给宋景行捡回来的,还给摆齐了,临走前盛泊兴凑近宋景行耳边说了句 “算你欠我一次。” 他没让人看着宋景行就是默许宋景行出门的意思,因此盛泊兴刚走宋景行就急急的出王府找张有功。 孙公公是带了轿子来接盛泊兴的但盛泊兴选择的出行方式是骑马,孙公公只能望其项背而叹。 花云月说不日就要出征,不日,就是指宋景行凑足军资之后盛泊兴就立刻出发。时间很紧盛泊兴应该尽早汇报行军安排,但他一没上奏折,二没入宫面圣,早朝后又跑了,为官不尽忠花云月原本打算叫人押盛泊兴入宫的,但是还不等她料理盛泊兴就急急的有人要料理她。 是石在川,金吾卫统领,石敢,石在川。都说人如其名,“石在川”三个字一听就知道肯定也是个脑子里有坑的。果不其然,石统领卸甲披荆捧着御赐的双刀跪行进了太行殿…… 女帝当时就觉得头晕,她不想听石在川说一个字只想革了他的职。 石在川是来为金吾卫要说法的。 只为皇家效力的金吾卫受不得给小小将军驱使的屈辱。 盛泊兴世袭甚安王,加一等公爵,封神武大将军,位同三公,掌水陆三军实权。一人之下的位置,受得起金吾卫。 金吾卫世代镇守鄢都从无离京远征的先例。 那就开创这个先例。 若金吾卫出征谁来护卫宫中。 征兵的指令已下宫中自有戍守。 …… 若非天子亲临金吾卫绝不随军。 石在川可能是以为负荆请罪后花云月就不会杀他了,他很生硬的顶撞了花云月。这花云月能惯着他?欹器横飞出去正中石统领前胸,石在川一口气噎住磕了半天。“ 陛……” “给朕滚出去,滚出去跪着。” 天子雷霆之怒无人敢不惶恐,花云月冲石在川挥挥手殿前侍卫就捂了石在川的嘴把人拖出去跪着了。 太行殿终于安静下来花云月揉着眉心问金吾卫可还有别的统领。 你在问谁? 我是分界线 下面是私心的内容本来没有计划写的,但是感情到了,而且也实在觉得我欠沈老板一个cp。(男婿是我编的) 入赘是长辈们一同敲定的,嫁妆是各家均摊出的,沈君安听说自己要嫁人时正在听《墙头马上》的戏文,正唱到 “他把乌靴挑宝镫,玉带束腰围,真乃是能骑高价马,会着及时衣。你看他雾鬓云鬟,冰肌玉骨;花开媚脸,星转双眸。只疑洞府神仙,非是人间艳冶。” “人间艳冶。什么样的人算是人间艳冶?我要嫁的人也是人间艳冶么?” 沈君安蜷坐在大大的太师椅上回头看,院子里的人早换过一批,如今个个都是生面孔。早春的,分不清是樱还是梅的枝桠横陈在沈君安身后,遮挡了他的半边眉眼,“二哥,你来看我啊?” 沈君安的笑挂在他漂亮的脸蛋上,那张雌雄莫辨的脸蛋。 沈君清平白生出些无名的邪火,“你就这么恬不知耻甘愿做这个男婿?!” “就这么几句吗?你好没劲啊。” 沈君安回过身让戏子继续唱。他是一个月前被囚在这院子里的,没人解释过为什么,只说让沈君安准备准备,现在看来是准备嫁人了。 沈君清上前几步拽着沈君安的衣领把沈君安从太师椅上拽起来, “沈约!” 沈君清只比沈君安大两岁但两人的身量却差了许多——是沈君安太娇小的缘故。 “你就是自甘堕落才成了如今这个地步!” 沈君安没理他哥,顺手脱了沈君清拽着的外衣,“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别烦我。” 沈君清的脸色有点绿,他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自己手里的衣裳半天才喘上来第二口气,“混账!” …… 沈君清走了,他原本是想和沈君安道别的,因为沈君安明天就要出嫁。 很急,原本没这么急的,但卢家突然要人,说是后天卢大小姐的长兄就要出海了所以立刻就成婚,又不是嫁给她哥非要他哥在吗? 非要,兄控卢妗妗如是说。 那怎么办呢?嫁呗。沈君安四更丑时就起来梳妆打扮了——他这一夜几乎没睡耳边全是繁文缛节。“新娘要做的事可真多。” 画眉的时候沈君安想和侍女说话,但音落无声,一屋子的人没人理他。沈君安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下,记住了这一屋人的脸。 嫁娶的吉时是午时,但入宅要等到未时,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江东赶到江北,就列队在卢家外等着。下马威吧,沈君安穿着吉服靠在轿子里,随便,反正累的人不是他。喜庆的唢呐吹了全程,停滞的仪仗终究等满了一个时辰。 新娘能进屋了。 沈君安入赘是以男婿的身份入赘,男婿,不是丈夫,明白讲出来就是身份尊贵的男宠。男宠么,又没什么位份,走的是后门,后门很小,喜轿抬不进去,一队人又停住了。沈君安不能下轿——卢家死板规矩大,新娘入洞房之前脚不能着地。 媒婆去调解,家主根本不在场,来的是卢妗妗的伯父,伯父觑了一眼挥挥手叫人抬一辆推车绑上红绸送进来。这已经不是在为难了,这叫刁难,沈君安在轿子里听的一清二楚,他伸手撩开帘子想探头说句话,迎面就撞见了颗煤球…… 好黑啊,这是沈君安见到大哥的第一眼,兄控卢妗妗的大哥,卢家嫡长子卢潜,卢宗明。 “ 我背你下来吧。”卢宗明向沈君安伸手,他黑煤球一样的手。 沈君安就这么被脚不沾地的背了下来。平心而论卢宗明其实不黑,他常年出海,风吹日晒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但沈君安觉得他黑,煤球托生。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沈君安摇摇晃晃的伏在卢宗明背上的时候心里想起来这句唱词,《墙头马上》他还没听完呢,不知那裴少俊有没有接李千金回来。如今他这般情景说不上在墙头不知能不能算马上,那他的艳冶的意中人又在何方呢? 盛大又憋屈的婚礼在卢宗明背沈君安入洞房后终于消停了。喝合卺酒的时候沈君安斜眼看见了站一边儿的卢宗明,还不走?再不走一会儿入洞房他也要看着吗? 第42章 第 42 章 和所有皇家侍卫一样,做金吾卫是讲出身讲世家的,一族中若有一个金吾卫那他宗族亲戚中的男子也多是金吾卫,统领当然多的是,但石在川却不能随意杀。冷静了一会儿花云月叫人把石在川再叫进来,嘴还是捂着不让出声。 花云月登基前金吾卫中也曾颇有微词,不止金吾卫,全天下都颇有微词,皇帝死了还有皇子,皇子死绝了也还有皇帝的兄弟哪能轮到一个女人登基? ……虽然不凑巧的是我们的皇帝就是既无皇子又无兄弟的那个,但花云月一介女流怎好坐在男人头顶上?言官们是这么说的 “焉知是祸国还是殃民?” 国不可一日无主,所以,叫谁来登基呢? …… 花云月代皇后监国,朝廷上下遍寻皇嗣,坊间开始有 “天降罚于宁” 的流言,说是流言不是谣言是因为宁氏一族的确是跟诛了九族一样找不到一星半点儿的血脉。寻龙裔本就寻的人心惶惶不巧的是又逢天现凶眼,地现深坑,百姓彻底乱成一锅都传是天谴。 花云月着凤冠披牡丹站在龙椅旁问诸位大臣该怎么办 …… “客星见离宫,太白白日当空,紫薇斗数贪狼,帝星扫尾南东。“ 朝廷上钦天监这么说的同时坊间开始疯传 “南东花代四百。” 的谶语,看起来很懂行的民间术士们统一口径一致认为宁氏四百年的皇权注定了该由花云月代替,一时间黎民奔走相告,女帝登基顺了天意也从了民心。 ……长脑子的都知道说大禹有难和大禹有救的是同一批人,但不长脑子的都信了,幸好,他们占了大多数。 花云月冲石在川挥挥手,“石敢殿前失仪,藐视皇威,罚半年俸禄,革金吾卫统领职着降为城门看守,带下去。” 从始至终,石敢再没能说出一句话。 …… 盛泊兴踏着汉白玉阶进太行殿时与钦天监正使擦了个肩,这位正使是花云月一手提拔,素以一张翻天覆地的铁嘴闻名。 “正使等等。” “大将军。” 盛泊兴本人不喜欢行大礼但很受用别人给他行,他看钦天监正使补全了大礼才略一颔首,“正使好走。” …… 太行殿里只有君臣两人,花云月因此很直白的问盛泊兴他有几成胜算,“ 一成。” …… “你当真?” 花云月问的很试探可见她多希望这是假的。“哦,一成可能有点儿多,一成不到。” …… 是谁说盛泊兴带兵能打胜仗的!?诈骗!这是欺君! “盛泊兴,我想听实话。” “这就是实话。我会带兵出鄢都,由离州横穿大别山,若大别山有雪多半会全军殁在那儿,这就只有六成胜算。收复胡戮三郡能与不能全看机缘,三成胜算。滁州迎战喀尔察的一万大军,赢了就能过滁州杀到燕夫草原逼阿拉善回援,输了就只好请陛下另谋出路,您自己看我有几成胜算?” 正面迎战阿拉善是十成十的败,若如盛泊兴所说“围魏救赵”则有九成九的输,理智上谁都知道选哪个才有一线生机,情感上花云月却不肯将大禹押在不足的一成上。 花云月起身,一把拽下身后挂着的金丝银线织就的大禹版图平铺在桌上,“你过来,大别山从八月开始下雪,现在已是九月不可能无雪,你要从哪横穿?” “大别山挨着汤泉宫温泉,有温泉的那一处常年受热气蒸腾,只要不是最近下雪或行军路上偶遇暴雪就能过。” 花云月让盛泊兴过去,但盛泊兴还是站的远远的,他背着手耷拉着眼皮望桌上的地图。花云月没工夫和他发脾气,顺着大别山一路看到胡戮,“胡戮三郡你要怎么打下来?” “陛下知道胡戮的特点吗?” 盛泊兴不想给花云月从头讲,用人不疑的道理她为什么不能懂呢? “胡戮州土极广,城池相距较远,战时郡与郡之间往来传信也要小半天时间,守将信息不通就会缺少援兵,可以逐个击破。” “但是……” “我知道胡戮州敌军不少。 ” 盛泊兴打断了花云月的打断,他终于站的近了些,从花云月桌上捡了只蘸着墨的笔在地图上画了一道,“ 但胡戮是一州皆降,除了敌军还有就地遣散的守军,哪怕只打下一个郡也能让我手底下的人翻上一倍,若是尽数收复胡戮,后续的军粮军资也就都到手了。而且,胡戮右邻垓下,背靠离州,我们从胡戮打过去进可直取滁州退可回援鄢都且无需顾虑背后,臣以为,出兵胡戮是唯一也是最好的办法。” ……盛泊兴给花云月描绘的蓝图很美好,据他所说最少三天即可拿下胡戮,随后就能迎战喀尔察,顺利的话,十五日之内就能解大禹之困。花云月动心了,她很难不动心,但最让她难过的是作为一位前宫斗小能手,她从前的日常就是在言语中找出漏洞。因此,她很轻易的就能发现盛泊兴的大话只有框架而无细节,但行军用兵一向最看重细微之处。花云月靠在椅背上沉默的看着盛泊兴在地图上画出的长长的墨线, “出去吧,朕知道了。” “是。” 盛泊兴当然看的到花云月的担忧,但君臣之间总归有些默契,就像花云月不敢细问,是怕盛泊兴不能回答。 花云月和宋景行曾经讨论过,或者说是宋景行单方面提出的 —— 他让花云月考虑投降的事,花云月当然是一摞奏折甩宋景行脸上怒斥他 “未行军先言败 ”。 但投降其实是很现实的问题,阿拉善好屠城,所过之处血流漂橹,唯一幸免的就是降了降旗的胡戮。从皇帝的角度看大禹绝不能降,但作为人君鄢都背后还有沣州和萁州,大禹不降换来的极有可能是百姓受苦。 花云月想做不背骂名的皇帝和拯救黎民的人君,说实话是有点儿贪心了。 …… 盛泊兴从汉青宫出来时已是戌时,天色渐晚他问了许将得知宋景行还没回来就亲自去张府接人。 有宵禁,路上半点儿人影儿没有,盛泊兴骑马骑的大张旗鼓,遇见巡夜的侍卫就堂而皇之的亮出手上的虎符……三军大元帅在此谁敢拦什么的,很不要脸的大将军很不要脸的如是说。 张府的小厮正在打盹,盛泊兴就自己推开了门,“小王爷,您来了。” 张府管家踹了一脚坐在地上的小厮又叫护院退下然后带着盛泊兴往屋里去,“小王爷吃了晚饭没有?” “没吃,我找宋景行先带我去见他。”见色忘仁义礼智信是盛泊兴不变的准则,他不管自己的外祖父一心只要宋景行。 管家陪着笑,“您先去见了老爷吧,老爷也想见你呢。” …… “干什么?” 盛泊兴到底先去见了张有功在饭桌上和老人家干瞪眼,“乱叫什么?没规没矩,先吃饭。” “吃饭不着急,宋景行呢?你先告诉我他人在那儿,不是又回那个破医馆了吧?” 张有功是个老顽固,老学究,老骨头,但他不是老奸诈不会撒谎,此刻他紧张的样子比送盛泊兴过来的老管家还不如。 盛泊兴右眼皮直跳,心说宋景行又给他惹什么事儿了?天天不消停早晚要打折他的腿! “小宋呢,你要理解他嘛,他也是为国为民,你压一压你的脾气,这回我是站小宋这边的。” 你哪回不是站他那边!盛泊兴揉了揉眉心,“到底怎么了?” “咳,那什么,小宋他出城了,下午出城的,去东海给你筹军资。” …… 盛泊兴说不清自己见到宋景行时是什么心情,就像许将也说不清自己见到盛泊兴时是什么心情 —— 宋景行是下午出的城,许将入夜才得令去追,跑废了三匹马才在终于苏阳河口截下了宋景行,最后在五更鸡叫前带人赶回了鄢都。 ……连着骑了小半天的马,工具人许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屁股。 最开始听说宋景行去了东海时盛泊兴立誓要打折宋景行的腿,但在他等了足足五个时辰后小王爷那盛气凌人的火气就自己灭了。那可是足足五个时辰啊!别说是个人,是条狗都冷静下来了!更何况盛泊兴当然知道宋景行为什么去东海,也当然知道自己没理由囚禁宋景行,他更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刻意隐瞒这件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因此,盛泊兴此刻就像只纸老虎一样强撑着一身皮只能干瞪眼看宋景行翻银票,“看够了没?” “等等。” 宋景行面前摆了个小算盘,他正在核算军费。 “我已经等了半天了宋景行,咱们什么时候算总账?” “你当真要和我算?” 宋景行百忙之中抬眼瞄了一下盛泊兴,他这句话说的颇有威胁意味像是风雨欲来。 可惜盛泊兴不是妻管严,他一听宋景行这么说反而跃跃欲试,“算!怎么不算!给本王好好算算你都欠本王多少!” 宋景行没理他。 ……盛泊兴现在其实糊的很,他对宋景行发不出脾气反而还有点愧疚和心疼,宋景行和他说话时他都得撑着一张脸应对,宋景行现在不理他了他就抓心挠肝幽幽怨怨的想叫宋景行看着他。 “宋景行。” “等等,还差一点儿了。” 宋景行又抬头看了盛泊兴一眼当作安抚。盛泊兴就又呆了一会儿然后去叫宋景行的名字 —— 什么叫拿捏! 算盘敲得响叮当,宋景行终于放下银票起身,他相当机智的先发制人的示弱了,“我累了。” “那就回去躺着,和本王撒什么娇?” 盛泊兴成功入套,他瞪一眼宋景行气鼓鼓的转身叫人给宋景行铺床。 还装呢,宋景行跟在盛泊兴身后偷着乐,他心里知道盛泊兴站了这么半天陪他一是心虚有愧,另外其实是想抱抱他。 ……小王爷难得良心发现竟会惭愧。 “过来睡,明天的早朝你不用去了。” 盛泊兴气凌人的说完回身,没待他反应过来宋景行就扑进他怀里,带着两人一同跌在床上,“我没生气,你瞒我的事或是沈君安,我都没生气。” “你生什么气?该是本王宽宏大量放过了你!还有!我和沈君安你为什么不生气?!你没有良心吗?” 盛泊兴搂紧了宋景行,实在谈不上失而复得,但他总归格外想念。 第43章 第 43 章 盛泊兴是武神转世的流言在一夜之间兴起的很盛,可见女帝是善于煽动的,更可见平民百姓惶惶度日时对救星的渴望。 总而言之,盛泊兴一觉醒来后便已是命定的大禹拯救者,天降的将星难得,圣光的子民,爱与和平的象征以及终将西北望,射天狼的阿拉善克星。 ……土死了好吗!!! 盛泊兴上早朝的时候被拥护的百姓围个水泄不通,离谱的是他们还个个自称武神信徒在他耳边一个劲儿的喊 “武神大人” 喊得盛泊兴尴尬又烦躁,花云月是在培养邪教还是造势啊?! 当然是培养邪教! 盛教兴起的那么快是花云月想看见又惊于看见的,她震惊的发现靠着盛辛的英明,光是 “盛” 这么一个姓就对百姓有着莫大的鼓舞。 虽然盛教的目的尚未达到但花云月在朝廷上见到盛泊兴的一瞬间,却早早起了杀心 —— 她的疑心病又犯了。为君最忌功高盖主,盛泊兴尚未立功却已有盖主之象,不得不叫人忌惮。 朝堂上宋景行上书详述了军资军款的出处和用处,并表示战马虽未到一千之数也凑出了八百匹,可以出征了。宋景行说完之后张有功就很有眼力的带头请求即刻出征,百官从殿内跪倒殿外,在花云月说 “准了” 之后又从殿外山呼到殿内。 …… 午时出征。 实在很急,金吾卫还在流言下摇摆不定,禁卫军身为亲信又有点儿排外,银票换出的军粮还未送到,尚未指明骑兵无法分派战马 …… 全军上下只有盛泊兴一个大将军做光杆司令他忙的焦头烂额。 “他妈的,常大龙你又他妈要干什么?” “我就是问问一会儿是咱们走前边儿还是他们走前边儿?” 你听这个 “咱们” 和 “他们” 就知道常大龙打的什么主意。 行军最忌军心不齐但盛泊兴现在无暇管他齐不齐,他左右看了一圈儿没见到放心指挥的人 —— 许将去分战马了,宋景行在协调粮草,萧安纯赶去离州大别山看雪,就是张有功都在忙盔甲的事儿…… 就不能明天或是后天吗?午时就出发是急着要投胎?! 盛泊兴在军营里绕来绕去,作为大将军他要管刚刚提到的所有事,常大龙跟在盛泊兴身后又问了一次怎么走,“禁卫军走后面。” 盛泊兴在翻点名册,“你给我去找宋尚书,告诉他,他学生要参军,胡闹!脑残!” 常大龙不想去,他还想和盛泊兴再争论一下走位的事儿,“将军 …… ” 话未说完脚先到,盛泊兴回身一脚踹的常大龙单膝下跪,“快他妈滚!” 军营里乱,乱的军心也有点乱,金吾卫和禁卫军界限分明的分立两边,身边是各种忙里忙外的文职,当兵的反倒无所事事的站着。常大龙灰头土脸的回来不肯把盛泊兴的命令说出去,半天才憋出一句,“走。” …… 将军三箭定天山,战士长歌入汉关。 兵荒马乱之下盛泊兴最终还是赶在午时出了鄢都城,他骑着骕骦走在最前头新进的拥护他的百姓挤在两边喊,“武神将军”,听起来像喊别人。 当着人前将军气势还是要装一装,盛泊兴微微皱着眉垮起脸倒拖着长枪,英姿勃发的样子让送行的女帝都错以为武神下界的传说是真的。 花云月效仿景帝在将军亭远送盛泊兴,按礼制为大将军牵马,骕骦还算配合让花云月带着走了两步,还好,花云月也有自知之明两步就撒了手,改为遥拜行军路。 女帝着正黄身上绣着龙凤呈祥,她弯腰行拜礼时头上的冕旒直直的垂落下来,一直垂着,直到五千人一一走完 …… 再次总而言之,盛泊兴带着那即将影响他一生的名号终于出征了。 …… 常大龙忘了去找宋景行。 他从军多年本不该犯这种错,但最近他先是荣升大将军直系下属而后就光速被大将军打击,这么热胀冷缩下来他不负套路的短路,把盛泊兴交代的事忘了。 李审是出城前被许将发现的,许将倒提着李审一路送他去找宋景行 —— 宋景行作为粮草押运随军。 “尚书。” 在军中许将改口叫宋景行的官职,“您看着处理一下。” 李审被提了一路,血气逆行,头晕眼花,刚开始吵闹的力气早没了,此时正如霜打的茄子,紫里透红,红里透白,白里透黑。宋景行正骑着马怀里突然多了个茄子属实吓了一跳,但还没等他问许将点儿什么许将就策马走了。 “李审?你还好吗?” 李审要参军这是宋景行管不了的,但李审十五岁就参军宋景行就得管管了,“李审,你记得自己今年多大吗?” 李审被宋景行抱上马车,一颠一颠的,他又恶心又难受实在说不上舒服,听见宋景行和他说话也只觉得耳鸣,“我难受。” 狡诈顽劣幼稚愚蠢不逊顺的小土匪如是说。 和其他胡闹的小屁孩儿一样,李审被找家长的目的是叫宋景行找地方安顿好他,但李审的家长也是忙里忙外的脱不开身。 要不要带李审出征在宋景行脑子里走了个过场,还没等归纳出个结果宋景行就又忙起来了,他随便找了个人嘱咐到离州时把李审留下就又走了。 带他走是不负责,不带他走是不体贴,宋景行没权衡出个所以然干脆也把李审抛之脑后不管他。 …… “打仗” 两个字听起来在 “打”上但实操下来就会发现重点在 “行军”上,水土不服,粮草准备,行军路线,行军时限,天气,路况,人和马的体力区别,所有这一切都会影响军队质量最后直接影响战况。 而关于行军,盛泊兴只有三个要求,快!快!还他妈是快!百公里时速八十迈! “落的太远后面的步兵要跟不上了。” 许将和盛泊兴并驾给盛泊兴汇报后面的情况,“你慢点儿,粮草还在后边,行的更慢,当心今晚吃不上饭。” “有掉队的吗?” 官道上,披着全副盔甲的将军策马疾驰,身后跟着长长的队伍,飞沙在马蹄下扬尘,惊起的鸟虫从队伍两边掠过,如果忽略身后将士个个青白相交的脸那绝对是一幅美景。 “金吾卫掉队的多,禁卫军还好。” “你在前面带着,我去看看。” 骕骦作为一匹名马勒马急停时并不会嘶鸣,它的肌肉虬结有力给身后的将士演了出默剧。 盛泊兴握着缰绳阅兵一样看军队从他眼前经过。 金吾卫常年身处皇城即使被称作皇家精锐仍遮掩不了他们普遍身体素质差于禁卫军的事实。 骑马很简单,骑快马也不难,但长时间的骑快马就有点儿考验人了,尤其对于不长从事这样训练的人。 在这一点上金吾卫如此,禁卫军亦然。 花云月,许将,宋景行 ……很多人问过盛泊兴金吾卫和禁卫军不和该怎么办,盛泊兴的回答是不怎么办。金吾卫也好,禁卫军也罢,能这么根根分明的说出来已经证明他们都不是盛泊兴的人,盛泊兴懒得管他们的你死我活,他要的是自己的军队。 掉队的被许将安排在后边儿,虽然事先没有商量过,但许将和盛泊兴已经默认他们俩一个演妈妈一个演爸爸 —— 许将负责和将士们打成一片,盛泊兴只管和许将打成一片。 盛泊兴策马慢悠悠的跟在掉队的人后面,掉队的走的慢,他跟的也就慢,在大将军关怀至深的目光下慢悠悠的走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没一会儿就有人跑去跟上大部队,有第一个人跑也就有第二个 …… 好极了!没有掉队的了! 盛泊兴如法炮制的给军队提了个速,他跟在每一个慢了的人身后,也不说话就那么静悄悄的跟着,出征的第一天就从剑眉星目变作凶神恶煞。 许将是压着速度骑的,但身后似乎逐渐快了起来,他诧异的回头看了一眼!!!盛泊兴的驴脸怎,怎么在后边儿!!! 盛泊兴也那么瞅许将,瞅的许将心发慌,“怎么了?” “天黑之前我要在博齐歇脚,到不了就拿你军法处置。” “今天就到博齐?!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到大别山?” “明天此时。” “这么……” 许将话没说完,盛泊兴一鞭子抽在了他的马腿上,许将 “嗖” 一下就飞出去了。 确实很赶。 盛泊兴监视了每一个要掉队的人,给一众将士统一熬出了青白的脸色。 全军不停歇的赶了一下午就是常大龙这样的都被落下来一次过,全军唯二两个没掉队的一个是许将,另一个是金吾卫石在川。 …… 喊休息的时候全军都倒下了,哀号遍野,像死尸一样躺成了一片。萧安纯早安排人备好了休息的帐篷搭好锅做饭,好歹没让将士们自己动手 —— 全军上下才五千人,腾不出炊事兵来。 盛泊兴在帐篷里等了一会儿才出来,他要将士们列队站好准备吃饭,五千人脚挤脚的排好队也是乌压压的一片。行军已经那么难了盛泊兴没在别的地方为难人,饭菜盛好了就直接吃,他坐在军帐外彰显同饮同食。 “宋景行人呢?” 盛泊兴不叫宋景行 “尚书” 时就是不打算对公要动私情了,“在粮草车那边儿,我去找他?” 盛泊兴用一种废话的眼神看许将。 第44章 第 44 章 许将找到宋景行的时候宋景行正在教训李审参军添乱的事儿,李审已经听的只差一念成佛,在他眼里许将走过来的时候身上都带着神性的光辉。 “大将军找您。” 听见盛泊兴要找自己宋景行告诫的看了眼李审也没问许将干什么就起身过去了。 宋景行利索的身法让许将佩服的不得了,他腰不酸腿不痛吗? 盛泊兴找宋景行也是担心宋景行会跟不上行军,他多虑了,宋景行今天多说也就骑了一炷香马剩下时间全在粮草车上坐着。 “将军。” 宋景行是兵部尚书和盛泊兴这个大将军只算同级并非从属,因此他来时就没行礼。但盛泊兴嘛,日常抽风,“你在军中,见了本将军为何不礼?” …… 宋景行想了想觉得这也可以理解,可能盛泊兴是想拿他立规矩,因此他就把碗放下打算给盛泊兴补一个,盛泊兴大手一挥又说不用了让他快坐 ……闲的就是! “找我什么事儿?” “没事儿不能找你吗?” …… 宋景行真是这辈子都不能理解盛泊兴的莫名其妙!只能忍受! 盛泊兴也是控制不住他自己,他每次见宋景行都会想靠近宋景行想亲近想做点什么,但现在他人就坐在军帐外不可能当着三军面前展示私情,“你今天累吗?” “不累,我都是坐粮草车上的。” 兵部尚书是正二品大员,宋景行又是文职,他真能骑马才奇怪。 “你今天行军太快了吧,我在后面跟着看见有大半人都掉队了。” “我知道。”吃饭时间不长盛泊兴已经舔干净饭碗等着叫人集合,“你知道还这么快?” 如何行军宋景行不是行家,这件事上他的原则就是只说想法不提意见。 “明天就好了,我叫人集合你先回我帐中呆着。” 从盛泊兴让许将去叫宋景行到宋景行过来两个人说不上几句有营养的话 …… 一句有营养的都没有,但盛泊兴就是觉得他得见宋景行一面才会舒心。 盛泊兴不会在博齐久待,因此军帐也都是临时搭建使用,即使是大将军帐也只比普通军帐大那么一点儿,而军帐中展开平铺的地图就占了一大半儿。都是男人宋景行怎可能替盛泊兴收拾?他移走了盛泊兴的花枪找了个地方落脚。 盛泊兴刻意大声说话显得中气十足,他简单就今日的行军速度发表讲话,并制定了一系列的军中规则怪谈,顺便安排了人负责守夜。 盛泊兴留安排人之前还特意回了趟大将军帐叫宋景行拿红花油挨个军帐给送温暖。冷面长官趁夜色给下属送伤药这种情节对收拢军心一向是屡试不爽,也是不知道为什么三军上下就是缺那么点儿来自大将军的伤药。 但盛泊兴让宋景行去送其实是想让宋景行和将士们稍微熟悉一下,宋景行作为全军唯一一个既需要特殊照顾又不能上战场的弱书生是属于隔绝在将士之外的存在,现在军中还没什么意见但有人的地方就总有是非,盛泊兴怕宋景行到时候受将士排挤。 怎么说呢,盛泊兴觉得金吾卫和禁卫军的小心思不值一提,但要是让宋景行受人脸色他就不能接受。 让宋景行随军花云月一开始是不愿意的,原因有七……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花云月怕宋景行和盛泊兴结党营私 ——他们俩都已经睡一屋里了,有没有结党不是很明显吗?还有必要防? 因此粮草的事儿一开始是交给张有功去办的,但张有功很有眼力见的没办成。朝廷上下能当重用的就两个人不是张有功还能是谁?即使这样花云月也还是不肯放人,她总想把宋景行留下做质子一类的人物。 试问宋景行奋力撮合盛泊兴做大将军是为了什么,为了你在前方英勇杀敌,我在朝堂日夜担心吗?他立刻在粮草上做文章让女帝派去替他的人尽数败归。 这时候女帝早看出宋景行的心思了,越是看出来越是不肯同意,两人暗地里撕得起劲儿,明面上还是没有定论。最后一锤定音的是出征当天,盛泊兴问粮草的事,他直接去问的宋景行,当着女帝的面就要带宋景行走,女帝能拦住他? 那可是盛泊兴想带的人,出征在即花云月不愿这时候和盛泊兴再结怨,就只能放手。 事后宋景行曾问过盛泊兴知不知道女帝怕他们俩造反不愿意自己随军,盛泊兴用一种讶异的表情看宋景行,他说,“花云月一天天脑子里装的都是宫斗吗?” ……轮值下半夜的在休息,轮值上半夜的在盛泊兴的监督下绕着军营转圈。 队伍是盛泊兴分的,他特意拆散了抱团的金吾卫和禁卫军,所以轮值队伍的气氛并不轻松,石在川和常大龙并排走在最前头,坚持零交流,零接触,零对视。 巡夜枯燥乏味又劳累盛泊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优待和宠爱,许将没睡撑着困意问盛泊兴怎么想的。 “你猜。” 盛泊兴坐在军帐外歇着,他坐的很没有样算是躺在军帐上。 “你别装的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你心里有数吗?” “没数。”盛泊兴不负众望的说,许将瞬间感觉更累了。盛泊兴总有那种能力,让人觉得他靠谱的同时又觉得他不靠谱。 可是摊上这么个脑瘫许将又能怎么办呢?他只能虔诚的问一句,“真的?” 盛泊兴侧了侧身子靠近许将,“你说,金吾卫和禁卫军会打起来吗?” …… “我不说。”盛泊兴就笑,“他们不会。” 话说一半是很恶心人的,许将没等到盛泊兴的下文,他瞪了盛泊兴一眼,“你还说不说?” 盛泊兴一脸高深的摇头。 高深莫测一般分两种,一种是有真才实学,另一种就是盛泊兴这样的 ——他故作高深。 “大将军武神下凡万人难当,大将军雄韬伟略无人能及,大将军勇冠三军必能百战百胜,大将军算无遗策定能平定叛乱。" 这么押韵的词一听就是女帝找人写好传出来的,盛泊兴自己听了都不信,但百姓们却争相传诵,信以为真,他们都认为冥冥之中大禹这片残破的旧土总能迎来救赎,而盛泊兴就是那能挽狂澜之人。 至于阿拉善,他从一毛不拔的蛮荒之地一路打过来,残忍屠城,欺辱妇孺,丧尽天良。阿拉善意在直取皇都,但他是不义之军,而不义之军势必灭亡。 ——平民百姓美好的幻想和理所应当的以为快速为盛泊兴打造了盛名,而盛名之下往往其实难副。 猛虎下山,蛟龙入海。看客们早已准备好为虎啸丛林,龙吟沧海而呼喊。不会有人在意过程的险阻,中间的艰难,他们只会问,什么时候才能喝彩。 盛泊兴望向莹莹篝火后的军帐,他不惧怕战争,他渴望战争,他从不怀疑自己的能力,他是军事上的天才。所以呢,这一切的冠冕堂皇能带给盛泊兴哪怕一丁点儿实战的经验吗? 当然不能。 刚刚弱冠成年,仅二十一岁的大将军没打过仗,适才封王称爵,痛失父亲的小王爷没上过战场。 在渴望一战的同时,盛泊兴深知他一步也不能输,一步也不能,何其之难。 …… 宋景行来找盛泊兴时已经是后半夜了,盛泊兴还没睡,而且精神很足。 “你也休息一下吧。” 宋景行挨着盛泊兴坐下,“要是不放心我替你看着。” “有什么可不放心的?这里是离州境内,大禹还没亡呢。” 大将军的发言清醒而又自知宋景行意外的看他,“那你还这么守着,打算一直呆到天亮吗?” “我在想…… 胡族信仰百兽,有狼,熊,鹰,马,牛,蛇六部。” 话题转的好生硬,宋景行有点跟不上盛泊兴的节奏。 “三十年前狼部阿儿木联合熊部什卡泽博血屠蛇部,推翻蛇部首领菏泽的暴政一举成为新的单于。五年后什卡泽博叛乱,是他的亲儿子喀尔察亲手割下了他老子的头献给阿儿木。阿儿木没有追究熊部,但他以喀尔察仍需锻炼为由将喀尔察囚在狼部,致使众熊无主,阿儿木顺势架空熊部。” 胡族三十年前的密辛宋景行从没听谁说过,他讶于盛泊兴的如数家珍。 “此后二十年直到左贤王阿拉善掌权喀尔察才终于被放归熊部。喀尔察缺席了熊部二十年即使他带着大单于的紫带金授熊部也不受他控。喀尔察遂转身求助于阿拉善,最终在阿拉善的帮助下抢回了熊部的部分实权。如今的熊部大体有两派,老熊部们坚信喀尔察是背叛父亲的罪人,新熊部则誓喀尔察和阿拉善为二主。如今驻扎在胡戮的就是熊部。” 故事不长因此盛泊兴略过了许多前因与后果,宋景行大概听懂了盛泊兴的话,“驻守林郡的是老熊部的人?” “驻林郡的捷林是什卡泽博的最幼子,和喀尔察差了二十岁,是木衣扎的叔叔。” 木衣扎,喀尔察长子,驻守胡戮百奇郡。 “所以……” 宋景行觉得盛泊兴是想和他聊点什么深入的东西,譬如战事,他得说点什么,但他一时间并无头绪。 盛泊兴没有接话。 从胡戮一直打到燕夫草原,盛泊兴许诺了花云月十五天。现在,是该想想该怎么过这十五天。 …… 一夜过去大将军爱民如子的美谈没有流传出去,大将军少时熬马熬鹰的故事却被翻了出来。原因无他,盛泊兴昨晚一夜未睡,今晨五更鸡叫后他立马又生龙活虎的带兵遛马要继续行军。 你说他不知辛苦,他与诸军同行同吃,你说他苛刻严格,又从未听说行军要宽松待人,你说他不体恤下属,人大将军分明给你送了红花油。 ……军中哀声载心不载道,列队出行的时候大头兵们都有苦说不出,霜打了一样,蔫蔫的。 骕骦身形高大甚于一般军马,盛泊兴骑在骕骦身上高高的巡视了骑兵步兵,看清了军队的状况。 许将附耳问他,“今天还是慢点儿吧,别到了战场一个个已经累死了。” “知道。”盛泊兴点头回应。 大将军拖枪绕全军走了一圈,从骑兵到步兵到粮草到辎重,秋日肃杀从某些角度看过去盛泊兴的头盔在反光,颇有点儿熠熠的意思。 李审伸长脖子去看人模人样的盛泊兴 —— 宋景行又把他忘了。 盛泊兴的盔甲和诸军的都不一样,盛辛在世时除了送盛泊兴枪就爱送他甲胄,熔断玄铁,量身打造。世代武将家的甲胄真正能做到刀枪不入。 李审看的有点呆。 第45章 第 45 章 说实话,李审现在有点害怕,这害怕大多来自心虚,另一部分来自无措。 一方面宋景行似乎不同意李审参军,另一方面李审又觉得宋景行没道理管着他。 冒着生命危险去参军,去报效家国,都会遇见什么? 未参军前李审曾经想过,若是上阵杀敌他会是是什么样子的。一定帅极!他总是以此为前提,智谋大可不提,英勇却须着墨, “手握钢刀九十九,斩尽狄虏才罢手” ——完全不足以形容他的勇武。 打仗是什么样的呢?血溅三尺,嘶声震天,刀光剑影,战鼓阵阵…… 那都是在李审的想象里。 现实中他现在正在面对的是不合身的军装,沉重难握的器械,漫长疲惫的跋涉和周遭人看他时讶异又嫌弃的眼神。 李审长的小,身形在同龄人中也算瘦弱看起来最多不过十四岁,“凡男子未及十八不得参军” 这是景帝时留下来的惯例,李审虽然大字不识却知道这条规矩。 他在军队中很显眼,他只好躲起来。 李审最开始当然是想混入军队里的,但他做不了骑兵只能当步兵,可步兵的行军速度他又追不上,后来李审想当辎重兵,也因为年纪小不够格被人骂 “荒唐,添乱” 。 李审不止处处碰壁还时不时要记挂着躲宋景行 李审的义愤填膺是在行军时被消磨殆尽的。州与州之间的官道长的让人觉得不要脸,少年尚未长开的骨架根本走不了多远的路。 颓废的猫坐在粮草车上时李审抛热血,撒头颅的想法终于被一声声胡闹冲了个干净。 哦,我原来在胡闹,李审看向未卜的前路,但他只是听说这趟行军会路过滁州。 …… 许将带队时行军速度就很正常——一天后他们才到达大别山。 大别山境内已然很冷,雪还没停,翁山城整个都是白茫茫一片,此后一段时间也都将如此。 萧安纯在翁山郡外给军队接风,薄甲不抵寒,他们要在这里换上冬装。宋景行要先一步进城接收军资。 盛泊兴看着他呼气时吐出的白雾散在面前白茫茫的山景里,这儿的一山一城已是另一种景色。 “汤泉行宫的雪大吗?”萧安纯策马与盛泊兴并肩, “大,没个三天下不完,就是下完了,大雪积山也很难行军。” “人力清扫要多久?” “难说。” “你别给我整这套,雪停之后,本将即刻就要行军。”萧安纯想说不行,说做不到,但他还没开口,盛泊兴就策马跑远了。 意思是不可以做不到。 军队不进城,绕过翁山直接在大别山驻扎,盛泊兴不待休息就动身去汤泉行宫说要看看。 汤泉行宫是洋帝时期富贵奢靡的杰作,宫身遍贴金箔,照明具是用的夜明珠,檐顶纹龙,廊下飞鹤,宫中饰物具是金银宝石打造,据传汤泉宫初建成时因金银折光,昼时如百日,夜间若明珠,十里外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可惜,中正帝时国女出嫁轮台,国库亏空拿不出公主的嫁妆,中正帝筹款无法,最终无奈妥协下令暗中拆下汤泉行宫内的贵重饰物才让公主得以出嫁。 时过境迁,如今的汤泉宫早已不似旧时,摄政王叛国前来此洗劫,终于将汤泉宫折磨的失了样子。 奢靡过后剩下的具是荒凉。萧安纯陪着跋涉到汤泉行宫,还在下雪,雪深过小腿。“真不行,你要是想从这儿过,最少要等七日。我觉得实在不行你可以出离州绕道胡戮。” “我从正面绕道胡戮,就直接夹在喀尔察和他儿子中间,死的可快了你信不信。” “那……” “现在不是说我想从那儿过去,是说我能从那儿过去。” 盛泊兴站在行宫正门高高的门槛上,他跺掉了靴子上的雪,这么一会儿他的鞋已经湿了,脚冰凉凉的。 “喀尔察以为大别山是死路,所以出大别山后我们才能直面熊部捷林,捷林勇猛但激进无脑,就凭现在的军队能有一战之力的只有这样的无脑蠢人。” “从门槛上下来。”萧安纯边说边踹了盛泊兴一脚,“就算捷林激进你能保证真的打的过他吗?” “百人战看人和,千人战看地利,万人战看天时地利人和。不过千人骑,捷林不足一惧。” 盛泊兴说的很自信,就是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自信。所以,萧安纯看了眼盛泊兴,“你怎么这么大脸?” 盛泊兴又踩上了门槛,“ 动摇军心杖责二十,萧爻你刚刚说的什么?” ……“我说,听起来真不错。” 萧安纯往后退了一步和盛泊兴一起踩在门槛上。 人总是这样,稍微站的高了些就会觉得自己看的远了,萧安纯踮着脚远眺,“但是这雪很难办啊。” “跟我有什么关系?清雪扫障是你的事,三日,你就是拿人去填也得给我开出一条路来。” 盛泊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时候很不近人情,萧安纯几次想骂他都生生忍住了,他在心里说盛泊兴这样早晚要遭报应。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真心祈祷,总有回报。 萧安纯的诚心感动了上苍 —— 盛泊兴遭报应了。 …… 钦天监参天象的副使小心的和盛泊兴说这雪最多再下一天,但现在已经是第三天,雪落无声,完全没有消减的迹象。 翁山的百姓都说今年老天不好,往年不会在这时节有这么大的雪。 “鬼老天诚心要灭大禹。” 盛泊兴是这么解释的。 冬装下发的很及时,军队驻扎在大别山脚下,每天必有的拉练任务就是仰望大别山的雪,站立两个时辰 ——这是盛泊兴额外给他们加的任务,让他们站着的时候务必诚心祈祷感动上苍,息止大雪。 很荒唐,但很盛泊兴。 最开始的两天盛泊兴望着大雪山时的怨怼是装的。他装成延误军机的焦急模样,渲染那种紧张的气氛。 但后面,盛泊兴就是真的着急了,他的脸一天比一天长。大将军真正的沉静肃杀远比装出来的吓人的多。 全军都知道,军机是真的要被延误了。而他们被耽搁在这儿,那也意味着大禹的全部兵力,仅存的精锐都一同被耽搁在这儿。 该怎么办? 天灾一向不能怨** …… 但可以迁怒。 盛泊兴拉着脸一天里第三次造访钦天监,他刚练兵回来顺手带了杆长枪。 “老东西们。” 盛泊兴把长枪倒戳在地上,“铎” 的贯穿音像是什么的开场。 老监正年纪很大了,他从鄢都赴此地任职,本就舟车匆忙,到了翁山又受寒病了一场,今天第一次来任上就很不幸的见了盛泊兴。 “呃……那个,我们……啊呵呵。”老监正急得说不出话。 …… “将军。”在钦天监寂静如死的氛围中宋景行站起身,他站在巨大的天象仪后只能露出头。 宋景行在这里是盛泊兴没想到的 ,他不该还在翁山吗? 大将军皱着眉,因此更显得出离的愤怒,他直起倚着门框的身子。“你在这儿干嘛?” “我和大人们一同测天。” “你会吗?” 盛泊兴还是绷着脸但没再碰地上戳着的枪,他绕过天象仪走到宋景行面前,“雪什么时候停。” “再有一天,最多。” 直面盛泊兴的时候宋景行总让人觉得圣洁,钦天监的监正正拄着拐挪向盛泊兴,他刚刚磕出了噎嗓子里的痰, “将军啊,这是天象,我们只能观测…… ” 老监正还没说完,也还来不及挪到盛泊兴面前,盛泊兴抬手拽着宋景行的衣襟就把人拖走了。 是拖的,宋景行没盛泊兴高,他被拽的点起了脚,踉跄几步,“将军,慢点儿。” 一屋子的文官面面相觑,他们中的少数的来自鄢都,大多来自离州,他们对盛泊兴与宋景行的关系所知甚少,看见宋景行毫无还手之力的被带走,一时间都齐刷刷觉得宋景行头顶上有一个 “危” 字。 写了 “危” 的宋景行其实并不危,盛泊兴一直都有一种霸道王爷与美娇妻的情结 —— 他钟情于在人多的时候凶宋景行好让他小鸟依人,但囿于宋景行的性格原因,外人看来他们俩总像是在吵架。 拜托!盛泊兴连枪都没拿哎! 宋景行一路被拽着进了间屋子,盛泊兴赶走了屋里的人。 “你在哪儿凑什么热闹!”发不出的脾气就像泼不出的脏水盛泊兴消化不了只能没好气儿的忍着。 “我没凑热闹,我在帮着想办法。” “那你想出办法了?” “没有。” ……人们总说三分靠打拼七分天注定,但实际上这是假的,打拼哪有那么多分?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天机往往只有一线。 雪没停就是没停,翻不过山就是翻不过 ,而阿拉善已经打出芜洲也就是打出了芜洲。 “什么!那他距离州还有多远?”数千里外的军情只会送到盛泊兴手里,宋景行瞬间失色。 “一日夜即可赶到。”盛泊兴低头从袖里抽出张薄纸 ——是花云月传来的密旨。“你再看一眼这个。” 纸很小,上面的字也不多,宋景行一眼看过去,脸更白了。 “即刻出征,然叛国,诛九族。” 到底还是来了,花云月那不死不休的疑心病。 “什么时候送来的?” “昨晚。”宋景行握皱了手上的密旨,脑子里只剩一句话,雪什么时候停!? “你现在整军,我再去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盛泊兴拦下宋景行,“有什么办法?” ……旁人发疯的时候盛泊兴总能装出一副再正常不过的样子,那时的小王爷就好像通晓世间一切道理,理智的不得了。 …… 第46章 第 46 章 “大将军!大将军人呢?萧大人找,萧大人找!”李审撒丫子跑到钦天监院里,他还没变声,音调又高又亮,李审很兴奋 —— 这是他这几天来接收到的最象样的军令,因此他没顾上躲宋景行。 “嚎什么!”盛泊兴踹开门手疾眼快的拽过李审,李审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叫了句先 “妈呀!哦,是大将军!萧大人找。” “知道了。” 盛泊兴挥手把李审扔给身后的宋景行,“带这种小屁孩儿参军的事我还没罚你滥用职权,我过去看看。” 李审被推的踉跄了一步,但他没用宋景行扶,自己站稳了。宋景行看了眼李审,“你怎么还在这儿?别乱跑,我等会儿找你,我也过去看看。” 李审又长高了,他现在已经长到宋景行的肩膀,不方便拍他的头,离开之前宋景行握了握李审的肩。 宋景行赶到的时候盛泊兴和萧安纯正一前一后的往大别山去,盛泊兴看了眼宋景行指了指身后的许将。 “大别山的雪停了。” 许将只说了这么一句。 …… 大别山的雪是突然停下的,伴着日照金山像极了神迹。但翁山的雪还没停,汤泉行宫的路也封着,萧安纯来问盛泊兴要不要借机行军。 “钦天监怎么说,算了,问他们没用。”。要不要这时候行军,这个命令并不好下。 飓风,雪崩,山路难行,随便一样都能要了这所有人的命,稳妥的接着等只会延误军机,冒险翻山则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翁山的穿山人……”,盛泊兴话没说完萧安纯就打断了他,“雪障来不及清如果你现在要走,粮草,辎重,马,都得留下。而且你们不但要步行翻山,还要趟雪,山路崎岖最快也要四个时辰才能走出这座山。” 萧安纯没说不让盛泊兴去但他话里话外就是这个意思。前线的战报和女帝的密令一式两份也都送到了萧安纯手里,军情紧急他知道,但他还是不想让盛泊兴去。 等死和立刻死,如果是你你会选那个? 阿拉善的铁骑即将踏入离州境,女帝握着盛家全族的性命,驻在胡戮的熊部内外生隙,盛泊兴望着雪山的金顶带兵步行进山。 他选立刻死。 …… 萧安纯要启程去守离州,宋景行得留下来看顾辎重,汤泉行宫外他们得分别。 从翁山找来的守山人带路走在最前面,许将带队,盛泊兴押后—— 为了和宋景行说话。 “到了胡戮你打算怎么办?” “我们做大将军的从来都自己看着办。” 盛泊兴还有心情开玩笑,宋景行可没有,有一万种不幸,这甚至可能是死别…… 他实在不敢多想。 “我问的正事,等你们到胡戮应该是晚上了,行军劳顿又不熟悉地形,你们就原地歇着,别急着搞什么夜袭……” 盛泊兴领兵打仗的风格宋景行还没见识过,但盛泊兴为人的癖好就是行常人所不行,宋景行真怕他乱来。 “你在教我做事?”六个字马上就要从盛泊兴嘴里吐出来,到底被他噎了回去,他盯着宋景行的脸,心说看在你长得好看的面子上。 “担心我啊?有什么可担心的,不是说了吗?这是武神下凡,天降神迹,不会出事的。” 武神下凡,百试不爽的封建思想荼毒了军中所有的人,尤其是金吾卫,他们现在个个都打了鸡血一样,觉得自己被神明庇护了。 可武神下凡是假的啊,宋景行瞪了盛泊兴一眼,“胡部擅战,熊部尤其,要打赢他们切不可急。” 宋景行对军事的一切了解都来自兵法,他照本宣科的趋利避害让盛泊兴觉得有趣。“行,我知道了。”这一听就是敷衍。 要出汤泉行宫了,雪深没过小腿,盛泊兴踩了一脚边上儿的雪堆,粘了半身的雪。 “哎!衣服湿了会冷。”宋景行拽住了盛泊兴,他弯腰拍盛泊兴身上的雪,盛泊兴垂眼看他。 “这天气怪的狠,你踏实的等在翁山,等雪彻底停了再走,那些军资比我都贵,要是少了一分我就治你的罪。” “怎么治?还是打折我的腿吗?” 宋景行抬头,带了点报复意味的说,“我不用你教。” 他有点莫明的委屈和不知源头的怨气,他这时才知道送心上人出征是一件多酸涩的事,尤其是送心上人出那九死一生的征。 盛泊兴笑着搂了一下宋景行,“等你到了说不定我已经打下林郡了。” “我叫你别急着打!” 宋景行又跟了两步,对着盛泊兴的背影喊他,盛泊兴没回头,他只挥挥手。 他们如今冒死行军就是因为军情紧急,女帝要的是捷报,能拦下阿拉善猛攻的也只有胡戮失守。 现在的大雪封山不过是这场大仗里再普通不过的艰险。 盛泊兴选立刻死,他是武神下凡,他不会死。 …… 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 何草不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独为匪民。 …… 翻越大别山有三条路可行,一条叫“通天塔”,沿大别山主峰一路上行,通天塔最是难登,只有药帮的老手才敢上绝顶采药。还有一条叫“行路难”,顺着大别山腰走上三天两夜绕过离州就能出山,这条路不险峻但漫长,行人多选这条。 盛泊兴他们现在走的就是第三条路,叫“富贵道”,横穿行宫汤泉,顺着大别山主峰与侧峰相交的山谷行进,最后翻过大别山群的脊背就能直接到胡戮。富贵道隐秘难寻,既要雇佣昂贵的穿山人,自备多种穿山用具,又要打点上下才能进汤泉宫非大富大贵大官大家不愿走。 进山前穿山人给每个人身上都绑了绳子又让所有人都带上兜帽,手套,护腿,叫他们起牵着绳子,一个跟一个的走。 …… 刚进山的时候常大龙自诩大将军之下,对大别山这区区挡道小雪不屑一顾。他自愿走在前面替身后的人挡风。 石在川和他并行—— 这两个人之间的斗争已经从一开始常大龙的一头热变成了两人都上头,他们什么都比,睡觉比,吃饭比,行军时更要比,连带着整个队伍分做两半也都在比。 常大龙已经有点儿累了,“走了多久啊?” 他回头问身后的人,他的禁卫军小弟回答他不知道。 “半个时辰多。”是石在川回答的,这句回答传到常大龙耳朵里显得分外自得,常大龙不满的“哼”了一声,“我知道。” 论勇武,禁卫军胜于金吾卫,但论脑子金吾卫普遍强于禁卫军。 脑子已经明显输了,常大龙憋了一口气绝不能在体力上再输。 雪很白,穿山人回头看了一眼,“叫后面的人把兜帽带上,小心雪盲。雪山上行走……” 穿山人很老了,左眼上有一层厚厚的翳,白糊糊的一片,他拽下腰间的酒壶饮了一口冷酒,才把话接上,“雪山上行走要怕的东西很多。” 兜帽带上遮了大片天光,往前走的时候会看不清路,翻山从那时开始有点难了。 后面人要按着前面人的脚印走,一步走错就容易摔进大雪坑,连带着前后几个都栽倒。 “你们后面能不能看着路走!” 常大龙被带着摔了三次了,他回头冲后面吼了一句,头还没转回来就被穿山人拍了一巴掌,“干什么!要叫出雪崩吗?” 常大龙不敢吭声了。 下雪不冷化雪冷,厚毛皮的护腿很快被冻硬,脚上又湿又冰。常大龙回头又问 “走了多久了?” “一个时辰。”石在川拽了把身后的绳子把后面的人拉起来,“还要多久才出这山?” 穿山人说,“快了。” …… 五千人两人一排,这样的队伍前后拉的很长,单穿山人就找了二十三个,交流具是口口相传。盛泊兴走在最后面,他前面的兵回头对他说,“大将军,前面让喝口酒。”盛泊兴点头,烈酒暖身但过饮易醉,他们喝酒都要等穿山人发话同意。 走在后面其时相对轻松,路已经给踏平了,风也早挡干净。虽说身为一军主将这样偷懒不太好,但盛泊兴此时很难穿过人群走到前面,他只能在后面跟着。 …… 走了一个半时辰的时候,开始频繁有人倒地,行军速度被大大拖慢。 雪山上行走漫长又无趣,风景处处相同,路与路又几乎一样,不能说话出声,能做的只有埋头往前走。越是枯燥乏味越易滋生疲惫,并且疲惫感还会被放大,倒下的人不太能战起来了。 “什么时候休息?” 许将小声问穿山人,“队伍要散了。” “再有一会。” 穿山人的回答从来都模棱两可,上一次许将问他也是这么说的。 许妈妈很担心队伍的情况,他时不时回头看,越看越觉得不太对劲,“后面跟着的是什么?” 第47章 第 47 章 军队侧边是跟了个什么东西,速度不快但正在一点点靠近。 穿山人用他半瞎的一只眼往后看,“是个人吧,熊比这要大。” 当然是个人!身上还穿着甲呢! “是大将军。” 许将低声念念了一句,身后的常大龙和石在川顺风耳一样一同回头。常大龙很激动,像见到了阔别已久的亲爹,一时间他又感到自己充满了无限的力气。 常大龙点起脚尖冲盛泊兴挥手,想出声的时候被石在川拉了一把,常大龙瞪了石在川一眼,“我知道。” 盛泊兴是从军队侧边一路追上来的,他独自趟风踏雪追了几百米,这时候已经累的眼冒金星了。许将走到盛泊兴身边不动声色的扶了盛泊兴一把,“追上来干什么?” 盛泊兴没说话先从许将怀里拽出酒壶喝了一口 ——他自己的为了御寒已经喝完了。“凡是见了我的,走路都能稳一点。”盛泊兴说话时声音有点发抖,大将军快被冻透了。 雪山上独自行走很危险,单是温度就会要人的命。盛泊兴出发时他身边的穿山人劝过他,他一开始也不太想冒险,但将士们的体力下滑的太快,相互搀扶也会有两人一同摔倒的情况。 盛泊兴呆不住了,军中将士的体力和士气有很大关系,而现在军中的士气又与武神盛大将军的出现直接挂钩。盛泊兴这一路走过来就像一个移动的加气站,走到哪士气提到那儿,走一路士气提一路,效果不要太明显。 军队中把集体的能力集体的成败归功与一个人身上这是大忌,这意味着整个军队对此人的极度依赖,也意味着这个人一刻也不能松懈。 这是大忌,但托花云月的福,现在的军队就是这样。武神在与不在,军中的氛围都是两个样。这种情况一旦形成就很难改掉,好在盛泊兴也无意去改。 —— 将军队的共同信仰具现在个人身上这是最快形成凝聚力的方法。 盛泊兴很快进了队伍里站在许将旁边,“还有多久休息?” 他问穿山人。穿山人揉揉眼睛把眼睛上结的冰揉化,“大将军呀,咱们雪山上行走不能停的,一停就容易睡着,一睡着就叫不醒了。” 许将……感情您之前都在骗我呢?! …… 要在雪山上连续行走四个时辰,这对任何人而言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仲良脚有点软,他趔趄了一步被身边的金吾卫扶起来了。 仲良是禁卫军,做羽林军时是上羽林 —— 他参军晚,刚入军营没几天盛泊兴就撤了九门的职务。仲良因此和盛泊兴不熟,其时不止盛泊兴,仲良和军营里的大部分人都不熟。他既不优秀又不是刺头儿,很少有人能记得他。 仲良知道自己就像瓢泼大雨里的一滴水,或是参天巨树上的一片叶,他既不是最先落下的那滴,又不是长的最高的那一片,他只是五千人里不多不少的一个人。 在军营里有很多仲良这样的人,盛泊兴记不得他们的名字,他们被统称为那个兵。 “那个兵。” 这是盛泊兴第二次御驾亲巡,身边没跟着人,手里拿的许将的酒壶,“就是你。”盛泊兴冲仲良招招手。 仲良停下来,有点迷茫又受宠若惊的看向盛泊兴,他不承认紧张,但他忘了称呼盛泊兴为“大将军”。 “别停,接着走,我就是和你说一声,护腿要掉了。” 盛泊兴说完就离开了,仲良立马低头很认真的绑紧护腿。他揉了揉被冻得僵硬的脸,没有敢回头看盛泊兴。 …… 走了两个半时辰的时候军队又开始慢下来,盛泊兴看了几次最后还是决定再出列走一趟,视察一下军情,提升一下士气。 许将劝他别去说,“太冷了,你才刚缓过来。” 盛泊兴没搭理许将,他逆着行军方向往后走。许将追过去把自己怀里的酒壶递给盛泊兴,“小心些。” 其时没什么可小心的,盛泊兴只是出列又有没离队,除了冷和累实在没有什么其他危险。 盛泊兴是在队尾呆了一会儿才走回去的,回去路上他喝光了许将的酒。 完完整整走出去,瑟瑟发抖走回来,许将摇摇自己的空酒壶,“总不能后面这一个时辰你还要再这么走一遍,带兵不是这么带的。” 盛泊兴的牙齿在发抖,他没说话。 …… 翻越大别山还有最后一段路,翻山脊,这是富贵道里最险的一段—— 把最危险的都留在最后属实有点折磨人。 山就是山,即便绕上再多的弯也总要翻过去。盛泊兴抬头看向大别山主峰与侧峰相交的山脊,脑子里只有“天险”两个字。 喀尔察不对胡戮背后设防是有理由的 ……这条路是真他妈的难走! 摔倒的人扶都扶不过来,积雪路滑,攀登难行。穿山人让大家把身上的绳子解了,把背着的兵器军资绑上,最后再一块儿拉上去。 盛泊兴一边喘气一边解下了护腿,这东西已经在他身上冻实了,不绑比绑要暖和。 “怎么办?”许将的身体素质简直让人震惊,他甚至还有力气扶着盛泊兴,“大家都太累了,这速度很难赶在太阳落山前翻过去,要是太阳落山,雪山上就会是另一种样子了。” “不怎么办。”盛泊兴边喘边说,“让他们抬也要把人抬上去。” 翻山这件事没有兵法可运作,也没有计谋能得逞,就是一步一步的硬翻没有办法。盛泊兴勉强登到稍高处往身后看,五千人的军队也显得浩浩荡荡,盘龙一样缓慢的移动。 盛泊兴推推许将“你先走,我在这儿等等,看看他们后面的人。” 许将看着盛泊兴叹气,“你是三军大将军,又不是断后的押运官,能不能别天天往后面去。总得靠看着你才能提起士气,以后打仗你会很难。” 盛泊兴只冲许将摇摇手。 ……实际上许将一语成谶,被神化的盛泊兴自此以后都是一面旗帜,有他的军队都能战无不胜。 至于旗帜的命运,往往都是伤痕累累直到倒下。 “雪山高几何,矗在天表。咄哉竺土仙,六年登不到。登得到,绝之绕,背手摘南辰,下视众峰小。” 翻过大别山胡戮就是另一幅天地,和大别山的终年积雪不同,胡戮入秋是天高云淡,金风送爽。盛泊兴带着全军隐蔽在林郡外围,让大家整顿休息。 林郡之所以叫做林郡是因为它周遭百里具是密林,只要不生火就能一直在林子里躲着。 下山的时候盛泊兴摔了一跤,腿磕在石头上,现在肿的有点儿厉害,他歇在军队最边儿上自己给自己擦药。 军医就是万能的许将,许大夫看了一眼盛泊兴注了水一样的腿让盛泊兴至少要休息一天先别走路。盛泊兴靠着身后的石头,“那行,我给你派个活怎么样。” 许将没有怎么样,盛泊兴很自觉的接着说了,“你去看看这片林子里有没有胡部探子,方便的话再去林郡城守里给我抓个活的带过来。不难吧?” 盛泊兴和许将说 “方便的话” 听起来像是有选择的,但许将知道他两个都要做到。 许将叹了很长的一口气,盛泊兴不当大将军的时候他会为盛泊兴遗憾,可现在盛泊兴当了大将军了他又为盛泊兴憋屈。这大将军除了名声喊得响其余的什么都没有,完全是一个空架子。 盛泊兴手下无人可用这是不争的事实。 许将半跪下来,他说,“末将听令。” 无兵无将的日子盛泊兴还要再过一段时间,许将边往远处走边从腰间拆下了什么,他的身影隐没在逐渐浓重的夜色中。 石在川偶然中看到了一眼他下意识的拍拍旁边的常大龙,“你看。” 看什么呢?石在川却说不清。 …… “三支金镖压绿林,甩头一子定乾坤。一口金刀安天下,南七北六第一人。” 许将拆下了他藏在腰间的绳镖,和其他人都不一样,许将首先是暗卫。习武时他常用刀,杀人时则会用绳镖。 …… 第48章 第 48 章 如果有人问盛泊兴打胜仗最重要的是什么盛泊兴会毫不犹豫地回答 “敌情”。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未行,先探敌情。 盛泊兴瘸瘸拐拐的起身从他随身的行李中翻出了林郡的城防图 ——这就是自家土地的好处,驻防一看便知。 大禹八州十七郡五十八座城池,胡戮独占三郡,却只有三座城池。林郡是一郡一城的典范,能在哪儿驻兵,会在哪驻兵简直清晰明了显而易见。 据前线战报,阿拉善给喀尔察留下了两万人的大军,喀尔察的滁州留守一千,木依扎的百奇郡五千,鹤泽和林郡各自有两千五百的驻军,盛泊兴手上有五千人…… 天啊!只要没有增援盛泊兴就能有两场仗在人数上占优势! 天已经彻底黑下去了,大晚上的不能生火还是有点冷,安排好巡夜的将士在尽职的巡夜。盛泊兴一只手攥着城防图另一只手给自己揉痛的关节,林郡其实很好打,只要没有增援。 胡戮三郡一郡一守,百里烽火,援军即刻便到,什么情况下林郡会没有增援呢? 林郡的驻守老熊部捷林和鹤泽郡的驻守新熊部史尔纳尔给出了答案。 …… 许将把人带过来的时候是后半夜,盛泊兴已经睡着了。 许将叫醒了大将军,“我没在这片林子里看见胡部的探子,林郡的守卫也很松懈,现在就叫醒他吗?” —— 许将是把这个胡族敲晕之后才绑来的。 盛泊兴还没完全清醒,他揉了把脸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城防图,他已经把城防图和脸一起揉皱了。 “不在这儿动手,咱俩找个没人的地方。” 盛泊兴把城防图抻平揣进怀里,“幸苦了。” 许将没有自谦说不幸苦,他其实很幸苦,甚至觉得盛泊兴应该给自己磕两个。 这世界上并没有能凌云踏雾杀人于无形中的暗卫,就是有那个人也不是许将。守卫松懈是实话,实力不济是现实,但许将还是不能被发现,他孤身入三军,一旦被擒,逃无可逃。 许将在林郡外观察了半个时辰,挑中一个最没存在感的,又等了半个时辰等到他彻底落单时才动的手。 累,真的很累,太累了。 盛泊兴和许将脱下甲胄军装,装成山匪的样子后才把胡族的守城弄醒。 嘴被堵着他说不出话,但从那有节奏的“呜呜”声里能听出来,这人正在生气而且并不害怕。不需要盛泊兴开口许将就用袖中剑刺了那人一刀,刺的地方很考究血流的多但并不太疼。 盛泊兴又等了一会儿,等到他没力气喊出声时才拽下堵着嘴的布。 “你必死,但我可以许诺留你全尸。” 盛泊兴语出惊人,他说的是胡族话,还带着熊部的方言。 听到他说话绑着的守城明显愣了一下,这不是普通的山匪,这样老道的胡族话不是随便谁都说的出的。 …… 用雪洗手的时候盛泊兴给许将大致翻译了一下刚刚都在说什么 …… 边翻译边生气,“嘶,怎么还变成我伺候你了呢?” “那有什么办法,谁让你会说胡话呢?” 许将憋着笑回答。 “你就不能学吗?” “我哪能说胡话。” 许将是受过训练的,一般不会笑出声,除非特别好笑,盛泊兴胡语的发音就让他觉得特别好笑…… 盛泊兴没说错,就只是单纯好笑。 他们俩手上的血都很多,全尸没能留下来,好在盛泊兴也没打算全仰仗撬出的这点儿军机来打仗。 “林郡驻守除了捷林还有一个鹰部那译布。” 这是问出来的话里最有用的一句了,盛泊兴把洗出来的红雪埋掉,“来。” 他带着许将往驻扎地走。 军资都没来他们只能席地儿卧,盛泊兴把皱皱的城防图铺在地上,“我说,你听着,有觉得不合理的告诉我。” 故布疑云,诱敌深入,决胜千里,料事如神,这不是谁都能听的 ——本来应该宋景行肩负挑盛泊兴错的任务,但在硬件而不允许的情况下,盛泊兴只能对着许将说。 …… 许将这张无知的脸啊! 在胡部血腥悲壮而又荒凉的故事里捷林和那译布曾有段情,兄弟情。 熊部尚未分裂前,捷林和那译布都很小的时候,搏击长空的雏鹰因缘际会与奔战四方的小熊一同长大,他们称呼对方为“安达”,那是胡部没有血缘的兄弟之间能有的最珍重的称呼。 二十年前鹰部与阿拉善姻亲,鹰部首领在熊部分裂时战队,选择的是喀尔察的新熊部。 决裂因此如期而至,胡部的忠诚与血性不允许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有所犹豫…… 那译布是喀尔察派到林郡的,名为协助实为监视,名为辅佐实为分权,现在的林郡南北分立各自是熊与鹰。 盛泊兴很幸运,靠近他这边的是只无脑的熊。 …… 守城少了一个这应该很明显,但许将选人很有一手,直到天亮换班才有人发现少了个小透明,伍长又点了一遍人,“少了谁?” 战时守城无故失踪这本是大事,但林郡的地理位置实在叫人担心不起来,伍长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只吩咐叫人在附近林子里找,没找到再去城里的各处酒楼寻。 …… 手下人瞒报,延误军机,这是战败的前兆。 等消息一节一节的传到捷林耳朵里,已是午时,捷林正在饮酒,“什么叫少了一个人?什么时候的事?死了还是怎么了?” 总兵是捷林的亲信,一直和捷林一块儿寻欢作乐来着,一样才听到消息,这时候他支支吾吾的只能答,“不知道。” 捷林手里的青铜酒杯随着一声喝骂砸在了总兵头上,砸的鲜血直流。“不知道你也敢回我?去找!一家一家的找!这是战时!你知不知道?!” 这是战时没错,但林郡不是注定打不了仗吗?总兵捂着他被豁开的头仓皇退场。 林郡郡尉被叫来问话,他还保有他的官职,但早就没有实权了。郡尉还记得他第一次见捷林的情况,熊一样的男人抬手就打翻了他头上的发冠连带着自己也栽了跟头,周围一片哄笑。 郡尉下意识的发抖,捷林叫他站着回话,“外面的那片林子里没有驻扎什么军队吧?” “没有,绝对没有,我们怎么敢呢您说,我们怎么敢呢?” 不驻扎守军的理由有很多,但郡尉现在只会重复 “我们怎么敢” 这五个字。 “那会不会有人,雪山可以过人吗?” 捷林问出这句他自己都怀疑的话。刚来林郡的时候捷林去看过大别山,那时大别山在下雪,狂风怒号,雪浪滔天,那样高的山,不会有人能翻过来的。 翻译好的胡语传到郡尉的耳朵里,他脚一软就跪在了捷林面前,“ 不会的,不会的,我们不敢的,不敢的。”…… 还是那老套词。 捷林低头看着脚下阶边跪着的郡尉,像极了愚蠢的,懦弱的,没用的大禹。捷林起身,走到郡尉面前。 “你敢向着熊神发誓吗?” 这句话被翻译好的时候郡尉已经被捷林拽着头发拖走了。 熊神,熊部的信仰,捷林有一只象征胜利与荣誉的熊,在熊部,只有赤手空拳战胜过熊的人才有资格养熊。 郡尉被拖到养熊的笼子前,捷林将他的头伸进笼子里,“发誓,用你的心脏和血。” 郡尉已经吓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了,他连哭喊的声音都发不准,听起来像是夹杂着笑。 熊嘴里的腥气喷在郡尉的脸上,这熊吃人,从到林郡开始,这熊的口粮就是人。 …… 第49章 第 49 章 滁州和芜州死战,如今已尽是空城,空城空城,世人却都称英烈。胡戮呢?奖罚分明,世人叫它奸城,死城,不得好死城,不得好死,胡戮的百姓现今是真的都不得好死了。 胡部不屠城,可也就只是不屠城,奸杀淫掠,强赊硬抢,欺弱凌强,他们无恶不作,降城就可以不受苦难了吗?降城受的苦难花样更多。 杨昱将披散脏乱的头发扎好,发冠又不知道掉到哪里了,他佝着腰用脏了的袖子擦脸上的汗水和熊的口水,出郡尉府时杨昱冲门口的士兵弯腰问好。 杨昱,杨元泽,中正四年进士榜二甲十三,先入太学后进礼部,为礼部侍郎。昭灵六年杨昱言语冒犯摄政王,出京,下车林郡尉。 郡尉大人如今已不住郡尉府了,他住在大牢的一间上等牢房中,原本出入都要有人看着,但杨郡尉实在是胆小如鼠没有防着他的必要,捷林特许让他随意出入。 “大人没事儿吧?” 隔着铁笼,副官伸手去拉杨昱的袖子,杨昱摆摆手,“无妨。” 进了大牢杨昱才敢直起身子,他很瘦,原本不是这样。 “富贵道”能横跨大别山,从离州直通胡戮,林郡尉杨昱知道。 大牢潮湿冰冷的地上摆着一副空荡荡的骨架,那是风骨颇高的掌书记的,杨昱拍拍骨架的手骨。他不敢说话,只在心理念,老伙计啊,你说会有人愿意顶风冒雪从大别山那边翻过来吗?翻过来干什么呢?千辛万苦的拯救一群卖国贼吗? 是啊,翻过来干什么呢?他们是降郡,降郡不值得一救,离州,鄢都,淇州,沣州,守军应该还在哪里驻守,而林郡,不得救。 国破和家亡那个更值得掉眼泪?杨元泽不知道,他的国尚未破,家却业已亡了。 …… 捷林激进,但索性不愚蠢,他没有冒进,只带着身边的副官一同来到林郡城外。 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伍长已经跪在地上哭了,捷林踹了他一脚,“人还没找到吗?” “没有,我们挨家搜了。” 总兵包着脑袋站在捷林身边回答。“而且没人看见他进城,应该还在外面。” “在哪儿呢?那你倒是说说看啊!” 捷林扯着总兵的衣领,把人薅到自己面前,“我之前可是派人寻过这片林子,这里可没有那种吃人的野兽。” 总兵没话回答,捷林顺手扇了他一巴掌,”带人,带五十个人,进林子给我搜!现在就去!”熊的震怒在林郡外响了个来回,没有人敢出言。 总兵跟了捷林很多年,他知道捷林的性子,动手打骂是常事因此他并不记恨,带着五十个人就进了密林。 捷林性子爆,这是整个胡部都知道的事,这么多年也就总兵在捷林身边待的最久。 …… 等捷林消了怒气,也觉得刚刚自己有点过了,总兵又没做错,该扇巴掌的是伍长,等总兵回来好好赏他点什么好了。 但是捷林没等到总兵 。 五十对五千盛泊兴身上还没来得及沾血。 据说血光是士兵最好的历练,但这次的历练显然不够分,一人砍一刀都嫌少,不少人吵着说没打够。盛泊兴踩在总兵身上,“别吵,都闭嘴,后面有你们打的。” “喂,你主子是叫那译布吧?” 总兵还留了一口气,盛泊兴踩着他胸前的伤口当做止血,他用熊部的语言问总兵。 “以熊的心起誓!” …… 总兵的诅咒还没说完盛泊兴很快的割了他的气管,“守北林郡的确实是捷林,许将,送这位勇士回去。” 许将 —— 脏活累活承包者。 按着盛泊兴昨晚说的,许将要把总兵带到等在林郡外的捷林面前,直面危险,并全身而退…… 相当危险,因为以捷林的性子他一定会追上去。 所以盛泊兴在二十里外给许将安排了二百人的援军 ——就是说许将必须诱敌深入至少二十里。 盛泊兴拍拍许将的肩膀,他甚至不说一声幸苦了! “我动几刀可以吧?” 许将一甩身把盛泊兴的手甩下来,“可以。” 盛泊兴后退一步给许将腾地儿,“你们别看了,收拾东西去。” 巴眼瞅的士兵很多,他们都想看看许将要动那几刀,盛泊兴是好心,他们会后悔的。 …… 许将,许冲元,他肢解了总兵。 两个时辰了,墨绿色的丛林里没有一点儿动静,捷林让手下的人吹响集结的号角唤回总兵,没有回应,总兵没回来……总兵带走的五十人也没回来,捷林甚至没等到哪怕一声信号。 这片茂密的,幽深的,看似空无一物的树林里似乎藏了什么隐秘的敌意。 据说这片密林里藏着吃人的怪物…… 捷林想起刚驻军在林郡时听过的传言。 那是假的,捷林在心里否定自己,他曾亲自带人巡林,这林子里除了树什么都没有。 “再找五十个人,不!一百个!去搜!装神弄鬼,我就不信还翻不出来了。”捷林冲身后挥手,走上前的不是总兵,这让捷林有种异样的愤怒,“快去!愣着干什么?” 一百个人的队伍涌入树林,捷林皱着眉看,这里不应该也不可能有大禹的士兵,那会是谁?是什么东西在吞人?山匪?没错!或许是山匪,应该是山匪,趁着大雪从大别山上下来的山匪! ……可是山匪总不会胜过熊部的战士,一百人,就算是真的打起来也应该有嘶吼声,但这片密林却安静的让人觉得诡异,像在深塘投入一颗石子,一丝涟漪都溅不起。 屠戮滁州的时候捷林也在,他记得那群亡命的匪徒厮杀时的样子,如果真的是他们……捷林有些心慌,他举起自己的两把巨斧在头顶交叉敲击。一百人深入林子没多久,不应该走远,可现在竟然没人对捷林巨斧的鸣叫有所反应。 有种莫名的恐慌随着金石的击打声蔓延在熊部,不能在这样下去了,捷林开始急躁。 前后一百五十人,这不是小数目。 …… 兵家常言,急躁必败。 许将伏在树冠上,对准了捷林敲得正起劲儿的巨斧将总兵未能阖目的头扔了过去。 时机把握的很好,捷林的两把纯铁巨斧刚好将总兵的头拍碎,是与敲击声不同的粘稠的 “啪” 的一声,骨肉与血浆淋在捷林的脸上又滑落在他的肩膀。 捷林伸手去摸自己的头顶,触手粘腻他再熟悉不过了,是血。捷林低头,看见地上没全碎的总兵的头颅,他听见身后的呼喊声,“有人!是个人!” 恐惧来自未知,如果隐藏在密林中的是未知的怪物,捷林不会轻举妄动,但如果藏起来的是个人,这个人还把你兄弟的头扔到你面前让你拍碎。 捷林举着两把巨斧怒喊着冲进了密林 …… 跟着捷林一同出城的多是他的亲信军官,这些人都不是正经军官出身,是捷林做先锋官时的旧部,他们的脾性如同批发,都和捷林一个样。 捷林莽进不知深浅的从林,这些人自然没有不跟从的道理,于是个个拿起兵器随着捷林冲杀,一时间跟出城的将领军官几乎走了个遍,只余下两个官职小的犹犹豫豫最后选择给总兵收拾头骨。 …… 莽,太莽了,这是盛泊兴都想象不到的莽,都不用他出手竟然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石在川在他身边小声问,“那咱们还用冲出去诱敌吗?” 这还诱啥,哪有可诱的?“回去,去找许将看能不能吃上一口热的。” “不趁虚而入吗?” 石在川盯着敞开的城门跃跃欲试。 盛泊兴带着人回头,“你哪只眼睛看见他们虚了?瞎吗?里面那么多守将。” “但是他们没有主将了啊,而且现在城门还开着。” “那你现在去打吧,快去,厮杀声大点儿,把捷林和那译布一块儿叫来。” …… 第50章 第 50 章 胡部擅战于平原,穿行林间属实有点难为人了,许将远远跑在前头,他还要贴心的给跟过来的胡部留记号防止他们跟丢—— 记号就是总兵的残肢。 捷林的怒喊声声振宇野,作为一军主将,他的脑子好像随着嗓门一块儿去了。 捷林此时什么都没想,散落在眼前的总兵的尸体让他本来就不多的理智尽数消失。做急先锋的后遗症很明显,他一味冲杀越冲越深,捷林此刻只要追上许将,杀了许将。 跟着捷林冲出来的人里当然还是有脑子还在的,觉得事情不对想叫回捷林,但总兵的胳膊都甩在捷林的脸上了怎么可能叫的住? 眼看着他们越来越远离城池,参军拉住身边的人停了下来,“这不对劲,你回去叫人,我跟上将军。” 可笑捷林这样的竟然也有将军职。 …… 常大龙哼笑一声,手持弯刀从斜侧劈来当着参军的面把那人一刀两断了。刚刚那五十人常大龙没赶上,现在终于杀到手只觉得酣畅淋漓,意犹未尽。 参军回头,不知什么时候周围的密林里层层叠叠的围满了人,这有多少人?这片林子里到底藏了多少人? …… 捷林不愧是战胜过熊的男人二百人围他竟然还没围住,许将深知狗急跳墙穷兵莫追的道理只带人不远不近的围着,把捷林往林子深处引。 离城池越来越远了捷林能不知道?他举着两把巨斧在头顶上 “哐哐”的敲,他身边仅剩的近卫也跟着一块儿敲。 许将拽出围在腰上的绳镖心说跳墙就跳墙总比把援军叫来的好,他冲身后招手,“跟我上!” 捷林这样的人果然还是和盛泊兴打好,短剑刚接触到捷林的巨斧许将就被压弯了腰,这是纯粹的力量,过刚过猛。 其实如果军资在的话他们完全可以抛弃肉搏用箭阵。 袖中剑被弹飞,那是振刀的手法,捷林用胡语怒吼,许将利落的拆下束臂。 自天衔瑞图,飞下十二楼,这一招叫凤点头。 …… 盛泊兴没能赶上捷林的热血,他提枪过来时许将正在固定手臂 ——穿透捷林脖颈的那一镖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捷林生生拽断了许将的右臂。 盛泊兴自然的给许将帮忙,真男人从不叫疼,“技艺生疏了?怎么还被他伤到?” “下次你打。” 许将说话带着颤音,固定好手臂盛泊兴起身去看捷林咽了气的尸体,“行啊,下次我打。” …… 捷林死了,瞻仰他尸体的队伍拍的很长,谁都想看看这传说中的猛将。 盛泊兴靠着树休息,从内衣夹层里翻出保全丹递给许将,“一颗十两黄金,你掂量着吃。” “我还不值十两黄金?小气!”保全丹劲儿有点大,许将吃完有流鼻血的冲动,他抬头望天。“晚上还有仗要打吧,你说万一他们把这片林子烧了怎么办?” “现在是刮北风,胡部还不至于傻到顶风点火。” “那还行,哎,我说捷林就这么轻易的死了?怎么这么不真实呢?” 把尸体就地掩埋好盛泊兴才带人离开,他割下了捷林的头颅留用,“不然呢,就捷林这样的我难道还要和他三比三战?” 糟糕,被盛泊兴装到了。 …… 捷林死了,驻守林郡的大将死了。虽然对此没什么贡献但仲良还是很骄傲,都是我们大将军的本事,多亏了我们大将军! 仲良越发激动的挥舞钢刀挖土 ——他们要把胡部的尸体埋起来。 捷林已经死了,林郡是他们的了,然后就收复鹤泽和百奇,没什么能阻止大将军的脚步,大将军所向披靡!身边的士兵拍了拍仲良,“可以了可以了,这坑已经足够大了,你想什么呢这么起劲。” “没什么,嘿嘿,咱么大将军真是厉害,对吧?。” …… 盛泊兴把捷林的头放在身边,许将表示 ”那我坐哪儿?“ ”这边儿。“ 盛泊兴拍拍自己另一边,许将不想和捷林的头一起给盛泊兴当哼哈二将,他面对着盛泊兴坐。 将敌人的头颅削下以彰勇猛,这是胡部的传统,盛辛的头就被阿拉善挂在了芜州城外,盛泊兴此举很有泄愤的味道。 ”今晚吃什么?” 许将问出了心之所想,人之常情。“ 有吃的吗?” “有吗?” “有吗?” 盛泊兴就像一个复读鸡,许将踹了一脚盛泊兴,“我先问的你,吃什么!” “又没有吃的东西,当然是不吃啊。” ——当时为了方便翻山他们身上只带了一天的干粮,省吃俭用到今早都吃光了,军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拿不下林郡他们就只能饿着。 “这不是长久之计。” “是,所以明天就拿下林郡。” 盛泊兴的自信来自于对手的愚蠢,他将捷林的头拴在自己的枪头上,”最晚明早那译布一定会赶来,他是鹰家的根部,很可能带着鹰。你帮我看着,记得无论如何都要杀了那只鹰。“ ”鹰这种能飞的,你至少给我套弓箭。“ ”我没有,林郡有。“ …… 盛泊兴打下林郡的方法,在许将看来不算兵法,而是计谋。 到入夜之前,熊部前后派了近五百人来寻他们的首领,五百人而已,盛泊兴有五千人,五百人一起上都不足为惧。打斗时隐约传来的嘶吼声只能证明这片丛林里确实有什么东西。 群龙无首,众将无主,剩下的小军官不敢多做决定,向那译布求助是唯一的办法 …… 但熊部的事却找鹰部的人做主,这实在丢脸。 所以他们迟迟未动身。 …… 夜半时,又有二百人摸黑进了密林,盛泊兴用挂着捷林人头的枪指着带队的小头目。林子很黑,只能借助稀疏的月光看见长枪上的锋芒,盛泊兴说胡语,“你在找这个吗?” 捷林致死都没能明白林郡为什么会遇到敌袭,小头目也一样不懂,枪头刺穿了他的喉咙,他和捷林来了个面对面。 二百人全灭,这是熊部最后的一次挣扎。 盛泊兴又是一夜没睡。 …… 第51章 第 51 章 “还剩多少兵?” 那译布肩上架着只白鹰,鹰的眼睛锐利的让人胆寒。 “北林郡的驻兵,还有八百人。” 一日夜而已已经折损了九百人,主将还不见了,那译布一巴掌扇在副官脸上,“干什么吃的!怎么不早通报我!” 林郡驻军都是熊部的人,那译布作为光杆司令相当力不从心,他压着心里的怒火,“那片林子里有多少敌军?” “敌军?敌军怎么过来的?那是大禹的军队吗?” 那译布又看了一眼副官,还想再给他一巴掌,这群没用的东西到现在都意识不到他们到底在和谁打!敌军怎么过来的很重要吗?现在的问题是敌军已经过来了! “我问你他们大概有多少人。” “不清楚,派去打探敌情的没一个回来的。” 又是两眼一黑,那译布到底把那一巴掌扇在了副官脸上,力气很大,扇的人站不稳,“昨晚的事你到今早才通报我,如果捷林……” 那译布噎住了,已经不是如果了,捷林必定已经死了。 “带兵随我出去。” “那……要带多少?” “全部。” 那译布踏出林郡府衙,鹰部普遍肩宽,他肩上的鹰展翼而起,纵身飞入林郡外的密林中。 那译布是派来牵制捷林的,捷林死无全尸,他不能这么不清不楚的上报给熊部,那译布有脑子,他知道这样会激起熊部内乱。 林郡驻兵两千五,到现在只剩一六百人,那译布留下五百人守城带着其余人进林子。 …… 白鹰盘旋在盛泊兴头顶,并时不时冲远处唳叫。许将用绳镖试了几次,鹰飞的太高了,够不着。 “怎么办?” “你觉得那译布比捷林高明在哪里。” 盛泊兴握着长枪往深处走,白鹰仍旧飞在他头顶,“哪里?” “他不比捷林高明。” 越往林深处越靠近大别山,盛泊兴将长枪和捷林的头一块儿立在埋有捷林尸骨的那片土地。 鹰不是在跟着他,是在跟着捷林的头。 “借我个兵器。” 盛泊兴带人往回走,他冲许将伸手,许将弯腰从大腿内侧抽出柄长刀,“ 这就行了?” “这么长的刀你就藏在哪儿!?” “别一脸没见识了,我还有另一把更长的藏在另一边儿,要吗?” …… “不了,消受不起。” 白鹰对着盛泊兴离去的方向长唳,但它没有再离开。 那译布没见过盛泊兴,他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也不能让鹰精准的跟着盛泊兴。而这只鹰之所以紧盯着盛泊兴不放是因为那译布给鹰下达的命令是找到捷林。 没完全找到。 那译布把捷林的头摘下来……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他去找捷林带走了林郡八百的驻兵,他们大吵了一架…… 如今再见捷林已是身首异地。 “把这里挖开,挖开!”那译布用脚去蹬地上新翻的泥土,这里的土地比别处的颜色要深,血染的。 那译布带了一千余人深入林中,这不是小数目,而如今的这一千个熊部的猛士个个都染上了失去主将的愤怒与悲伤。正面迎战只会损失惨重,盛泊兴带人兜了个大圈子,绕开了那译布。 而现在,在林郡高高的城墙下 ,只有五百人在守,相当空虚。 盛泊兴善用长枪,握着刀的时候他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反复掂了几下手里的刀, “留下一千人守在这里,剩下的随我攻城。” 没有多余的鼓舞人心的话,于盛泊兴而言这场仗打的只有技巧没有感情,并不尽兴。 不需要尽兴,赢了就行。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留守的五百人大开着城门等那译布带着捷林回来,那译布没等到 …… 盛泊兴带人从侧面杀出来的时候,他们第一次见到了敌军的全貌。 军容随赤羽,树色引青袍。那是整整四千人。 攻城的嘶喊声大的极远处的那译布听的一清二楚,他捧着捷林刚刚出土的半截身子,震惊的看向林郡的方向。 当然什么也看不见,从林郡看不见这里,从这里也看不见林郡。 那译布想起身但趔趄了一下,他被挖开的深坑绊了一跤摔在了捷林的尸身上,“回去,回防!快回防!!!” 故友的尸身就在手边,战士的遗体埋在土下,即将失守的城池在看不见的地方,那译布回头看见了仍伫立在原地的一杆长枪。 用枪,谁用枪? 盛泊兴站在林郡的城墙上,将手里握着的副官的人头扔下城墙毫不意外的看见了仓皇回防的那译布,他接过身后许将递来的弓箭,“如果是我,就不会出来送死。” 冲在最前面的战士刚冒个头就被一箭穿面而过,那译布看见被砍倒的画着熊的旗帜,林郡失守已无法挽回,“回去!快回去!” …… 来不及了,布守在林中的一千人和从林郡里冲出来的士兵一同围杀,乌泱泱的,像山一样压向那译布…… 盛泊兴握着六力半的弓,箭头瞄准了那译布的白鹰。 接连失去主将和守城,熊部的士气大受打击,那译布或进或退的指令又很难让他们信服,仅剩的熊部士兵立刻被冲的七零八落,那译布惊慌的看着眼前仓皇而战的战士,手里还拿着捷林的头。 兔急蹬鹰,狗急跳墙,盛泊兴知道物极必反的道理,他示意常大龙给下面带兵的石在川击鼓传令 —— 这次带出去的都是金吾卫的人,就是讲究一个令行禁止。 “退” 的军鼓一敲起来全军立即整齐的往后撤,刚拿到弓箭的弓箭手在城墙上站成几排。 “记得等石在川带人都撤回来你们再放箭。” 白鹰飞的劈里啪啦很难瞄准,盛泊兴半天没能放出一箭。步射六力半,盛泊兴的极限是拉七力半的弓,许将站在他旁边用眼睛瞄,“你行吗?不行我来。” “你都半残了来什么来?” ……盛泊兴的箭法不如许将这是他一直不肯承认的事实。 城下的石在川带人撤回城内,弓箭手集体箭如雨下,能以一当十的熊部勇士们躲无可躲,那译布看着接龙一样连续倒地的士兵,他抬头,确信自己看见了那柄长枪的主人。 但已经没用了,他甚至无法靠近城墙。 濒死的鹰唳声穿云直上让人不免怀疑这声音能传几万里远。盛泊兴的第二箭紧随第一箭,破风声后那译布的白鹰落如白星。 …… 捡尸补刀的时候,盛泊兴像个收集癖一样把那译布的头也割下来。那译布手里握着捷林的两把巨斧,他身中数箭,脚边是带血的白鹰。 死人的血不会贱的很高,许将看着提了两颗人头的盛泊兴,“我怎么感觉那译布死前一直在盯着我呢?” “可能是知道是你杀了捷林吧。” 不留全尸对英勇杀敌的战士而言是最不能接受的侮辱,哪怕在胡部也有裹尸而还的传统,盛泊兴喝止了想效仿他的士兵,“你们凑什么热闹?不怕生蛆啊?找个坑把尸体都埋起来,别生疫病。” 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 《孙子兵法 计篇》 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 - 五代·李煜 弓箭我按照清朝的来,清军实战用的弓在三力到七力之间,即36磅-84磅,据说很难有人能拉开七力弓。当然也有岳飞挽弓三百斤之说,岳飞还是太权威了。 我可不可以那么写,就是 “王师一路凯旋,先收胡戮再收滁州,直取燕夫草原。” ……太水了 我之前想过打仗怎么写才能看上去又聪明又帅一看就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事。这是我能想到的极致了,很多地方细节或许不够,也是我笔力的极致了。想过参考一些历史上有名的战役,但具体情况都不一样不能直接套用。最后还是要在战场上下定论。果然我还是太天真了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1章 第 51 章 第52章 第 52 章 大将军的第一仗轻轻松松的赢了,而且很快,快的林郡的百姓还不知道城池已被收复。盛泊兴没有敲锣打鼓的声张,他先在大牢里找到林郡的府官。 大牢幽暗潮湿,模模糊糊的杨昱听见靠近的脚步声,他习惯的起身弯腰却意外没听见陌生语言的辱骂,在“哗啦啦”的铁链撞击下,杨昱浑身颤抖的抬头,看见披着大禹甲胄的将军。 “天啊。” 杨大人无声的念了句天老爷,他弯的好好的腰突然塌下来,带着杨昱在盛泊兴面前摔了个狗吃屎,一时间杨昱好像突然失去了行动的能力,他在地上手脚并用的翻腾半天也没能再站起身。 盛泊兴伸手拉了一把杨昱,杨昱看见拽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上糊满了血泥,“杨大人吧?” …… 杨昱说不出话来,他伸手盖住了盛泊兴的手才顺利的站起身,“林郡被收复了吗?” “嗯。” 盛泊兴简短的一个字轻轻的落下,然后就听见牢里此起彼伏的哭声。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 林郡投降被俘不过数月,杨昱却觉得有两辈子那么长。 盛泊兴耐心等着这帮老家伙哭过一气儿才带着他们走出大牢。街上寂寥萧条,偶尔有几个人探头出来想看看刚刚的厮杀声是怎么回事。 “你是大禹的兵吗?”胆大的小叫花拦住盛泊兴,他的一只眼睛瞎了,胡乱用什么东西包住,胶状的脓水挂在半张脸上。盛泊兴回头看了眼许将,许将会意立马带着小叫花站到一边,找金疮药先给他简单处理。 “本将是女帝亲封的神武大将军。” 原本在盛泊兴说这句话的时候应该有人威武的挥动大禹的旗帜,并拿出圣旨展示出来,但这些都在宋景行那儿,因此盛泊兴只能干巴巴的说出来 ……实在有失神武。 不重要,百姓的欢呼与哭泣不在乎圣旨在不在场,只要能获得救赎他们不想知道盛泊兴的封号。 既没有敲锣打鼓又没有整齐的仪仗,盛泊兴的军队就这样进城了。进城,但事情还没完,清剿余留的胡部,重建制度和官府,埋葬无辜的死者,惩罚借机作恶的小人 …… 第一件事是在林郡展览,盛泊兴亲自骑着高头大马在林郡巡游了一圈,他的银甲上粘着星星点点点血,烟尘和泥土让他像泥塑的神像。 …… 我是分界线…… 写个正文可能写不到但我有想过的学生时代爱情故事。背景是盛泊兴正在缠宋景行。 三月初七清明节,小王爷撩闲的心停不下来组局约了朋友要一块儿去闯一闯鄢都郊外的义庄。 宋景行位列必定受邀的朋友列表第一位。 许将看了眼盛泊兴用狗爬的字写的狗爬的请帖,“你干嘛又找宋景行,这种事他会去吗?” “那是之前,我们现在好着呢。” 盛泊兴煞有介事的用火漆封上请帖,大半夜的就要去拜会梅府。 “哎哎哎,你现在去请他啊?这么晚了梅师要睡了。” “我请宋景行和梅常侍有什么关系?” ……小王爷的脑子可能是之前栽下马来时摔到了,这导致他近来格外爱招惹宋景行,吃饭要一起,上课要一起,出去玩儿也想着一起。 许将弄不懂盛泊兴,只求这阵儿人来疯的神经病快点儿过去,宋景行古板又无趣和他们一帮呆在一起总感觉格格不入。 盛泊兴套好马就趁夜疾驰到了梅府,梅师朴素,梅府的门脸和寻常人家并无区别,也没有个门童看守传报。 没人通报更好,小王爷可以自力更生,他踩着马鞍轻松翻过了梅府的低墙,怀里揣好请帖就摸黑去找宋景行的屋子。 上次厚着脸皮和宋景行来梅府是白天,宋景行只带了他在前厅喝茶,盛泊兴因此并不知道宋景行到底住哪儿。 “这么黑,连个灯笼也不点。”梅府不比王府,府衙不大,入夜熄灯就乌漆嘛黑的,盛泊兴连着绊了好几跤才摸到小厢房。 他估摸宋景行住这儿。 屋里更黑,比外面还黑,盛泊兴扶着墙走,“哐啷”绊了一下,觉得自己可能踢到了书台。“景行?宋景行?你要是醒了你别害怕,我是盛弋,我来找你玩儿了。” 盛泊兴说话用的气音,此时是七月十四。 宋景行隐隐约约的听不清但是知道有人在说话,他的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宋景行伸手去摸床前的烛台。 火石敲击的声音很明显,盛泊兴顺着声音摸过去,在蜡烛被点亮宋景行回头的时候和他脸对脸…… 宋景行被嗓子里的 “谁” 噎住了,盛泊兴看见了拆冠散发的小教授。 烛火随着呼吸跳啊跳,他们俩的脸都时明时暗的。 “你心跳的好快啊,我隔了这么远都听见了。” 盛泊兴手贱的去摸宋景行的胸口,刚搭了个边儿宋景行一脚就踹在他腿上。 那可是宋景行搬山填海的一脚,盛泊兴仰面倒下,当时就觉得自己断过的那条腿要不保。 盛泊兴在一边摔得劈里啪啦,宋景行起身端着烛台将屋里的灯都点亮了。直到屋里彻底昏黄的明亮起来他才转身去看捂着腿躺地上不肯起来的小王爷。 这厮大汗淋漓面色苍白,不像装的…… 宋景行弯腰去扶盛泊兴同时注意到盛泊兴捂着的是他断过的那条腿 ……他一瞬间有点心虚,“我去找大夫。” “别。”盛泊兴拉着宋景行的袖子,他瘸着一条腿蹦到宋景行床上,很是贴心的说,“要是闹大了我娘那边你怎么交代啊?” 张怀兮:造谣!我是一个慈母! “照实交代,就说小王爷夜闯梅府被我误伤。” …… 盛泊兴知道宋景行真的会这么说,“呜啊,斯哈,我疼景行,我腿疼。” 盛泊兴把宋景行的胳膊拽进怀里不让人走,嘴上叫的愈发起劲儿。 宋景行被盛泊兴吓得劲儿还没缓过去,他的心还在狂跳,“那我悄悄地给你找大夫看看。” “不不不,我缓一会儿就好了,缓一会儿就好了。” 盛泊兴把脸埋在宋景行的被子里发现宋景行的被子和宋景行是一个味儿的。 “小教授。” 盛泊兴翻身起来又忘了问宋景行熏得什么香,“我想你了,来看看你。” 火漆封口的请帖还好好揣在怀里,盛泊兴调笑着张口胡来。 宋景行歪着头打量了一下盛泊兴觉得自己还是跟不上盛泊兴的思路,“小王爷夜闯梅府到底意欲何为?” “我腿疼,小教授都不负责吗?” 盛泊兴的态度很明确,就是插科打诨也要闹宋景行。“我还是给你找一下大夫吧。” 宋景行收回袖子拿了外衣披在身上。 …… 后文懒得写了,盛汪汪这次没能请到小教授。 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 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 - 五代·李煜 打仗也算是打完了第一阶段吧…… 就是说,我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我以后尽量避免这种情节。 顺便说一下取神武大将军这个封号的心路。没什么心路,就是想玩儿尬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2章 第 52 章 第53章 第 53 章 盛泊兴在对花名册,许将刚带人从林郡外的林子里回来,“我带人找了好几圈,那林子里应该没有胡部的人了。” 盛泊兴眼都不抬,“拿你项上人头作保。” …… “那我再去找一圈儿。” 林郡外的那片林子原本是没有名字的,林郡人一直叫它“大林子”,但是现在,因为盛泊兴的神兵天降那片林子喜迎称号——盛林。 盛泊兴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当场两眼一黑,哪个没文化的给取的名字?从神武大将军到武神降临再到现在的盛林,为什么和他有关的听起来都这么愚蠢? 大概这样更亲民吧,许将如是宽慰到。 降郡不屠城,林郡的两千守军得以保全。盛泊兴要用一天的时间把他们编进自己的队伍,编的头昏脑涨。 “等等。”盛泊兴叫住许将,“你去把杨昱叫过来。” “见他干嘛?你不是一直躲着他吗?你真要见他?” 盛泊兴还是没看许将,皱起的眉头表达了他对许将话多的不满。 ……许将进来话格外多,但这不能怪许将,应该怪盛泊兴。众所周知盛泊兴的小王爷时期就是一个神经病,因而盛泊兴大将军时期的正常就显得弥足珍贵但又难以置信。 面对盛泊兴合情合理的要求许将总有种他要背刺我的感觉,他不习惯,他不能习惯。 …… 杨昱过来的时候盛泊兴刚翻完一本花名册,他还有七本没看。 “大将军。”杨昱弓着身子见盛泊兴,不知是文臣和武臣之间有壁还是叛国者和救国者之间有壁,每次杨昱见盛泊兴时总是由衷的敬畏和由衷的惧怕。 这两种情绪让杨昱面对盛泊兴时总拿不出一郡之长的气度,还显得像个奸臣。 他不敢见盛泊兴,盛泊兴也不想每次都和杨昱虚与委蛇 …… 简直神了,有那么一天盛泊兴也会和人虚与委蛇,果然肩负重任使人心智成熟。 “林郡守军还剩多少军资军备?” 盛泊兴心累的起身和杨昱一块儿坐在客位互相劝茶。熊部入驻林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收缴粮草军资,这导致盛泊兴现在只有空手接白刃的七千人,甚至比进林郡之前还穷。 “没多少。” 杨昱有点儿心虚,缺少军资这并不是他的错,但他就是心虚 ——在林郡外挂上白旗的那一天就注定了杨昱这一生都抬不起头。 盛泊兴在心里骂,没多少是他妈多少? “具体呢?” “军资只够一千人装备,粮草就…… ” 杨昱停了下来,好像在等盛泊兴往下问。 盛泊兴觉得心里堵着憋了一口恶气,他已经在往死里压着脾气了,这人怎么话都说不明白?怎么当上郡尉的? “粮草甚至不够林郡百姓吃。” 是的,盛泊兴不但不能从林郡获得军资补给,他甚至还要往里搭。杨昱又喝了口茶,他现在更心虚了,心虚的想给盛泊兴斟茶倒水,洗衣做饭以赎罪。 没出兵之前盛泊兴天天想兵在哪里,出兵了盛泊兴又要顾虑粮在哪里,他怎么什么时候都这么难啊!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盛泊兴冲杨昱摆摆手然后就坐回主位接着看他的花名册。 杨昱刚给盛泊兴斟满了茶,他愣了一下,悻悻起身冲盛泊兴弯腰行大礼后才退了出去。 盛泊兴知道杨昱心里有愧,有悔,有不该,他总觉得自己已经对杨昱足够耐心了,但杨昱面对盛泊兴的时候还是会一天比一天的小心谨慎,恭敬有加。 盛泊兴不懂杨昱,他从不在杨昱行礼的时候回礼,他不懂文人。 杨昱从军营里出来 ——盛泊兴给足了杨昱尊重,他把郡尉的府衙收拾好还给了杨昱。 如果现在,知道了结果之后让你回到投降之前重新选择你还会降下那面白旗吗?这样的问题杨昱一直不敢回答,他甚至不敢稍微想一下。 为什么会投降,或者说叛国?为了百姓免受屠戮,这当然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是冠冕堂皇的遮羞布,杨昱知道他怕死,也知道屠城必死,他还知道每个人都怕死。 但这些事情不能联系起来,就像寒窗苦读十八年从没有人告诉他叛国也可以理直气壮。杨昱不敢想“如果”,他知道再来多少次他也还是会犯下当诛九族的罪,不是为了救黎民,只是为了救自己。 …… 花名册还没看完,花名册好像看不完了。盛泊兴一直对文字敬谢不敏,他为此习武,只是没想到即使习武冥冥中也还是有这么一天。 宋景行什么时候到?这种时候盛泊兴很难控制自己不想宋景行,宋景行多好啊,他回来了这些密密麻麻的字就都交给他看,也可以把杨昱介绍给宋景行让他们俩对着行礼,宋景行还能带来军资和粮草…… 实际上,宋景行带的军资粮草并不够填充林郡的窟窿。 胡戮三郡被喀尔察安排的就像层级分明的梯田,粮和钱都上缴到百奇郡,下发时会由百奇郡传递到鹤泽最后到林郡,这种方法既可以有效牵制捷林,又能在胡戮百姓群起暴乱时切断供给。至于百奇郡,它紧挨滁州又由喀尔察的亲儿子驻守,父子俩互为攻守很难打下来。 而林郡的现状同时也会是鹤泽的情况 ……这意味着盛泊兴打下鹤泽后必须尽快打下百奇拿到粮草,否则他就得面对饥荒。 但现在,该怎么打下鹤泽也是问题。 走一步看一步,这是盛泊兴拿下胡戮的计划里唯一的细则。 所以宋景行什么时候到呢?杯水车薪也是薪,飞蛾扑火也是扑,最主要的,盛泊兴想宋景行了。 盛泊兴记得很清楚,分别的时候他和宋景行说让他不要着急可以晚一些到,宋景行就真的不着急了?他怎么敢?延误军机是死罪他知不知道? 许将一日三次的被派出去在林郡外巡视就是为了迎宋景行,宋景行呢?他倒好!不紧不慢的,好心全当驴肝肺! ……盛泊兴越想越气,他把自己气到了! “许将!许冲元!” 许将不在,盛泊兴想起来许将刚刚又被他派出去了…… 宋景行,一个违抗军令,延误军机,目中无人,狂妄自大,自作主张,自以为是,一意孤行,刚愎自用的混蛋负心汉!!! …… 盛泊兴翻大别山的时候有惊无险算得上平安,宋景行翻山时却遇见了山神发威。 暴风如鬼哭,骤雪如石坠。宋景行拽着长跪不起的穿山人的衣领对着他喊,刚出口的声音根本来不及传到穿山人耳朵里就被吹散了。 钦天监说不能走的时候雪山上什么事都没有,钦天监觉得没问题时又赶上大雪封山,宋景行气的脸都白了。 盛泊兴视若命根子的八百余匹战马都受了惊,顶风冒雪就要跑,拉都拉不住。齐腿深的雪冻得宋景行犯了老寒腿,这种情况下他们一行人只能依靠着粮草和辎重在原地等雪停。 一等就到了半夜。 亏着围成了圈儿的粮草人才没被雪彻底埋上,宋景行连夜叫人起来要出发,但辎重却一步都走不动 …… 皑皑白雪都能反光,雪山上的夜晚并不黑,宋景行站起身凝望皎皎银河中的一二星子,心说他不能栽在这里。 宋景行吹马哨的时候穿山人吓都吓死了,起身去拦宋景行,“大人,大人你不要命了,会雪崩的!要了命了!” 宋景行一脚把穿山人踹在雪窝里,他一定得把军资带出去。 …… 那个时候,宋景行迎着刚刚发怒的山神在巍峨雪山上发出百年以来最大的声音的时候,盛泊兴带兵正彻夜斩杀找寻捷林尸身的熊部。 骕骦是第一个回来的 ……虽然他也是当时第一个跑出去的 ……但是它还带回了两百匹战马所以将工折罪。 骕骦像个马王一样从远山而至,跑过的地方雪都踩实了。李审窝在辎重上发抖,心想他老师不冷吗? 战马开道,辎重压后,穿山人被宋景行胁迫着带路,看似瘦而弱的书生沉下脸来竟有久居上位者的肃杀。 …… 第54章 第 54 章 许将背对着大别山坐下,安排带过来的人歇一会儿。“许副官,咱们什么时候打鹤泽啊?” “看大将军安排。”许将没有明确的官职,但军中人都很敬这位单杀捷林的好汉,都默认叫他副官。 “那打鹤泽也要带着林郡的那些兵吗?” 林郡的那些兵——指林郡的两千守军,他们虽然被编进盛泊兴的军队但总归和金吾卫和禁卫军不一样,托这些人的福,金吾卫和禁卫军近来一致对外关系近了很多。 “怎么,你对他们有什么意见?”和盛泊兴常年带着的威仪不同,许将总在不知名的某一刻让身边人觉得脊背一凉。 那个禁卫军不知说什么好,讪讪笑了一声,“我就是……问问。” 沉重的拖拽声最先被许将听见,只是很远的一声,但许将确信自己没听错,他打断了禁卫军,“等等。” 当有人叫你 “等等” 的时候不要急着问 “怎么了”,否则你会遭到一个白眼。这是禁卫军今天学到的。 “是宋景行。”许将确认到,“你即刻赶回林郡找大将军告诉他宋景行到了,剩下的人,跟我去接人!” 再次翻过大别山,许将站在高处看见逶迤的粮草和辎重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 ——这队伍一看就是遇见了劫难。 人翻山只要翻就好了,带着辎重却要考虑仰角的问题,宋景行不能直接把军资带上去,他得绕远。 许将匆忙的从山脊上翻下来帮宋景行拽马,“宋大人。” 骕骦边打滑边往上走,宋景行松开手里的缰绳,“盛泊兴怎么样了?” “大将军已经打下了林郡,正在林郡内等你呢。” ……果然打下来了,宋景行不知该不该开心,他想问的很多,却都要见了盛泊兴才行。 马和辎重艰难的翻过最后一截山,宋景行披着厚重的大氅在许将的搀扶下迈进胡戮境内。 骕骦 “嘤嘤” 嘶鸣,宋景行一抬头就见到了远处策马奔来的盛泊兴,他身上夹风带雪,眼前却忽有秋色,宋景行揣好手挺直了身子迎那秋色。 “延误军机你可知罪。” …… 盛泊兴策马近前对着宋景行当头泼下了第一句话。 “愣着干什么,见了本将军还不行礼?” ……紧接着就是第二句话。 许将当时就两眼一黑,你会不会说话? 雪山上九死一生现在才能站在这里,许将一眼就能看出宋景行这一路艰险,盛泊兴就跟瞎了一样,泥人尚有三分脾气何况宋景行? 宋尚书公式化的补了礼不看盛泊兴冲他伸出来的手,绕过盛泊兴就往前走。 宋景行身后,盛泊兴眼睛都瞪大了,“宋!”许将立马拉住盛泊兴,他恨不得跳起来捂他的嘴! “干什么!” “你瞎啊!看不出宋景行这一路不好走吗?你这时候拿什么官威?” “他怎么了?” 盛泊兴立马丢下许将,策马回头找宋景行,“宋铭,你怎么了?” 大将军身在马上压低了腰拽宋景行的肩把宋景行拽停。 “从马上下来。”宋景行不想抬头看盛泊兴,“咳,进了林郡的,这是在……” 狡辩的男人话还没说完宋景行就甩开了他又独自走了。 大将军当即下马,“宋铭,宋铭,你别这样,我下来了。” …… 从“盛林”到林郡盛泊兴哄了一路才勉强抱得美人归,他策马搂着宋景行觉得宋景行身上冷的惊人,“什么?!你遇见暴雪了!” “你小点儿声。”宋景行去推盛泊兴让自己稍微远离盛泊兴那震的惊人的胸膛。 “我怎么小点儿声?我不是让你不着急等雪停了再走吗?” 呵,这可是你自己提的,可不是我小气。宋景行窝在盛泊兴怀里抬头看盛泊兴,“那你刚刚还说我延误军机。” 盛泊兴…… 狡辩的男人一句话也说不出开始耍无赖了,盛泊兴狗狗起来低头去蹭宋景行的脖子,宋景行穿的厚但还是被盛泊兴蹭的一晃一晃。 “别闹了,要到林郡了,被人看见不好。” 盛泊兴把脸埋在宋景行身后,“错了。” “嗯,知道了。” “我错了。” “行,我知道了。” “我真的错了。” …… 宋景行开始烦盛泊兴了。 大将军和尚书郎各有一匹马,但大将军死活不肯骑自己的那匹,尚书郎只好和他共骑。 两人带着身后的粮草军资进城时掀起了百姓的热潮,毕竟旁人看来既能打退敌军又带粮进城这简直是神仙下凡的存在。 宋景行在百姓的欢呼中回头,“林郡缺粮?” “不止缺粮。”盛泊兴伸长手臂搂着宋景行策马。 宋景行和杨昱对着行礼的时候盛泊兴心说果然,宋景行和杨昱互道辛苦的时候盛泊兴心说果然,宋景行和杨昱聊开仓放粮聊布施的时候盛泊兴心说有完没完? 他还在这儿等着呢!等着和宋景行单独相处呢! …… 也不知道是杨昱太有魅力还是宋景行太能说,多半是后者。反正这两个人见面还不到一刻钟,甚至在宋景行还披着厚厚的大氅的情况下,宋景行只是对着杨昱行了一礼杨昱就老泪沾襟了。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他们俩直呼相见恨晚,杨昱更是交心到邀宋景行彻夜长谈…… 那滔滔不绝舌灿莲花的模样简直让盛泊兴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亏欠杨昱,你这不是很能说嘛! ……破案了,是文臣和武将之间有壁。 盛泊兴从不理会杨昱对曾叛国的愧意和悔意,也看不见杨昱希望得到的正视和重视,但宋景行会,他对杨昱说,“君子不救。” 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 。其从之也? ” 子曰:“ 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 ” 君子不立危墙下,焉可等闲视之。 …… “你应该先和我述职。” 讲了半天宋景行才和杨昱告别,盛泊兴立刻牵着宋景行往他住的地方去。 “杨大人下放林郡近七年你知道地方百姓是如何评价他的吗?”反问使盛泊兴烦躁,他推着宋景行上了自己的床, “和我有什么关系?把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 宋景行只在大别山呆了两天一夜并没受什么大伤 ,但他手脚生了不少冻疮。盛大将军得知后秉着小事化大态度的一定要亲自看 ——很有借机占便宜的意思。 “一心为民,爱民如子。五年前大禹饥荒,为了让林郡的百姓有足够的粮吃杨大人曾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将税粮扣下让林郡度过饥荒。现在,即使他身负叛国重罪林郡百姓也只奉杨昱做父母官,我们需要杨昱。” 乱世出好官似乎是什么经久不变的定理,就像世道暴政苛税的时候能支撑起它的就只有命中注定的那么几人。 盛泊兴把宋景行的靴子拽下来,“那你知道税粮最后都是要充军的吗?” …… 这是什么无法反驳的关注点? 犟嘴的武将! 宋景行脱了鞋坐在盛泊兴的床上,大将军褥子很薄,只在床板上铺了薄薄的一层,林郡生活的艰苦可见一斑。 “不懂算了。林郡的粮还能支撑几天?” “施粥就是七天,要吃饭只有三天。” 宋景行带来的粮草是军资不能轻易动,更何况那些粮对一城的人来说也实在少。 “三天后会有鹤泽的熊部来押运粮草,我打算在这之前把鹤泽打下来。” “怎么打?” 盛泊兴打林郡的功绩宋景行大概听了一耳朵 ——他完全是凭借着林郡的地形。但鹤泽没有这样的地形,鹤泽城外平坦开阔,视野好到数十里外的人影都看得见,盛泊兴如果要打鹤泽就只能夜袭。 而夜袭无论对新兵还是老兵都不容易。 “鹤泽多水,我研究过它的城防图,鹤泽的排水系统非常发达,从外城的出水口可以潜到内城。我打算让许将带人摸进去,里应外合。” “鹤泽入秋多水,而且这城都建了那么多年了你怎么保证排水口没被堵死。”上好药宋景行翘着脚等药干,药效很快,他已经觉得脚热热的了。 “当年监制鹤泽排水工程的是宇文恺。”盛泊兴从宋景行身后抱着他顺便撑着宋景行方便他晾脚。 靖越侯宇文恺,为人刚直,忠民死民,宇文恺做工部尚书的那一段时间凡出自御用的建筑,无论规模大小,工期长短均能经年屹立,长久不到。 听到 “宇文恺” 三个字宋景行就不能不放心,他窝在盛泊兴怀里。懒懒散散的时候尚书郎那一把君子骨竟然惊人的可以弯折。“就算这样,夜袭也不简单。” 盛泊兴皱着眉看怀里的宋景行,他有点不太想谈正事儿了。 “你怎么想?”盛泊兴半天不说话宋景行撑起自己回头看盛泊兴,“我不知道。” …… 色字头上一把刀,宋景行的 “什么?”还没问出来,盛泊兴就搂着他的腰把宋景行拽倒在床上了。 盛泊兴伸手拉过薄被利落的蒙上宋景行,闷声里听见宋景行压着嗓子惊叫,“我药还没干呢,盛泊兴你干什么?” 盛泊兴的手顺着宋景行的衣角摸进宋景行的身体。因为涂药宋景行身上穿的少,被盛泊兴顺利的摸到胸膛的时候,宋景行蒙在被子里的上身落了一层汗。 分不清是热的还是什么。 …… 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 科学证明 : 雪崩形成主要由大风、暴风雪或暴风雨、大雨、大雪、暴晒、严寒、霜冻、地震等引起。人为原因是由于登山者缺乏经验,误入雪崩区,或人们在高山上大声呼叫等声浪震动破坏了积雪环境的平衡也会导致突发雪崩。 结论:大声呼叫并不一定会引发雪崩。 (但宋景行的行为还是很危险的) 《孟子-尽心上》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就是说君子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遇见不幸事,先有恻隐心,但并不迂腐,懂得自救。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最开始指友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4章 第 54 章 第55章 第 55 章 鹤泽。 李霁捧着一海碗烈酒闷头往嗓子里灌,酒喝到这种样子就已经不叫喝了,该叫吞。 一桌子熊部将领围着他,言语听不懂但听语调能明白他们多是在笑。 李霁吞刀子一样喝光了酒,他将手里的海碗倒扣在桌上,声音沙哑道,“各位大人们呐,我可是喝了这一碗的,该你们了。” 胡部男儿爽朗的笑声下李霁扣在桌上的海碗被翻过来,酒又给满上了。 翻译站在李霁身后弯下腰调高了嗓音和李霁说话,“李大人,我们将军夸你海量,让你再喝一碗。” 凤尾鱼翅红梅珠香 宫保野兔 祥龙双飞爆炒田鸡芫爆仔鸽八宝野鸭佛手金卷 ……桌上的饭菜似乎闪着光,李霁垂着的一只手按着他被酒烫的火辣辣的胃 ——他一直没吃什么东西,上了桌后就光是喝酒。 “李大人?”翻译替李霁端起了酒碗递到他嘴边 ……桌上熊部的笑声更大了。 和林郡的压迫不同,驻在鹤泽的熊部没有太为难百姓。 当然不是他们发善心,是因为驻军刚到鹤泽就被郡尉李霁拉着在鹤泽最好的酒楼里住了一段时间。 习惯了草原上的苦寒,猛的掉进温柔乡,这让熊部的将领都着了迷。日日莺歌燕舞,日日酒池肉林 ,银子水一样的流出去,在鹤泽的百姓面前堪堪撑住了一层屏障。 …… 李霁是被抬回郡尉府的,他喝的不太能醒人事。 “给老爷盛醒酒汤。” 祁懿懿和下人一块儿吧李霁抬到床上,她坐在床边用热水浸湿了的手巾给李霁擦汗。 “夫人,夫人。”迷迷糊糊的李霁抓住了祁懿懿的手,半是自问半是悲叹的喃喃,“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快了,你放心。” 祁懿懿回握住李霁的手。 长眉入鬓是形容男子的词,但祁懿懿也长了一对入鬓的长眉,这样的眉长在女子身上不会显得英气,只显莽撞。 醒酒汤到了祁懿懿亲自端了喂给李霁,“夫人,还是我来吧。”身后的小侍女上前接了醒酒汤,主仆双手接触时一张纸条塞到了祁懿懿手心里。 …… “我去练兵,你一起吗?” 盛泊兴穿好了衣服人模人样的靠在门槛上看宋景行。 宋景行披着长长的外衣坐在椅子上正在精读《林郡志》,他快速的翻过一页,“不了,我不想动。” “你考虑一下再说。”此时的盛大将军刚脱了甲,换了衣,洗了澡,梳了头,被宋景行打理的干干净净。褪去一身战场杀伐换来的的尘土气息,他骨子里的纨绔就争先恐后溢出来。 盛泊兴斜依着门槛的那名为个“公子靠” 的姿势让他看着不像是大将军,分明是小王爷。宋景行侧着脸欣赏了一会儿 —— 果然男人还是要打扮才能显年轻。 “不去。” 沉迷事业的尚书郎如是回答,“你说了不算。”盛泊兴话没说完就上手,他抱着宋景行的腰,把人抱离座位,“走!” …… 宋景行就事这么被拉到了练兵现场的。 秋日天短,酉时就开始落日,不过半刻钟天已经昏黄不清了。这几天盛泊兴正在调整军队的作息好让他们习惯夜晚行军,因此军队天天都是在半夜练兵。 宋景行站在军队的最前面,揣着手看七千人的列队。做将军,盛泊兴真的很有一套。宋景行还记得军队出鄢都时的兵荒马乱现在一眼看过去却已经井然有序,很有王师的气质。 宋景行的官职是正二品,比盛泊兴低。但在军中普遍有尚书官比大将军高的传言 ——以此解释盛泊兴对宋景行的处处谦让有礼。 “打算什么时候出兵?” 比大将军要矮一头的尚书仰着脖子问盛泊兴话的时候全军都紧绷起来了, “明天。”盛泊兴站在演武台上,真正精于习武的人不会有特别粗大的肌肉。不着甲的时候盛泊兴只是肩宽,看起来精瘦。 “明天?这么急?”宋景行诧异的看向盛泊兴,“不再等等吗?” “等什么?” —— 宋景行是那种会给自己设限的人,他在做事之前总要做足准备达到自己要求的限度才能行动。 但盛泊兴显然不是,很多让人犹豫的时刻大将军都会真挚的扪心自问,他在犹豫什么等什么,结果往往是没什么。 那就干啊! 但宋景行一时还不能接受过于草率和迅速的出兵决定,他看向盛泊兴,皱着眉,还想再说点什么。 盛泊兴也毫不避讳的看宋景行,他在军事上有着说一不二的独裁。 三日后鹤泽就会给林郡送粮,如果三日内不能拿下鹤泽就只能等着东窗事发,他们被鹤泽拿下。出其不意的意义不用盛泊兴强调,宋景行还能说些什么呢? “你要带多少人?” “先遣五十,主力四千。” 先遣!宋景行差点忘了盛泊兴还要先遣军的事儿,“你定下派谁进鹤泽了吗?” “许将啊。” ……感觉盛泊兴行军路上遇见的所有困难的解决办法都是许将。 “还有呢?” “这不是正在挑吗?” 盛泊兴环肩抱臂的在演武场踱步,宋景行震惊的看着他,越发担心打下鹤泽的可行性,“明晚出兵,你现在不应该已经把他们送去鹤泽了吗?” ……可明晚出兵也是现在决定的啊。 在宋景行的震惊和催促和想插话却说不上话的过程里,盛泊兴终于在后半夜挑好了能担当里应外合大任的五十人。 有石在川,没有常大龙。 宋景行因此注意到军队里仿佛丧家搬的大个,盛泊兴回来的时候宋景行微微侧着身子问盛泊兴,“那个高个儿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蔫蔫的,他怎么了?” “你看他干什么?” 盛泊兴拽着宋景行的胳膊把宋景行往身后带,他一瞬间感觉被偷了家。 …… 就是说无语,宋景行在心里给《盛泊兴的小心眼实录》再记一笔,“你要亲自送先遣进城吗?” 这话说起来显得偷摸进鹤泽是件很简单的事,其实不然,排水道迷宫一样窄小又曲折,就算有宇文恺保驾排水工程的完整,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没人知道排水道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宋景行问这句话实际上是想盛泊兴不去。 “对,我带他们。” ……忤逆!宋景行皱起眉要教训盛泊兴,赶在他开口前盛泊兴先俯下身凑到宋景行耳边,“三军前别驳我的面子。” 当着身后的七千人宋景行一下子和盛泊兴离得很近,近的亲密,不像是上下级了。宋景行很快抬手抵住盛泊兴的胸膛他后退了一步,“行,我知道了。” 毕竟三军当前盛泊兴只是握住宋景行推他的手,没再做什么出格的事,但宋景行心如擂鼓 —— 他自付一生光明磊落,这时却尝到了偷情的滋味,宋景行悄悄把自己被握住的手收回来,盛泊兴攥得更紧了…… ……不想引起关注的宋景行差点和盛泊兴撕吧起来…… 借着点验军资的由头宋景行先一步打道回府,走在路上的时候他还想盛泊兴怎么就信了了他的鬼话,大晚上的点什么军资。 是啊,大晚上的点什么军资 ……等等! 宋景行转身往回奔,来不及了,盛泊兴已经亲自带人出城了…… 宋景行站在常大龙身前,“将军出城怎么不通知我!” 常大龙正替盛泊兴练兵,这是他第一次面对文官还是被当面质问,“啊,就是……” 常大龙突然不会说话了。 盛泊兴说的亲自送并不是跟着许将他们一起摸进鹤泽,他会等在鹤泽城外,若许将他们安全摸进去就给盛泊兴吹声鹧鸪,若是遇见什么意外许将也能用鹧鸪哨和盛泊兴沟通。 这事儿一定要盛泊兴亲去,因为只有盛泊兴懂许将那套暗卫之间的鸟叫。 宋景行持不同意见,他认为可以事先约定暗号,这种事儿主将不该亲自涉险。 对此盛泊兴的回应是一笑了之,不是他去是谁去呢?放眼全军哪位是有胆识能替盛泊兴做决定的? 第56章 第 56 章 盛泊兴倚在城墙前他和许将对视过后就目送那五十个人一个个爬进排水通道,那是很窄很黑的通道,许将嘴里叼了把刀,他得四肢并用的往前爬,最先被惊起的是老鼠,盛泊兴看着脚边四散的老鼠在心里估计许将的位置。 和林郡一样,鹤泽也坚定的认为它不会遇袭,因此鹤泽的守城及其松懈,加上天黑盛泊兴又紧贴在墙根他基本没有被发现的可能。 ……等鹧鸪声幽幽传来已经过了半个时辰,盛泊兴皱起了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许将说他们选的路被人为堵死了得换一条,排水通道贯穿鹤泽盛泊兴问清许将现在的位置又给他换了一条路。 在排水道里无法转向许将只能让身后的人倒退着走,闻着腥臭的水汽,身下是潮湿的泥水,即使是千挑万选出的精英此时也不太受得了,许将觉得头有点晕,可别走岔了迷路,这样想的时候许将却突然惊觉现在的方向已经和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了! ……鹧鸪声此起彼伏,盛泊兴将揣着的排水工程图拿出来,借着不存在的月色根本什么也看不清。 天亮之后鹤泽百姓陆续用水,排水通道就很难留人,盛泊兴必须确保许将在天亮前进入鹤泽城内。 确定许将的位置盛泊兴用了一个时辰,指挥许将回到正确路线要半个时辰,但一个夜晚能有几个时辰呢? 盛泊兴看着天边的一线白,最糟糕的情况 …… 鹤泽城外是坦途大道,一览无余,日出非常迅速,天边鱼肚白开始蔓延的时候许将刚刚摸到鹤泽下水口的铁门,而盛泊兴已经走不了了。 …… 换班的胡部念叨着不知什么鸟叫了一晚上吵的他没睡好,交接的两队人装装样子在鹤泽城外绕了一圈。 许将小心撬开地下通道的铁门,带着那五十余人躲在城内小巷的死角。 盛泊兴窝在排水道内,第一次质疑起自己的决定 ,为什么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 ——还不是命不好,和他的英明神武有什么关系! …… 林郡的宋景行站在女墙之上,常大龙在他身边陀螺一样的转圈。 “我,我去接将军。” “站住!”宋景行喝止了常大龙, “在这儿等着。” “我得去,但是……” 因为盛泊兴的虚假宣传常大龙怕宋景行,在宋景行面前他就连话也说不清。 “盛泊兴比你靠谱。” 宋景行在女墙上站了一晚腿软的站不稳,他扶着女墙一级级走下阶梯,安抚道,“回去待着,将军只是被困住了,白天没办法走,得晚上才能回来。” 常大龙急急的伸长了脖子往林郡外张望,“但是。” ……但是你怎么知道将军不是被人抓去了呢?这话他不敢说出口,他怕坏事成真。 李审从女墙下上来,上前几步扶住宋景行,“老师,我在军中打探了,知道大将军去了鹤泽的没几个。” 宋景行实在忘了李审太多次,以至于居然让李审这么一路混到了林郡,这个时候宋景行无心和李审争论该不该参军的问题,李审扶着他居然让可以稍作宽慰。 “等会儿叫他们一起来见我。”有人搀扶宋景行就走的顺畅些,他看着悬在当空的太阳在心里痛骂盛泊兴夜不归宿,骂了一遍又一遍。 盛泊兴为何未归,是真的被困住了吗?被什么困住了?要困多久?还是说 …… 宋景行不迷信,但有时候适当的迷信可以稍微开解紧张。他在心里说 “呸呸呸” 盛泊兴不会有事的。 …… 主将离营,在宋景行看来最重要的是稳住军心,但从被李审传唤过来的那几个人的心理状态看,封建迷信害人不浅 —— 他们完全不担心盛泊兴出什么意外,甚至一致猜测武神大人是私下筹谋什么要事。 他们统一拿出一副你这个凡人懂什么的表情看宋景行,甚至解释道,“你不了解大将军,他可是天神庇佑的人。” 邪教!!!宋景行憋住要脱出口的蠢货,疲惫的挥手让他们“天机不可泄露”,他想过但没想到盛泊兴在军中的形象能被神化到这个地步。 “老师,你要的东西做好了,连夜赶出来的。” 李审捧着两大捧枯草进屋时宋景行一瞬间觉得偌大一个军营他能倚仗的只有这个孩子。 那是两套用干草编织的伪装服,得知盛泊兴出城后宋景行就让杨昱在林郡中找织娘赶制。 去找盛泊兴,这是这两套伪装服的作用。 宋景行挥手让李审把东西放地上,“如果,我让你披着这个靠近鹤泽找盛泊兴你敢吗?” 宋景行计划让李审去找盛泊兴。 是有理由的,李审身量小不易被发现,而且他是小孩儿就算被鹤泽的胡部发现也还有解释的理由,存了一线生机。 当然宋景行也有犹豫,李审力气小,行动缓慢,而且李审今年才十五岁。 但李审说,“当然敢啊,老师我终于可以做大事了吗?” 初生牛犊不怕虎 ……宋景行立即否定了让李审去的计划,李审甚至意识不到这是要人命的事。 …… 盛泊兴生死未卜,宋景行不愿意承认但就是这样。 或许是许将他们遇见了什么意外拖慢了潜入鹤泽的计划,等盛泊兴可以离开时天却已经亮了;也可能潜入鹤泽的计划根本行不通,盛泊兴和许将不得已更改了计划,但来不及通知他们;还有可能他们只是被发现了,鹤泽的胡部已经知道林郡的情况正在纠集军队计划把林郡再打回来。 好多种可能啊,怎么会有这么多可能,宋景行忽略了李审期待的眼神,“你先出去,我再想想。” 想什么呢? 想要不要救盛泊兴,如果要说“救”就已经预设盛泊兴被发现了,但盛泊兴很可能没事,他只是在等,天黑就能回来。 如果不救呢?可万一盛泊兴遇见了困境正需要脱险呢? 可是真要救人的话鹤泽城外的那条康庄大道并不是披一件草编的衣服就万无一失的。 那么这种时候,这样的情况下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吗? 答:信任,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默契可以创造奇迹!信任,伟大的信任,能扭转乾坤的信任,相信他就是相信你自己! 放屁!宋景行抬手挥落了桌上的茶盏,盛泊兴这个混蛋!他早就说了大将军不要亲自涉险,不要亲自涉险!全当耳旁风,全当耳旁风!他真当自己了不起吗?他以为他是谁?! 碎了一地的茶杯在宋景行搅拌机一样的腿下四散到屋内各处,李审不知该不该捡,天光大亮从开着的门中泄露出来,这是他第一次见老师失态。 大多数时候宋景行都是很冷静的人,但等待的煎烤让他逐渐失去理智。 而且他是一个人在等待,军营中无人可分忧,杨昱又不可全信,李审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 宋景行克制着自己不要想,不要想,但他还是止不住的想盛泊兴万一真出事儿了怎么办,如果,他正在等自己呢? 这种想法不能起头,一旦稍有苗头就像野草疯长。旁人来看按兵不动或许是最优的解法,但宋景行不是旁人他是盛泊兴的恋人,他犹豫不是因为不能救盛泊兴却要救他,是因为他要救盛泊兴却不能救他。 ……宋景行一直说的都是救盛泊兴。 “什么时辰了。” 宋景行希望李审能告诉他已经酉时天将黑,哪怕是午时天过半,但李审说,“现在是卯时三刻,还早。” 还早吗?宋景行已经站不住也坐不下了,可这一天还早。 …… 第57章 第 57 章 被困在鹤泽要问盛泊兴最怕什么,最怕宋景行担心,其次怕宋景行多想。 如果宋景行愚蠢些又愚昧些,如果宋景行和其他人一样完全相信盛泊兴完全理解武神大人 …… 那现在官道上就不会出现一块儿移动草坪了! ……可惜宋景行聪明又清醒,也坏在了他聪明又清醒。 是的,宋景行给自己找了无数理由从诸多方面论证盛泊兴不会有事,他给自己套上一层又一层的逻辑要自己跳出当下理智的面对现在的情况,他让自己冷静,让自己深谋远虑,让自己相信盛泊兴。 他冷静了,深谋远虑了,相信盛泊兴了,但时间只过了一刻钟…… 而宋景行在盛泊兴出城时就开始紧张。 想要证明一个人的爱那就交给时间,证明一个人的冷静也是。 宋景行爱盛泊兴,但不冷静。 …… 李审获得了他人生中第一个艰巨任务,这是在为胜利做铺垫,披着草垫子出发时他在心里这样说。 以盛泊兴来看宋景行这样草率的行动鼠目寸光,孤陋寡闻,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但也并非全然没有可取之处。 宋景行犯得最大的错误不在他派人,在他派了李审。 就像李审出城不久宋景行就开始后悔一样,李审也很快忘形,出城前宋景行嘱咐的一切潜伏的注意事项都被他抛掷脑后,他现在在干的可是能决定战局的大事哎! 李审不适合做这样的任务,但常大龙也不适合,仅以宋景行了解的军营做判断,唯一适合做这种事的人是许将…… 无人可用,宋景行也终于体会到了盛泊兴的艰辛。 …… 盛泊兴躲在排水道的出口,离了老远就隐约看见块儿挪动的草皮。 可能是他蹲久了眼花,盛泊兴伸手揉了揉眼睛 ……又动了,那块草皮! 现在是未时末,从林郡到鹤泽李审爬了将近四个时辰,他已经累的脱力现在全靠一口气撑着。 还挺难的,做大事。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动?”守城指着官道旁的一从杂草,他的伍长背靠着城墙回头瞄了一眼,“哪儿啊?风吹的吧。” “是吗?”守城拽了拽背上的弓箭,盯着杂草丛又看了几眼。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还能是个人不成?哎,我听说今晚就能轮到咱们去城里休息了。” “真的?那咱们也能去那些个酒楼快活了!” “当然,听说鹤泽的城主最会的就是吃喝玩乐,到时候咱们就能好好休息休息了。” “伍长,我还是觉得有东西在动。”守城的余光一直盯着城外,他看向李审藏身的草皮从背后抽出只箭。 “什么啊?我怎么没看见,你就是太紧张了。”伍长终于转过身顺着守城搭箭的方向看过去,刚好吹过来一阵风,吹动一丛丛杂草,“风吧。” 箭矢如追星,稳稳的扎了下去。 …… 常大龙策马回来,“没看见李审,我这都找了几圈了,这么久了他应该走远了。” 宋景行紧握着女墙的墙垛听常大龙汇报,“再去找。” 宋景行后悔了,李审出发不久他就后悔了。宋景行并不怕死人,战争总会死人,除了盛泊兴谁死了都不可惜,但看着李审消失在眼前,宋景行还是止不住的打冷战。 李审才十五岁,他还什么都不懂。 万一李审被发现,万一李审出什么意外…… 这回宋景行站都站不住,他飞奔到军营去找常大龙。 把李审找回来,从长计议,让他再从长计议。 ……但他没有从长计议的机会,只有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机会。宋景行握着墙垛的手指节发白,他错了,他做错了事。 …… 盛泊兴不能确定那个会移动的草皮下是不是藏了个人,守城也不确定,因为那一箭之后那块儿草皮就不再动了。 “没什么动静啊,要是出城看还得找百夫长,你刚刚看见什么了?” “我也……” 守城看着自己一箭之下的位置,“我也说不清,好像是看错了。” 应该没藏什么,守城没看见有血流出来,他揉了揉眼睛,可能是连着守了几天城累的吧。 ……李审没死,他侧着头在黑漆的草皮下抽气,从杂草的缝隙中漏出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五指连心,李审觉得自己的右半个身子整个都没了知觉。 那一箭,射在李审的右手小指上。 骨肉皆断。 疼痛的刺激下往往会使人留下生理眼泪,但李审的眼泪还是带着感情的,那感情就是疼。 李审从草皮的缝隙里往外看,他能隐约看见那只箭的箭尾,是胡部传统的鹰尾羽,射程极远,只是不太精准。 这样的箭羽让李审想起了滁州被屠的那一天,母亲把他藏在刨开的马腹里,也是从这样狭小的缝隙,李审听见了刀斧劈入血肉的声音,还有或尖锐或嘶哑的叫喊。 那时李审的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就像现在他因为疼痛而发抖,如同死马的痉挛,或是风吹野草的颤动。 很多人没见过胡部屠戮滁州的样子,李审也没见过,他只见过被屠后的滁州。在面对那种血红和惨烈都到达一种极限的景象的时候,人不会觉得有多么恐惧和悲伤,只会疑惑。 人与人之间的恶意可以如此之大吗?即便大多数人一生之间那一次面,也要在哪一次面里杀掉对方? 李审没能在战场上找到他的父母的遗体,血肉模糊的他不敢去翻看同样血肉模糊的尸身。 屠尽滁州后阿拉善就带兵围堵胡戮,喀尔察是隔了一天才带着驻军来滁州,在那一天的空档里李审和滁州幸存的人一起逃离了滁州。 战争打到那种地步没有人愿意再打下去,所有人都只想逃,只想背对浓浓的硝烟,死人的恶臭,鲜血的粘腻,和空荡荡的死城里漂浮着的亡灵。 李审确信背对滁州的那一天他看见了悬在滁州顶上的万千亡灵。 “李审。” 李审觉得自己有点儿晕,他以为他受了重伤,应该死了,但他没有。在这个离滁州很远又很近的地方李审好像又看见了那些亡灵,天佑一样,这天下午再没有胡部的人注意过被一箭定身的李审。 李审为什么一定要随军出征呢?因为在盛泊兴的规划里他最终会和喀尔察一战并重新夺回滁州。滁州只是一座死城,花云月当然不在乎,鄢都人也不会在乎,但李审在乎。 大禹的王师不曾庇佑那片土地,但至少还有人记得它。 …… 李审没能找到盛泊兴,实际上中了一箭后他就没再挪地方 ——他以为他没晕过去,但实际上他是晕了后再醒来才想到这些的。 等他升华完自己天都暗了。 意识到自己好像看不清什么的时候李审还以为自己哭瞎了眼。 是的,时间,就是这么一个调皮鬼。 天一黑,盛泊兴就冒险摸出去找李审藏身的地方,他摸到草皮的一瞬间就知道这里面藏了人,想到这人一下午没挪地方他心都冻透了。 “将军。” ……但是草皮掀开的时候李审瞪着一双贼亮的眼睛,他用气声和盛泊兴说话,“将军我就知道你没事,你快回去,老师很担心你。” 那你呢?这句话没问出来,因为李审一个猛子坐起身顺带捡起地上他那彻底脱离身体的小指。 很少有什么事能让盛泊兴觉得血腥,这算一件。 “你没事?”盛泊兴看了眼李审的右手,断指处已经化脓,因为李审刚刚迅猛的动作破裂,伤口边缘正闪着诡异的油光。 “我没事,将军你快走吧。”李审成熟的让人觉得诡异,在盛泊兴还惊讶发呆的当口他冲盛泊兴拜拜手,“快去,快去。” 听着像在指挥盛泊兴。 …… 其时李审自己也弄不清他在这个下午里想起了什么又想通了什么,只是从那天起李审开始逐渐接近李飘飖这个名字。 “开元十二年,飘飖将军率十万军远征西南铲除前朝摄政王余孽,直入西南腹地,定功九连山,封西南大将军。” —— 《大夏记》 …… “把骕骦放出去。”天刚擦黑宋景行就吩咐常大龙开城门放马,被指使了一整天常大龙已经对宋景行言听计从,也不问其他就去办了。 果然傻人也有傻的好处。 …… 盛泊兴简单给李审处理了一下伤口 —— 就是没处理,他把李审藏起来自己先回林郡 。 从昨天到现在,盛泊兴的整个计划都被打乱了,但他还是要在今晚打下鹤泽。孤身往林郡跑的时候大将军感到了不合自己风格的狼狈和荒唐。 意外!怎么这么多意外! …… 骕骦在林郡城外绕了几圈,常大龙不太敢碰她,但他怕骕骦跑了,他在骕骦身边犹豫了半天才壮着胆子去拽骕骦的马嚼子。 就快碰到了,常大龙有点兴奋,这可是天下名马! 天下名马甩了甩头,天下名马踢了踢蹄子,天下名马竖起了耳朵 ……天下名马突然就跑了!常大龙感受到缰绳抽在手心的疼痛,他快速收回手骂了句脏话,“哎哎哎!等等!你去哪?!” 去找真正能碰到她的人。 先听见 “咴咴” 的马叫,再看见清霜紫电般的影子,骕骦四蹄皆扬的时候像飞起来一样。 盛泊兴凭着肌肉记忆把手抬到骕骦马缰的位置,然后在握住缰绳的一瞬间翻身上马,利落干净的像说书人口中的 “燕子飞”。 此处应有掌声,但没有。盛泊兴调转马头说了声 “驾!” …… 第58章 第 58 章 在排水道呆了一天,盛泊兴又臭又脏,但他来不及彻底洗个澡,就只在短暂的一炷香里用凉水泼了满身。 宋景行跟在他身后,宋景行现在不太敢和盛泊兴说话,他怕盛泊兴生气他自作主张。 这不是废话吗?这种事搁谁谁不生气! 盛泊兴刚进城的时候看都没看宋景行一眼,转头吩咐常大龙整军自己策马就走了。宋景行只好追在他后面问 “李审呢?” 盛泊兴不回,他自以为他对宋景行已经算是极其宽容了,这种事要是换做其他人此时已是盛泊兴枪下亡魂,也就宋景行留的一命,回来就打断他的腿!他还委屈上了!还红眼睛!他怎么…… 真伤心了? 穿甲的过程里盛泊兴第五次瞄了宋景行一眼,“李审没死,没事儿。” 盛泊兴抻直了嗓子说话,尽力把自己装点的格外威严。 宋景行抬头看着盛泊兴的背影,想问 “真的吗?” 没敢说。 盛泊兴又去瞄宋景行,怎么还是低着头?……还是算了,算了算了 ,他也是担心我才出此下策,我干嘛这么吓唬他。 “替我绑上。” 盛泊兴转身把肩吞扔宋景行怀里,他几步走到宋景行身边,用挺直的后背维持最后的强硬。 宋景行捧了肩吞踮脚给盛泊兴系,他身体前倾的时候盛泊兴看见有一大滴珍珠从宋景行脸上“啪嗒”掉下来 …… “行了,没事,这不算什么,我不是回来了吗?再说主将犯险的确不该。” 看看,他都开始自省了! 说宋景行哭的是李审还来的及吗? 宋景行没有第二滴眼泪掉下来,他给盛泊兴绑紧肩吞又开始缠臂搏。 盛泊兴刚刚用冷水冲过自己,没来得及擦干,现在摸哪儿哪儿是湿的,他小臂的青筋与肌肉在宋景行手里被缚住,紧绷感逐渐清晰。 盛泊兴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揉了揉宋景行掉眼泪的那只眼睛,“我不会有事的,你尽管放心。” 刀剑无眼,怎么尽管?宋景行抬头看盛泊兴,精于话术如他在这时也想不出什么话说。 叫盛泊兴小心,不够真诚,叫盛泊兴当心,不够信任,叫盛泊兴要不别冲前线了,不可能。 盛泊兴看着宋景行蔫蔫的脸,虽然宋景行没什么表情,但他就知道宋景行现在并不开心。 “好了。” 盛泊兴和常大龙说的是一刻钟后在林郡外列队,他计算着还有多少温存的时间,想低头至少亲一下宋景行。 “轰雷破隆栋,暗壁发烟光。” 奔雷一声自九天来,“轰隆隆”里盛泊兴愣了一下,“鹤泽多水,现在是鹤泽的雨季。”这是他说过的话。 原来不是天黑的早,是天阴的早。 盛泊兴和宋景行着急的一起跨出门往天上张望,雨前泥土的潮气在一瞬间充斥天地,暴雨。 盛泊兴曾经被天气困住,翻大别山的时候。 ……该说是他的问题,还是大禹始终差了那么点时运? “要下雨了。” 宋景行握住盛泊兴的小臂,空气里全是雨前的潮气,下雨其实不用宋景行特意点明。 还出兵吗? 没人来问,宋景行只是看向盛泊兴,现实已经证明了,行军一事他的确不如大将军,教训就摆在眼前,他不敢置喙。 “去军中,点八百骑兵。” 盛泊兴收回手快速的绑紧臂搏,转身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刚刚指使的是宋景行,不是许将…… 又是需要许将的一天。 这场雨一闻就知道会很大,夜雨疾行这是盛泊兴的劣势,也是优势。 宋景行很担心盛泊兴的劣势,不知道是旁人吹嘘太过还是盛泊兴平生自负,他在行军一事上不仅独裁,而且相当嚣张。 嚣张到好像真有天佑,盛泊兴一点也不担心他的军队趁雨行军厮杀会不会不利。 盛泊兴不担心宋景行就只好替他担心,担两份的心。 八百骑兵刚刚在林郡外列队,盛泊兴就提着银枪策马而来,他着银甲,在压抑而黑暗的水汽中像是抵住了天地。 宋景行站在马下看他,“你……” “将军,整顿好了。”常大龙跑过来打断了宋景行,盛泊兴皱着眉回身没握着银枪的手搭在宋景行的发髻上,“你带着剩下的步兵押后跟上。” 骑兵做先锋,步兵断后,盛泊兴的军队不需要鼓声和军号,盛泊兴就是他们的旗帜。 盛泊兴压着嗓子低喝了声“驾!” 骕骦如飒沓流星般飞奔而出,他没听完宋景行的话,但离开时带走了宋景行发上的飘带。 ……突然的散发让宋景行有点狼狈,接连纵越而出的骑兵在他身侧擦过。宋景行按习惯着的一身素衣让他看起来像送夫君远征的妻子。 你记得照看一下李审啊!混蛋! …… 鹤泽城内,许将和他的精英们蹲成一圈围着打更的老头,“平常胡部都在军营里吗?” “是是是,郡守日日给他们送好吃好喝供着,才哄得他们不为难百姓。” “全都在里面?” “全都在。” “那鹤泽从前的守军呢?” “守军说是都被关在地牢里了。” 打更的老者是鹤泽当地人,看许将不是胡部就既不问许将是谁,也不问许将来干什么,把知道的全说了。 许将抬头嗅到了空气中的潮气。 鹤泽这个地方…… 比林郡还好打啊。 “你看着这老头,其他人和我走。” 时候已到,该开门放狗了。 “许副官,要下雨了。”石在川费力跟在许将身后,他们是跑的,但许将是使轻功飞的,他低空飞行很有一套。 “知道。” “那将军还会来吗?” 石在川和宋景行是一个思路。下雨,是意料之外的情况,他们没有准备,没准备就应该回去准备或者等雨过了再打。 总之,不该现在打仗。 “他不来,咱们就死了。” 短刀挂在许将的腰间,他骤然出手,寒芒乍显,城墙根的某人应声而倒。 军令如山,盛泊兴让他们今晚打开城门他们今晚就要开城门。盛泊兴不来他们就只能死在这儿,没有赌的成分,盛泊兴必须来。 胡部守城日间五十,夜间五十,石在川觉得许将一个就能打五十。 第一道闪电劈来的时候,石在川震惊的看见许将徒手爬墙,势如登天。 …… 雷声紧随其后,盛泊兴压低了身子,骕骦甩了身后的战马一截,这让他看起来像孤身入敌军的勇士。 银甲猎猎有光,鹤泽的城门近在眼前,盛泊兴横枪,但没有勒马。 许将已经站在鹤泽城墙的顶上了,远远的他能看见象征盛泊兴的细小银点。他把补刀的任务交给石在川,在墙垛上栓了钩锁就倒钓着从城墙上坠了下去。 石在川看的人都傻了。 骕骦没有刹马,盛泊兴吹了声长长的口哨,许将的伯驹从后面追上来。 第一滴雨水落下的时候,鹤泽的城门轰然而开,许将割断钩锁,轻巧的落在伯驹身上,他说,“将军。” ……这是许将和盛泊兴的默契。 但在诸军眼里,这只能是盛泊兴有神助的证明! 漏网的胡部往鹤泽城内狂奔,但盛泊兴身后的四千军正在鱼贯入城。 收复鹤泽只是时间问题。 鹤泽有一种特有的雨,叫鬼雨,来势极快极猛,有时还夹杂冰雹。 盛泊兴遇见的就是鬼雨,碗大的冰雹砸在他头顶钢盔,“哐啷”一声震的盛泊兴头晕,“妈的。”雨水已经把他整个浇湿,让他从头到脚都重了几分,盛泊兴扶了一把钢盔,“胡部的军官都在那儿?” ……许将带步兵屠戮军营,盛泊兴带骑兵围杀统领。 马蹄声搅散在雨里,盛泊兴迎着雨策马,觉得自己被冰雹砸的鼻青脸肿,他左手上紧紧缠着宋景行的飘带,握着长枪有点打滑。 这雨也太大了,盛泊兴从小到大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雨,浇的他睁不开眼。必须速战速决,他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骑兵。 风驱急雨洒高城,云压轻雷殷地声 胡部作乐的酒楼在鹤泽最中间,浓重的雨幕下它灯火通明,盛泊兴耳畔响起时断时续的丝竹管弦。 他从背上抽出六力半的弓箭,齐刷刷的,大将军身后架起了万张弓。 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 《诉雷公》 《五月十九日大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8章 第 58 章 第59章 第 59 章 樯头万箭集如猬,将军愿死不愿生。 “等等!等等!”是个女人,音调颇高,盛泊兴在听见声音的同一时间调转箭头瞄准了策马而来的祁懿懿。 有人把祁懿懿拦下来,雨很大,祁懿懿披着红色的斗篷,腰间缠着软鞭。 “大将军等等!不可射杀,我夫君还在里面,鹤泽州官都在里面!” 祁懿懿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尖而猛,她喊大将军。 大禹已经很多年没有大将军职了,很少有人能一眼认出盛泊兴着甲的规格。 盛泊兴放下箭,策马上前,“你是李霁的妻子?” “有印为证。酒楼中还有半数的州官,请大将军勿要射杀,以免误伤。” 隔着一个人的距离盛泊兴接过祁懿懿手里的私印,雨水把印上沾的印泥冲的一干二净,盛泊兴注意到这枚私印是由玳瑁刻成。 常识上围杀最好的办法是射杀,盛泊兴看了看雨水中摇摆不定的销金窟,他挺想说委身胡部的州官死不足惜 ……但是,玳瑁很凉,盛泊兴的指腹按在私印上,那是一个“祁”字。 “所有人,换短刀,不要误伤。”盛泊兴翻身下马,抽出他的双手剑。 玳瑁做印是燕南祁家的习惯,眼前这位冷静的不似女子的女子或许是抚边大将军祁连山祁老仅剩的后人。 靠着祁家的名头祁懿懿拦住了盛泊兴射杀 ,她在马背上张望,雨下的越来越大,早就听不见厮杀声了。 雨水让祁懿懿的衣服变得贴身,她一介女流,红袍加身,挡在三军前。 豆大的雨水砸在祁懿懿髻上的步摇砸的步摇乱晃,次数多了步摇竟然从发上脱落,祁懿懿低头,但没来的及接住它。 李霁会死吗?大概是会的,得知有大军冲杀进鹤泽祁懿懿就仿佛看到了李霁的身死。 胡部从不仁善且大多鲁莽,得知被困后必定会下杀手,至于死几个州官则要看盛泊兴的速度。 这一点盛泊兴当然也清楚,但做胡部的刀下鬼总比当我军的箭下冤魂听起来好些。 ——盛泊兴的名声听起来好些。 …… 双手剑 ,剑的一种,使用时须极大空间,且双手持剑挥舞。双手剑在剑法上和长枪有相通之处,因此近战时盛泊兴用双手剑。 能当选骑兵本就是盛泊兴的军中精锐,再加上人数上的优势,近战围杀其实也没那么难。 盛泊兴冲杀到酒楼的最中心,他踹门闯进去的时候很轻易的将最近的胡部枭首,血溅三尺有余。 而后,在胡部粗鲁且惊慌的谩骂声和慌乱的桌椅碰撞声中,盛泊兴横刀挌住砸向面门的凉刀。 盛泊兴的力气其实很大,只是因为身边有宋景行所以显得他肌无力,实际上,盛泊兴的双手剑上架了三把凉刀。 金石相互刮蹭的声音异常刺耳,盛泊兴猛地上前一步借力脱身而后挥刀,这一切一起发生,时间不过一瞬而已,三颗人头齐整的落地泼起的血幕足以挡住视线。 血水“哗啦啦” 的泼撒像在屋里也下了场雨,盛泊兴迈过了无头的尸首抬头看见了死在石在川剑下的史尔纳尔 —— 鹤泽驻守。 双手剑被 “铎”的一声插在地上,向前走的时候盛泊兴路过了被凉刀剖开的鹤泽郡尉李霁 ……已经断气了,不是误伤,盛泊兴带人闯入,在意识到被围杀的时胡部即刻翻脸杀了李霁。 石在川站到盛泊兴身边,斩杀敌首,抢占军功,他有些紧张,“将军。” “你用剑?” 盛泊兴蹲下查看死在地上的郡尉,他没抬头,“嗯,我用剑 ……我当时看大将军你好像没空。” 石在川在解释一些盛泊兴不太在意的东西,他抬手阻止石在川说下去,“去请郡尉夫人来,让她认人。” …… 剑为君子器,军中用剑者很多但善用剑者很少。 “立禘元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卫将军石在川升任虎威将军,执掌西郡边陲,复四十余年,无战事。” ——《大夏记》 …… 祁懿懿是被抬上来的,她见了血就 “哎呀” 一声的软了腿,等见到她死去的夫君就更夸张了——她晕过去了。 盛泊兴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祁家私印确认他没走眼,“带下去。” 他皱着眉挥手。 史尔纳尔死了,但还不算完。盛泊兴割下史尔纳尔的人头即刻带兵辗转到鹤泽的军营,厮杀正惨烈,能看出许将有微弱的优势。 盛泊兴带了四千人来,对上驻扎鹤泽的两千五百人绰绰有余。 银枪和史尔纳尔的人头一同晃入军中,士气在雨中一瞬间大增,许将看见后策马挤到盛泊兴身边,“大将军。” “什么?” “鹤泽的守军死伤过半了。” 许将说的是汉语,但盛泊兴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只是他仍不太懂,什么叫死伤过半,鹤泽守军又没参战怎么就死伤过半了? 枪出如龙的空档里盛泊兴又问了一遍,“什么?” “胡部将鹤泽守军关押在死牢里,一直没给过吃的和水,有近一个月了。” …… 雷声轰鸣着给许将做尾音,盛泊兴震惊的看向许将,一道闪电粲然划过天际映照出离军营不远处的死牢。 “什么?” 第三遍。 盛泊兴需要兵,在硬件配置不齐全的情况下他急需有生力量,林郡的,鹤泽的,百奇的,所有这些加在一起才是能让盛泊兴有和喀尔察的一万大军一战的能力。 但现在许将说鹤泽的守军死伤过半,而且看许将的脸色死伤过半只是个形容词。 缺粮少马没有兵,盛泊兴这一路行军一路难,还变着花样的难。 …… 鹤泽的军营并不小但它最开始也不是为六千人血战建立的,因此在一片尸身肉块儿中这一方天地狭小又血腥。 常大龙周身围了一圈死人,他英勇且愤怒的冲杀,身影淹没在胡部中间。 许将带人围在军营外也准备射杀时,常大龙第一个闻出来旁边的死牢味道不对,他被获准带人下去看看。 看见的是遍地饿殍,死尸堆叠,**的男人们龟缩在一处角落,见到人的时候也不叫不喊,尸臭和粪便的味道交叠在一起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恶心。 跟在常大龙身边后的士兵出去吐了,但常大龙没有,他那颗愚蠢又忠贞的武将的脑子无端替他回忆起初入林郡时拦住盛泊兴的独眼小叫花。 “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 苦难啊,它就像轻飘飘的羽毛,随处飘荡,随处扎根。太苦了,只是战败,却真的太苦了。 …… 杀敌两千,俘虏五百。盛泊兴来不及处理腰上的划伤就和许将一起下到死牢,即使刚在血腥里闯了个来回乍见死牢里的景象盛泊兴还是忍不住后退一步。 “把人救出来,先不要声张,安置到 ……先暂时安置到军营里,我去找祁懿懿。 ” 死牢里很安静,盛泊兴吩咐完就没了声音,他站在死牢的出口没有动作,两千的守军如今剩下的人数一眼就能看尽,没有水也没有吃的,盛泊兴看见了枯骨。 许将拽了一下盛泊兴,“别站着了,挡路。” …… 祁懿懿晕血是装的但晕倒是真的,朦朦胧胧的祁懿懿见到了李霁,她心里知道李霁刚刚被开膛破肚,所以也很快知道这是梦。 但为什么会梦见自己下嫁的样子呢? 祁懿懿出嫁时祁连山还未被启用,祁家在胡戮是空有名气的壳子,没人愿意娶祁懿懿,因为她不够美也不够女人但借口是习武。 出嫁时祁懿懿已经是老姑娘了,也是不得已嫁给李霁这样一个素来懦弱少主见的男子。洞房那晚李霁小心的给祁懿懿却扇,见到祁懿懿那先声夺人的眉毛时笑了。 他说,“我还以为是什么样的女老虎,原来只是爱画眉,我捡到宝了。” ……李霁知道祁懿懿在意她的眉毛,但祁懿懿不知道李霁不在意。 祁懿懿醒了,她迷茫了一会儿,就一小会儿,然后她抬手揩净脸上的泪痕。 肝肠寸断泪沾襟,那不是祁懿懿,“小筠,外面打完了吗?” 叫小筠的侍女是祁懿懿自幼的女伴,也习武,“夫人,那位将军还在军营清剿。” “你和我一块儿,去替夫君收尸。” 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 蔡琰《悲愤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9章 第 59 章 第60章 第 60 章 李霁死了,谁来接任鹤泽州官? 卸珠钗,脱红衣,祁懿懿冒雨戴丧替李霁收尸的时候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和林郡的百姓不同,鹤泽百姓受降的日子并不痛苦,他们照样吃照样喝,除了偶尔受些无端的委屈,或者思念一下家中参军不得归的男子,他们真的没什么苦难。 当然,在鹤泽百姓的眼里这一切和平的日子都是依靠着他们的郡尉李霁 —— 是李霁一人扛住了胡部的施压,那位平日里唯唯诺诺的郡尉在大难当头时竟然有过人得谋略。 他们称赞李霁,尤其在林郡的对比下,他们当然要赞扬李霁。 但其实,这谋略来自祁懿懿。 …… 草草备好的棺椁里装上了新鲜的尸体,祁懿懿跪坐在李霁的棺旁,她没穿成套的丧服,只卸了妆并在额上围了两寸的白布,她面容哀戚,悲伤却不刻意。 小筠跪在祁懿懿身边劝她节哀,同时应付着聚集起的州官 ——祁懿懿特意通知了他们一起来为李霁收尸。 李霁为官的盛名是在鹤泽被俘之后才流传出来的,但州官里没人嫉妒,因为靠胡部那么近给他们当牛当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都是政客,州官们心里清楚祁懿懿叫他们来的目的,但要不要扶祁懿懿上位还要再观望。 鹤泽百姓仿佛不知战争苦,在林郡,盛泊兴一来就被奉为神明,但在鹤泽盛泊兴仗还没打完就开始有政斗。 祁懿懿低头试泪同时对小筠微弱的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换话题了。 …… 盛泊兴打下林郡后林郡的父母官虽然还是杨昱,但林郡百姓心里的神明却换做了盛泊兴。杨昱是好官,他可以不在意百姓们街头巷尾的谈资变成盛泊兴,但祁懿懿在意。 胡戮是她父亲祁连山拼死守卫的地方,鹤泽是她夫君李太初舍命治理的所在,盛泊兴也好,旁的州官也好,祁懿懿不会将鹤泽拱手让给任何人。 听说远的鄢都已经有女子称帝,乱世也必定是祁懿懿的机会。 ……小筠在不经意间透露盛泊兴最初想射杀,她形容大将军有多么铁面无私,不容宵小。 没人质疑小筠甚至没见过盛泊兴,州官们各自铁青着脸回忆自己和胡部一同享乐的日子。 “夫人你先起来,李大人已经走了,你要是再到下我们可怎么办啊。” 在场的都知道祁懿懿就是一直站在李霁背后的人,已经有人开始站队。 祁懿懿并不推脱,她就势起身由小筠扶着,“我现在就只希望那位将军能顺利收复鹤泽。” “鹤泽用他收复?说句不好听的,鹤泽这么太平,依我看那将军也不过是白捡个便宜。” 说话的是州记官,祁懿懿记得他,刻薄自私。 “确实便宜。” …… 先闻其声而后知其人,盛泊兴进屋刚巧听见了这句话,雨还没停,他身上哗啦啦的滴落着被冲成淡红色的血水。 盛泊兴腰上还有来不及包扎的渗着血的伤,湿透了的狼狈的大将军和一屋光鲜干净的墨客相对。 “你……”州记官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在看清盛泊兴脸的时候又连退了好几步。 背离鄢都让州官们没听说过小王爷的名号,但看见那张杀伐毕露的脸,他们都一瞬间心惊。 “将军。” 祁懿懿这一声叫的中气十足,但盛泊兴还是盯着州记官。 千人斩的眼睛会和常人不同吗?州记官有点腿软。 “大将军。”祁懿懿又起身往前走了一步,盛泊兴注意到她带着丧。 “你知道鹤泽的守军被胡部关在哪儿吗?” 盛泊兴抢在祁懿懿前开口。 “知道,在牢里,史尔纳尔说他要统一看管。” “那你知道鹤泽守军原本有多少人吗?” “两千七百五十四人,怎么了?” 盛泊兴看向祁懿懿,这让祁懿懿无端心慌。 “那你知道胡部都给守军吃什么喝什么吗?” “我,是我夫君,他会提供食物,交由胡部统一分发。” 隐隐约约的祁懿懿有点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了,胡部克扣了吃食吗? “这样啊。” 盛泊兴侧过身子,于是众人看见他背后的少年,瘦骨嶙峋红着眼。 少年十七岁,刚能参军的年龄就来参军,刚参军没多久就变做俘虏,刚做了俘虏就过上了一段不人不鬼的日子。 祁懿懿震惊的发现她认识眼前的少年,傅闻,傅世安,是鹤泽城内有名的温润公子,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你竟然以为胡部是那种哄一哄就能真善美的人吗?你觉得他们会分给守军多少吃的?” 盛泊兴说一句就上前一步,他左手提着长枪,他说你,怒气直指祁懿懿。 “你知不知道为了不让守军下大狱林郡郡守自愿带着州官一同坐牢,你们呢?你们做了什么,除了整日和胡部一同享乐你们又做了什么?” 最后一句话说出口时,盛泊兴利落的提枪,还冒着血气的枪头隔了很远抵在州记官的心口,刺的他生疼。 “两千七百五十四人,还完整活着的只有一百八十一,意识清醒没发疯的只有这一个。” 音落盛泊兴骤然发力,一枪穿心,将州记官钉在墙上。 …… 短暂的平静,没人想到盛泊兴会当面杀人,小筠最先尖叫起来,而后是那群**酸臭的文人。 慌乱中祁懿懿看着傅闻,傅闻好安静。 祁懿懿又晕倒了,装的,陈述时她一直说的都是 “我夫君” 话里话外的暗示命令全部来自李霁,但盛泊兴选择直接和她对话,盛泊兴知道是她在背后操作。 热知识—— 能运筹帷幄的大将军都不是傻子,当然能一眼看出政客们的谋略。 …… 烂摊子就是烂摊子,没人会收拾烂摊子,盛泊兴发了一通火来了个下马威顺利接管鹤泽后就带着傅闻走了。 祁懿懿 “醒来后” 靠着李霁的棺,对着州记官的尸身发呆。 半晌,她说“夫君,要对不起你了。” …… 鹤泽军营,雨下了一夜把血水冲的满城都是,百姓醒来的时候大概能闻到腥气。 盛泊兴第十一次看了眼被救出来的仅剩的守军,他们都不太清醒,目光毫无焦点,请来的大夫一边发抖一边哭 —— 这里面没有他儿子,他儿子是死的那个。 民怨。 一旦守军枉死的事公诸于众鹤泽的百姓必定暴乱,两千多的男子,两千多正壮年的男子,他们大多是儿子或丈夫,他们的生死牵绊着一个家庭的生死,但这件事不能瞒着。 ……所以宋景行怎么还没到?!他不是很急吗!? 昨晚怒火攻心盛泊兴自认和祁懿懿之间有点尴尬,他现在迫切需要宋景行那虚与委蛇的一套! “大将军!”清澈又愚蠢的声音唤醒了盛泊兴的意志,他一下想起来,还有李审那个赔钱货! 李审推门,门后站着傅闻。 第61章 第 61 章 是宋景行找到的李审。 宋景行进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李审。找到李审后他激动的下马三步冲到李审面前差点抱着李审当场哭出来。 李审是被排水道的雨水冲出来的,不得不说宇文恺还是牛,设计的排水道直通护城河,直接把李审冲进了河里。 李审在护城河死命扑腾才上了岸,上岸后发现他弄丢了自己的小指…… 好遗憾啊,李审还想把指骨做成项链挂脖子上呢。 …… “宋景行呢?”盛泊兴往李审的身后张望,没看见人。 “老师在城里,他让我叫你出去看看。” 李审是被宋景行叫来包扎手指的,顺便替宋景行传话,他后面跟着不知是谁的小兵甲,“大,大将军。”小兵甲有点紧张,他还不如李审。 “让我看什么?你先去看大夫。”盛泊兴好歹没忘了李审指上的伤,他挥手让许将送李审找大夫,自己披了甲要出去。 实际上,盛泊兴不喜欢 “出去看看” 这种故弄玄虚的说法,尤其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但对象是宋景行他只能先忍了再说。 “你和我一起。”盛泊兴拍拍傅闻的肩膀,从被救出来到现在傅闻没说过一句话,这很让人担心。 走到门口时李审回头恰好才看见傅闻,傅闻已经瘦脱了相了,但仍能看出从前如玉温质的模样。 …… 为将者先有爱人之心,才行杀伐之道。 盛泊兴说不上多爱人,但傅闻身上凝聚着他原本对鹤泽守军的期望和他现在对鹤泽守军的怜悯——更多是期望。因此盛泊兴对傅闻总有说不清的遗憾和期待。 盛泊兴总想把傅闻带在身边,虽然理智上傅闻是一个人,但信念感上傅闻是一个军队。 盛泊兴走出军营,不肖太远,刚出了军营就能看见祁懿懿摆出的盛大丧葬礼。 盛泊兴一开始以为这丧礼是给李霁摆的,但细看就发现这丧礼的规格极大,在仪式上几乎就是降格的国丧。 盛泊兴敏锐的意识到这是祁懿懿为鹤泽死去的守军摆的。 祁懿懿特意没在丧礼上奏乐,只有一只唢呐从很远的地方吹过来,在飘渺的哀戚里带起满城围观百姓的情绪。 她跪行,从城北到城南,披丧戴麻,挂白洒纸。 ……祁懿懿从哪儿弄来这么大一堆?! 距离有点远,盛泊兴听不到祁懿懿在说些什么,但能猜到。 把错推给死去的李霁,把自己伪装成受害的一员,加些苦肉戏,在适当的时候把真相公诸于众。 建立一个靶子,再和无知的百姓站在一起,悲哀百姓的悲哀。祁懿懿想依靠这种方法博得百姓的谅解,兵行险招,靠的全是话术和手段。 盛泊兴回头看了眼傅闻第七次尝试和傅闻搭话,“你家里人还在吗?” ……傅闻还是没应。 丧仪的中心,祁懿懿低头拭泪,李霁刚被她塑造成只知享乐偷欢委身胡部换取活命的奸人。 身边议论纷纷,祁懿懿低头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就要把守军覆没的事说出去了。 小筠弯腰给众人展示祁懿懿身上的旧伤,她添了一把柴,小筠说那是夫人受过的 “委屈” 。百姓看着那些旧伤疤分分感叹,有人突然问了一句 “夫人今日这丧难道是给那奸人办的吗?” 唢呐陡然升了一阶。 …… “她做的很好。”宋景行策马绕了半城而来,他出现在盛泊兴身后,盛泊兴听见宋景行疾行后剧烈的喘息,他皱眉扶宋景行下马,“你腰不好,不用疾行。” “百姓很快就会涌进军营,到时很可能会发生暴乱,你得做好准备。” 军资被宋景行留在城外,他自然的站在盛泊兴身边然后注意到了傅闻。 通过祁懿懿的叙述宋景行能大概猜出昨晚的故事,他不用盛泊兴多解释。 “傅闻,傅世安。”盛泊兴就近拉住了宋景行的腰封,“李霁尸骨未寒祁懿懿倒狠心,咱们先回去,我之前安排把诸军尸首摆在军营里,得在百姓冲进来之前收拾好,不然他们怕连个全尸也留不下。祁懿懿这是干的什么事儿!” …… 盛泊兴认为祁懿懿的做法不入流,就像花云月登基是靠舆论和谣言。 这是盛泊兴的局限,也是祁懿懿和花云月身为女子的无奈。 李霁活着的时候祁懿懿只能站在他身后,李霁死了祁懿懿也只是想能站在他从前站过的地方。但为此她要付出的真的很多。 女子不比男子差,这句话也许只有真的身为女子才有资格说,因为眼见着,她们分明辛苦。 宋景行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已有乱相的百姓,“你不去帮帮祁懿懿吗?” “她没来找我就不用。” 盛泊兴头也不回,“背着天理人伦冒着被迁怒的风险祁懿懿也要出此下策,她不想鹤泽百姓像林郡一样被我收入囊中,那我插什么手。” 盛泊兴不懂女子也不懂文人,但值得庆幸的是他懂武将,祁连山当年宁愿战死他乡也不将军功让给摄政王一分,祁懿懿今天也不会甘愿做盛泊兴的路。 成也祁家败也祁家,祁懿懿是祁家儿女。 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及时一杯酒。 …… “死了这么多?!”宋景行震惊的站在军营外,入眼是茫茫一片白,整整一个军营,全是尸身。 “你先去找许将,一会儿指定要乱,别出来。”盛泊兴没给宋景行哀春伤秋的时间他推了宋景行一把让宋景行先躲开和祁懿懿一起来的百姓。 暴乱发生的很快,远远的已经听见哭声了,盛泊兴回头看见哭喊着奔过来的百姓,他深吸一口气,“守好鹤泽守将的尸身勿要遭人践踏!” 地上成片的残尸经不起折腾,盛泊兴如果不想战士们的尸身受辱就得先控制住乱成一片的百姓。 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在百姓的簇拥下,祁懿懿抬头,她要盛泊兴唱红。 …… 骕骦在侧,盛泊兴提枪立马站在军营前。 “将军!”刚有人想和站在军营前的盛泊兴说话,后面的百姓却突然推搡起来,打横的枪身没让百姓一下全涌入军营,盛泊兴放大了声音,“大家别挤!都别挤!军营里面是诸军尸身,慢慢来,别挤!” 军队不能和百姓直接起冲突,盛泊兴只能自己挡在百姓前面,他站在半开的军营大门前,一点点放百姓进入军营。 “你们别急,排队!”但这时候百姓是不会听盛泊兴说话的。 人太多了,有点艰难,盛泊兴在心里骂娘,他边让百姓冷静点不要挤,边在心里想,要是让他们一窝蜂进去了,踩碎军营里摆着的尸身会怎样 ……还是算了,全尸难得,鹤泽守军不该再受身后苦。 盛泊兴持枪的两只手有点酸,他看了眼拥挤着的百姓,怎么还有这么多人? “大将军为什么不直接放我们进去!?我们想看看家人!” “你们别急,军营里容不下……”盛泊兴话还没说完,他身后掩着的铁门“吱呀”一声开了。 盛泊兴骤然回头! 溅了盛泊兴一脸血。 十颗人头骨碌碌落地,挤在最前面的百姓和盛泊兴一起傻了眼。 军营的大门缓缓打开,宋景行站在一排胡部俘虏的身子后面,他冲身后的常大龙招手说,“下一批。” 常大龙提刀,已然唯宋景行是从的样子,他身前换了新的一茬胡部,手起刀落,又是血溅三尺。 有一种毒药名叫见血封喉,愚昧点百姓其实和这种毒药一样,一见血就纷纷止住了声。 排在后面的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吵吵闹闹的往前挤,挤到前面的百姓却被漫到脚下的血吓的止步不前。 “杀人了 。”有人喃喃的嘀咕。 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 《晋书 文苑列传 张翰》 不知道我能不能写明白,就是一种对民心所向,百姓拥护的执着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1章 第 61 章 第62章 第 62 章 “我不是让你回去待着吗?违抗军令,想我打折你的腿?!” 盛泊兴倒提着枪走到宋景行面前,他的肩背完全遮住宋景行的。 虽然盛泊兴把宋景行护在身后,但这厮不讲理的原型却毕露,他居然在质疑宋景行违抗军令。 “百姓都这样,吓一吓就好了。” 宋景行没接盛泊兴的话,他微微歪着身子小声和盛泊兴解释,镇定的模样像是对处理百姓暴乱得心应手。 …… 三十颗人头不均匀的分散在军营前,宋景行踏着地上凝固的厚厚的血,在一众肃穆又震惊的眼神中走到百姓跟前,盛泊兴紧跟在他身后。 “本官受大将军命斩杀胡部俘虏告慰将士英灵,敬请为诸军收尸,望节哀。” 宋景行的官腔一如既往的好。 …… 鹤泽守军不是战死,本不该称作英灵。 着麻衣素服的新寡妇跌跌撞撞的扑向军营里盖着白布的尸体,盛泊兴伸手扶了她一下,“别踩到别人。” 悲戚的哀乐再次响起,一时间哭声汹涌如水。 百姓和盛大将军其实没有什么本质的分歧,只是在气氛的烘托下才有了纷争,只要百姓稍微冷静下来就会发现,大家都是新丧,本该彼此体谅。 军营里容不下那么多人,这一点在哭丧的时候再次被证明了,哭都哭不下啊…… 盛泊兴,宋景行和祁懿懿并排站在军营入口,板板正正的站着,接待一样对所有人迎来送往。 宋景行理所应当的站在盛泊兴和祁懿懿中间,他刚在盛泊兴催促的余光下和祁懿懿寒暄完。 …… 盛泊兴是这样的,宋景行和旁的男子接触他要怀疑旁人的居心,宋景行和旁的女子接触他要怀疑宋景行的居心。 在盛泊兴时不时传来的咳嗽声下宋景行终于转入了正题。 “容我说一句难听话,夫人虽新丧夫,但鹤泽不可一日无主,不知夫人可有举荐人选暂代鹤泽郡主。” 祁懿懿没理宋景行,她正弯腰安慰一位老妇人,那副英气的眉眼低垂下来显得无比悲天悯人。 “李霁是鹤泽的罪人,我的丧不为他,是为了这些无辜受难的百姓。” 直起身的时候祁懿懿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即使早有耳闻,亲耳听见宋景行仍感叹于祁懿懿的狠心,君埋泉下泥尚未销骨,未亡人就亲手替他打上了罪人的印记。 站在军营门口,耳边听着各式各样的哭声,宋景行又一次见到了女子的野心。 “既如此,我斗胆替大将军问一句冒犯的话,夫人可愿暂弃儿女情怀,肩大任而治鹤泽?” ……又有位妇人因找不见家人来找祁懿懿哭诉,祁懿懿俯下身抱住她,那件早不复洁白的丧服上沾了太多眼泪和鼻涕。 祁懿懿真的能治理好一郡的百姓吗?她或许有才能,可能有本领,但这些都不过是空口无凭,在此之前,祁懿懿从不曾真正的站在人前。 可以轻易把百姓许诺给一个女子吗? 宋景行侧着身子面对祁懿懿,余光里是鹤泽的百姓。 当然可以,花云月能登基不因为她有才能而是因为她背后的花家能为大禹续一口短暂的回光返照。如今祁懿懿上位也不是因为任贤为能是因为盛泊兴需要祁懿懿的助力,他经不起长久的和祁懿懿折腾。 离州战报,阿拉善大破宛城,屠。 离州七郡,萧安纯看着还有六条命,但盛泊兴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 祁懿懿终于送别了哭着走的妇人,她捋了一下垂落的鬓发,少见的露出几分女子柔情。 “妾身自当接任郡守之职,替夫君为百姓赎罪。”柔情都是表象,祁懿懿一瞬间就恢复了强势,她凌厉的眉横扫过宋景行的面庞,言语间上任郡守是她的理所应当。 宋景行小心的踢踢盛泊兴的长靴,示意盛泊兴谈妥了。 谈的实在有点儿快,因此盛泊兴低头和祁懿懿对视时两人都有点不切实际的感觉。 昨日的剑拔弩张就在眼前,盛泊兴觉得尴尬,祁懿懿觉得此事有诈…… 但是,就是说,如果问出“此话当真”,未免在气势上低人一头。 世人常说在爱情上先开口的人就输了,其实在任何事上先开口的人都很容易输。 “既然已经定下了,那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请夫人上位主事吧。” 盛泊兴的眉峰自来以凌厉著称,因此当他和祁懿懿对视时两对眉毛就很在有骂战的意思,宋景行看不下去这场浓颜系的战争,开口阻拦。 “自然。” 祁懿懿梗着脖子装的镇定自若,她还是不太信,州官们尚且要看形式战队,宋景行一介文人凭什么替盛泊兴拍板呢? 不太信没用,当宋景行亲手捧着州官府印递到祁懿懿手里时,盛泊兴膀大腰圆的站在旁边,看起来就像宋景行的侍卫。 …… 宋景行和盛泊兴一块在郡守府替祁懿懿撑场子,改天换地就在一瞬间,州官们只能乖乖看着坐主位的祁懿懿和祁懿懿身边拿长枪的盛泊兴。 一洲的丧事直到入夜才完 —— 按祁懿懿的意思,把盛泊兴生擒的胡部尽数斩首示众以平民怨。 今天没下雨,鹤泽城的排水又好,一日夜之间斩杀百人,人头落地溅起的三尺厚的血气都尽数凝固在脚下,伴着长而久的哀乐,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会在鹤泽持续多久。 宋景行依在窗边,一场秋雨一场凉,鹤泽已经开始降温,血气很重他抬手关了窗。 “还有呢?” 盛泊兴手上攥着一叠信纸,就在刚刚祁懿懿将她和百奇郡守互通书信约定起兵造反的事和盛泊兴全盘拖出…… 震惊过后就是武将的时间了,里应外合打下百奇,盛泊兴有半个时辰没理宋景行,他不理宋景行,但也不让宋景行走,每次宋景行想偷偷摸出去看看李审,盛泊兴就会漏气一样,长长的“嘶”一 声。 真是无语,宋景行无聊的坐在窗边,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他已不敢再置喙战事。 “明天,按约,我们应该明天起兵。” 隔着许将,祁懿懿语气生硬的和盛泊兴说话。 书信是怎么送出鹤泽又怎么在百奇往返的,祁懿懿不肯说,正常,即将当任女郡守,有些手段到了盛泊兴面前就叫秘辛。 因此盛泊兴仔细的查看了来往的数封书信,不像是诈骗…… 平心而论祁懿懿也没道理诈他们。 “即时百奇郡内慌乱,无暇他顾,只要将军出兵必能拿下。” 祁懿懿看盛泊兴半天也不下决断遂开口陈述利弊。 盛泊兴手上捏着几张小而薄的信纸,他随手放下,“本将只在顾虑百奇是否还有兵。” 盛泊兴说完话后的停顿意有所指,他在暗示百奇守军也有可能和鹤泽守军有相同遭遇。 祁懿懿立马不痛快了,但她又不好说些什么,毕竟胡部会虐待鹤泽守军是她疏忽的事。 …… 说来也是,如果盛泊兴没有在昨夜即刻打下鹤泽,而是拖到明日真让祁懿懿按约带头叛乱 ,那时祁懿懿只怕是会被釜底抽薪,惹来杀身之祸。 当然,盛泊兴也不会有现在里应外合的可能。 第63章 第 63 章 “果然我就是天纵奇才。“ 志得意满在盛泊兴脸上装都装不下,于是这人又从不容缓的战事中脱出身来去瞧宋景行。 如芒在背啊如芒在背。 “百奇应当有兵,他们郡和我们郡不一样,说是只缴了守军的械。”兵家出身 “应当” 这两个字多不值钱祁懿懿知道,但她只能这么说。 “如果现在还不能定下是否出兵难道要到明天看情况再决定吗?” 祁懿懿又加了一句话唤回盛泊兴的魂儿,她再一次拿出了她祁家的私印摆在桌上。 “祁老将军雷厉风行是出了名的,你这是在嘲讽我还是在教我?”盛泊兴低着眼扫了一下玳瑁的印章,第一眼见这印章时他还以为同是武将世家他会和祁懿懿相处很好。 但这已经他们俩第三次在桌上互呛了,上次是许将劝的,这次轮到宋景行。 一直拿后背冲着盛泊兴,宋景行终于起身,“出兵肯定是要斟酌的。” 他捧着茶径直走到盛泊兴身后,“但我觉得夫人既然说百奇只缴了械那应该很可信,可以一试。” 可以一试,盛泊兴当然知道可以一试,一成把握他都要试,但宋景行怎么能帮着外人呢?! 来不及回头瞪宋景行,一杯茶就被递到手里,宋景行熟练的给盛泊兴摸后背顺毛。 “夫人从前约定和百奇郡守一同发兵叛乱是想两郡互为掣肘而无援军吗?” 茶水勉强堵住了盛泊兴的嘴,宋景行替盛泊兴问了一句。 “自然。” 一屋子男人祁懿懿没得选她只好和宋景行好言好语的说话。 “但夫人怎么保证胡部不会点燃烽火呢,毕竟前有滁州喀尔嚓后有林郡捷林。” “所以李霁才曲意迎合胡部想叫他们放松警惕,以求一击必杀,却不想……” 偶尔不当着百姓面前祁懿懿会稍微替李霁说几句话,但只是偶尔,也只是几句。 “所以百奇郡守为此做了什么?” 盛泊兴把空了的茶杯放回宋景行手里——这狗连着茶末一起喝了。 “信里没提,通信不易我们也不会事无巨细,但应该也是做了准备的。” 应该,第二个应该,祁懿懿在桌下握紧了手。 “百奇有五千胡部本就难打,若是惊动了喀尔嚓的七千军只会更难,许将,明日你务必带人盯好百奇各处烽火,如有差池人头落地。” ”是。” 又是许将,又是人头落地,世道不易,许将再次感叹做副官的艰难。 …… 百奇,胡戮的最后一个郡,打下林郡的战报才送到鄢都盛泊兴就已经要准备打百奇了,宋景行在替盛泊兴备甲,盛泊兴刚去鼓动军心。 即使百奇守军会在明天起事百奇仍旧很难打,因为百奇离喀尔嚓很近,打好了不过是五千对五千的势均力敌,打不好,喀尔嚓可是很容易带着大军来保他儿子的命。 宋景行徒手将盛泊兴弯折的甲胄掰正。 “老师。” 李审屁颠屁颠的跑来找宋景行,就在刚刚盛泊兴特准他上战场,“老师!我能去杀敌了!” 李审手里还攥着新发下来的甲。 现在的李审已经不用再躲宋景行了,他在鹤泽外的战绩让常大龙很赏识他,连带着军队里很多人都赏识他。 这套甲是军中最小的了,从前是傅世安的,现在发给李审,仍然大,宋景行叫李审好好坐着不要吵闹。 “战场杀敌我不能教你什么,也不能帮你什么,只希望你能记得凡事以自己的性命为先,记得老师还在等你。” 宋景行将甲胄往李审身上比量,诸多不合身。 李审还在因激动而跳脚,气氛却突然太肉麻,他拽过自己的甲从宋景行身边溜走,“反正…我能去杀敌了!” 莫名其妙混进军中,莫名其妙留在军中,到如今能光明正大上阵杀敌,宋景行好像什么也没做,但是李审只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宋景行。 李审年纪还太小尚且不知何为 “怅别三河道,言追六郡雄” ,但宋景行已经是个大人了,为师为父,如师似父,今日他才终于算是感受到。 盛泊兴刚一回来就看见宋景行一脸情深的看李审,大将军当即挂脸,“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回去!” 他冲李审说话眼睛却盯着宋景行。 宋景行又无奈了,他叹口气才起身,扶着李审的肩把他送出去,顺便多嘱咐了几句—— 无非是些注意自己的话,尽是小英雄李审不爱听的。 “你怎么不告诉他是你求我我才准他上战场?” 宋景行刚进门就被盛泊兴牵着带到穿衣镜前替盛泊兴更衣。 盛泊兴明显是又带了酸气,上到七老八十下到稚子十五,盛泊兴这口醋啊真是一点儿不少吃。 “我又不要他感激我,告诉他干什么?” “你倒是又伟大又好心,别解了,来歇会儿?” 于是又从穿衣镜前挪到床前,盛泊兴搂着宋景行,“战场无情你也舍得他去?” “所以才说要你多关照他。” “我哪有时间关照那么一个小屁孩,要我说他这样胡闹就不该带出来。” “不带出来我把李审安置在哪儿呢?”宋景行卸了肩上的力微微驼着背,“李审一直想上战场的,况且滁州是他的老家。” 现在回想起和李审初遇宋景行只觉唏嘘,谁知道他们竟然缘深呢? “小屁孩不过在生死门口走了一遭你就这么心疼他,我天天刀劈斧砍的怎么不见你疼我?” 盛泊兴不待宋景行辩驳 ,稍稍抬头便吻上了宋景行。 恰好宋景行没想好怎么辩驳。 行军打仗贵在时机 ……行军打仗什么都贵。宋景行又一次送盛泊兴出征,祁懿懿随行。 出门之前盛泊兴拽着宋景行亲了又亲抱了又抱,但出了门大将军就连头也不回了。 宋景行等军队走远才下令关城门。 午后行军,到百奇刚好日落,据城池还有点距离的时候盛泊兴让许将带人去打探,祁懿懿骑着她的枣红马, “将军还是不信我啊。” “夫人多虑,只是谨慎。” 骕骦要比枣红马高,盛泊兴又比祁懿懿高,祁懿懿勒马在盛泊兴身后,她顶着钢盔所以抬头才能看见盛泊兴的脖颈。 祁懿懿不喜欢盛泊兴,说不喜欢太儿女情长,祁懿懿厌恶盛泊兴,没来头的厌恶 …… 像她这样厌恶盛泊兴的人从前和以后都还有许多 ——大概是上天安排用于平衡盛泊兴往后所受的爱戴。 入秋转冬,天黑只在一瞬间,许将以一个点的形态出现的时候天边还有一线的光,等许将近在眼前盛泊兴的脸就隐入夜色了。 “将军,确如祁大人所言,百奇内部正在起义,守备应接不暇。” 许将边复命边上马,等他抓好缰绳盛泊兴就让身后的传令兵传令行军。 百奇郡前是一片广阔平原,星野挂在头顶,马蹄声和步伐声整齐的响动,除此之外听不见别的声音。 如此寂静行军,祁懿懿紧跟在盛泊兴身后,想起了自己的祖父,天下的将军大抵不同,但天下的名将大多一样。 百奇与鹤泽互为依仗,百奇暴乱必向鹤泽求援,鹤泽也是这样。 暴乱的规模出乎意料的大,派去求援的一队人马迎面遇见了盛泊兴的队伍,天黑眼瞎,领头的用胡语喊话,问 “你们怎么知道百奇出事儿了,快过来。” 盛泊兴冲在最前面,默默的将长枪换到惯用手,“别着急。” 一线寒芒从枪身滑到枪头,像追光,盛泊兴用胡语回答,“会赶到的。” 骕骦轻松的追上胡部的领队,近到这种程度他们才发觉这不是自己人,“你是谁” 的你还只是个口型,盛泊兴一记回马枪在超过胡部的同时带走了他们的人头。 回马枪,人未转,枪已至,腿部发力,经全身力量集中于枪上,力量奇大,速度奇快,又及其隐蔽,是为枪中名技。 许将奋力跟上替盛泊兴补刀,“是怕百奇的守卫扛不住?” 盛泊兴突然加速,已经和身后队伍拉开了距离,身为主将他却总像个风筝似的时刻保持在冲杀阵营的最前端。 “肯定扛不住,胡部一向勇猛,主打的都是一对十,怎么想的用起义这种蠢方法,没有脑子。” 只有两个人在时盛泊兴才会吐槽祁懿懿。 虽然看起来是盛泊兴总和祁懿懿针尖对麦芒,但许将知道比起旁人盛泊兴对这位祁家孤女总多了几分看重。 “这也算是冥冥中给你机会了嘛,说起来,算算日子从出兵到现在快有十五天了,今晚拿下百奇胡戮也就尽入囊中,是不是能开个庆功宴?” 许将说话时白白的哈气不断冒出来,晚上格外冷,有点儿冻牙。 盛泊兴白了许将一眼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一夹马腹跑的更远了。 福利没要到似乎还占了身灰,直到赶到百奇城门前许将才再次追上盛泊兴,厮杀声隔着城墙从远处传来显得很迷离,城门紧闭,盛泊兴策马在巨大的城门下转了几圈。 没等吩咐许将就有眼力见的带人套上钩锁翻墙,守城正空虚,只要开了城门便可大军直入。 身后的士兵一齐列队等着,男儿的好战的本色令他们逐渐兴奋,就连祁懿懿都抽出腰间软鞭打算大展身手。 但盛泊兴有点担心,打斗声很远,意味着主战场在城池中心,凡是存在于内城的争斗,盛泊兴最不希望它和百姓一同在城池中心。 胡部是不义之师但他们不是。 第64章 第 64 章 城门终于被打开,几个胡部已经被许将清理干净了,伴着吱嘎的门闸转动声,这个曾经向大禹任意开放的城门终于再次张开双臂。 现在,在它的内里,是冲天的火光。 “到内城后所有人下马!首要任务是救人!” 破了一道门好像破了人间和炼狱,终于知道求援的为什么看起来一点儿不着急了,因为这是实在算不上起义,这叫屠杀。 被一卷白旗压抑多日的胡部终于找到了不用再安分守己的理由。 策马前盛泊兴拦下了祁懿懿,“你就不要冲杀在前了,好好看着吧。” 他的语气里好像有怒其不争。 ……祁懿懿不喜欢盛泊兴,因为他是对的。 战士杀敌的血性被百姓的惨象浇个透,李审红着眼睛第一个冲上前,他是步兵却险些超过盛泊兴。 起义的成功从来和己方的人数与信念无关,它更多与敌方有关 —— 敌军是抱着杀敌的想法还是揣着杀人的想法。 胡部的想法是杀人。 …… 礼季并不是百奇郡守,他只是郡守的文书,因为郡守被胡部杀死的那天他跪下的特别快所以被提拔成了新的郡守。 也是他一直和祁懿懿联系要一同起义,他想的本来很好,虽然是三千五守军对五千的胡部,但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再加上没有鹤泽的援军,拿下百奇虽然艰辛但很有可能。 一开始也确实如此,攻其不备很奏效,那一刻钟里他们斩下了不少头颅,但局势很快就变了,游牧的民族最不看重的就是纪律,有一个胡部冲入平民百姓中乱砍乱杀时,百奇早已有了满城的火光。 礼季想拦住不成队形的守军要他们擒贼先擒王但被毁掉的正是他们自己的家,没有人听从指挥,混乱开始的那一瞬间,礼季仿佛听见了屠杀的号声。 完了,一切都完了,爱戴,尊敬,拥护,全完了。 礼季想跑但一直跟随他的亲信却强拉着想让他留在这里,“大人,大人你不能走,救救他们,大人您是郡守,您得想办法救救他们。” 办法?想什么办法?木衣扎砍下上一任郡守的头当尿壶,尸身喂了狗熊,他现在能想到的办法只有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亲信死命拉着他往回走,礼季挣扎着从背后摸出刀,他虽然是文书但当过两年兵,“ 我当过兵,我可以的,我当过兵,我可以的。” 礼季念叨着忽然抬手将刀刃对准了亲信一直伸向城池中心的脖子。 “我可以的,我可以的,我可以的。” “对,大人,您可以的,您不能放下百奇不管,您……” 亲信回头,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惊恐起来,礼季愣了一下一种落入悬崖般的下坠感从脚底传上来,他猛地挥手,将刀身插入亲信的眼珠。 刀尖从他的后脑穿过…… 亲信还没死透,他的喉管里传出刚刚出口的新鲜的词语,“大人,您身后……”后面几个字走音了,亲信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死了。 礼季突然感觉背后一沉,脖颈间传来一阵粘腻的冰凉,他颤巍巍的回头。 是个无头的尸身,胡部。 长呼一口气的同时礼季忽然心头一紧,他反复在身上摸索但没能找到第二把匕首,礼季憋了口气才紧张的回头 ……是不是看到了,有没有看到,我也得杀…… 狭窄的巷口站着的是一人一马,银甲折射火光看起来像金甲,盛泊兴的枪尖儿上正戳着个胡部的头,对应着礼季脚边的尸身,他下马走到礼季面前,甲胄摩擦 “咯愣愣” 的响,盛泊兴每一步都踩得很实。 从亮出到暗处,礼季这才看清来人,他把带了血的手背到身后,“你是谁。” “这是木衣扎吧。” 枪尖上的脑袋突然凑得很近,挥舞枪身时带起一阵血腥的风。 盛泊兴没回答礼季,这个火光很难透过的小巷里的这一刻是礼季一生中面对盛泊兴最怯懦的时间。 “是,他是。” 礼季往后退了几步,直到踩住了刚死的亲信的胳膊才停下,他又仔细看了几眼,确信盛泊兴枪尖上挂的是木衣扎的脑袋,“你是鹤泽的兵?” 盛泊兴还是没回答礼季,他提着枪走了,到巷口时盛泊兴上马,远远的,居高临下的看了礼季一眼。 ……在飞黄鹏达的很多年以后,礼季梦里还是时不时会出现盛大将军的那个眼神。 礼季在盛泊兴走后好一会儿才弯下腰从那刚凉下来的肉身上拔下自己的刀,他小心走出小巷看到的却不再只是乱砍乱杀的胡部,还有一群整齐着甲利落持刀的士兵。 坠落感和不真实感再次袭来,礼季打了个哆嗦。 …… 木衣扎死了。 盛泊兴找了半天,他就是冲着木衣扎出手的,还是那句话,擒贼先擒王,只是盛泊兴可以自己擒。 礼季杀自己人那段盛泊兴其实没看见,他赶到的时间很巧合,刚好是亲信倒下而礼季背后的木衣扎提起大刀,盛泊兴凭借木衣扎根部的服饰确认他高贵的身份,而后就利落出手。 虽然礼季看起来是格外的惴惴不安,惊慌失措,但盛泊兴其实没多想,他理所当然的以为这人是被自己的勇武震慑折服。 战火和混乱持续到后半夜天将亮,等百奇的中心像被炸出个坑一样深深的凹陷下一块儿时五千胡部才隐隐有杀绝的架势。 盛泊兴把卡在墙壁缝隙间的长枪拔出来,声势极大的怼碎了面前的两个胡部,把他们串成一串儿,木衣扎的人头早被震碎,血肉模糊的到处粘连,此时已经成了格外规整的球。 盛泊兴呼出一口血气,他身上也挂了彩,虽然都不严重,但打到现在也确实有点儿力竭。 “将军。”不知谁叫了盛泊兴一声,盛泊兴回头,这时候他身后所有粗壮的胡部身躯都已经倒下了。 叫盛泊兴的是百奇的兵,他带着身后的不少人很恭敬的给盛泊兴跪下,“我等乃是百奇郡驻军,愿听将军驱使。” “都起来吧。” 盛泊兴一挥手就甩出一条血线,“你先带人把还活着的守军整合在军营。” 此时盛泊兴的名号还没有打响,但要在军中立威再没有什么比真刀真枪血里来骨里去的一仗要好了。 …… 在百奇城内巡视了三遍盛泊兴才勉强得闲,也不算闲 —— 走马上任主事百奇的大将军正披着被血泼红的铁甲在空旷的兵营阵地整顿百奇的残兵。 不幸的消息是,折损过半。 “受伤的百姓都安排到府衙了,死了不少人,暂时停在城郊义庄行吧。” 许将拆了碍事的半边臂膊来找盛泊兴复命,到现在百奇的郡守也没找出来,这给他们的后续工作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把普通百姓和士兵分开,等家人认领,胡部另外堆到一块儿,尽快埋了。” 花名册结尾上一清二楚的写了有三千五百一十四人,现在怎么数都只剩一千来人,盛泊兴靠在军营门前的半座石像上,愤愤不平的从嗓子眼里说话,“一个个的净他妈给我找事儿。” “节哀吧。” 许将拍拍盛泊兴的肩膀,他把石像上挂着的半截手臂扔到地上给自己腾出空来和盛泊兴一块儿并肩靠着,“好歹也是把胡戮拿下来了。” “我不节哀!” 盛泊兴一拧身子把许将的手从身上甩下来,“我为什么要节哀?让他们给我赔礼道歉!” …… “那我先去忙了。” 顶着即将升起的太阳许将起身就往远离盛泊兴的方向走。 耍赖皮的大将军刚要拽住许将一抬脸就看见了逆光赶过来的宋景行,这次他到来的快! 盛泊兴一个鲤鱼打挺就起身去给宋景行牵马,”你怎么自己一个来了?” “我先赶过来的,那几位林郡来的大人在后面。” 盛泊兴一身的土血混合物腥气熏天,宋景行压了口气才和盛泊兴说话。 拿下百奇后盛泊兴就派人传话给宋景行叫他带人来百奇领粮食顺便找几位文官来接管百奇。 宋景行找的是林郡的人,比起鹤泽他们更唯盛泊兴马首。 第65章 第 65 章 许将看盛泊兴有人接管就即刻要跑,宋景行拦住他。 宋景行原本是和盛泊兴站在同一边但他实在受不了盛泊兴身上的气味儿就不做声的绕开盛泊兴,和盛泊兴隔马相见,“许大人可见到李审?” 错开一个马头的距离许将和盛泊兴心里同时响起一句,“完了。” ……他们当然是谁也没有管李审…… “小李大人他在忙着做善后。” 许将从宋景行看不到的角度伸手去掐盛泊兴,盛泊兴后退一步躲开了,这句小李大人喊得可真谄媚。 “那麻烦许大人见了他叫他来找我。” ……李审让盛泊兴没什么颜面和宋景行算宋景行嫌弃他的账,他不怎么吭声地带宋景行进了军营,一路上都在想李审万一死了自己该怎么安慰宋景行。 “盛泊兴。” 把马拴在马厩,宋景行隔了二丈远叫盛泊兴,“我问你现在百奇是什么情况呢。” “哦哦哦。” 盛泊兴回了魂就用他脏兮兮的手去抓宋景行,“和预想的差不多,就是折损更重,当官的死绝了好像,现在来府衙的最大的官是个文书。” “粮食都还在吧。” 宋景行只看了一眼自己被盛泊兴染色的手就收回目光不愿再看。 “还在,我叫人看着了。但是府衙帐上的银子不多,我叫许将查,早被胡部带走了。” …… 来百奇之前他们就料想过现在的状况,因此并不吃惊,除了要多费心力经营,总的来说还不算多难。 宋景行花了点时间细化了盛泊兴的战时应急命令,吩咐下去先维持了百奇的运作。 …… 李审没死,但受了不小的伤 ……有点大,许将找到李审的时候李审手上捧着的是自己的肠子,礼季围在他身边尝试替他止血。 许将那时还不认识礼季,礼季也不认识许将和李审,他只是作为一个良心尚未完全泯灭的普通人想救回眼前小军人的命。 “李审!” 许将手疾眼快的先喂了李审一颗吊命的保心丹让李审含在舌下,“快!搭把手,把他抬到军营,你接着点他的肠子。” 事发突然但许将反应迅速的给李审做紧急处理而后抱起人就往军营跑。 “哎,好好。” 不能擅自把李审的肠子塞回去礼季只好跟在许将身后颤巍巍的捧着。 “嘿,要我死还早呢。” 大概是被许将晃的清醒了一点儿李审微微抬起头说话,肚子很凉,他觉得热量和冷气正顺着他的肠子疯狂交换,可能是他矫情,但他就是觉得某种被称为生命的东西似乎在流失。 也不知道李审伤了多久反正他现在还剩一口气 ,这在许将眼里简直是心惊胆战的回光返照,许将的小碎步奋力的倒腾,他急得连嘴都在哆嗦,“对对对,还早呢,还早呢,早,早呢。” “我杀了三个胡部,刚刚就是一错眼才不小心叫他伤了的,就一错眼,我,我以为他死了,不过他到底还是死了,哈我厉害吧。” ……李审是刚刚被一个半死的胡部偷袭了,才伤了没多久就被礼季发现,又被许将找到喂了吊命金丹。 换言之,他还有救。 不像那些客死异乡或本乡的士兵,李审实在是很幸运又很有靠山。 人命大过天,许将把李审抱到军营的时候着实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军医火急火燎的赶过去时宋景行正在帮盛泊兴洗澡。 “外面怎么了?” 宋景行替盛泊兴梳开打结的头发还拆了他的胎发小辫,“我去看看。” “哎呀,没什么大事儿,能有什么大事儿,你别过去,我喊一嗓子就行了。” 盛泊兴从水里伸出他淅淅沥沥淌水的手拽住宋景行,然后他扯着喉咙中气十足的对外面吼了一嗓子,“哎!外面怎么了?” “李审受了伤刚被许副官送回来,肠子都流出来了。” 回话的是路过的常大龙,他扯着嗓子和盛泊兴对山歌似的回应一转脸就被突然冲出来的宋景行撞了个趔趄,宋景行手上还攥着半截梳子…… 另半截挂在盛泊兴糟乱的头发上,“喂!我呢!我他妈还在这儿呢!” 泡在水里的大将军生出些愤愤不平,隐隐约约的盛泊兴觉得自己最近保持理智的时间实在是太长。 军医和许将正在一块儿在拉扯李审的命,紧闭着的门堪堪给了宋景行恢复理智的机会,他站在门后低头时才发觉自己手上还攥着半截梳子,个的他的小指隐隐约约的疼。 ”不会有事儿的,别担心。“ 盛泊兴没出声的就站到宋景行身后他低头握宋景行的手,吓了宋景行一跳,”我。” 听出是盛泊兴的一瞬间宋景行忽然就觉得自己就像那个担心受伤儿子的父亲,无力又有点脆弱。 “是…… 你怎么这副样子?” 宋景行刚回头就又被盛泊兴吓到了,这厮上身只穿了件被水洇的半透的内衣,他身上那些没来得及的包扎的伤口又都在滋滋冒血,视觉上就好像盛泊兴穿了件血衣。 “我没事,都是小伤。” 盛泊兴又往后退了一步,故意让宋景行瞄到了他没穿鞋的脚 …… 好刻意啊,好无语啊,宋景行没心情理会盛泊兴那暗戳戳索要关注的心思,他无力的摆摆手,“那你先回去处理伤口吧,我在这儿等着李审。” 和一个肠子都流出来的人争风吃醋确实不应该,最不应该的是还输了,盛大将军眉头皱的更深。 说到底战时的亡魂千千万,他盛泊兴又为什么要为李审担心呢? 但宋景行要为李审担心,李审参军是宋景行默许的,李审上战场是宋景行主张的,事到如今宋景行很难在和李审的这段师徒情分里脱身。 白站了半天也没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关注,盛泊兴到底还有一丝理智,他压下了把宋景行强行带走的想法,吩咐人搬了两把椅子来陪宋景行一块儿在门外等着。 “你不是还有一堆事儿么,先去忙吧。” 缓了会儿神宋景行才冷静下来在椅子上坐定,盛泊兴坐在一边给宋景行揉手指。 “都是小事儿,还是李审最重要,我陪着你陪着他。” …… 听这混蛋话里话外的意思就知道他有病,宋景行一时不知是该先生气还是该先无语,他抽走小指,“现在不是你闹的时候,我很担心李审。” “是是是,很担心很担心。” 盛泊兴又在发疯!盛泊兴还在发疯! 宋景行正觉心烦天降石在川就赶过来请人了 ——他之前被派去府衙坐镇,“将军,有个自称是郡守的找过来你要不去见见。” “那把他带过来吧。” 盛泊兴说着又低头给宋景行研究手指,他此时很不体面的只在身上披了件外衣,伤口也还是没处理,不知演给谁看。 说起来李审在军中本无一官半职现在却有盛泊兴和宋景行一起守着,这传出去对李审不好,也很不像话,宋景行悄悄踢踢盛泊兴的脚,“你还是亲自去看看吧,毕竟是郡守。” ……而且宋景行也很想盛泊兴先走。 ……盛泊兴没理人,石在川杵着不动,宋景行茫然四顾心中一阵抑郁,“求你了,你去看看我也好放心。” 他挺起腰凑到盛泊兴耳边小声说话。 “你再求求我。” 盛泊兴弯下腰方便宋景行耳语,又顺势伸手搂宋景行的腰 ……这厮还真是时刻记得住自己的人设…… 宋景行顶着周身视线的压力又求了盛泊兴几遍,这才见大将军喜上眉梢,“行吧,那我去一趟,你也别太担心了,不会有事的。” 这几句话出口颇有正常人的意味,宋景行不放心的又嘱咐他换了衣服再去。 ……旁听了整场的石在川隐隐感觉自己正置身于一段诡异的感情中。 盛泊兴一走宋景行周身就消停起来,没人搅和他里就长草一样揪着难受,换出来的血水一盆接一盆,屋里却始终没什么动静,坐不住了又站着,站不住又坐,不过半刻钟宋景行却觉得像历劫一样漫长。 …… 第66章 第 66 章 “是你啊。” 策马赶到府衙,盛泊兴一抬眼就看见了站在府衙门口的礼季。 礼季是郡守这是盛泊兴没想到的,但盛泊兴就是大将军这是礼季更没想到的。 虽然视觉上来看盛泊兴肯定不是普通军官,但大将军的官职也太大了吧!他还那么年轻!他凭什么啊!大禹无人可用了吗?! 大禹无人可用了。 “你就是郡守啊,我们见过,还记得吗?” 盛泊兴翻身下马,他步子大没两步就站到礼季面前,阴影忽地笼罩过来的时候礼季下意识打了个哆嗦,他的视线不自然的上移在即将与盛泊兴对视时又立刻移开。 礼季害怕,盛泊兴到底看没看见他杀人?有可能没看见吗?要是看见了又作何感想?是嫉恶如仇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礼季曾想过,是打通关系也好,买凶杀人也好,对这个可能目睹自己杀人的官兵他总要除之而后快,但现在盛泊兴的身份就像一道律令,从极高的地方掷下来不偏不倚正正好好砸在他的头顶。 面对盛泊兴,礼季一时间没有办法,只能听天由命。 “把那几个文官叫过来认人,还有祁懿懿,一块叫来。” 盛泊兴绕过挡门的礼季,他边吩咐石在川边亲自推开府衙的大门 ——如今的百奇还在战后重建时期,别说门童了,大将军洗澡都要兵部尚书伺候。 “郡守请吧。” 宋景行不在,许将也不在,盛泊兴颇有我家逆子初长成,浪子回头金不换的觉悟,他衣冠禽兽的做礼请礼季进了府衙。 ……怎么说这也是人家的府衙,人家的地盘!你在充什么主人啊!…… 下马威!这一定是下马威!礼季落了几步才跟上盛泊兴,他提前在宽大的衣袖里藏了把刀 —— 要是盛泊兴实在为难他就拼死和这位大将军搏一搏命! 礼季,礼有道,虽然他成为郡守的路草率又投机取巧,但他郡守的身份还是实打实的存在的,而且鉴于他在位期间主动和祁懿懿结盟要一起推翻胡部的英勇举动,盛泊兴也没有什么理由把他撸下来。 于是,在快速又简单的认人和商讨过后,那些由宋景行带来的本该走马上任且几乎已经走马上任了的一众文官们就尽数成了礼季的手下,原地官削一级。 突然就多了一群不认识的手下,礼季皮笑肉不笑的接受了。 架空!这一定是架空!原本礼季看盛泊兴对他的态度觉得盛泊兴应该是没看见他杀人,但盛泊兴时不时的就给他使些绊子,这就让礼季很难不多想…… 这世上本没有恶人,想的多了自然就有了。 秉持着文官的事让文官自己干的原则盛泊兴把石在川留下让他代为坐镇,自己则去忙布防和重建百奇的事。 …… 很难想象,出征前还勇而无谋的去花云月面前负荆请罪的石在川现在已经可以肩负起混迹文官之间的重任了。 肩负不起。 石在川谦逊的坐在下首位,他原本还特意拿了本册子打算记下些重点好给盛泊兴复命,但坐了没一会他就被弄烦了 。 首先是自我介绍,文官们先是一个个呈上字号祖籍,再报出官职,互相寒暄过后再由礼季分派事务给他们 。 石在川不知道文官是不是有规矩定死了要他们谨言慎行,总之每当礼季派出一件事,相对的官员就会一阵沉思,再一阵犹豫,加上一阵推三阻四,最后还一定要拉上一个人和他一起干才能妥帖的答应。 反反复复来来回回拉拉扯扯,才记了一炷香石在川就记烦了,反正也听不出个重点,他便彻底撂笔不干。 高堂之下主位之上,礼季的皮肉终于一块儿笑起来了,文官的事就是要文官才懂嘛。 …… 李审救回来了,但是昏迷,但是发烧,军医说熬过这两天就万事大吉,但是李审烧的很高,看起来很难熬。 只隔着一个床铺的距离,宋景行不忍心看李审的伤口就只能不动如山的呆着。 安排好药之后军医就赶着去救下一个病人,许将也马不停蹄的要去找盛泊兴复命,屋里空荡荡的宋景行一时不知是该站还是该坐。 直到李审在梦里很虚弱的喊出一声 “娘。” 宋景行才突然回魂想起自己要照顾李审。 换湿毛巾,打热水,擦身子 ……还是那句话,如今的百奇还在战后重建时期,别说小侍了,李审生病都要他老师亲自照顾。 …… “宋景行!” 盛泊兴忙完布防回来的时候正是晚饭点,他一听说宋景行在李审那屋呆了一整天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干嘛呢?过来吃饭!” 盛泊兴是踹门进屋的,宋景行刚拿一个漏斗给李审喂清粥,门 “嘭” 的一声响,震得宋景行后脑发麻,他端着碗回头,“你小点声。” “我不。” 盛泊兴天生就有一副能在战场上当号用的好嗓门,即使平常说话他也是中气十足孔武有力,这厮两步就蹿到李审床前,同时还在心里骂骂咧咧,“什么人也值得你亲自照顾?让许将来!” 宋景行没回话就当没听见盛泊兴的不可理喻,他低头又给插在李审嘴上的漏斗里添了一勺粥,“我刚吃过饭了,你也快去吃吧。” “你不等我!” 重点立马被转移,盛泊兴侧着身子挡在宋景行和李审的床之间,“为什么不等我。” “我错了。” 宋景行从善如流,成熟的麦子会弯腰,事到如今宋景行已经完全掌握了拿捏盛泊兴之术。 “那你不要再犯。” 盛泊兴余气未了的夺过宋景行手上的粥转身去看李审,“你别照顾他,我来。” 李审还没有清醒过宋景行也只能垫高了他的头方便喂水喂粥,因而盛泊兴一低头就瞧见了李审那不是厉鬼胜似厉鬼的小脸儿,他在心里吐槽这是已经死了吧! 在那时的大禹,要救活这种肠子流出来的病人是很难的,即使侥幸存活也是大伤元气寿命大多不长,李审年纪小小就已经先失故乡再失父母,如今竟沦落到命不久矣的地步,也是怪可怜的。 面对无亲无故的傅世安盛泊兴能动三分恻隐之心,而对有所了解的李审盛泊兴肯定也不是铁石心肠,他背着宋景行悄悄叹了口气,世道再艰险,难的都只是这些末路的人。 清粥纯粹就是稀汤李审无意识吞咽的很慢,喂了两口宋景行就拍拍盛泊兴,“你先去吃饭吧,我来就好。” 师徒情分盛泊兴自认他只见过宋景行和梅常侍的,但其实还有宋景行和李审的。 盛泊兴颇不情愿的把粥碗递回去,他没走,拉了椅子就坐下了,“这小屁孩应该没事儿,许将喂过他保心丹。” “嗯,大夫也说烧几天就好了。” 宋景行站在李审身边等着添粥 …… 据说人的嘴上住着神灵,有些话不能随便出口。 “那你要照顾他到什么时候啊?” 盛泊兴特意又等了一会儿才把心里话说出来,这句话实在很不合时宜,要是以前宋景行听了会生气,但现在宋景行只能劝自己这傻子就是个憨憨,“等他好一点的。” “那我等你。” 说这句话时盛泊兴一扫大将军的荣辱与高光瞬间变幻成小王爷的样子,他鲜衣怒马,他为依消瘦。 ……这种气氛下实在不太好提要住在李审这里的事,宋景行抿了抿嘴唇,“对了,上午那个郡守怎么样?” “是我救过的人,我看也就那样吧 …… 肯定不如你。” 盛泊兴小孩儿一样闲不住,他边说话边伸长胳膊去拽宋景行腰间的蹀躞带,宋景行一向追求简单朴素,蹀躞上只挂了本记事的手薄。 盛泊兴就一点也不避讳的摘下来翻看,最新的一条还是记在出征前,很简洁的五个字,“盛泊兴的马。” 盛泊兴笑了,倒不是回忆起关于自己的马的什么事,他纯粹就是开心宋景行会在手簿上记他。 “想我了吧。” 盛泊兴在宋景行面前挥宋景行的手簿,宋景行没有一点思考的点头,“想了。”…… 天寒地冻隐隐约约有要席卷而来的趋势,盛泊兴饿着肚子和宋景行有一搭没一搭的讲没营养的话,而在无数句毫无意义的闲聊里宋景行那颗因为李审而悬起来的心终于因为盛泊兴落下了。 盛泊兴还是一个人回去吃的饭,李审突然又烧的说胡话,宋景行脱不开身,临走之前他象征性的和盛泊兴说了一句叫盛泊兴找人盯一下百奇的粮帐和户籍,盛泊兴也随口应了。 …… 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 姓礼的以后会做宰相! 我个人很喜欢提前展示角色的未来,一个是防止我写跑偏,再一个是希望他们每个人都有好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6章 第 66 章 第67章 第 67 章 盛泊兴忙修缮百奇民户忙了三天,李审烧了三天,宋景行也照顾了三天,三天里有想给李审买棺材板的时候,有想给李审叫魂的时候,更有想把李审就地埋了不叫他受苦的时候,但总之李审还是活过来了。 知道这件事后最开心的不是宋景行倒是盛泊兴,破天荒的大将军先一步从修缮民房的一线退下来回了军营,他推门进屋也不看李审就先拉了宋景行的手。 司马昭之心简直路人皆知! 李审很虚弱的笑但还是坚持发出李审式的 “嘿嘿” 声,“我耽误了老师好久。” “知道就好。” 盛泊兴在宋景行之前接话,他站着宋景行坐着,李审越看越觉得此情此景像极了自己娘和自己那畏妻如虎的爹,李审笑得伤口疼…… 宋景行拍了一下盛泊兴起身去顺李审的背,“我一会儿去找你,你先换件衣裳。” “一起走呗,一起换。” 盛泊兴双臂撑在宋景行坐过的椅子上,他身上的那件干活穿的衣裳被他穿了好几天早脏的洗不出来了。 大将军未免太过与民同行,宋景行把放凉的药递到李审手上,“那就一起。” !!! 这算什么天降好运!居然同意了!他盛泊兴的春天终于来了吗?! 来了。 …… 宋景行很累,照顾李审很累,做别的事也很累,喝过盛泊兴叫人煮的食补汤之后他早早的就睡下了。 第四天,宋景行又错过一天。 百奇的府衙,礼季正和周身的一圈林郡文官打太极,粮帐和户籍一直被他握在手里,郡内的记事薄他也不轻易示人,最开始祁懿懿没走他还能稍微配合的些给点儿文书,而现在祁懿懿回了鹤泽,他就像只护食的豹子,紧抓着百奇誓要把这一圈儿人挤走。 林郡的文官和林郡的主人杨元泽很像 ——都是懦弱的人,他们向上不敢找盛泊兴,向下又人生地不熟,如今一个个苦大仇深的枯坐着正在直面被礼季挤出百奇的命运。 其实被挤出百奇也没什么关系,大不了他们回林郡,但毕竟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赈灾的粮,救济的银子 ……所有本该由大家一同敲定的事如今全由礼季一人做主,有些地方礼季故意不放粮就是为了让他们这几个人背锅! 背锅就背锅,可百姓不该受苦啊!他们现在是自掏腰包甚至找林郡要粮在补赈灾的窟窿…… “这毕竟是我百奇的事,诸位放心,赈灾一事礼某定尽心尽力。” “可水北那一片分明就没有粮!” “是吗?礼某可是亲眼见过水北发放救济粮的。” “那分明是……” “是什么?大人该不会想说那粮是您出的吧,那我可要问上一问,大人的粮又是从何而来呢?要是从林郡来,那我可要好好考虑定期发往林郡的粮要不要减数了。” 杨元泽在意百姓,祁懿懿钟爱民声,但礼季都不在乎,他只看重他自己,乱世出枭雄,百奇只不过是个梯子,他还要再往上,他肯定能再往上。 …… 宋景行要起了,他不起盛泊兴也赖着不起,但他的骨头很酥他不愿意起。照顾病人最忌自己成为病人,盛泊兴最怕这样特意嘱咐给宋景行开小灶炖十全大补汤,这可是大将军自己都没用过的特权。 但宋景行觉得他值得,所以他喝了,还不得已分了盛泊兴一些。 “你还不去忙?” 宋景行靠坐在床上徒手给自己梳发髻。 “不着急,矿工一天也行。” 盛泊兴坐宋景行对面给他捧着镜子,滁州还在眼前,喀尔察还有七千大军,百奇鹤泽还有林郡也全是事儿,宋景行不明白盛泊兴怎么看起来那么悠闲。 “快去,你是大将军不能再这么消磨。” 宋景行梳好头发隔着被子踹了盛泊兴一脚,盛泊兴很假的倒下把镜子放在胸口,“我就乐意消磨,要是能一辈子都和你躺在床上就好了。” ……这突如其来的肉麻话很恶心人也很有盛泊兴发疯的前兆,宋景行收回压在盛泊兴身下的脚利落的起床穿衣,“我去看看李审,下午再去府衙,你之前安排的看粮帐和户籍的是谁?” “叫石在川。” 盛泊兴用镜子照宋景行然后看镜子里的宋景行穿衣,“你到时候拿我的虎符去找他吧。” ……来了来了,说起胡话了,宋景行回头看了眼盛泊兴,他走过去没收了盛泊兴的镜子,然后衣冠整整的亲了一下盛泊兴的额头,“用不着。” 宋景行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盛泊兴抓不住轻薄自己的翩翩公子,就赖在公子床上不肯起,什么叫**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这就叫**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盛泊兴仿佛找到了耽于床第的乐趣所在,迟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堪堪出现在他的教徒们面前。 许将向意气风发的大将军投来鄙夷的目光。 军医说李审恢复的情况很好,年轻就是本钱,他的身体正在快速愈合,大概再过上半个月李审就可以下地活动。 “还要半个月啊!我还想和大将军一块儿打滁州呢。” 不知不觉中李审对盛泊兴的称呼已经变成充满敬仰的大将军,宋景行心里对这种盲目追随不满,但他不好说什么。 “先喝药。” 宋景行把早上的第一份药递到李审手里,他转身洗干净李审的毛巾,“半个月也只能下地,想上战场还早 …… 你还想上战场?” “嗯,想。” 李审边喝药边点头,即使死里逃生过一次李审对征战沙场的热爱也丝毫不曾衰减,唯一有些变化的是李审好像沉稳了一些 ……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还很虚弱。 宋景行没多说什么,他等着李审喝药,陪李审说话,看着李审逐渐睡着,宋景行就像一位慈父,他感觉自己越发看重这段师生缘分,与此同时宋景行也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从此他在世间的牵绊又多了一分。 …… 见礼季之前宋景行先见了他从林郡带来的文官们,他在怨声载道中了解到礼季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但却是个很有本事的,短短四天,礼季就在郡守本分之外主持了百奇新商会的组建还搭上线和军中走的很近。 混迹军中足以证明他颇有野心,排挤文官又显出他自立门户的想法,和祁懿懿不同,愿意在这种时候苛待百姓礼季所图不止百奇。 宋景行起身,在一片殷切期待的眼神中他说,“诸位放心,此事我会处理的。” 和盛大将军上位者的森严气度不同,宋景行这个从一品总是显得很亲切。随军远征原本也该给宋景行授些军中职务,但盛泊兴带宋景行出征并未获得花云月准许,所以宋景行的官衔还只是那个实战中被大将军架空的兵部尚书。 而每当宋景行以这样的身份去管一些事的时候就总是不受人看重,要盛泊兴来撑场子。 礼季看轻了眼前的京官,不是看轻宋景行的能力,是看轻宋景行和盛泊兴的关系。 为难林郡官员之前礼季旁侧敲击的试探过,他是确定了了林郡文官不敢告到盛泊兴面前才出手的,至于宋景行,礼季给他的的定位是上面派来给盛泊兴当监军的没有实权的大官儿。 只要不惊动盛泊兴礼季就有办法让宋景行也空手而归。 “大人可是受盛将军之命来的?我早就说将军成日那么忙我这边没有什么要紧事还是不要打扰的好,没想到还是把大人扰来了,之前将军有派来位军官管事,我们这儿的大小决议都是和那位军官与诸大人一起商量的,不知大人是对什么不满意?” 宋景行一看就是来着不善,礼季也就没有很装样子,他上来就要堵宋景行的路。 宋景行懒得拆解礼季话里的意思,“我刚叫石在川去请大将军了,我没什么不满意的,礼大人做事很妥帖。” “没什么不满意还请大将军来干什么?大人这不是说笑吗? ” 礼环季对身边的文书使眼色,这几天下来他已和石在川混的很熟,相信如果能把人拦下来那他还有的说。 “我刚进府衙就叫石在川去了,应该已经见到了大将军。” 礼季不知道,宋景行在盛泊兴军中的地位很高,他可是能给盛大将军甩脸色的人,宋景行在军中吩咐的事没有人敢不听。 起身的文书和宋景行的话音一起站住脚,“那还不赶紧给大将军备茶备果!” 礼季反应很快,他立刻决定要弃卒保驹马上就见风使舵的变换起脸色对宋景行毕恭毕敬起来。 “那刚好今天人齐全,宋大人!今天下官可要好好宴请二位一番,聊表二位救百奇于水火的情谊了!” 说话间宋景行面前的果盘就换了一批,宋景行垂着眼遮掩笑意,果然乱世里还是手握兵权最靠谱。 …… 第68章 第 68 章 宋景行没有狐假虎威,他是真的请了盛泊兴,但盛孔雀半路杀回军营给自己换了套衣裳耽误了点儿时间,因此等盛泊兴的间隙有点儿长,长的好几次礼季都怀疑宋景行在骗他。 “大将军怎么还不来?” 说要宴请但礼季并没有叫人去准备,他精明的眼珠在眼睛里滚了两圈又吩咐文书去探虚实。 盛泊兴正好就和文书撞在一块儿,他铜墙铁壁撞得文书一个趔趄,“怎么了?” 盛泊兴没扶要倒的文书他绕开人同时没理会那句 “大将军坐。” 就走到了宋景行身后。 和在鹤泽给宋景行撑场子一样,盛泊兴站在宋景行身后就是一个态度。 盛泊兴没有要坐的意思,宋景行也没有要盛泊兴坐的意思,大将军今天穿的常服但在腰间挂了两把刀。 ……盛泊兴不常用刀,刀带和刀都是他为了打扮自己找许将借的,宋景行注意到了,他觉得脑门儿疼。 石在川确定盛泊兴和宋景行关系不浅用了十天,李审用了二十天,常大龙更久还要再过上几个月,但礼季看出宋景行和盛泊兴之间有情只用了一瞬间。 众目睽睽下盛泊兴正悄悄在宋景行后背上用手指写字,他写 “我好看吗?” 问号也写了。 宋景行的背挺的很直,他惊了一下很快就紧紧靠在椅背上夹住盛泊兴的手,“大将军也到了,那我就先说事儿,我今天来就是想借百奇的粮帐,户籍,郡县志和记事薄瞧瞧,借几天看完就还给大人。” 宋景行说话,借账也是借权,礼季要是现在放手之前经营也就尽数付诸东流了,他当然不愿意,“不知大人借来干嘛?” “你别管,拿出来就行。” 盛泊兴接话很快,一改他前几日的正派模样不讲理起来。 礼季不知道这才是盛泊兴平常的状态,他一下想起自己杀人时的场景,觉得自己的把柄正由盛泊兴握着在搁他脖子上,“大将军说拿肯定就要拿了,就是不知道宋大人是对下官有什么意见。” 文书去后面拿粮帐,宋景行没理会正弯腰请罪的礼季,“我曾看过林郡和鹤泽的粮帐户籍,来之前在心里也算出个数,不知道和大人的一不一样。” 礼季直起腰来这回连皮都不肯笑了,他看了眼文书捧回来的册子,“你拿错了,不是这些,我去拿。” …… 礼季没留宋景行和盛泊兴吃饭,宋景行说要走的时候礼季脸已经撂下来了,盛泊兴观摩了一阵猜到是宋景行仗势欺人夺了礼季的权,“你想要百奇早说啊,要我现在把礼季拽下来吗?” 盛泊兴骑马来的,宋景行就只好跟着坐在马上,“不用,我就是借来看看过几天还他,顺便你再叫常大龙带一队人我有事儿要他干。” “不给常大龙,你怎么老找他?你找我,我给你干活。” 长久以来胡戮三郡从经济上算鹤泽排最前,政治上算林郡排最前,百奇因为靠近滁州这个土匪窝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排在末尾。 但今时不同往日,胡部主事时将胡戮三郡的一切资源尽数运到百奇,这使得在整个胡戮都穷的叮铛乱响的时候百奇还能存点儿银两。 宋景行被盛泊兴安排在军营呆着,他没有异议找了个安静屋子就开始看帐,粮帐的数目在他的估算范围内,令他稍微吃惊的是百奇郡竟还保有胡部搜刮来的一点儿银子,对三个郡而言很少但对宋景行来说如有天助。 宋景行记下了数目然后将装订的册子拆开把那一页纸拿出来烧了,他重装册子的时候盛泊兴回来了一趟,卸他挂在腰上的刀带和刀,“干什么呢?” “翻坏了,我重装一下。” 宋景行面不改色,桌前的烛台下落了星星点点的纸灰盛泊兴低头亲宋景行时带了阵风把灰尽数吹走了,“我好看吗?” 盛泊兴的记性和脑回路是个谜,宋景行点头,“好看。” …… 当天晚上宋景行就找盛泊兴借了两百军将百奇存着的粮食折合成三份尽数送回鹤泽和林郡,粮仓灯火通明礼季亲自举着火把给宋景行照亮,“这大晚上的宋大人吩咐一句就行了,怎么还亲自来呢?” “我也是怕打扰礼大人。” 宋景行和礼季客套,他身后盛泊兴也举着火把挤过来强势的把礼季挤开了。 下午的时候宋景行给林郡和鹤泽各去了封信,交代按盛大将军的吩咐今晚就会将粮食反还各郡。 盛泊兴比宋景行高,由他举着火把就总会在宋景行脸上投出一片阴影,盛泊兴来回调整了几次都不能完全把宋景行的脸照亮,“嗯?” 宋景行稍微侧着脖颈看盛泊兴,“运完粮就没事儿了吧?” “对。” 和盛泊兴说话时祁懿懿派的她新组建的鹤泽亲兵来了,宋景行诧异的看过去,“我们郡守说我们自己运粮就不劳烦大将军的人了,还说……” 亲兵瞟了几眼盛泊兴似乎有大将军不能听的话。 “你说吧,没事。” “郡守还说粮食也是我们自己抬,不用大将军的人。” 这话很有小女子针锋相对上不了台面的意味,亲兵大概是不好意思当着盛泊兴面开口,“祁懿懿以为本将军还会克扣她?” 盛泊兴对天翻了个白眼,他搂着宋景行退了一步把粮仓大门让开,“都滚去抬!” “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打滁州。” 宋景行靠着盛泊兴半边胸膛看鹤泽的人抬粮食,他披了件呢子斗篷,人来人往里到显不出和盛泊兴亲近。 “话题转的太生硬了。” 盛泊兴在宋景行的斗篷里摸宋景行的腰,他压低声音骂,“祁懿懿脑子里是有泡吗?!她真是祁家人?祁家不是从来只重名誉的吗?这么他妈的心眼小她是怎么成事的?” 宋景行笑着在斗篷里搞小动作去握盛泊兴的手,盛泊兴和他十指相扣,“她愿意幸苦你管她呢。” “宋景行。” 盛泊兴突然把宋景行抱的紧了,火光照在宋景行脸上打的他脸上没什么血色,“怎么了?” 宋景行没回头,他一回头和盛泊兴的距离就太近了。 “没事儿,就是一直觉得怪。” 盛泊兴有非常准的直觉和非常强大的行动力,他松开握着宋景行的手扣在宋景行的胸膛。 “别耍流氓。” “怎么了?” “拿开。” “哪里怪?” 宋景行在心里演练了无数个版本都觉得生硬刻意,他最终还是回头看盛泊兴,“嗯?” 宋景行的心跳没有变,表情也没有破绽,盛泊兴一时觉得是自己有病,为什么要试探宋景行呢?宋景行又不会害他?但确确实实是有那么一瞬间盛泊兴感觉到宋景行并不是完全属于自己的…… 这不是废话吗!肯定不是啊! ……宋景行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他就算直接和盛泊兴说他想吞下一笔钱盛泊兴也肯定只会举双手赞成,但现在他既要担惊受怕又要分祁懿懿一半,被盛泊兴怀疑成这样他都想直接招了,弄巧反成拙。 宋景行要钱干嘛?战乱时期比起钱更有价值的其实是粮 …… 但那可是钱啊,谁会不喜欢钱呢?何况还是十足十的民脂民膏白银四千两。 贪官!宋景行觉得他现在就是一个贪官! …… 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 最近看《甄嬛传》看多了写出来一股甄嬛味儿,改了好几遍。 兵部尚书是六部尚书的其中之一,统管全**事的行政长官,明代正二品,清代从一品。 我对官职官阶的设定取自各朝各代没有统一标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8章 第 68 章 第69章 第 69 章 后半夜才忙完,盛泊兴一直陪着,陪的宋景行心惊肉跳,直到鹤泽亲兵尽数离开才好点。 礼季看着自己用来拿捏鹤泽和林郡的筹码被一石石送走心都在滴血,但他还是对宋景行展颜欢笑说,“劳烦宋大人,幸苦盛将军。” 宋景行看着这位偶得机会从文书一跃升为郡守的州官,他莫名觉得这人或许能走很远。 礼季这一生,为文始终不及宋景行,为武不及的人就更多了,但最终却是他爬上了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位置,不为别的,只为了宋景行走远他都没拿下来挂在脸上的假笑。 回了军营宋景行本想先看一眼李审,但盛泊兴直接拿宋景行身上的斗篷把他卷起来带走,军营人多宋景行不敢出声直到被摆在床上他都没敢反抗,“好晚了。” 宋景行心虚气势上就比平时差了一截。 越是没什么发现越是可疑,到这时盛泊兴已经确定宋景行有事儿瞒他了 ——就算是误会他也打定主意不讲理,但盛泊兴不明白宋景行有什么事要背着他做更找不到证据证明宋景行暗地里捣鬼。 盛泊兴起身把床边的蜡烛点上,宋景行以为这是要和他围炉夜谈就起身坐着解缠在一起的斗篷,蜡烛只点了一根不是很亮,宋景行刚一抬头就对上了扑过来笼着他的盛泊兴,盛泊兴眼珠好黑,吓了宋景行一跳。 自从盛泊兴做了大将军就总有各路人马抱怨盛泊兴吓人,宋景行一直不这么觉得,但现在他却突然想给盛泊兴跪下,他听见盛泊兴从嗓子眼里蹦出几个字,“今晚熬夜。” …… 蜡烛直到燃烬才灭在蜡油里,中途爆的几次火花都没人管,盛泊兴一边给宋景行揉腰一边听宋景行哼唧,“这次就先翻篇了,再有下次直接送你下黄泉。” 宋景行不成文字的回他,“到底怎么了。” 你们玩儿心的都脏,盛泊兴本来还想教训宋景行几句但是许将突然就闯了进来,“圣旨,还有离州的信。” 八百里加急跑死了三匹马,萧安纯不为别的,只告诉盛泊兴还有七天。 七天之后阿拉善的铁骑将毫无阻拦的踩住鄢都城墙,七天,要么打出滁州在燕夫草原逼阿拉善回援,要么盛泊兴回援。 萧安纯的信很短盛泊兴翻来覆去也看不到什么转机,当初他和花云月承诺十五天打下胡戮滁州,现在算算其实是盛泊兴迟了。 穿上裤子盛泊兴边走边吩咐许将,临门一脚的时候他转身去看撑起上半身的宋景行,“你歇着,没事儿。” 没事儿个屁! 花云月的圣旨里只有第一句话是褒奖盛泊兴收复胡部有功,其余满篇,字字句句都在催命,让盛泊兴要么即刻带兵回援,要么履行诺言打下滁州。 飞芒杀白帝,喉下不可婴。 ……萧安纯能抵挡阿拉善到现在已经超过大禹的诸多武将了。 宋景行找到盛泊兴的时候盛泊兴正在剥一只巨熊的皮,那是木衣扎的巨熊,打下百奇的第一天就死在盛泊兴的枪下被埋在城郊,如今挖出来皮肉已经不成形了,说熊皮也不是熊皮,只是一大片附着虫蛆的血肉。 宋景行没和盛泊兴一起上过战场,这是他第一次现场见盛泊兴全身都埋在大片的血肉中。 “你……” 盛泊兴从腥臭味儿中抬起头,“先回去,这儿脏,我等会儿去找你。” 说是一会儿但宋景行等到了午后,盛泊兴特意梳洗一番才来找宋景行。 “吓人吗?” 枭首,剥皮,于战场上取千人首级,盛泊兴从背后捂住宋景行的眼睛,他手上是皂角的香气。 “还好,你打算怎么打滁州?” 宋景行进入正事模式的速度太快,让盛泊兴没有儿女情长的时间。 打滁州盛泊兴虽然没提过但心里是有计划的,他原本要打消耗战,滁州多丘陵,荒石野草少农田,是个长不出粮食的地方,胡部占领滁州后驻军的吃穿用度一应从百奇运送。 盛泊兴原本想再等几天等到滁州来找百奇要粮时再出兵,但现在的情况肯定是不允许他拖延时间,就只能硬打,那么另一个问题就出现了。 滁州地形及其复杂,历年历代又多为匪窝,丘陵当道,诸山伴行,是易守难攻的典范,在滁州策马都是难事,而盛泊兴要想在滁州内打赢喀尔察几乎没有可能。 盛泊兴只能把喀尔察引出来再正面迎敌,之前想用粮,现在是喀尔察的独子。 人死仍不得安生这是极损阴私的事,但盛泊兴做事一向不愿美中不足只求尽善尽美,所以他顺带也把木衣扎的熊也挖了出来,把皮剥了,打算披在一头老黄牛身上,让老黄牛拖着犁,犁上再摆着木衣扎的无头尸身。 宋景行…… “但是木衣扎的尸身找不到了,埋的时候没想那么多,所以我找了具体型相近的代替,希望能骗过喀尔察。” 盛泊兴话里话外都透露着遗憾但是宋景行还是…… 他倒不是反对,但也不想支持,总感觉现在应该说些什么,但又找不出词汇来。 “这样就能一举引出喀尔察的大军吗?” 宋景行绕开了伦理纲常之事,照例对盛泊兴的后续计划发问。 喀尔察不是捷林,更不是木衣扎,阿拉善不会轻易把护卫王帐的大军交给一个无头无脑的人,他当然不会轻易中计,因此后续计划嘛,盛泊兴暂时没有,他说,“我会想出来的。” ……大概因为一直听的都是这么不着调的言论,宋景行竟然没有一点儿吃惊,他知道战事上没人能拦下盛泊兴所以不劝阻。 宋景行深吸了一口气,“那花云月的圣旨呢?我看看。” “烧了。” 一说圣旨盛泊兴就来气,花云月给盛泊兴和他的全军一顿威逼利诱加官进爵,末尾却要求宋景行即刻回朝,盛泊兴当即起身踹翻了读圣旨的太监,身体力行的告诉和他一起跪拜的将士们,这是满篇屁话。 听见烧了两个字的时候宋景行眼神都呆了,圣旨!那可是要焚香设案供起来的东西!盛泊兴当初发疯,于大殿之上不下跪已是大不敬之最,没想到他还能更不要命!这是要将九族与祖坟一同超度的意思吗?! “没事,没事,别怕,将在外嘛,花云月她管不了我的。” 盛泊兴伸手给宋景行顺毛,顺的宋景行头皮发毛, “你,你不要……” 宋景行无话可说。 …… 盛泊兴吃了午饭就走了,他说他要去放牛,还说今晚大概会有一场守城的仗要打。 放牛,牛披上熊皮远看就像…… 远看什么都不像,就是很恶心的一坨,套上犁后老黄牛只会走直线,盛泊兴站在城墙上,双臂撑着墙垛,“去,把那面写着‘禹’ 字的旗拿出来,和这三颗头一起挂在墙上。” ‘禹’字旗,那是文帝时就一直沿用至今的大禹军旗,是盛家三代将军誓死效忠的主旗,也是胡戮受降时被州官们亲手摘下来的日月旗。 盛泊兴一直遮遮掩掩,躲躲藏藏,恐为人知的打了这一路,到今天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挂起他的将军旗。 和数月前的盛辛一样,和数百年前的盛家一样,‘禹’字旗和‘盛’字旗之下是百战死的将士和鸩酒亡的将军,在咧咧的风声里,他们不曾回到故乡,他们仍驻守在边疆。 天意随人愿,黑的很早,宋景行登上城墙给盛泊兴送挡风的大氅,“许将说你在这上面呆了一下午了。” “嘘。” 盛泊兴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他抬手把宋景行搂进大氅里,“你听,是喀尔察在哭。” 距离上百奇是距滁州最近的城池,但能听见一人的哭声还是很扯,宋景行微微仰起头,身边整齐排列的火把让他能看清盛泊兴的眼睛,兴奋的眼睛。 宋景行少时在鹿林秋猎初见盛泊兴,鲜衣怒马,令人愧作少年郎。 那时,宋景行就觉得盛泊兴适合做大将军,现在也是一样。 “他今天会打过来吗?” 宋景行想起盛泊兴上午说的话。 “会。” 盛泊兴笑起来的时候整张脸就非常狂妄,不是英气,也不是恣意,就是彻彻底底的狂妄,“他儿子的头还在这上面挂着,而我会教会他什么叫人生亦有命。”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 这句诗不是用在这里的吧…… 宋景行没有戳穿盛泊兴的文学造诣,他很爱现在的盛泊兴,鲜衣怒马,凡人见之生愧。 比起在鄢都困于家仇国仇不得出路,现在的盛泊兴才是真正的盛泊兴。 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 《古剑行赠仇将军北征》 明,郑善夫 意思是孤身奋战。 《拟行路难·其四》南北朝,鲍照 人生是既定的,怎么能成天自怨自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9章 第 69 章 第70章 第 70 章 金蝉脱壳、抛砖引玉、关门捉贼、浑水摸鱼、瞒天过海、顺手牵羊、李代桃僵、树上开花…… 喀尔察和他一直顺风顺水的铁骑第一次遇见了来自大禹守城的抵挡。 也是第一次,被守城一方打的无从还手。眼看着阵亡伤兵逐渐增多,喀尔察当机立断下令回撤。 盛泊兴一脚踩在城垛上从重弩上方探出半个身子对着埋伏在外的许将吹哨子。 听了半天喊打喊杀终于能站起来活动筋骨,许将如同猛虎扑食带着埋伏的人冲上前去。 而百奇的城门在此时轰隆隆开启,看着身后的几个杂兵喀尔察怒上心头,“诸将可随我战!” 胡部的语言无论是发音还是文字都充斥着最原始的血腥,被守城打的烦躁的胡部立刻对着百奇的城门冲杀。 弑我兄弟,辱我部族,今日杀敌,卸我之恨。 正面战场上大禹的士兵很难胜过胡部,只要冲破城门百奇顷刻间就会化作尘土。 盛泊兴捡起地上的弓箭飞奔着跃下城墙,一片黑暗里他的眼睛非常明亮,“放!” 微微开启的城门外停着的是三台水车,水车装的不是水,是火油。 冲在最前的前锋先被浇了个透,他摸了一把脸,仍无知觉的怒喊着继续冲杀,盛泊兴看着逐渐靠近的胡部遗憾这个人不是喀尔察。 “点火。” 黝黑的城门里显出一点火光,很小的一点,突然疾驰而来,前锋意识到那是只箭,射偏了,堪堪擦在他的甲上,射在脚边,“一群没用的东西!” 前锋冲着身侧忒了一口,但他诧异的发现周身的草已经燃起来了,燃的很快,并且迅速蔓延到身后很远的地方,他愣了一下,随即听见身边将士的惨叫,他们一个个的也都着了起来。 他突然想起刚泼过来的水,随后也觉得热,他也燃起来了,打着滚往回跑,口里呼喊着 “救我”。 数十人和他一同呼喊着 “救我”。 城墙之上是万千火箭和喷射出的雨一样的火油。 喀尔察怒骂着撤退,他身后却突然也烧了起来…… 那里分明已是弓箭的射程之外,从火光中飞来一只铁镖,许将带人回撤…… 那截束缚着镖身的长绳已然被火烧断,铁镖忽然在喀尔嚓眼前转了个弯,在他侧身躲过时长了眼睛一样钻进他盔甲的缝隙,深深地,重重的扎在喀尔嚓的肩膀。 许将拦不住骑熊冲杀的胡部,其勇当冠三军,但眼前的火海可以。 喀尔嚓在火舌前转身,他身下的巨熊发出阵阵怒吼,城墙之上,盛泊兴拈弓搭箭,六力半的弓,弦鸣与箭啸还回荡在耳边的时候箭羽已经正对着喀尔嚓的眉心。 喀尔嚓看见了盛泊兴,距离很远但他确信那就是主将,很年轻的主将。 怎么能轻易赐给他军功! 惊弦之箭被巨斧当空斩断,战场上喀尔嚓第三次下令回撤,眼前的火海正在怒放,身后的火海紧追不舍。 今夜是北风。 许将带人撤回城内,盛泊兴下令关城门。 “将军,咱们不追吗?” 常大龙射尽了手上的箭还不知足,盛泊兴挥了挥手,“穷寇莫追。” 有这么一天,胡部也会变成穷寇。 …… 喀尔嚓带着所剩不多的人逃离火海,埋伏在远处的五千胡部立刻来接应。 “大人!怎么……” 喀尔嚓转过身,他脸上撩起了一层火泡,百奇城前的火还在烧,大概要烧上一整晚,“写信给狼王,告诉他胡戮三郡失守,还有,这里来了一个人。” 狼王 ——左贤王阿拉善。 喀尔察特意挑在今晚攻城是有考量的,胡部贵族的葬礼往往要持续三天三夜 ,他放着儿子的尸身不管打算出其不意却没想到被盛泊兴反客为主打的落花流水。 这一战喀尔察损失了多少人盛泊兴算不出,因为尸身都被火烧焦连城了一片,但喀尔察算的出。 不是几十,不是几百,是整整两千人。 那场把百奇城墙烧成黑色的大火里吞没了两千胡部的性命。 而那位初出茅庐的年轻将军身体力行的教给胡部,大禹的武将仍旧屹立于此,大禹的边疆不容随意践踏。 多荒唐啊,在阿拉善剑指鄢都的现在。 …… 第二天一早盛泊兴才回到军营,首战的扬眉吐气像一挂鞭点在他的脊梁,他穿着那身被烟火熏脏的衣裳抱起宋景行就笑。 宋景行也是一晚上没休息,他扒着盛泊兴的衣服看盛泊兴有没有受伤,但盛泊兴只顾笑,胸膛震的他耳朵疼,“你小点儿声,别笑了,怎么那么开心啊。” “为什么不开心?我打赢了你不开心吗?” 盛泊兴握着宋景行的腿让他跨坐在自己身上,宋景行伸手去擦盛泊兴脸上的灰,“你平安回来我最开心。” 烟熏火燎的盛泊兴现在就像刚去挖了十年煤回来,但当他索吻的时候宋景行还是很认真的吻了这一片“灰尘”。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今日缚住苍龙。 ……接吻的时候突然有不开眼的闯进来怎么办? 盛泊兴反应极快的拽下床前帷幕向后一倒把宋景行藏在床上,然后口中骂骂咧咧的起身。 “他妈的,又什么事儿?” 刚刚得胜的大将军藏娇一般的拽紧床帷,起身看见来的是日常遭瘟的许将。 “将军,外面在游行。”许将想了一下补了一句,“喊的你的名字。” “什么情况?”宋景行掀开床帷探出头来,一副来活了的表情。 “军中人把武神下凡的事传了出去,现在胡戮到处都在传你是真神之身,游行的是想见将军您一面。” “谁想见我都去见?告诉他们,他们不配。” 盛泊兴回身伸手抵在宋景行额头上把他怼回床里,“又显着你了?给我回去。” “让这群闲出屁来的都回去呆着,传令军中,本将军心情不好全军受罚,全都给我绕军营跑步,十圈!” 无论是做为高堂名贵的小王爷还是杀伐决断的大将军盛泊兴对百姓抱有的态度一向是在眼前厌烦,不在眼前懒得管。 而如今的游行却是盛泊兴不得不理会的事。 宋景行探出头来看盛泊兴穿鞋,“你别烦,百姓都是这样,总要应付一下。” “当年赶梅师离鄢都也是这样?” 盛泊兴起身,口不择言的让自己和宋景行一起沉默。“咳,我不是……” 宋景行下床给盛泊兴找了套干净衣服,“没事儿,你先换再上去吧。” 花云月不经意间的舆论计谋正逐渐走向失控的地步,她没料到过,但宋景行料到了。 …… 盛泊兴策马游街的时候觉得自己正像一只猴子在接受百姓的把玩 …… 民心所向,万人敬仰,位高者所在意的一切在盛大将军眼里都不过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成也轰隆,败也轰隆,他不屑一顾并且很厌烦。 很难辨明盛泊兴对滔天权势油然生出的厌倦来自何处,说好听些是他这人生来就不拘泥与凡俗,说不好听些就是他各色,有病。 许将跟在盛泊兴身后,“将军,这阵势太大了点儿吧。” 他们已经策马游了整整三条街,但百奇百姓的热烈程度却丝毫不减,愚昧的信仰策使他们蜂拥而至都要亲眼瞧一瞧这位传说中的神人 —— 即使神人本人前几日还和他们一起修过房子。 ……许将在点盛泊兴,暗示盛泊兴这里面有人推波助澜。 是谁在推波助澜呢? 在这里可以用排除法,首先不是林郡的人,真善美的官员们不会做多此一举的事,其次也不会是鹤泽和百奇,在权力的斗争中这种场面才应该是他们最想避免的,那么,会是谁呢? 是死而复生的熊部余孽还是说另有其人,是不知源头的暗黑势力还是说另有其人,是弄巧成拙的当地官员还是说另有其人…… 许将殷切的看向盛泊兴,或许盛泊兴忘了或者说他不在乎,或许花云月忘了或者说她懒得管,但许将心里永远都记得,宋景行来处未知,去处成谜。 盛泊兴在百姓的山呼声中回头去看许将,音浪裹挟着某种名为将军气势的东西迎面扑来,许将在盛泊兴深恶痛绝的眼神中领悟到,他又多嘴了。 意识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 换言之,宋景行身上的问题早就有了,是盛泊兴这个傻大眼恋爱脑一直刻意忽视。 “回去传令,两个时辰后我要出兵。” 盛泊兴留给许将一个冷漠的下颌线,他在百姓高高举起的双手中行过,钢盔下的面容肃杀而又冷漠真就像个不为所动的神明。 独坐庙台上的神明能安于乱世是因为祂们远离百姓更远离人心诉求,那么生在普世中的神明该怎么独善其身呢? …… 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虚构 感觉自己正在进军军事圈,又感觉自己不配。 第一段是取自孙子兵法的三十六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0章 第 70 章 第71章 第 71 章 巧者能而智者忧,无为者无所求。宋景行看见李审的时候脑子里就是这句话,李审正在喊疼,边哭边喊,作为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李审在处世方面有着相当成熟土匪作风,而待人时却极为懵懂。 他全不在意喊疼会不会引人恻隐或厌烦,反正就是喊,从他有力气喊开始一直喊,喊得宋景行想毒哑他。 破案了,前几天李审显得又乖又懂事都是因为他还没恢复好。 “老师!昨晚打的怎么样!” 李审抻长了他的伤口张望宋景行,昨晚的一场胜仗全城百姓都在传颂,只有李审,他分明身在军营却一点儿消息都打探不到,整个人就像没娘的孩子见了有奶的妈恨不得冲到外面亲自看看才好。 “赢了。” 宋景行的语言很简短,让李审有种自己什么也没听见的感觉,他迷茫又渴求的问,“什么?” “赢了。” 宋景行给李审喂药,“你好好坐着,这样伤口不疼吗?” “不疼,药不着急,老师你快给我说说怎么赢的?大将军牛吗?杀死了几个胡人?昨晚打了那么久,喀尔察死了没有?” 李审不急着吃药但宋景行急啊!药里有止痛安神的成分吃了药李审能安静些,十四五岁的孩子讨狗嫌,一连数日天天听李审念叨宋景行都要魔障了。 “别吵。” 宋景行在李审的叫嚷中感到一阵眩晕,“你把药喝了我就给你讲。” “那老师你这就讲吧,我这就喝!” 李审给宋景行腾出一片地儿,但宋景行还是坐在了没有靠背的凳子上,宋景行天生就有一幅好口才,他讲课本的实力李审很看不上,但一旦要讲起故事李审觉得他老师能靠此谋生。 宋景行没上战场,盛泊兴又很少和他讲战事,其实他自己也不太知道盛泊兴怎么赢的,但没关系,编,都可以编! …… 盛泊兴卸了甲才去找宋景行,许将跟在后面,隐隐约约的他还是希望盛泊兴能和宋景行把话说开 …… 就算不说开只是警告一下也是好的,但盛泊兴没有,情理之中的没有。 “你呆了多久?” 李审睡着了,盛泊兴握着宋景行的手觉得凉,“没多久,百姓都回去了?” 醋王不愿意宋景行和李审呆在一起,他看都不看李审就拉着宋景行回去了。 “还有几个,死犟,我懒得管他们。” “民心为重,你还是上心些。” 盛泊兴和宋景行聊百姓游行的事,许将跟在后面,佩服宋景行的心理素质。 “再说 …… 我今晚还要出兵,这次带的人多。” 饭食是吩咐好的,桌上还摆了专门给宋景行准备的汤,不知是不是错觉,盛泊兴总觉的最近宋景行身上不太好,怕他病。 “带多少人?” “就那三千人就行。” 盛泊兴说的三千人是他从鄢都带出来的并选出来的一千骑兵和两千步兵,如今已成了他的亲信精锐,个个良将。 和其他洲郡不同,滁州作为匪巢情况极为特殊 —— 它没有城墙,从数十年前滁州起事反叛到现在它一直没有城墙。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便于攻打。滁州少山峰少平原,多的是丘陵,滁州十八坡,坡坡土匪窝,土匪多如牛毛的营寨让滁州变作一个迷宫,随便过一个弯就能遭遇十场伏击战。 宋景行并不支持盛泊兴在滁州诛杀喀尔察,尤其是在晚上,“白天不行吗?” “和那个没关系,喀尔察刚刚挫败,我现在打他应该反应不过来。” 后人评说里盛大将军出兵总有诡谲一词,但其实很多场仗都是后人过分解读出的兵行险着,现实的意义和那些都没关系。 “即使如此,滁州难行,强攻仍是不利。” “我不强攻,我用火攻,烧完就走,不多留。” 盛泊兴低头扒拉饭的速度特别快,宋景行隔着不远的距离看他。 “万事小心。” 常战常胜让宋景行偶尔也会生出错觉,好像盛泊兴被塑了不败金身当真战无不胜,他闷头喝盛泊兴为他准备的汤。“什么时候出发?” “马上。” 百奇到滁州就是胡戮到滁州,两个州的距离不再是半个时辰就能赶到的地方,盛泊兴现在就要出发。 攻城拔寨一怕墙高百尺,二怕死守不出,但滁州的城墙早就被胡部自己踏碎,这让这两个条件都不存在,现在出兵夜半将至,胡部甚至无法察觉。 “顺,不妄喜;逆,不惶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这回是整整齐齐的三军列阵在前,盛泊兴迎着眼前铁甲的粼粼折光看向他初具雏形的军队,骑兵立马在侧分列两边,步兵着甲持戟甲胄相连。 正午的天光阴惨惨的白带着诡异的亮光,衬得地上戎装的将士沉重又肃杀,脚下的泥土仍留存着火烧的留痕,踩在焦尸上和踩在泥土上感觉并不相同。 仲良轻微的挪动脚步从一颗面目全非的头骨上下来,他这个很细微的动作很快就隐没在军队中,裹挟着灰烬的秋风再次吹来时,军中就没人再动了。 仲良很激动,他相信全军都和他一样的激动。 阿拉善踏破芜州城门大禹连战连败,胡戮白旗受降大禹有如亡国,滁州的确曾经反抗,盛辛或许也在前线抵挡一二,但都不值一提,这些,在如今的盛大将军面前全都不值一提。 他的父亲不值一提,战死的士兵不值一提,旰衣宵食的女帝不值一提,出谋划策的谋士也都通通不值一提。 仲良很骄傲他是盛泊兴的部下,不是开疆扩土时的士兵,也不是大禹全盛时的武将,他是大禹灭国当前下凡救世的武神大人的部下,是古往今来的独一份,是天底下最大的荣誉。 仲良很用力的握紧手里的枪 —— 受盛泊兴影响如今军中用枪者极多。 要与西风战一场,遍身穿就黄金甲。 …… 宋景行穿过人群勒马停在盛泊兴身边,百奇的百姓听说神人要出兵收服滁州都挤在城门口要看,乌泱泱的汇聚起来像宏图伟略的背景板。 持枪为将的盛泊兴和平常不一样,让宋景行总想更郑重的对待,“要我和你同去吗?” 从吩咐出兵到如今列阵盛泊兴令行禁止的效率体现的淋漓尽致,也因此他没能和宋景行讲任何关于出征的细节。 盛泊兴是一军主帅,全军的杀伐决断都在他身上,他的命令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但习惯上为了不让宋景行担心盛泊兴还是会多和宋景行解释几句。 这次还没来得及。 “你去干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叫我费心吗?” 盛泊兴的本意是逗逗宋景行让他不那么紧张,但他这个人天生就有一颗不完善的人脑往往话出口才觉出含义不明。 “我没说你的意思……” “我知道,但是这次和以往不同,百奇与滁州相距路远来回就要五个时辰我很担心。” 从百奇到滁州就是从胡戮到滁州,州与州的距离不是郡之间能比的。 吃饭时宋景行乱花迷人眼的对盛泊兴很有信心,替盛泊兴着甲时他就觉得此事欠妥,想劝盛泊兴从长计议。 ……宋景行总是很担心,也总是劝盛泊兴再想想,他就像束在盛泊兴小指上的绳索,时不时就轻微的扯一下,但是没有用。 盛泊兴抚着宋景行的腰,宋景行不习武,这意味着他只能在原地等盛泊兴,这种等待对宋景行而言或许残忍漫长又煎熬,但对盛泊兴来说却是必不可少的念想。 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盛泊兴勾走了宋景行系在腰封上的环佩,流氓手段与从前并无二样,他说,“你安心。” 宋景行还想说话但盛泊兴一扬手战鼓就立刻响起遮盖了宋景行的声音。 盛泊兴从分列的军队中间一直走到最前面,主将归位,马蹄下扬尘,伴着催人的鼓声和百姓的欢呼声军队如同迅猛的海浪从宋景行身边刹那而过。 文能提笔,为文也只能提笔。 …… 《史记》 如果仗打的不好,都是我的错,骂我别骂盛泊兴。 高适《燕歌行》 朱元璋《菊花诗》 现实总是会发生各种各样的难事,小说里也一样,但是我打包票,盛大将军一生中只输过一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1章 第 71 章 第72章 第 72 章 远离军营,全军远征,这一仗并没有听起来那么轻松,即使是在大禹武力最昌盛的时期,身负黄金甲之名的盛老将军也曾直言,“胡部之勇必避其锋芒。” 像深入敌营这样的事至少要甚于胡部三倍兵力才算彻底有把握,而盛泊兴带的兵甚至对不上喀尔察手上的人数。 战力悬殊,好在盛泊兴还没打算正面迎敌。 数千余人行军声势浩大,盛泊兴特意压着行军速度等到天黑才逐渐入了滁州境。 荒草丛生处,人头落地时。数十年来积攒的重镇杀伐气弥漫在这个破败的州郡与侵袭而来的铁甲粼光搅在一起,让人无端想起壮士赴死的慷慨悲歌。 盛泊兴命令全军下马,步行以免打草惊蛇。 盛泊兴的这个军队,是包括胡戮守军在内受武神下凡论影响最深的军队,一向唯盛泊兴马首,将军令奉做圣旨。 这回包括骑兵在内上阵三千士兵都各自带来火石干草和各类助燃物。 —— 滁州匪寨密集,远离水源活人又少,盛泊兴几乎是立刻敲定要再用一次火攻。 靠近胡部据点后盛泊兴下令让各营将士分散开尽量围在滁州前面布置干草,泼洒火油,自己带了数十亲信要潜进滁州探路。 常大龙挥舞着他的大刀有点儿怨气,他跟在盛泊兴身边算是亲信,“将军,咱们怎么还不打进去啊?这阵势弄得这么大就在外面点几把火有什么意思?” “时机未到,你听令行事就行了,该打的时候有你打的。” 盛泊兴用气声和常大龙说话,他的声音一旦压低去浊取清听起来就少了几分威势,着实给了常大龙蹬鼻子上脸的勇气。 “人都带过来了,还是头一次这么全,不打多白瞎,再说将军现在咱们出兵还能打胡部一个措手不及!” 盛泊兴瞟了常大龙一眼,这家伙正因为自己成功说了个成语而沾沾自,盛大将军本人撂下脸来,“你在教本将军?” “没有,没有,不是,不是,将 ……” 常大龙手忙脚乱的把刀收回刀鞘后腿了一步,话还没说完就被石在川拉到一边,“你闭嘴吧。” ……逐渐靠近胡部军营听见吵闹的人声盛泊兴示意停下然后让许将前去打探。 时机未到…… 滁州适合驻地守军打伏击,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易守难攻,盛泊兴不打算在滁州剿灭喀尔察 ——余孽难清而且战线较长。他想先尽可能的削弱喀尔察的实力,守城如此,火攻亦是如此。 许将鸟一样的从高处落下,“看起来喀尔察像是在办葬礼,胡部很多都聚在这儿,看不清,但至少有五千人。” “胡部实行天葬,没有土葬的风俗,你再详细说说是个什么场面。” …… 盛泊兴觉得现在攻打喀尔察是出其不意,明智之举。喀尔察也这么认为 —— 现在攻打盛泊兴也出其不意,是明智之举。 “伟大的熊神啊,请庇佑您的子民,庇佑他们战无不胜 ,庇佑他们无往不利,庇佑他们勇猛无敌,庇佑他们魂归故里。” 驷驖孔阜,六辔在手。 公之媚子,从公于狩。 奉时辰牡,辰牡孔硕。 公曰左之,舍拔则获。 游于北园,四马既闲。 輶车鸾镳,载猃歇骄。 以血涂面,兽皮作衣,围火而舞,嘶哑为歌,明暗的火光交错滚落在喀尔察抹满了血的脸上,让他才被烫伤的半张脸狰狞如厉鬼,另半张也不似活人。 战前的祭歌咿呀为调伴随着胡人起舞时踢踏的步伐,古老的长调里蕴藏着塞外数不尽的风霜雨雪,严寒沙石。 以天为被,以草为席,那是胡部千百年来一直流传在血脉中的最原始的声音,数千胡人随之起舞的场面血性又凝重,兽行,□□,还有兽的灵魂。 胡部尚武,崇敬自然之灵,有战前祭祀祈求神明保佑的习俗。 …… 盛泊兴真想戳瞎许将的双眼好好问问他你他妈管这叫葬礼?! “回去,先和大军汇合!” 盛泊兴当机立断带着人往回跑,身后悠扬的长调正唱到**,雄壮的低音有如夜鬼索命。 胡部的祭祀已经到了尾声,火石和干草却才仅仅布置一半,现在返回百奇即使快马奔袭也很容易半路就被喀尔察追上,以疲待逸,逃兵易败,回撤只会被喀尔察截杀,必须抢占先手打个措手不及。 但是盛泊兴只带了三千人。 “传令各营,速速收拾行装,步兵打头,骑兵押后,听我号令,强攻滁州。石在川,你即刻带我虎符回百奇领援军。” 盛泊兴下令时许将的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确实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样的说法,但谁家主将会和敌军想到一块儿去啊! 这是什么不顾死活的默契!盛泊兴莫不是通了敌要把三千人往虎口送!? 为什么这么恰好他们赶来偷袭喀尔察也正要出兵!两军各自出其不意的遇上时不会觉得缘分已到吗? …… 思路越跑越远,许将心里也越来越凉,地形上他们肯定不如胡部了解滁州,兵力上还不到喀尔察的一半,甚至于在气势上胡部唱诗般的祭祀也已压了盛泊兴一头…… “现在回撤,或许还来得及。” 许将猛的抓住盛泊兴持枪的手,“将军!” “来不及。” 盛泊兴拽过骕骦翻身上马,“我不能下令撤军。” …… 常大龙握刀策马来到盛泊兴身后,他和他的战意都跃跃欲试,许将抬头,看见盛泊兴身后正在整装的军队,他们和他们的战意也都盲目的跃跃欲试。 盛泊兴可以下令强攻,可以下令伏击,他甚至可以下令让军队打一场没有准备的仗,但他唯独不能下令撤退。 没有人说过盛泊兴不能下令撤退,但这是所有人都默认的事,盛泊兴是大禹的救星,是天上下来的武神,怎么能败给凡人,怎么能在凡人面前撤退? 盛泊兴拉开许将拽的很紧的手,他故作轻松,“这可能就是天意?说不定我能赢呢?” 很难。 有理智的人都知道这很难,但放眼全军只有两个有理智的人。 盛泊兴把宋景行的环佩拴在枪头的红缨上,他连打了好几个死结系的很紧,环佩隐没在红缨里敲击木制枪杆时声音又低又沉。 …… 盛泊兴说的对,来不及撤兵了,军队还没收拾完,远远的就看见喀尔察骑熊的身影,胡部的先锋持着火把,火光之下喀尔察看见了滁洲城外成片的人影。 喀尔察没反应过来,喀尔察以为自己眼花了,喀尔察揉了揉眼睛,喀尔察回头拍了拍副官,火箭瞬间从喀尔察溃烂的脸侧划过,箭尾上带着的浓烟让喀尔察犹如重临火场…… 喀尔察还没想明白为什么大禹的士兵会出现在这里,但新仇旧恨如今就在眼前,他一时血涌,举起双斧怒吼到,“杀!” 盛泊兴原本的计划应该是草蛇灰线,千里伏敌。他下令埋下长长的引线打算待全军退出滁州后再一并引燃,借风起势烧掉滁州一臂,而后功成身退,不费一兵一卒。 现在引线肯定是埋不了了,只能用火箭引燃,胡部迎面冲杀而来,怒喊声震天彻地,盛泊兴紧紧盯着埋好的干草火石计算时机,“放箭!” 又是火攻,又是同一招,胡部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吗? 会。 火焰 “嘭” 的烧起来的时候,胡部最勇猛的壮士都停下了脚步,干草易燃燧石难灭,人惧怕火是天性。 喀尔察再次想到了那场不算久远的百奇城前的烈火,他没有下令再次冲锋,隔着一道高高的火墙两军对垒,主将相望 …… 其实各自心里都没有底。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而我在夜晚看不清人影。 即使是目力甚佳的猎手也很难在夜晚估算出着黑甲的敌军究竟有多少。 盛泊兴什么时候来的,带了多少人,又准备了那些陷阱,那天兵天降般突然出现在胡部面前的盛泊兴,很难让喀尔察不怀疑他是不是早有准备有一战之力。 败仗的经历犹在眼前,滁州易守难攻,是及时止损还是下令冲杀。 喀尔察不是空有莽撞的将领,他不敢冒进。 而在实打实的正面对抗前喀尔察的这点儿谨慎是盛泊兴唯一占上风的时机。 …… 首先是拖,援军是盛泊兴现在唯一能寄予厚望的东西,但往返滁州与百奇即使是骕骦也要三个时辰,很可能盛泊兴最后的结果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而第二计划就是盛泊兴的传统艺能 —— 走一步,看一步。 后人形容这场战役是以少剩多的典范,是盛泊兴神武下凡的证明。 …… 《国风 秦风驷驖》讲的是古人狩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2章 第 72 章 第73章 第 73 章 箭雨一次次的穿越火海,喀尔察仍旧没有下令冲锋,“巴图尔!你难道在害怕吗?” 胡部从不在敌人面前胆怯,刚刚接受过祭礼的副官接受不了喀尔察的退缩。 “请让战士们死在战场,而不是在此受辱!” 副官催促喀尔察冲锋的时候,常大龙也在焦急的等候出兵,他几次想催盛泊兴但都因为之前的教训不敢说话,常大龙甚至听见了宝刀埋没刀鞘的悲鸣 ——当然是幻觉。 这是场两军主将都不敢冒进而两军士兵却都想迎敌的一仗,剑拔弩张解不了渴望一战的欲念,盛泊兴将长枪换到惯用手,许将夹紧了马腹 …… 大禹的士兵一拥而上时喀尔察还在想盛泊兴有什么后手,他不知道这是背水一战,釜底抽薪,他以为的敌军主将应该更稳重些。 喀尔察输就输在了他的犹豫,主将退缩全军有如断气。 短兵相接的一刹那间是可怕的,武神的铁甲下三军神勇如出一辙,当盛泊兴轻易跨过那道火焰铸就的高墙时,喀尔察只能被迫迎接直劈而下的长枪,火光中盛泊兴就像披光的真神。 胡部于匆忙中迎敌。 沉闷的嘶喊做背景,刀剑斧相撞的击打声下铁汉碰击,血肉喷溅,面孔狰狞,死不旋踵,刀剑覆血,尸身落地。 …… 盛泊兴的第二枪紧随其后,玉质的环佩在第一下撞击时就碎了,他用胡语对喀尔察说,“拿命来偿。” 喀尔嚓持斧相迎,□□棕熊冲着骕骦张开巨口,盛泊兴瞬间收紧小臂,绷紧的缰绳让骕骦扬蹄。 马蹄与枪身一齐扎下顺着喀尔嚓大开的门户大有一枪决胜的气势。 巨熊猛的扭头躲开骕骦的马蹄喀尔嚓的两柄巨斧也紧紧绞住盛泊兴的枪身。 从喀尔察嗓子里涌出难以辨明的吼声,像熊怒。 ……胡部面前的火海原本就是没布置好的半成品,如今被大禹士兵亲自踏灭了大半,余光见着烈火的光影逐渐消失,黑暗里喀尔察猛觉心惊,这是虚招! ——他还是想多了。 “当此苦寒,天假强胡,凭陵杀气,以相剪屠。径截辎重,横攻士卒。都尉新降,将军复没。尸踣巨港之岸,血满长城之窟。无贵无贱,同为枯骨。” 人数是两军对战时致命的缺点,盛泊兴缺兵少卒的不加遮掩,疲态渐露。 喀尔嚓抽身撤回,高举巨斧重击想要以此为号鼓舞士气,发起冲锋。 “退!” 盛泊兴追上要脱身的喀尔嚓枪头挑开巨斧,他边下令边出枪,一声传一声的“退!” 很快蔓延整个战场,气势上竟比冲锋更甚。 全军整齐的后退,盛泊兴随即使出一招崩枪击退喀尔嚓,骕骦折身,一身青皮一闪而逝。 火光扑灭,离了一定的距离就看不清对面的人数,有虚必有实,喀尔嚓抬起手臂挡住冲杀的部下,“慢着!” 攻城战彻底的大败让喀尔嚓潜意识里对盛泊兴留有疑虑,他总觉得盛泊兴手上还有许多花活,但其实这场仗也是盛泊兴意料的意料之外。 “告诉常大龙,他可以上了。” 盛泊兴盯着阴影里喀尔嚓的轮廓,他抬手捋过了枪头红缨,摸到只剩半个的环佩。 —— 冲杀前盛泊兴先安排了常大龙带着一千精锐骑兵绕到滁州右侧等待命令冲锋。 战场寂静时,呼气都如崩山,如此屏息等待杀招的瞬间,骑兵踏甲之声犹如惊雷。 常大龙是彻头彻尾的武将,其冲杀之猛常人自愧不如。 喀尔察猛的看向右翼。 “你常爷爷来啦!”常大龙和他如影随形的粗鄙之言瞬间响彻了半个战场,胡部右翼顷刻间被冲杀的失了阵型,两三尸首斩于常大龙马下。 骑兵不同于步兵,是战场上不可多得的稀缺资源,精装整骑下甚至可以一抵五。 常识和理论都告诉喀尔察盛泊兴有一千骑兵那至少也有五千步甲,而刚刚冲杀最多只有两千人,那么就还有三千军埋伏在侧! 黑暗里被冲开一个豁口的胡部正像面团一样按常大龙的心意揉搓,盛泊兴望着迟迟不肯后撤的胡部军队,数千人的庞大军队此时就像待宰杀的羔羊,虽仍有气力,但难逃一死。 “能赢。”盛泊兴拍了拍许将的肩甲,“一会儿你跟着我,咱们一起把喀尔察杀了,此战必定大捷!” 盛泊兴说这话时胡部右翼已分崩离析,他底气很足。 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 许将拽下腰间钩索,盛泊兴是为将的天才这是宋景行一直坚信的,今天,许将决定加入宋景行。 …… 盛泊兴平治天下的时候石在川还望山跑死马才堪堪看到百奇的影儿。 如果说还有第三个人知道此战凶险那就是石在川了,但是!百奇真的好远啊! …… “鼓衰兮力竭,矢尽兮弦绝,白刃交兮宝刀折,两军蹙兮生死决。降矣哉,终身夷狄;战矣哉,暴骨沙砾。” 盛泊兴挽了个枪花,枪头指向胡部阵中喀尔察,他徒手勒马骕骦原地扬蹄,“诸将随我冲杀 阵前 !” 冲杀阵前! 步甲行动如山扑乌压压的涌向胡部与剑刺一般冲杀的骑兵相呼应。 胡部的打斗声已经彻底被大禹士兵的呼喊声遮掩,喀尔察肝胆俱震,在盛泊兴挡无可挡的冲杀下看向那犹如深渊般的空荡荡的左翼。 火为虚招,虚实相佐,盛泊兴必定有实招—— 左翼伏兵即为实招,断不能退! 不远处盛泊兴杀穿一条血路欲取主将,他的意图太过明显喀尔察惊觉脊骨生寒。 军心动摇,战局溃败,退路伏敌,主将遇险,喀尔嚓急需破局。 ……杀了盛泊兴,此时杀了盛泊兴,只要能杀了盛泊兴,危局即解!慌乱中喀尔察来不及多想,本能的选择相信被熊神庇佑的他的巨斧。 “来战!” 巨斧相击喀尔察毅然迎向盛泊兴,所过处骨肉折叠,血浆喷涌。 刚刚交过手,喀尔嚓深知盛泊兴和他的武功路数都在刚猛,而在比力气上喀尔嚓还没输给过谁。 看见喀尔嚓直冲而来,盛泊兴勒马握枪,笑话,喀尔嚓根本赢不了他。 一卷旌收千骑虏,万全身出百重围。 再接盛泊兴劈枪的时候喀尔嚓意外被压弯了腰,他立刻意识到盛泊兴刚刚没有用全力! 乌天黑地下,盛泊兴的枪尖如星曳地,连着枪头红樱一起上下翻飞,刺,扎,撩,拨,拦,拿,绞,挑,压,劈…… 仅仅只是枪法十三式就让喀尔嚓应接不暇。 斧为短刃,枪为长兵,还有句老话叫一寸长来一寸强,单独对垒,喀尔察在盛泊兴手下占不到一点儿便宜。 原本,喀尔察□□半人高的巨熊加上喀尔察的虎背猿臂不论对上谁气势上都不会输,但骕骦本为神驹,盛泊兴亦非凡人,两人打斗到显得喀尔察笨手笨脚。 斧刃砍不到盛泊兴,巨熊又伤不到骕骦,听着同族不绝于耳的呼叫喀尔察 急上心头。 必须近战,一击必杀! 喀尔察架着盛泊兴的枪极快的驱使巨熊绕到盛泊兴身侧,而后猛地卸力躲开枪尖,持着巨斧劈向盛泊兴肩膀。 断他一臂! 可是破绽太多了,盛泊兴轻松躲开巨斧,一招凤点头直取喀尔察心门。 变化只在一瞬间,袭向盛泊兴右臂的巨斧被猛的掷出,喀尔察借力跃起将盛泊兴的枪头夹在腋下,另一只手则持斧砍向盛泊兴的头颅。 电光火石,盛泊兴立马放弃长枪,反手抽出腰间短刀。 盛泊兴善使枪,不是只会使枪。 短刀开刃勾向喀尔察面门。 喀尔察没有躲,因为太近了,斧上腥风锋利无比,激的盛泊兴脖颈的皮肉泛红,这颗头躲不开了,喀尔察迫不及待看到它掉落的那一刻。 盛泊兴也没有躲。 巴图尔是蒙语里的勇士,将军是蒙语里的外来词,发音很怪找不到汉语音译,我就用巴图尔代替了。 大场面我尽量写,还是那句话,骂我别骂盛泊兴。 《吊古战场文》我引了好多段。 之前总觉得这么打不合理,但四渡赤水给了我勇气。 张祜《相和歌辞 从军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3章 第 73 章 第74章 第 74 章 说实话,李审现在有点害怕,这害怕大多来自心虚,另一部分来自无措。 冒着生命危险去参军,去报效家国,都会遇见什么? 未参军前李审曾经想过,若是上阵杀敌他会是是什么样子的。一定帅极!他总是以此为前提,智谋大可不提,英勇却须着墨, “手握钢刀九十九,斩尽狄虏才罢手” ——完全不足以形容他的勇武。 打仗是什么样的呢?血溅三尺,嘶声震天,刀光剑影,战鼓阵阵…… 那都是在李审的想象里。 现实中他现在正在面对的是不合身的军装,沉重难握的器械,漫长疲惫的跋涉和周遭人看他时讶异又嫌弃的眼神。 李审长的小,身形在同龄人中也算瘦弱看起来最多不过十五岁,“凡男子未及十八不得参军” 这是景帝时留下来的惯例,李审虽然大字不识却知道这条规矩。 他在军队中很显眼,他只好躲起来,一直呆在宋景行身边。 李审最开始当然是想混入军队里的,但他做不了骑兵只能当步兵,可步兵的行军速度他又追不上,后来李审想当辎重兵,也因为年纪小不够格被人骂 “荒唐,添乱” 。 李审处处碰壁时宋景行就站在他身边看着 …… 靠着老师的关系当兵好不好?或许还能某个官做好一展才能。李审带着这样的想法去看宋景行,他老师似乎并不意外听见他的祈求,宋景行伸手替李审提起掉下去的裤子。 “你想我帮你什么呢?” “求老师帮学生谋个军官儿做做。” 李审不愧是宋景行教出来的,现在装样子很有一套 —— 虽然师生情谊只有那么破破烂烂的一个月,但李审拱手行礼时姿势标准的挑不出错。 “那你想我怎么帮你呢?” 军裤和李审的腰很不配套,提了半天还是掉宋景行找了根抽绳打算给李审系上。 “就。” ……李审说不出了,买官卖官的事对他空空的脑子而言过于复杂,私相授受裙带关系也使他茫然。他只是觉得宋景行能做到,具体的操作不应该老师自己想吗? 显然不是。 “总之,总之,求老师帮我。” “你说不清要我做什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李审,老师能帮你的就只有让你在我身边做个近卫。” 李审当时就不开心了,他尖酸刻薄,养不熟的本质在那时体现的淋漓尽致。李审一瞬间忘记了宋景行从前的好处,化作了怨妇审。 他在心里怨怼,宋景行不愿意帮忙就算了,还推三阻四的!臭书生!酸书生!烂书生!发烂发臭的书生! 可是现在,纵使李审在心里骂了一万遍,他也还是只能憋屈的跟在宋景行身边。他觉得更憋屈了。 …… 宋景行曾问过盛泊兴,对于李审他打算怎么办,盛泊兴说 “绑起来,扔官道上。” ——李审没想过他现在能留在军中已是他老师“运作”的结果。 …… 李审的义愤填膺是在行军时被消磨殆尽的。州与州之间的官道长的让人觉得不要脸,少年尚未长开的骨架根本走不了多远的路。 颓废的坐在粮草车上时李审抛热血,撒头颅的想法终于被一声声胡闹冲了个干净。 哦,他们叫我做胡闹。 年轻的孩子总想往前走,但往前走的路从来都不平坦。 等有一天他们把路踏平了,年轻的孩子也将不再年轻 …… 许将带队时行军速度就很正常——一天后他们才到达大别山。 大别山境内已然很冷,雪还没停,翁山城整个都是白茫茫一片,此后一段时间也都将如此。 萧安纯在翁山郡外给军队接风,薄甲不抵寒,他们要在这里换上冬装。宋景行把李审留下,先一步进城接收军资。 盛泊兴看着他呼气时吐出的白雾散在面前白茫茫的山景里,这儿的一山一城已是另一种景色。 “汤泉行宫的雪大吗?”萧安纯策马与盛泊兴并肩, “大,没个三天下不完,就是下完了,大雪积山也很难行军。” “人力清扫要多久?” “难说。” “你别给我整这套,雪停之后,本将即刻就要行军。”萧安纯想说不行,说做不到,但他还没开口,盛泊兴就策马跑远了。 意思是不可以做不到。 军队不进城,绕过翁山直接在大别山驻扎,盛泊兴不待休息就动身去汤泉行宫说要看看。 汤泉行宫是烊帝时期富贵奢靡的杰作,宫身遍贴金箔,照明具是用的夜明珠,檐顶纹龙,廊下飞鹤,宫中饰物具是金银宝石打造,据传汤泉宫初建成时因金银折光,昼时如百日,夜间若明珠,十里外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可惜,始新帝时国女出嫁轮台,国库亏空拿不出公主的嫁妆,始新帝筹款无法,最终无奈妥协下令暗中拆下汤泉行宫内的贵重饰物才让公主得以出嫁。 时过境迁,如今的汤泉宫早已不似旧时,摄政王叛国前来此洗劫,终于将汤泉宫折磨的失了样子。 奢靡过后剩下的具是荒凉。萧安纯陪着跋涉到汤泉行宫,还在下雪,雪深过小腿。“真不行,你要是想从这儿过,最少要等七日。我觉得实在不行你可以出离州绕道胡戮。” “我从正面绕道胡戮,就直接夹在喀尔察和他儿子中间,死的可快了你信不信。” “那……” “现在不是说我想从那儿过去,是说我能从那儿过去。” 盛泊兴站在行宫正门高高的门槛上,他跺掉了靴子上的雪,这么一会儿他的鞋已经湿了,脚冰凉凉的。 “喀尔察以为大别山是死路,所以出大别山后我们才能直面熊部捷林,捷林勇猛但激进无脑,就凭现在的军队能有一战之力的只有这样的无脑蠢人。” “从门槛上下来。”萧安纯边说边踹了盛泊兴一脚,“就算捷林激进你能保证真的打的过他吗?” “战百人看人,战千人看将,战万人看天时地利人和。不过千人骑,捷林不足一惧。”盛泊兴说的很自信,就是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自信。所以,萧安纯看了眼盛泊兴,“你怎么这么大脸?” 盛泊兴又踩上了门槛,“ 动摇军心杖责二十,萧爻你刚刚说的什么?” ……“我说,听起来真不错。” 萧安纯往后退了一步和盛泊兴一起踩在门槛上。 人总是这样,稍微站的高了些就会觉得自己看的远了,萧安纯踮着脚远眺,“但是这雪很难办啊。” “跟我有什么关系?清雪扫障是你的事,三日,你就是拿人去填也得给我开出一条路来。” 盛泊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时候很不近人情,萧安纯几次想骂他都生生忍住了,他在心里说盛泊兴这样早晚要遭报应。 瞎扯瞎扯瞎扯瞎扯瞎扯瞎扯瞎扯瞎扯瞎扯瞎扯 我怎么办啊!我不会这段儿,这也太烂了,我自己都不敢看第二遍。 烂猪,发烂发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4章 第 74 章 第75章 第 75 章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爱情会使人在变强大和变弱小之间反复横跳。 就好比盛泊兴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在战场上害怕,宋景行就在怀里,战死的敌军躺在脚下,往滁州城内走的路上盛泊兴握紧了枪时刻提防着还有漏网之敌。 宋景行也被盛泊兴带着紧张起来,“不是打赢了吗?” 一提这茬儿盛泊兴就生气,“我怕胡部鱼死网破,特意留了一线生机放走一部分,你到好,还非要往上冲。” 一提这茬儿宋景行也生气,“你忽然就和喀尔察打起来了情况紧急又叫援兵,我生怕延误军机怎么可能不快些。” “那你就空手上,一片甲也不穿?你干脆吓死我好了!” “我在军中从来也没有甲胄啊,我又不习武去哪儿拿兵器。” 惊惧,惊惧,惧过去了就是惊,过惊易燥,宋景行现在看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刚愎自用的盛大将军很不顺! 但盛泊兴看宋景行还是和以前一样,哪儿哪儿都透着喜欢,犟嘴也喜欢! “我下次就该把你捆在床上!” 盛泊兴说着忽然提枪向右侧掷出,枪身如巨箭瞬间扎穿了前面一个胡部的胸膛。 宋景行吓了一跳,天还是黑,他还什么也没看见…… 驱使骕骦到来到刚死的胡部身边,盛泊兴拔出枪顺便拽斜了马身,用骕骦替宋景行挡了胡部尸身喷出来的血。 凉意夹杂着血气的腥,宋景行急忙回头再次检查盛泊兴有没有受伤。 “我都说了我没事儿,这么担心我?” 怕宋景行把腰扭断盛泊兴紧握着宋景行的腰不让他回身,“别扒,别扒,在外面呢,回去脱给你看。” 流氓行径!宋景行含嗔带怒瞪了盛泊兴一眼,“还要回百奇吗,还是先驻扎在滁州?” “在滁州休整,明天直接出兵燕夫。” 宋景行稍一离开盛泊兴就又黏回宋景行后背。 …… 燕夫草原,百年前大禹昌盛之时燕夫草原是大禹的驻边线,而自大禹穷兵窦武起驻边线就愈发缩水,到如今驻在燕夫草原的是胡部的王帐,阿拉善的老家。 也是盛泊兴此次出兵的最终目的地。 “燕夫草原真的再没有胡部军队了?” “胡部举全族之力凑出来的铁骑大多在离州预备灭了大禹国都,胡戮加上喀尔嚓这儿的两万人是胡部最后的军队。” 盛泊兴说的再肯定这些都只是猜测,没人知道阿拉善到底有多少军队,宋景行还是觉得出兵燕夫要从长计议。 …… “大将军!” 常大龙提着满是血的大刀策马赶来,“哟,宋大人也在啊!您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和你有关系吗?” 盛泊兴搂着宋景行很快远离了常大龙连一点寒暄的机会也不留就走。 …… “常大龙好像有事儿找你?” 常大龙在后面 “将军将军” 的叫盛泊兴头都不回,宋景行简直佩服盛泊兴瞎酸的能力。 “他没事儿。”盛泊兴下定义到。 “还是听一句吧。” 宋景行替盛泊兴勒停了马常大龙急忙赶上来,“将军,包围圈里的胡部已经死光了,是就地埋了吗?” “别埋在滁州城内,顺便把喀尔察的头给我挑出来,我要留下,你再有什么事儿就找许将。” “唉,那将军您去…… 哪儿啊?” 常大龙没能成功和他的大将军多说几句话,盛泊兴一溜烟儿跑了。 骕骦穿过归于寂静的战场宋景行闻到了很浓的血味儿,虽然看不见但也知道场面惨烈。 “损失很多吗?” 全歼胡部八千人,盛泊兴的军队不可能全身而退,骕骦跑的越来越快,盛泊兴的声音凝重起来,他说,“一千人。” 一比八的伤亡率实在很低,但对盛泊兴这个光杆将军来说,着实惨重。 “那明天还是先找人探探燕夫的情况再出兵吧?” 风哭声一阵又一阵宋景行不知道盛泊兴要带他去哪儿。 …… 为了给宋景行找个大床房盛泊兴差点把滁州匪寨翻个底儿掉。 但宋景行没能在大床上躺多久天就亮了。 从胡戮赶来的士兵陆陆续续的列队,面对着已复的失地瞻仰盛泊兴的威名。 鹤泽的领队是傅闻。 ……很难想象他还愿意带兵,盛泊兴不能让傅闻背离死亡的恐惧,宋景行也不能 ……最终使傅闻从记忆的泥潭里脱深而出的是他的父母。 石在川带着最后的辎重赶来,常大龙正和他眉飞色舞的讲述自己的勇猛,隔了不远的距离,石在川看向背对他的盛泊兴。 求援不是玩笑,某种意义上昨晚的胜利只是侥幸…… 但没有人知道,所有人都只在感叹武神的所向披靡。 这一次,望向盛泊兴的目光里一同映出了盛泊兴身上背着的殿堂,燃的是万人敬仰化做的香。 宋景行换了匹马骑,盛泊兴说这匹稳一些。在一众玄甲中宋景行的白衣就是一股清流,盛泊兴皱着眉勒令他在原地等着,宋景行在反驳。 即使是听宋景行的反驳盛大将军也弯下了他高贵的腰。 小王爷和状元郎龙阳断袖的往事石在川是有所耳闻的,从前他秉持着金吾卫的高贵品行不听妄语,现在则觉得宋景行属实不能般配天下无双的武神下凡。 但宋景行好像是说动盛泊兴了,无所不能的武神大人似乎总为这个凡人低头。 …… 盛泊兴让宋景行穿甲,穿他的,大,但是硬要穿,宋景行严词拒绝,协商后盛泊兴要求宋景行和他同乘一骑。 一骑就一骑,又不是没骑过,在军营里盛泊兴天天贴宋景行身上,宋景行已经放弃遮掩他们的关系了。 只是燕夫草原,他一定要去。 细数大禹数百年,封狼居胥能打到燕夫草原的将军只有三个,而细数大禹数十年,站到燕夫草原的汉人他们是第一批。 滁州荒凉,而比滁州还偏远的燕夫草原却山美水美。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暖风长久的盘桓在燕夫草原,供养了大片及膝高的野草,自然形成的溪流比天上的云还干净,已经是十一月了,而平芜尽处却惊现春山。 这样的景物下天地失语,惟石能言。 …… 骕骦踩低了几丛不知名的野草,就像数月前,阿拉善□□的狼踏上大禹的国土一般,只有一小步,但人人都知道这意味这什么。 辱我国土,戮我同族,杀我百姓,殁我至亲。 宋景行注意到盛泊兴今天带的是杆纯铁的枪。 据说草原苦寒,胡部不得不常年游牧追赶牲畜能食的绿草,野兽和天灾总是交错出现,暴风朔雪把胡人的性子磨砺的如刀石般坚韧。 而日子越苦人就越少,阿拉善一统十二胡才凑齐了能拿下大禹的大军。 如今,喀尔察守护胡部王帐的两万人已殁,燕夫草原是真的没有了守军。 盛泊兴站在狼头王帐前,看着老狼王可笑的握着豁口的弯刀。 他对胡人说汉语,“降者不杀。” …… 第76章 第 76 章 半月前,鄢都汉青宫。 盛泊兴很少和花云月单独见面,一是因为他不愿意,二是因为花云月不愿意。 但宋景行最近真的很忙,所以他们俩只能单独见面。 就像那个不可避免的婆媳矛盾,地上的碎瓷和文书都暗示着花云月发过一次火了。 但盛泊兴还是岿然不动,花云月越看越气简直想拿玉玺砸死他。 —— 就在刚刚,花云月问盛泊兴如果围魏救赵没用怎么办,如果打到了燕夫草原而阿拉善没有回援怎么办? 盛泊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阿拉善当然不会回援。” 花云月当场就想把盛泊兴拖出去斩了,她压着喷薄而出的怒火问了一遍 “什么?”。 但盛泊兴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在问你聋吗? 玉玺都被拿起来了,又被花云月砸回桌上,她迫切的想宣宋景行,妈的,快来管管你们家傻狗,疯狗,烂人狗! “如果你是阿拉善,会放着唾手可得的鄢都不管吗?围魏救赵,得要是赵还有的抵挡,现在的鄢都就是面漏风的茅草墙,只需一阵风就能吹散,阿拉善怎么可能放手。” “那你到底要干什么!” 喊这句话时花云月把嗓子喊劈了,出征的日子已经定下,百姓的舆论把盛泊兴奉为神明,全军的士气都系于甚安王一人身上,现在意识到盛泊兴可能是细作会不会太晚了? 我的女帝啊!盛泊兴当然不会是细作。 …… 对宋景行而言那是一个很繁忙的午后,忙到中宫太监和他说盛泊兴入宫他都没空管。 宋景行只能请中宫太监带了一串环佩替他进宫。 环佩叮叮当当的响盛泊兴听见那声儿就回了头。 …… 看见身后没人盛泊兴反而放心了一样,他说,“请陛下同意迁都胡戮。” 盛泊兴一定会打下胡戮,迂回也好,战术也罢,什么都沾点儿,但最主要的原因是迁都。 淇州和沣州紧挨鄢都即使后退也没有活路,何况这两州都有权贵盘踞,皇族难以立命。 芜州受制于摄政王与叛国无异。 离州更是没可能。 只有胡戮,地理位置也好,环境也好,百姓也好都有暂做皇都的条件。 拿下胡戮,再迁都胡戮,依靠胡戮守军与滁州地形迂回与阿拉善作战,如果同时还能握着燕夫草原的胡部王帐那和阿拉善的仗,未必不能赢。 …… 这才是盛泊兴要做的事,他要为盛家尽忠,给大禹续半条命。 至于这之后,就是花云月要再操心的了。 “你不带兵?”花云月震惊于盛泊兴惊天地的谋划,宋景行知道这事吗?可行吗?盛泊兴说的是真的吗?他真会这么做吗? “我会在鄢都城门前和阿拉善一战。”盛泊兴拿起了要呈给花云月的环佩在太监尖细的“将军”声中说,“就是给我的。” 盛泊兴还要尽孝,迁都之后盛家已对大禹仁至义尽,他不会再为大禹做事,他要为父亲报仇。 对子杀父,是死仇。 …… 宋景行找到盛泊兴,自以为拉回盛泊兴,其实没有,他也只是给盛泊兴续了半条命。 杀父之仇,切身之痛,苟延残喘,存活至今,盛泊兴好贪心啊,要尽忠还要尽孝。 “宋景行知道吗?”花云月很震惊,她不知道盛泊兴靠不靠得住,她想再宣一次宋景行。 “他不知道。”盛泊兴把环佩系在自己腰上,很神奇,在宋景行腰间安安稳稳的环佩一挂在他身上就乱响。 乱想。 …… 宋景行不知道盛泊兴的决定,他就像愚昧的世人一样相信着武神大人的话,相信围魏救赵,相信盛泊兴能赢,他才是武神的第一个信徒。 宋景行不知道盛泊兴的计划,盛泊兴也不打算让他知道。 花云月看向盛泊兴,高堂明镜下她看见了一个可悲的灵魂。 盛泊兴可悲,宋景行可悲,她自己,那个妄想着救国于水火的自己,更可悲。 “你都做好了决定,铺好了路还要朕这个皇帝干什么?迁都?你怎么不干脆造反!” 屏退侍从,花云月无力的坐在龙椅上,她感觉一切都不受控。 一切都从没受控过。 “那陛下的皇帝当的很好吗?大禹原本有一次机会的,你知道是被谁给毁了。” 少见的,盛泊兴叫花云月陛下,他和花云月隔案相对,就像两块灭国汪洋中飘着的浮木,其实彼此知道已经走到了尽头。 一切挣扎只是反复徒劳,在这一点上,花云月和盛泊兴是相似的。 …… 盛泊兴从汉青宫离开,直接去见宋景行 —— 要把环佩重新系在宋景行腰间。 宋景行手上还有一堆事儿,他匆忙中抬眼看了下盛泊兴,“没吵起来吧。” “哪敢啊,你都叫我约束言行了。” 从盛泊兴嘴里听见 “哪敢啊” 实属不易,宋景行顺从的让盛泊兴把环佩系歪。 盛泊兴在宋景行山一样的文书里找了个空位坐下,然后就静静的看着 —— 真是一点忙也不帮 。 …… 盛泊兴知道自己会死,他肯定打不赢阿拉善,所以宋景行初入鄢都时盛泊兴很认真的考虑过要不要再续孽缘什么的,毕竟当初分开的草率,诀别也总好过不见。 考虑了大概一秒钟,当见到宋景行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时盛泊兴当机立断的决定死别就死别,反正痛的是宋景行,要是能因此让宋景行记自己一辈子也不失为一件大好事。 …… 如果真的死了就化作厉鬼,吸收怨气,好好修行,再和宋景行人鬼情未了…… 又一段美谈佳话! ……往日回想皆历历在目盛泊兴看着和他一同坐在胡部王帐中央的宋景行,悄悄同许将打了个手势。 敲昏他。 盛泊兴刚刚让胡部派人给阿拉善传信哭诉求援,从燕夫草原到离州日夜兼程要三天时间。 但盛泊兴没有三天了,拿下燕夫草原后,他即刻就要启程返回鄢都,以免阿拉善怒火攻心直接屠了鄢都甚至祸及沣州和萁州。 至于宋景行,盛泊兴不打算带走。 他还打算留一段佳话呢。 议事议的好好的突然两眼一黑,宋景行一下就意识到是盛泊兴在搞鬼,他很用力的扣住桌角不让自己倒下,但许将的手法太专业了。 妈的好黑啊。 盛泊兴你个混蛋又要干什么! 盛泊兴接住要倒下的宋景行,莫名其妙的他就喜上心头顺手摘下宋景行的飘带把宋景行眼睛蒙上了。 ……许将其实也不知道盛泊兴要干什么,一开始以为是要审问宋景行了,现在觉得可能是他妈情趣。 “送他回百奇,咱们走。” 在盛泊兴拥着宋景行的一段不长的时间里,许将很煎熬,盛泊兴也有点。 ……走去哪,干什么,还会不会来,宋景行怎么办…… 许将一个也没问,只要不是情趣,他觉得什么都行。 …… 来胡戮的时候盛泊兴带了五千人,现在他走,只带三千。 盛泊兴知道这是一条死路,但诸军皆请命同行,三军不问缘由的信任很难让人决心辜负。 武神的流言是花云月编的,武神的流传是宋景行促成的,即使从来没放在心上盛泊兴此时也不得不接受受益于此的人从来都是自己。 盛泊兴把虎符留给了宋景行,然后让傅闻带兵镇在燕夫草原。 盛泊兴没有给宋景行留下一位可堪大用的良将,那意思是,他走以后要宋景行代替自己与阿拉善迂回戍边。 留下宋景行,栓住宋景行,盛泊兴的算盘打的响当当。 …… 第77章 第 77 章 离州。 自从知道要打仗萧安纯就一直在做准备,修建防御工事,招兵买马,操练将士…… 萧安纯曾以为他能抵挡个一时三刻,毕竟做离州守做了那么多年,他以为自己至少小有能力,但阿拉善的铁骑居然真的战无不胜。 ……居然真的可以战无不胜…… 离州百姓一直在撤出,流离失所,背井离乡,而离州城城失守,城城血流,有时登高临远望,萧安纯会觉得是自己的眼睛坏了,不然为什么满眼都是血红。 死了吗?那么多人? 离州为什么要在鄢都前面?离州为什么不能投降? 萧安纯一遍遍看花云月下令死守的圣旨,然后又一遍遍重温盛泊兴的大捷战报。 他好恨啊。 恨阿拉善,很花云月,甚至偶尔,萧安纯会恨盛泊兴。 鄢都为什么这么重要?鄢都为什么不能城破?如果大禹真有什么是不能拱手相让的,那只有百姓,而不是挂在高高天上的皇族的无上荣耀。 …… “主军!阿拉善又打过来了,在攻城!!!” 副官扑进营帐,萧安纯急匆匆的收好花云月的圣旨。 此时,远在离州的阿拉善还不知道燕夫草原已被攻破,萧安纯也不知道。 而此战,很有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战。 萧安纯不善武艺,他提刀握剑的姿势都是花花公子装模作样,现学现卖。 但是他说,“死守。” 神武大将军在远处连战连胜,英名早就传遍了大禹,百姓无不敬仰。但对离州军而言,天神一般的武神完全比不上郡守稍显消瘦的肩膀。 比不过三尺微命,一介书生。 萧安纯于十七岁弃纨绔而改仕途,那是盛泊兴恋爱脑最繁茂的时期,也是浪子回头最为千金不换的日子。 萧安纯在浑浑噩噩的日子里醒过来,妄想继承梅常侍的衣钵,但梅常侍有关门弟子,而一品候府有他的兄长。 离州,于花云月是一道门,于盛泊兴是一堵墙,但于萧安纯而言是一座城。 阿拉善的四万大军损伤不多,如今齐整整的排列起来,兵临城下且气势威猛。 萧安纯从高高的城墙上往下看,阿拉善没有出现 —— 在他眼里,不能上战场的将军甚至算不得对手。 “离州只剩这最后一城了。”萧安纯回头望去,鄢都的繁华犹如烟花盛景,他再次想起来那个问题,离州为什么在鄢都前面? 答案已经来不及探究了。 天道残缺,现在要匹夫来补。 …… 从滁州赶回鄢都盛泊兴只有三千轻骑,还正赶上离州下雪,雪夜疾驰八千里,三个日夜,硬是从大禹最东边的驻扎线赶回了鄢都。 盛泊兴就像一把剑,横插在狼王阿拉善与鄢都之间,抵住了萧安纯的后背。 而此时此刻,滁州失守,大破燕夫的消息也如计划那般传到了鄢都,以及阿拉善耳边。 离州的城门当天就被踏碎,萧安纯被迫撤退,正如盛泊兴所说,阿拉善没有回援,他剑指鄢都立誓要报此血海深仇。 因为三千对四万,盛泊兴毫无胜算。 只有你的对手最知道你几斤几两,盛泊兴空荡荡的武神光辉照耀不到狼王庇佑下的子民。 …… 盛泊兴在鄢都城外三百里扎营,不受诏,不受封,不面圣,给花云月一种翅膀硬了真的奈何不了他的感觉。 偏偏百姓还个个奉盛大将军如神明,让花云月没法来硬的,狠狠尝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 辜月已到,鄢都入冬,雪夜跟随盛大将军的军队一直南下蔓延到皇城跟前。 盛泊兴到鄢都的那天鄢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这欢迎仪式悲戚而又隆重,皇城子民一瞬间仿佛亲临草原苦寒。 …… 盛泊兴起了个大早,阿拉善还在离州整兵目前没有打过来的意思以至于他最近都很闲 ——仿佛人将死前刽子手却迟迟不肯落下刀,苟且偷生换来的日子很难不让人日渐懒散。 盛泊兴洗了个澡,军营里肯定是没有知冷知热的人给烧热水的。 知冷知热的他没带过来,盛泊兴就洗了个凉水澡 …… 冬三九和凉水澡让他成了军营里的又一个神话。 许将幽怨的赶到主将营中时大将军正在艰难的擦头发,他身上土土泥泥的混合了好几天,凉水没能冲下去只把污渍混合的更均匀了,均匀的让人怀疑盛泊兴是不是个黑皮,可他脸上是白的啊! “去给我找套干净军装来。” 刚一进门就被安排活,许将想把伸出来的脚再缩回去。 “军营里哪有……” “让你去你就去!军令还敢违吗?” 凉水都没能压下大将军的火气可见他现在是不好惹的,许将接住盛泊兴扔出来的湿布巾,没再问,如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心怀愤懑的走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 ——花云月给他们升了官,现在每个跟随盛泊兴回来的都有官职,荣归故里的现实体现。 每!一!个!都!有! 但许将还是副将,简直没天理!跟盛泊兴这么久了许将决定自己的精神有时候也有点不太正常。 前天花云月体恤民情刚发了新的冬装,很难相信今天军营里就找不到一件干净的衣裳,但这就是事实……铁骨铮铮的事实。 许将觉得空手复命还不如不复命 ……那就不复命 …… 开玩笑的,盛泊兴发起疯来谁能制住? 许将只能悲壮的继续在军营里翻箱倒柜,但是没有的东西他就是没有,总不能让许将现做一个吧。 …… 许将进主将营中时盛泊兴正在了无生趣的清洗他的铁枪,银甲其实也该洗,但工程实在浩大盛泊兴暂时没心情。 “将军。” 许将背着手探过身子把一条腰封递了过去,盛泊兴没抬头拿枪尖挑近了端详,“你他妈……” 后面的话他骂不出来了,因为腰封是宋景行的。 —— 其实是盛泊兴之前偷的宋景行的,一直被这个变态私藏在身上,盛泊兴洗澡换衣服就没拿…… 好一招偷梁换柱在前,改天换日再后。 但不得不说恋爱中的人真的很降智,让盛泊兴生生咽下一口气就算了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居然一脸诡异的把腰封绑在自己身上让许将 “可以滚了。” 虽然但是,能跑谁不立刻跑啊!许将转身就走绝不管盛泊兴好不好! …… 其实许将也可以理解盛泊兴为什么非要干净衣服,理解但不接受。 —— 盛泊兴今天要去见他娘,见大禹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一品国夫人,这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殊荣来自于国夫人已死的丈夫和将死的儿子。 国夫人受封,花云月为显天恩浩荡特意准许国夫人与“因公无法抽身” 的大将军在鄢都城外相见。 俗话说近乡情怯,盛泊兴如今裸着上半身坐在军营里就很怯。 他后背上还有伤,胳膊和腿上也有,脸更是糙的不像样子,盛泊兴想好好装点一下寒暑不避的自己,但现实条件就是这么冷冰冰。 盛泊兴想发疯,但被许将弄的更想宋景行。 其实盛泊兴现在又有点后悔没带宋景行来了,大不了就一起死一起化蝶嘛! ……这是大话,如果宋景行在只怕盛泊兴连上战场的勇气都没有。 他真是爱宋景行爱的深沉,盛泊兴如是想到。 能勒住宋景行的腰的腰封对盛泊兴而言就像个窄肚兜,更别说还要穿在里面,好在盛泊兴皮糙肉厚不在意。他仍旧穿了那件黏灰带土的军装,然后着甲。 伪装成一个风尘仆仆不辞辛劳的戍边战士。 …… “将军百战身名烈,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这是祁连山祁老将军英烈长亭上的题字,控诉的是朝廷无能甚至不能让老将军全尸而还。 见面选在这里属实有点大不敬的意思了,所以地方是盛泊兴选的。 一品国夫人的仪驾隆重的堪比国母,盛泊兴离了老远就看见了红黄的仪仗,他饶有兴味的勒马观察他母亲的荣华。 金黄棍二、杏黄伞一、大小青扇二、旗枪八。常日前引二人,后从八人。其暖轿,用金黄盖、幨、红帏,轿夫八人,设豹尾枪、旗枪、立瓜、吾仗、仪刀。 骕骦在原地无聊的甩头,盛泊兴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就是说他迟到了。 要知道现在的背景情况可是大将军拥兵自重,自作主张镇守鄢都,今天和张怀兮的见面不只是母子团圆的佳话,更是花云月和盛泊兴沟通的唯一途径。 而此时,盛泊兴迟迟未到。 随行中宫太监是花云月的亲信,也是曾经给盛泊兴数次传旨不成的那位。 他现在很慌,因为他实在没能想到出走半生,盛大将军归来仍是少年。 今日事犹如昨日,今日情却远甚于昨日。 大将军您到底在哪里啊!好想喊出来…… 第78章 第 78 章 女帝名为赏赐的诏书上写的一清二楚要盛泊兴一人出席不许携兵带甲,理由是不可冲撞皇家威仪,但盛泊兴知道再冠冕堂皇的理由都只是花云月疑心病的遮羞布,就像他娘长长的仪仗其实是另一种束缚。 ——花云月明白她管不了盛泊兴,所谓无上荣耀,所谓亘古第一,所谓母子成全,都不过是困住盛泊兴的枷锁。 女帝陛下要让行事 “将在外” 的盛大将军知道,他的母亲尚在鄢都,他的家族尚在鄢都,他必须死守,他只能死守。 …… 简直是小心谨慎又张牙舞爪的臭不要脸。 迟到了半个时辰之后盛泊兴终于还是怀揣着他的七不服八不忿过去了 —— 因为他想他娘了。 不论是做甚安王妃还是做国夫人张怀兮那张寡淡安宁的脸都意外撑得起官服的华丽和沉静,念珠转了一圈又一圈,从《金刚经》到《华严经》盛泊兴出现的时候张怀兮刚好念到第九十九遍真言。 “娘,我回来了。” 盛泊兴是从被三百六十度包围的长亭里绕进去的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出现的很突然,突然到大太监奉命传的圣旨都没来得及念,盛泊兴就一个箭步跪在他娘面前了。 怎么说呢,反正都是跪,圣旨也一块儿听一句呗? ……但大太监没想到的是盛泊兴话密啊,这个密啊! 而那位闲如静水照花的国夫人居然还无师自通的配合起她儿子 —— 在盛泊兴每一次喘息的档口充当捧哏,一场体己话愣是没有能插针的缝。 从风花雪月到人生理想,从诗词歌赋到处世哲学,盛泊兴不能离开军营太久,他只有半个时辰,一口水都不喝盛泊兴掐着点说。 圣旨就像被掐断了线的风筝,没处着落。 也不知道大将军是去秋游还是打仗他怎么他妈会有这么多军中趣事要分享给他娘?!盛泊兴其实是乐子人人设吗? “哎,夫人。”大太监双手捧着圣旨想让张怀兮帮忙宣读一下,“咱家…” “嘘。”专心听儿子讲草原苦寒水落成冰的国夫人于百忙中抽空看了一眼大太监,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让大太监安静些。 “夫……”大太监再叫第二声的时候张怀兮直接背过身用后背表达不配合。 怎么就没想到呢?怎么他妈就没想到呢! 能养出盛泊兴这种离经叛道的东西的母亲能正派到哪里去! 花云月需要和盛泊兴沟通,因为这位驻守鄢都看似要死守柱国的盛大将军只带了三千人对抗阿拉善举国的四万大军。 ……而花云月要求胡戮搬援兵的圣旨都尽数被盛泊兴拦下了。 此举有如谋逆! 此举就是谋逆! 花云月知道盛泊兴的意思是避其锋芒迁都谋生,但胡戮一役后花云月觉得此战未必会输,南墙尚在她总想撞上一撞。 花云月是千古一女帝,她想要建功立业流芳千古,征战的将士也好,无辜的百姓也罢,但如果真能守住这座城那可是千秋功名,凡人怎能不心动。 盛泊兴是个犟种,花云月也是,现在这对君臣之间沟通的桥梁是张怀兮。 啊,张怀兮他妈也是犟种。 …… 半个时辰真的很快,张怀兮在盛泊兴的尾音里起身,将她亲手做的小菜和糕点递到盛泊兴手上。 然而在大太监期待的目光里,张怀兮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坚定,“福宝,你记得,盛家四百年尽忠,早不欠大禹什么了,为娘只想你能活着,这场仗该怎么打,打与不打都由你自己决定。” 战前劝人活命,与劝人投敌无异,张怀兮一点不顾忌自己人质的身份这么不避讳的就说了出来,大太监被惊的一时没什么反应。 张怀兮是慈母,享誉鄢都的慈母,果然名!不!虚!传! 盛泊兴有反应,他先是很严肃的说 ,“不要叫小名。” 然后点头说,“好。” 好什么好!大禹四百年香火断或不断,鄢都城内数十万的性命就悬于这一个好字吗?! “将军!”大太监终于反应过来伸手去拦盛泊兴,“将军且慢,且听圣旨!” “回去看也是一样的。” 盛泊兴侧了下身子,将圣旨从大太监手里拿过。 他肩那么宽,腿那么长,长的盛泊兴只走了一步,大太监却在一瞬间觉得国破家亡。 盛泊兴是假的武神,花云月知道,张怀兮知道,盛泊兴自己也知道,不知道的只有黎民百姓,而他们却活生生将盛泊兴供奉成真的神像。 花云月不能强硬的押盛泊兴进宫,也不能在圣旨里痛骂,她能做的就只有顺应民心亲手为盛泊兴立碑立像,然后砸自己的脚。 骕骦两步跃出盛泊兴翻身上马,没念出的圣旨,看不清的战况,丧夫的母亲还有皇城里那悠悠的民心。 全部甩在身后。 盛泊兴没回头。 英烈亭到驻地很近而骕骦跑的实在很快,快的盛泊兴既来不及感叹见到了他娘,又来不及悲伤与他娘分别。 驻地整齐的营帐出现在眼前时盛泊兴想着他不好过,所有人也都不得好过! ……驻地三千人喜得正午拉练。 定都鄢都的开元帝是这样考量的,鄢都位于大禹正中,地处平原,四时分明,三河汇流,诸山拜服,龙脉相连,紫气东来,在此定都既能展示大禹的帝王风采,又能作为联系大禹的正中心。 完全成立,合情合理,但开元帝没考虑过如果敌军打到鄢都门前可有天险能守。 ……开元帝能征善战压根没想过大禹会有那么一天能接连失掉滁州,胡戮,芜州与离州。 还是开元帝目光短浅。 …… “老师,咱们为什么要走淇州啊?不能直接去鄢都找大将军吗?” 大夫说李审还不能骑马,宋景行也这样说,但李审和马都说能行。 “两面包夹听说过吗?” 宋景行玉树临风的骑着他那匹白马,身后是数千整装披甲的士兵。 他们不来自鄢都,不来自胡戮,也不来自滁州,细看旌旗上的纹样,是个“梁”字。 宋景行醒了之后 ——也就是盛泊兴离开滁州的当天,在意识到盛泊兴是带着三千骑去送死后,宋景行立刻就抛下滁州军独自去了垓下。 把爱国之士的形象粉碎的渣都不剩。 从鄢都到滁州,一直困扰许将的关于宋景行到底忠于谁的问题似乎是能在此刻揭晓了。 —— 从前的梁王,现在的垓下王,宁崇景。 当年宋景行随师发配,梁王名升实贬,下放的却是同一个地方。 明君所在,重臣所在,如果不能做出什么实绩实在是很愧对他们先前的名号。 那么都有什么实绩呢? 被称为死地的垓下长泽前,那扇从建筑起就被要求无法打开的铜铸大门,那扇据说可以隔绝信仰与神明的大门现在正缓缓打开。 机关的齿轮徐徐转动,巨大的铜门在长泽的水中划出成片的浪,波涛翻涌下像是惊扰了某处尘封许久的秘境。人力终有穷尽时,人力却无穷尽处。 大禹著名的水乡是淇州,区区四年,垓下连淇州的尾巴都比不上,但从一片荒芜到如今百舸争流也仅仅只是四年。 “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 那是宋景行给盛泊兴诉苦博同情时绝口不提的样子。 临水造船,依势建房,重耕农田,重理渔桑。 马被留在垓下城外宋景行换了官用的船,进了船舱一眼就看见了李惊苼,“宋相。” 李惊苼脸上挂着他万年不变的假笑。 很假。 “李大人。” 宋景行也维持着他万年不变的君子作风。 更假。 “陛下一听说宋相要来立马吩咐我守在这里迎接,宋相一去数月难得回来原本应该办个接风宴隆重些的但宋相也知道,最近是汛期不太方便,还请宋相见谅。” 寒暄和客气是宋景行向来习惯且安之若泰的环节,但他现在有点急,急的听不太得李惊苼的夹枪带棒,“我这次来见陛下,是要请陛下出兵的。”宋景行选择直来。 出兵,这对垓下这么一个自封的看似桃源的国中之国而言实在太扯 —— 他们没多少兵,就算有,也不会愿意在此时飞蛾扑火。 …… 其实原本在宋景行的计划里是不用出兵的,一切进行到现在这一步时盛泊兴应当被喀尔察拖在滁州苦战,萧安纯则会不敌阿拉善,大禹会耗尽最后一口气,结局是家国破灭。 彼时梁王将会做为仅剩的皇室正统理所应当的起义并得到拥护,收盛泊兴入麾下,据守垓下,胡戮,滁州,手握燕夫草原与淇州沣州相呼应,重整国力兵力与阿拉善徐徐图之。 但事情总是会出乎意料的,事情一直在出乎意料。 喀尔察没能拖住盛泊兴,阿拉善无法结果萧安纯,大禹死而不僵,梁王师出无名。 和四年前一样,谋略和算计并未站在宋景行这边,各方势力的斡旋之下,再一次,他满盘皆崩。 哦,还有更糟糕的变数 ——盛泊兴的不告而别。 宋景行没想过盛泊兴那常人难以理解的脑子里装的仍是必死的念头,只是将直接送死改成了迂回送死,他单方面的以为他们默契的说好了要活下来。 盛泊兴要干什么对宋景行而言已经很清晰明了了 ——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的死守国,而盛泊兴希望宋景行干什么其实也很清晰 —— 就是看着盛泊兴送死替盛泊兴安顿后顾之忧。 ……去你妈的后顾之忧! 第79章 第 79 章 宋景行不能理解武将的忠诚,他甚至怨恨武将的愚忠。 宁崇景也不能理解,他更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一定要冒险把盛泊兴救回来。 这是位今年年初才顺应天意民心,迎接大统登基的新帝,而从他登基建国的那天开始他就已经背叛了他的母国。 大禹的死活和他这个被当做弃子的皇子有什么关系呢?盛泊兴的死活和他这个新国的新帝又有什么关系呢? 表象上看是什么也没有的。 所以就要抛开表象看本质,宋景行是老臣是柱臣是重臣,是见天子可不跪的权臣,在垓下他被重用到能够同时手握相印以及兵符。 “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就不要编了,宋铭我只问你你是不是有私心?” 建国伊始百废待兴,宁崇景现今住着的皇宫是垓下郡守府改的水上行宫。 水上行宫空有其表,作为皇宫很没有气派,君臣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宁崇景觉得宋景行是在逼宫。 “不是。” 宋景行很有态度的跪下了,衣摆垂在宁崇景脚边。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在极少的损失下收复胡戮滁州这已经证明了盛泊兴的军事能力,如果能有充足兵力和军资供给,他有和阿拉善的一战之力。” “一战之力这话说的漂亮,一条狗都能和阿拉善有一战之力只是能不能赢罢了,当初朕准许你奔赴鄢都不是为了当今的局面。” “臣以为当今局面反倒是陛下入局的机会,大禹必灭已是定局,陛下若能在危急关头天降神兵,必能成为民心所向。” “宋相之前不是说朕等到大禹灭了之后出兵就能继承大统吗?”宁崇景踢开了宋景行的衣摆。 宁崇景太年轻了,他身上的帝王气甚至不如花云月,他在帝王之术上的经验也缺缺,他还不知道就是这么一问一答间已经是给宋景行说服自己的机会了。 真正的帝王要学会斩立决。 “时移世易,时局已然不同,大禹负隅顽抗已经激起民心,陛下若等大禹被灭再入局,名头上就少了一个共患难,此时入局陛下即如救世之主,必为万众敬仰。” “而且陛下,臣请出兵不是要陛下与阿拉善死斗,只是带回盛大将军同时掩护鄢都百姓撤离免遭阿拉善屠城,于情于理,于仁于义都是上上策的可行之举。” “宋景行你替自己救盛泊兴而编的借口可真全面。” 宋景行说话又快又密节奏上就给人一种言辞恳切的感觉,但毕竟君臣四年宁崇景要是这点儿劝说都抵抗不了…… 他要是能抵抗当初就压根不会允许宋景行离开垓下去鄢都找盛泊兴!!! 水行宫外李惊苼吩咐把黄窦请来。 和他们这些后组的朝廷班底不同,宋景行和宁崇景有同窗之谊,患难之情,是先友后君,面圣时都是单独面圣的。 “大人是想请黄将军来压一压宋景行?” 官方说法李素李极长,是李惊苼的幕僚,私下里则被称为狗腿。 “黄窦也是莽夫,还是爱讲理的莽夫说不过宋景行还会被宋景行撺掇。” “那大人何必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极长,眼光要放长远些,你不觉得这是扳倒宋景行的好机会吗?这事儿要是成了宋景行就是文臣武将里都一呼百应不得不防的危臣,要是没成,宋景行也会和陛下离心,何乐而不为?” 据说文斗是评价一个朝廷是否欣欣向荣的关键,垓下的文斗已初现端倪。 …… “宋相回来啦,哟!空着手回来的,听说不止空手,宋相还要带走我水军呐!” 黄窦是没有资格随意面圣的,他进不去天子殿所以就隔着门很大声的吼 。 黄窦是垓下土生土长的矬子里面拔大个儿出来的将军。 …… 如此无礼,举状无度,宁崇景脸都黑了,乡野莽夫,他脑子里就这四个字。 是的,乡野莽夫,垓下现今的朝廷班底非常简陋 —— 不然也不至于是宋景行一个人文武都占一家独大,而垓下要想从偷偷摸摸的幕后小国粉墨登场走上前台必不可少的就是军变,它要兵,要将,要能统帅一方。 黄窦,显然做不到。 黄窦的大嗓门还是背景音,宋景行觉得成功率有七成了。 “不是说滁州还有兵力吗?你大可带着滁州的兵去救盛泊兴,何必劳烦朕的水军?” 宁崇景皱着眉冲门外摆手,“让黄将军回去,这事儿和他没关系。” “滁州的兵来不及。” 盛泊兴带尽精锐日夜奔袭才在三天之内赶到鄢都,而宋景行现有的兵力做不到。 不仅做不到,到了也没用,大禹境内至今没有能接下阿拉善四万铁骑的军队,就算赶到也毫无用处。 但是水军,是的,垓下守军是水军,水军可以,新开凿的应天大坝直接夜湖顺着漠水联通东海,从东海出发走水路,两天之内就能赶到淇州,绕到鄢都背后就能避开阿拉善。 如此出其不意,宋景行真是深思熟虑。 …… 黄窦被架走了,走之前还骂骂咧咧的,李惊苼看着被拖走的水陆大将军,已经预料到是后一种结果。 …… 宋景行出来时手上握着担保了项上人头换来的圣旨。 敕曰:中书侍郎李惊苼实赖股肱之任臣;拜手以陈谟,必恃学力之精。兹以考绩,特授尔相位,体国经野成荡平之,上理移风易俗,懋修和之实功,克忠报国守信全身。同赐武弁,威振夷狄,深眷元戎之骏烈功宣华夏,佐同右相,嘉乃丕绩,以洽朕意。 左相,在此之前李惊苼还只是中书侍郎如今却连升三级既与宋景行平级为相又赐武弁为将,虽有辅佐之名实为监视之实,一朝翻身已是压了宋景行一头了,李惊苼讶异的看向宋景行。 但宋景行只是说,“李大人,陛下吩咐劳烦您也同去一趟。” …… “景行。” 很难想象淇州地头蛇,黑皮卢宗明也是宋景行的同窗 ——还得是梅师牛逼,学生真的遍天下。 从东海到鄢都还有一个淇州,换言之要救盛泊兴宋景行就得借道,找谁借呢?洋洋他国大军找一郡之主借道肯定是不行的,好在淇州境内主事的并不只有郡守还有东海卢家。 宋景行拿出同窗与大义的时候卢宗明叫他宋景行,拿出从胡戮搜刮来的两千一百两白银的时候卢宗明说,“景行我们可以谈谈。” 钱啊,来去如流水,它匆匆不回头。 “只能借两天。” 卢宗明为商的宗旨是亲力亲为,因此他下海,因此他肩宽。 宋景行皱着眉,之前说好了是三天的,“为商最忌出尔反尔……” “老师教过,我知道,但是有人买了你们离开。” 卢宗明打断宋景行,“白给的生意不做是要遭报应的,出于道义,我还是坚持留你们两天。” “谁买了?” 宋景行话问出去的时候就觉得傻,很明显了,现在这个时局,白给的生意只有沈君安能愿意做。 就他妈是小心眼的沈君安。 宋景行要借道,也不仅仅是借道,还要暂时屯兵在淇州 —— 因为他不能直接把三千兵送到渴兵如水的大禹面前。 他要在淇州驻扎,等到盛泊兴和阿拉善真的打起来,等到千钧一发,等到渔翁之利,等到李惊苼点头允许。 宋景行才能出兵,救下鄢都百姓,救下盛泊兴,以梁王的名号入主战局,收拢民心。 三天,阿拉善会不会和盛泊兴打起来是个未知数,两天,阿拉善会不会和盛泊兴打起来更是个未知数,沈君安横插一脚,卢宗明出尔反尔,李惊苼握着宁崇景赐下的金牌倚在一边看戏。 “宋相现在打算怎么办?要是两天内他们没打起来咱们就要被逐出淇州境内,到时候功亏一篑宋相要怎么交代呢?” 这句话无论是语调还是用词都太尖酸了。 宋景行没理会李惊苼。 阴云密布,谁的头顶都是。 …… 第80章 第 80 章 盛泊兴刚回军营就又开始想他娘,想他娘想到郁郁寡欢,精锐们正在拉练,许将来迎盛泊兴,“将军……” 盛泊兴从怀里拽出了黄澄澄的圣旨,许将没走到马前就跪下了,他紧张的伏地倾听,很难想象能被盛泊兴带回来的圣旨上写了什么,“烧了吧。” 然后许将听见盛泊兴如是说。 …… 这大逆不道…… 圣旨上写了什么盛泊兴没看,许将也没看,不知道烧成灰之后地下的盛辛会不会看,但是不看也知道,花云月定要盛泊兴死守,要盛泊兴求援,要盛泊兴保下大禹的四百年。 两脚踢翻尘世路,一肩担尽古今愁。 战打到现在,先是太快失守,太快降州,再是太快出现救星,很多人,大部分不曾亲临战场的人总有些不切实际的感觉,真的在打仗吗?鄢都这么美这么繁华,外面真的在打仗吗?真的要输了吗? 但战争它真的来了,灭国也就在咫尺间,历史的尘埃只在一瞬间落下,一锤定音。 螳臂当车,盛泊兴很清楚的知道。 要灭的国不愿灭,死守的人不想死,花云月和盛泊兴真的很像。他又开始想宋景行了,但是不能想宋景行,他还要死守。 盛泊兴一回军营就闷头在他的帐中歇着,心理状态很明显的不好。 许将纠结了半天,想去问问情况又不敢去招惹晦气,他在帐外站了一刻钟,最后还是躲在来常规汇报的石在川身后混进了主将帐中。 盛泊兴的军帐本来是主打极简风,现在硬生生被他住成了猪窝风,讲究地方不大又没法下脚,银甲还着在将军身上,将军本人已经坐没坐相了。 …… 常规汇报嘛就是很常规的汇报,盛泊兴用一只耳朵听完然后用一张嘴就把石在川送走,但留下了许将。 留下许将干什么呢?长久的相顾无言后 —— 许将也想知道, “将军您……” “我娘吧,她让我留一条活命。” 众所周知的是盛泊兴是个大个儿,但他现在埋在各种甲胄,兵器,布防图间窝成一团就不像大个儿了,像智障儿…… 许将没说话,因为不知道说什么,说好啊那将军咱们苟且偷生吧!还是说战前扰乱军心当斩首示众! 将军死战,最忌阵前留命。可大禹这个烂摊子又凭什么要人留下命来? 盛泊兴从仰卧位抬头看许将,他头上的钢盔歪歪的盖住他的眉毛,从他的眼睛缝里透出两束反光,又不像智障儿了,还是像将军,如同历经过百战,“出去吧,屁用没有。” …… 张怀兮和盛泊兴说的话被随行太监添油加醋的在女帝面前学了一遍,此等悖逆之词花云月不声不响的听完却干净利落的叫人直接在汉青宫门前腰斩了随行太监。 血溅三尺,拖行数十米花云月也不叫人擦,晾干的血在汉白玉砖上凝成红黑色的痕迹迎来送往女帝那让人摸不透的心思。 ……据说天子亲临还是盛泊兴那好外公张有功提出来的,盛泊兴出征之后为免文武权柄都旁落一家张有功就很少上朝了,这猛一上朝就提出了个很是惊天地的建设性意见。 亲登城门以天子威严助我军将士之势。原话是很简短的,但落在圣旨上就是冗杂繁琐的长篇大论了。 传旨的是个小太监,年纪实在很小,不经事儿,他来军营时不赶巧正遇上盛泊兴痛骂一个偷懒的伍长,其声如洪钟,其势如雷霆,小太监吓得大气不出硬是在旁边等盛泊兴骂完才敢出声打扰说 “圣旨到。” ……这东西按惯例盛泊兴都是不接的,他也因此很不给面儿的当着一整个军营的眼前站着听完了圣旨 —— 本来是想装聋作哑的溜了,但女帝亲临这种糟心事儿他不由得多听了一会儿想确定下真伪。 上一位亲临战场的皇帝是谁来着?哦,大禹历史上还没有哪个皇帝亲临战场过,花云月一介女流又在充什么大头开创什么先河! 盛泊兴极其气不顺的膝点地跪了个敷衍接了圣旨然后转头就让许将再给烧灰。 圣旨确实好烧。 许将蹲在圣旨灰面前,“咱们这女帝陛下到底想干嘛?” 天子守城门或许真能成就佳话,但这绝不是仅仅登基数月且毫无正统的女天子就能轻易办到的。 尤其是在花云月和盛泊兴关系恶劣的现在,只能说其志绝对不在此。 “可能她是想开了想借这个机会撂挑子不干出城跑路?” 盛泊兴抬脚踩灭了几颗火星,“那我倒是能支持她。” 这个想法太愚蠢了,许将都不信,“正经点,女帝要是真要亲临咱们还得早做准备。” “做什么准备?花云月来无非就是怕我不存死志不能尽力想敲打我精忠报国,她哪怕把我敲碎了,三千人对四万也赢不了,来就来呗,不用准备。” 盛泊兴说的轻松,许将听的愁云惨淡,自打扎营在鄢都前他一直也没问过盛泊兴要怎么打阿拉善,想问,但问不出口,他们的人数在阿拉善眼里顶多算是个先锋,太寒颤了。 打仗,最后还是要拼人数,不说旗鼓相当至少不要差太多,就现在阿拉善十数倍于盛泊兴的人数,凭你是当世活诸葛也没有计谋能打的赢。 但花云月想要盛泊兴赢,百姓也觉得盛泊兴能赢,某一瞬间许将抬头看着盛泊兴,鬼使神差的他问出口来,“能赢吗?” 盛泊兴踢了一脚许将的膝盖,“赢不了赢不了赢不了,我刚刚说话你没认真听啊?” ……仰面摔倒在地上时许将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去你妈的愁云惨淡!盛泊兴最好死在阿拉善刀下! 盛泊兴说是不准备依仗但花云月毕竟是当朝天子还是要些仪式 …… 虽然花云月第二天就说要来所以也来不及准备太多东西。 在一种半是摆烂半是烦闷半是筹备的气氛里,盛泊兴没能等到花云月。 他等到了阿拉善的先一步兵临城下。 夜间行军,前哨发现后盛泊兴立即列队整装打算死在今天。 但阿拉善没有直接攻过来,大军行过处整齐的步伐声衬得盛泊兴小小的三军轻飘飘的,狼王选择在鄢都外四百里外扎营,皇都外特有的空旷原野像专门为这天准备的,两营之间只隔了一百里,盛泊兴眼看着阿拉善营中升起瞩目的篝火。 三万人的军营夜色下也似乎能看清,迎面吹来的风仿佛都带着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味道,在这样一个本该惨烈的夜晚,阿拉善没有攻过来。 如果能痛痛快快的早死也不失为一种洒脱,但现在割下盛泊兴的项上人头的时机把握在阿拉善手里。 挣扎,阿拉善只是想看弱者挣扎。 …… 信仰再愚昧也抵不过眼见为实的冲击力,阿拉善大军逼近后盛泊兴的军营里安静了好久,盛泊兴感觉他遇见的每一个士兵都在用眼神诚挚的发问,“能赢吗?” 用那种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眼神。 许将再次发挥了他的专长 —— 刺探敌情。但没能靠阿拉善驻地太近,因为阿拉善帐中有狼。 熊部养熊,狼部养狼,盛泊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那么刺探到的仅有的军情又是什么呢? 阿拉善治军从严,粗中有细,将士训练有素,敏而善变,前哨机警,后方充足,军容严肃,军纪严明。 许将 —— 一款阿拉善推销器。 第81章 第 81 章 盛泊兴遣散了在营帐里出馊主意的人,许将也没留下。 强敌在前如猛虎环伺,当务之急是想一个对策 —— 论如何把有限的生命花费在无限的战争上。 盛泊兴首先大胆假设了三千对四万他们硬是打赢了,那么小心验证一个人就得打对面十三个……这也太扯了,遂放弃。 然后盛泊兴 …… 然后盛泊兴就开始发呆,因为他真的无计可施,三千人真的很少,上次打这么不富裕的仗还是上次。 三千人够干什么呢?够和阿拉善来一刻钟的正面战?还是够护佑鄢都百姓逃难?三千人什么都干不了,只要鄢都一破,淇州沣州立刻就会下降旗,大禹顷刻就灭了国 …… 盛泊兴走出营帐觉得自己已然国破家亡。 花云月不肯跑又不肯迁都。花云月有病,百姓相信他有武神护体,百姓也有病,三军视他为必胜旗帜,三军也有病。 阿拉善刚扎营下来军中尚不敢歇息个个帐中都还亮着,盛泊兴挥退了值班守夜没知会谁凭着一腔愁怨牵马出了营地。 骕骦一路小跑,方向是阿拉善驻地。 ……盛泊兴当然还没失意到了无生趣的冲入阿拉善阵地,他估摸着骕骦跑了五十里就停下了。 离的越近就越能看见阿拉善伏地长龙般的连营,他没有士气,连大将军自己见了这条漆黑巨蟒也都想偃息旗鼓 —— 他不知道自己是怕死还是怕输或是两者兼有? 或许……现在给阿拉善和他的大草原跪下他能大发慈悲? ……大将军的思路永远犹如野马。 盛泊兴正为自己的冷笑话难得开怀□□骕骦突然焦躁的在原地踱步,几乎一瞬间盛泊兴觉得有什么东西正盯着自己。 是人! 盛泊兴猛的勒紧缰绳力气大到让骕骦原地扬蹄,战马不鸣,那是很安静的一瞬间马和马上的将军都保持着高度紧绷的状态,凝固的像画一样。 在骕骦原来停留的位置巨狼长长的前吻猛地闭合,牙齿撞击伴随着撕裂空气的声音 “呯嗙” 作响,狼身极快的与马颈擦过,长而宽的草原刀在马蹄下划出银色的弧线。 赤瞳骑狼,阿拉善。 盛泊兴没见过阿拉善,阿拉善也没见过盛泊兴,但他们已经知道了对方是谁,只有一回合,只要一回合,阿拉善出其不意,盛泊兴就虚避实。 他们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对持,骕骦的呼吸很重,盛泊兴能闻到狼嘴里的腥气。 阿拉善原本身形就不高骑在巨狼身上仍要仰视盛泊兴,但阿拉善有毫不逊色的气场,他手里握着一把纯铁打造的四指宽的长刀,草原上的古法锻造让刀身只在挥舞时才折射寒光,不怒自威。 盛泊兴在身上摸索了一下,他没拿最善用的长枪,腰间常挂的双手刀也在今早换甲时摘了,除了靴上绑着的短刃他身上没别的武器,他根本占不到便宜。 盛泊兴缓缓抽出短刃 …… 但他还是想杀了阿拉善,就像阿拉善刚刚也想杀了他。 都是单枪匹马,实在是很偶然的相遇,两军主帅正要用最古老的方法决定军队的命运。 狼的前肢屈起后腿绷成弓的形状,做出进攻的姿势,阿拉善抬头,红色的眼睛在他满是毛发的脸上异常明显,据说那是他狼王的标志,他拽紧狼的皮毛,在剑拔弩张的瞬间中俯身用刀背敲了敲狼吻。 和熊部一样狼部也有一套成体系的训狼术。 盛泊兴很快懂了这个动作的意思,狼在后退……阿拉善拒绝了决一死战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他的军队不会输,他胜券在握,他不需要冒险谋求一次胜利。 狼快速后撤了几步然后和它出现时一样安静而迅速的消失了,盛泊兴夹紧了马腹,喉咙滚了两下 —— 他忽然想起了宋景行和他说过阿拉善的坐骑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翻译过来意思是 “驾御风” 。 盛泊兴放松下来,他没追上去,他追上去或许会死或许不会,但他突然想到了宋景行所以他没追上去,暂时没死。 没有遮挡物,已初入冬旷野上的风很硬,盛泊兴想回马才发现他握缰的手僵住了缰绳卡进肉里勒出深深的血痕,又痛又麻。 …… 许将在一大早迷迷糊糊洗脸的时候听见盛泊兴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昨晚见到阿拉善了。” “梦都是反的。” 这种天气凉水比冰冷许将泼水到脸上时全身都打了个哆嗦,“斯哈,您别怕?” “有病!” 盛泊兴顿时一个字都不愿意再说了,他踢了一脚许将的膝弯,“我他妈真见到了,我昨晚打马出去,我他妈……滚!” 许将……说说就急眼你看! “哎,不是,不是。你真看见了?你在哪儿看见的?你打马出去一气儿跑这么远?” 盛泊兴是那种时刻需要人捧着需要人接话茬的孔雀,不然他的屏就会开的特别寂寞。 许将虽然对盛泊兴真的见了阿拉善存疑,但长久养成的习惯让他下意识在这个时候去捧盛泊兴, “我打马出去正好遇见阿拉善也在哪儿……” 盛泊兴不知道怎么形容了,阿拉善昨晚在那里干嘛呢?也是满腔仇怨来散心?不可能,那是纯散步出来的?缘分一道桥? ……越发女儿情结,本来昨晚就没睡好,盛泊兴眉头一皱烦上心头,“滚滚滚,我他妈昨晚没见阿拉善到行了吧?” “哦,那行,我忙去了。” 许将走的很快,真的很快,快到没给盛泊兴反悔的时间。 ……盛泊兴看向自己手心的勒痕,伤痕最中心已经黑了,很粗很宽的一条,像中了某种毒,一时间脑内交错播放滚滚滚和他妈的 …… 花云月又有圣旨来了,应该是激励三军的圣旨,传旨来的还是那位陪笑的小太监,见军中闲着就要宣旨,盛泊兴站在演武台前没拦他,这种情况下花云月肯定不能涉险来了。 “奉天承运” 这四个字才念完,被军中笑了一晚的太监音仍回荡在军营上方,战鼓猛地敲响,前哨急急的冲过来,“阿拉善出兵啦!阿拉善出兵啦!” 盛泊兴的反应很快,“整军列队!即刻迎敌!” 但比盛泊兴反应更快的是扔了圣旨面色惨白一下跪倒在地的小太监 ……不用盛泊兴使眼色许将即刻拖走了败坏士气的小太监。 盛泊兴带且只带了三千人,三千人出阵迎敌,发现对面也是三千人,而且阿拉善没来 …… 什么公平公正,不以多欺少? 胡部带队的是个小前锋,用锤,贵族,骑狼。 为什么是三千人,为什么不是阿拉善 ……盛泊兴右眼皮重重一跳,什么情况? “我带两千人迎敌,许将你带一千人回防,听见号声速来支援。” 两千对三千,主帅对前锋,许将想不明白阿拉善为什么要钝刀子切肉,大军压境之下再精锐的三千人都撑不过一时半刻,阿拉善有四万人,就算是试探也不该派三千人来啊? 胜利唾手可得,阿拉善要干什么? 遛狗吧大概,盛泊兴看见前锋那稚嫩又渴求战功的眼神时就明白了,阿拉善是拿他当块儿肉,要炼他的部下。 很早以前盛泊兴就是军队的旗帜,他在军中和不在军中士气是完全不同的,三千人不多不少,但盛泊兴还想要留一千人守军营就得亲自上阵用士气来弥补人数的差距。 阿拉善人数拿捏的很准要的就是盛泊兴每次都亲自上阵,是每次。 鄢都早如囊中物,阿拉善此举不过是要遛一遛守在城门前的那条狗,盛泊兴马踏燕夫草原时就该想到会有被玩弄于鼓掌中的这么一天。 ……阿拉善在用家国事报私仇…… 在这场比拼战功的赛程里年轻的前锋被选做第一个上场,他很荣幸第一个上场,他希望不会有第二个上场的人了,盛泊兴和他一样年轻,那就用这个年轻人的脑袋祭他的旗! …… 盛泊兴拖了个人头回营,全歼,告捷,但大将军的脸色并不好看。 归来战鼓被擂捶的隆隆作响,欢呼声披着薄薄的血腥气此起彼伏,赢了就是赢了,得胜的吵闹下没人细想为什么阿拉善只出两千人,只有武神的光辉耀眼伟大。 许将上前来要牵马,还没碰到骕骦的缰绳胡部特有的战鼓声再次从远处响起,铁蹄奔袭,落地隆隆,第二场。 盛泊兴猛地把手中的人头扔到地上,“他妈的,我就知道!” 遛狗怎么会只遛一次呢?这是车轮战,阿拉善乐此不疲。 …… 第82章 第 82 章 淇州。 丝丝缕缕的青烟从精致的香炉里溢出来,沉下去,管弦丝竹搅拌在一起形成悠悠扬扬的曲调,和着沉香在屋里转来转去,清音靡靡,东海卢家家风尚简,这间碧玉堂皇的屋子是专门给沈君安准备的。 沈君安握着一把象牙烟杆,金线织就的衣服很沉,重重叠叠的落在他身上,但是沈君安喜欢,就是喜欢。 借道只借了两天,阿拉善迟迟不肯发起总攻,大限将至,宋景行只好又来和沈君安扯皮。 卢宗明似乎铁了心要和沈君安沆瀣一气不借道,而宋景行和沈君安是说话都嫌多的情谊 ……与沈君安交恶简直是宋景行这一生最后悔的事! 都怪盛泊兴!!! “沈公子。” “是来告别的吗?” 自从决意离开鄢都远离负心汉沈君安就改头换面致力于发国难财,争取在钻石王老五的行列里更上一层登楼,现在来看他确实做到了。 “是想来谈一桩生意。” 气氛说不上太尴尬但江东王的冷淡和不欢迎还是很明显,肯定不能指望沈君安 “请” 宋景行坐下,宋景行于是自顾自的拉开了椅子。 “宋郎上次和我谈生意可不是什么好场面。” 沈君安掷了手中的烟杆从榻上下来。 当初分道扬镳是自己提的,鄢都也是自己离的,实话实说着实难受了一会儿,但赚了不少钱之后心里也就慢慢淡了,如今情敌再见面少了分外眼红,撇去阴阳怪气,再细细打量起宋景行 ……确实银鹤青松,世无其二。 “所以希望这次能谈成。” 宋景行起身给沈君安倒了茶,颇有点反客为主和谄媚讨好的结合意味。 “讲讲。” “钱权两道沈公子在钱道上已走到极致,不知道对权道有什么看法。” “没有。” ……拒绝的好快,好彻底啊…… 宋景行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盛泊兴挡不住阿拉善,鄢都必破,异族入主不知沈公子有何后手打算。” “那宋郎有什么建议吗?” 宋景行倒的茶沈君安没喝,他拉了宋景行对面的椅子也坐下了。 “阿拉善好屠城,唯有降城可免,淇州与沣州富庶是人尽皆知,阿拉善若入主其中不是烧杀也必会抢掠,但鄢都全境已无可安身之地,沈公子若不想束手待宰势必要在权道上稍作图谋。” “怎么?你鼓动我造反?宋郎是这样的人么?” “君子见机。不知沈公子意下如何。” 偶尔宋景行的行事和他这个人的气度风格是不同的,这会给人很强的割裂感。 但沈君安现在并不觉得割裂,他只觉得果然!果不其然!宋景行你之前根本就是装的! “宋郎仅仅是简单为我衡量利弊,又没为我谋划出路我能有什么意下?” 沈君安没把话说死,因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今国破之期将至他们这些大富大贵的出路确实需要谋划。 “沈公子借道与我,离开淇州前我会将淇州节度使印双手奉上,持印掌州或献州降旗再或隐身度日都凭沈公子自己做主。不知这样沈公子意下如何?” ……有或者没有淇州的节度使印对沈君安而言其实不重要,掌州或献州对沈君安而言也不太重要 …… 就像借道对沈君安而言也只是一句话的事,鸡肋鸡肋食之无味。 宋景行知道这一点,沈君安也知道宋景行知道,他捏了盛着茶的杯,那么这桩生意谈的到底是什么? —— 一点心知肚明的各退一步。 沈君安和宋景行本质上是没有仇的,沈君安为难宋景行只是为了从前憋着的一口气,而宋景行手握大军压境如果淇州不能蒙荫借道大军无容身之地 …… 打道回府反正是不可能的。 “有点凉了。” 沈君安抿了一口茶,“再加上沣州。” 茶凉了也能喝。 …… 鄢都的军营前,盛泊兴将第十二颗人头扔到脚下,骕骦是银鞍,现在已经被血盖的看不出来了。 盛泊兴受伤了 。 从昨天第一场突袭到现在阿拉善一共派了十二支前锋,结果是场场大捷,但过程并没有那么轻松。 不定时不定点的突袭既折磨□□又耗散精力。这样的车轮战铁人都要被绞烂,何况盛泊兴那尚未升仙的**凡胎。 伤员或许可以替换,可以不上场,但盛泊兴有且只有一个,许将也不能替。没人能代替盛泊兴在军中的作用,他要一直在。 ……武神迷信果然害人! 快进营帐的时候许将才敢搀盛泊兴一把,一摸一手血,新流的,因为又热又黏。 大将军的专属营帐几乎成了金疮药仓库,盛泊兴不敢在人前露怯硬撑着走了一路刚一进帐里就仰面栽倒了,“妈的。” 他从喉间骂出一句带着血味儿的脏话。 第十二个人头的主人用的是流星锤,一锤锤抡下来远近轻重各不相同,盛泊兴前胸后背各挨了半锤,肋骨应该是断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哪个倒霉的内脏破裂。 许将把盛泊兴翻个面又给盛泊兴身后垫了垫子扶他坐着,“还行吗?” “区区要害。” 盛泊兴没力气动倒是很有力气说大话,血从他银甲的缝隙里争先恐后的冒,许将费力拆下盛泊兴粘在血肉上的臂膊 —— 他左臂上的贯穿伤崩的很裂。 “除去伤员军中就剩下一千多人了,损耗过半你又伤成这样,这仗后面怎么打?” 许将把金疮药撒上去像和泥一样把伤口糊上,左手不是盛泊兴的惯用手,盛泊兴的惯用手现在是用铁板连着长枪一起固定着。 “爱怎么打怎么打。” 盛泊兴回答的云淡风轻,仿佛打仗的不是他本人,他有好几个指甲都劈了—— 是徒手抓对面狼牙棒的时候掀翻的。 许将把纱布缠的很紧勒的盛泊兴倒抽冷气,“你是细作吗?要疼死我?” “阿拉善他就是在折磨你。” 战争很残酷,许将一直都知道,他也亲眼见过很多现实中的残酷,但当这些事落在盛泊兴身上许将就很难客观看待。 许将是暗卫,他首先是盛泊兴的暗卫,但他现在却只能很烂俗的看着盛泊兴受伤什么也做不到 …… 这严重违背了许将作为暗卫的准则,他甚至想就这么投降给阿拉善算了 ……至少能保住盛泊兴。 “现在怎么活干一半儿就要休息?” 盛泊兴踹了许将一脚,把许将从某种暗卫情怀里踹出来,“帮我把臂膊穿上啊。” “你这。” 许将把臂膊捡起来 …… “突袭!阿拉善又带兵来了!” 战鼓被擂的声海汹涌盛泊兴刚刚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却突然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代我牵马。” …… 盛泊兴在战场上屡战屡胜的事在鄢都城内传的很邪乎,最离谱的一版谣言是阿拉善被盛泊兴的武神荣光吓得不敢出营只能派点小兵小将出战。 …… 太离谱了!一看就是花云月的手段……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在!搞!迷信!安抚民心,稳定军心有那么重要吗!? 大军压境国都当前花云月提供不了什么实际的帮助就只能疯狂给盛泊兴册封 —— 盛家上数五代都封了亲王头衔,就连盛泊兴早夭的小妹都封了公主名号。 花云月不想放弃,她有才有能,她能大刀阔斧的改革也敢任用被废的臣子,她近贤远佞,她是大禹近百年来最像皇帝的皇帝,她只是生不逢时,她当然不愿意,她当然不甘心,她居然没办法。 …… 胡戮和滁州的守军一直是花云月想调来的天降神兵,之前一直被盛泊兴拦着用来逼花云月迁都,最近他只顾着打仗没管花云月有没有调兵。 盛泊兴仍旧坚持迁都,尤其在见到了阿拉善军队的现在,花云月也仍旧坚持不迁都……都这种时候了,不迁就不迁吧,但是盛泊兴还是希望不要再多的飞蛾扑火。 巨刃的刀锋刚猛的坠落在盛泊兴后腰誓要让盛泊兴腰斩于市。 盛泊兴最近有点难以集中注意力了,他动不动就神游,失血过多以致整个人都很飘 …… 他就神游了这么一会儿,果不其然遭了报应。 盛泊兴猛地甩□□向对面的眼睛,他没有回防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枪头撞向敌方面门,刀刃劈折银甲,剑光石火的某一刻骕骦猛地以一种极端诡异的方式飞奔出去,同时一百八十度转了个身。 盛泊兴的腰贴着刀刃转了一圈,硬是躲过了重刃刀风,年轻的胡部怒吼一声随后急忙的收刀。 他来不及了。 但盛泊兴来得及,他随后接上了那惊天地的一招回马枪,枪头从左耳进右耳出,人头被生生挑飞,血浆如泉涌,一阵炫目的红光里盛泊兴听见了鸣金收兵的号角。 主将一死就跑,他妈的阿拉善! 欢呼和叹气中盛泊兴听着自己隆隆的心跳,他硬着头皮提了一口气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人头 …… 起身时盛泊兴只觉得眼前一片黑光 …… 黑光 …… 黑色怎么还能发光? ……什么? 第一次,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倒下了。 那一刀到底还是砍在了盛泊兴腰上的,深一指,宽一腰,许将颤巍巍的把盛泊兴的上衣扒下来的时候都怕盛泊兴折了。 …… 第83章 第 83 章 天快黑的时候宋景行忽然一阵心慌,不知道是不是风吹的宋景行打了个寒颤,他的老寒腿要犯了。 从淇州到鄢都要四个时辰,派去鄢都打探的人还没回来,宋景行只知道前面打起来了,但阿拉善还没有总攻,宋景行摸不准要什么时候去救盛泊兴。 他只是了解盛泊兴,以盛大将军的德行,身后若守着城门他能战至死,这三千人若到早了,盛泊兴只会盲目且自以为是的把他们纳入麾下接着替鄢都卖那条不值钱的命。 宋景行要的是以最小的伤亡救下盛泊兴,不是给盛泊兴的功德簿上添一笔神兵天降。 淇州临海,湿气重,宋景行在海边的夜雾里张望了半天,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望什么,久站让他的膝盖很疼,老寒腿又让他的膝盖很凉,宋景行抬头,星野四分,夜空澄亮。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宋景行猛地起身,这是暴雪是预兆,鄢都要下雪了! …… 盛泊兴没死,他以后自己回忆起这段经历都会觉得是奇迹,但他确实没死,不仅没死,他一身的伤在听见敌袭时仍能披甲拿枪,翻身上马。 麻沸散的药效还没过,盛泊兴觉得浑身无力 ——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失血过多。 许将刚刚帮盛泊兴把后腰上的伤口缝上,紧急处理的比较粗糙,伤口还在渗血,盛泊兴觉得后腰热热的。 鄢都也在下雪,只是比淇州的雪来的晚一些,而且更大,更深,夜风哭号把雪卷成浓厚的白雾,三米之外不见人影,鄢都地下有天然热泉流经,最早落下的底层的雪被熔化后凝成冰,人马皆难行。 天有异象,地势不利。 盛泊兴迈出营帐时才下了一刻钟的雪已经堆到了脚踝,做了防滑处理的鞋踩在地上也完全没有抓地感,这种时候的敌袭让人很难不生出一种束手无策的摆烂心态。 前哨十里一报,一报一回,阿拉善这次不是小大小闹,他带上了他的大军,是一场趁人之危的总攻。 “将军。” 许将牵马来摸着天黑加大雾找人都找了半天,“怎么打。” “这破天气,你说阿拉善是怎么辨明方向的?” 盛泊兴已经凑不上两千军了,他手上四肢完好还能上战场的顶天一千人 ……根本拦不住…… 一直被念叨着的死期似乎就这么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到了,许将注视着盛泊兴,他很清楚盛泊兴不是武神下凡,但这时他也不可自抑的祈求起神迹来。 不是为了救国,只希望谁能救救盛泊兴。 …… 阿拉善当然可以辨明方向,草原苦寒,这样的恶劣天气在草原并不是稀罕事。 数百年来胡部被大禹驱逐,边境多变的环境锻造了他们应对各种天气的能力, 饱暖思淫欲,但狼并不惧怕暴雪。 百年驱逐和草原上血与火的旧账胡部的铁骑要在今天清算。 …… “你带二十人拿着我的虎符去找花云月,就说我说的,现在往滁州跑还来得及。” 盛泊兴环着臂,以他手臂上受的伤来看这个动作相当吃力且不讨好,而他坚持保持的原因可能就是死前想耍帅。 “你呢?” 大雪刮脸,许将戴上了他难得一见的纯黑暗卫面具,也一起带上了某种呼之欲出的逼格。 “我尽量拖时间,鄢都这边应该还是我比较熟 …… 他妈我就不信了我什么优势也没有。” 前哨来报说阿拉善距驻地只有三十里了,但大雪让人完全看不见军队的影子,盛泊兴把虎符递到许将手里,“快走。” “不用二十人,你留着吧,我自己去就够了。”许将握着虎符,只往后退了几步就隐没在巨大的雪雾里,他走的很决绝,一点儿也不符合死别的气氛。 盛泊兴回头四顾,白茫茫一片,天很黑,但地上的雪很亮,他一瞬间有种天地颠倒周身空无一人的错觉。 “传令下去。 ” 没有许将在盛泊兴找人都要自己来,他费力的找到石在川,“把还能动的人分成二百人一组的队伍,打迂回,尽量把阿拉善带的离鄢都远点,拖延时间,减少伤亡 …… 不用我教吧。” 现阶段盛泊兴想不到打赢阿拉善的方法,他没有合适的进攻命令能做的就只有效果不大的拖时间。 此时战或不战的意义已经不大了,但盛泊兴还是没把想跑就跑这样大失军心的丧气话说出去……这世上没有谁是注定要牺牲的,除了戍国士兵。 “那大将军你呢?” 将令在手石在川却忽然很愚蠢的问出这样的问题。 盛泊兴的嘴唇其实不算太薄,但各种因素叠加让他现在一张脸冷白冷白的嘴唇也被凸显的格外薄,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营养不良但膀大腰圆的姿态。 作为极少数能看清战局的人石在川看着这位一军主将隐隐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预感。 盛泊兴没回答,他托孤般的策马后退很快就从石在川眼前消失了,神秘,但很不负责任!相当不负责任! 说实话,盛泊兴要死了,他感觉的到。 当狼这样的动物要捕杀非常巨大的猎物时因为体型差他们通常不能直接封喉,这时狼群就会选择在狼王的指挥下缓慢的一口一口的撕裂猎物的身体。 盛泊兴就正在被撕裂。 就算阿拉善现在不出兵,就凭身上还在渗血的伤盛泊兴也活不了多久 …… 天那么冷,但他的伤口居然还没被冻上,盛泊兴伸手摸了一把,他全身都冰冰凉凉的。 人之将死大限将至,但盛泊兴发誓他脑子里居然是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没有,既没有家国情怀也没有儿女私情,出征的战鼓赫然被敲响,身处迷雾突然有种四面楚歌的气势。 石在川安排的居然还不错。 盛泊兴是早就存过死志的人。 …… 盛泊兴确实如他所说对鄢都城外很了解,这样的能见度下他依然准确的找到了鄢都城外的官道,他沿着官道走,也是迎着阿拉善走。 胡部近在咫尺了,看不见,但盛泊兴勒马猛地回身时仍旧枪出如龙枪头瞬间穿透了扑面而来的狼头。 即使地上结了一层冰骕骦仍像箭一样的飞奔出去,白茫茫的视野里盛泊兴眼前滑过了好几个狰狞的胡部的脸 —— 银甲的将军正如鬼魅一样横穿三军,孤胆英雄。 实际上,盛泊兴遇不见阿拉善,从上帝视角来看阿拉善在方阵的最中间,盛泊兴哪怕有九条命也杀不到阵前取主将首级,何况他要一命呜呼的现在。 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 盛泊兴没有白头。 跑不了多久,盛泊兴的人头在胡部的人和狼眼中都价值千金,他就这么送命一样的冲进敌营,全身上下就写了闪闪发光的 “军功”二字。 挂彩,挂彩,彩上彩,彩中彩。 冷啊,花枪被击落脱手时盛泊兴这样想着。 大概是因为真的很累吧,盛泊兴的退场很安静,缺少激烈的厮杀和光辉的注目,他就是消失在了鄢都近百年来最大的那场大雪里。 ……狼嘴腥的很,在头狼几乎要咬上盛泊兴脖子的瞬间许将出手,绳镖收回时带起一阵臭味儿,虎符还揣在怀里,他根本没去找花云月 —— 笑死,他是暗卫欸,当然要以主子的命为重。 …… 有人说那场雪就是送武神上天归位的。 ……虽然“有人”的说法并不准确,但在“有人”眼里那位几乎缆了大禹一半狂澜的盛大将军是就此下线了的 —— 在有的死于鄢都灭国的一天的人的眼里。 第84章 第 84 章 许将能将盛泊兴从阿拉善的铁骑围剿中带出来第一且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那可歌可泣的忠心,第二是因为骕骦实在是匹好马,第三是因为雪太大。 骕骦识途很有方向感的驮着人往鄢都城内跑,许将抱着盛泊兴半栽倒的身体怨恨鄢都城外的官路为什么这么长。 除了最开始盛泊兴看见许将时骂了一句“操”之后他就再也没出过声,许将不敢试探盛泊兴是晕了还是死了,他现在只有一个目的,带小王爷回家。 …… 好久没叫小王爷了,和大将军比起来小王爷三个字幼稚又可笑,许将没意识到他在流泪,但他念着小王爷,念了一遍又一遍。 —— 盛泊兴天天一副位高权重的将军威严让人长时间的忘了他才二十二岁,是刚刚袭爵的王爷。 …… 淇州第一片雪花落下的时候宋景行就履行了诺言出其不意的将淇州与沣州节度使府围了交给沈君安,然后他就很急的带着三千军横穿淇州到鄢都的后门。 垓下军队大多第一次来鄢都,第一次来到土地这么多的地方,作为土生土长的垓下人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繁华的城池。 李惊苼策马在宋景行身边诧异的远观鄢都已然半数衰颓的繁华,没有河道贯穿,没有淤泥,没有沼泽,“大禹人过的真是赛神仙的好日子啊。” 宋景行在甚安王府见过盛泊兴任九门总督时的布防图 ,他回身吩咐该从哪里破门最好,“过不长了。” 鄢都缺少军队又从不对淇州设防后门几乎没有守卫,宋景行平静的接下李惊苼的话下马徒手去拉用于破城的重弩。 宋景行脸上没有故国将破的悲伤也没有百姓流离的哀痛,“宋相这般铁石心肠吗?” 李惊苼接过身后人递来的长枪听见宋景行回答,“前朝罢了。” …… 夏的史书上说大夏是于危难时派兵援助大禹,庇佑百姓,是由此接管的正统,但在花云月眼里这就是趁人之危。 三千人的军队借给沈君安五百人李惊苼又带了一千五去围汉青宫,宋景行手上实际有的也只有一千人。 大雪纷飞,夜雾四起,人心惶惶,不知哪儿来的军队突然冲入鄢都内城,百姓比花云月先一步见到天降的神兵一个个都莫名坚信这支队伍是盛泊兴神迹的象征。 宋景行没空管沿路跪拜祈祷的百姓,他急着横穿鄢都到最前线找盛泊兴。 雪很大,在这个先后经历敌袭,宫变,灭国的城池里因为许将的违背军令花云月并没有收到逃离鄢都最后的机会,她坐在她岌岌可危的皇位上无端觉得心慌。 李惊苼第一次来汉青宫,天快亮了但因为下雪天色还是很暗,他因此看不到汉青宫的全貌,只能隐隐约约窥探到这个庞然大物的轮廓。 大禹人过的真是赛神仙的好日子啊,李惊苼再次在心里感叹。 李惊苼是垓下人,他一出生见到的就是垓下滔天的巨浪和阻断外界的青铜门 …… 大禹,鄢都,胡部所有的一切对李惊苼而言都是外国,都是外族,他看着鄢都缓慢的呼出繁华落尽最后的一口气所思所想却只有畅快。 垓下,是被大禹放弃的城池,垓下人是被大禹驱逐的百姓。 花云月没想到破开宫门的会是李惊苼,她不认识李惊苼,她喊护驾,没有人护驾。 “ 何人胆敢私闯皇宫!” 花云月有点慌,因为李惊苼一看就不是胡部的但也一看也不是盛泊兴手下。 “是贵妃娘娘吧?奉吾皇命来送您一样东西。” 李惊苼看着花云月身上的龙纹式样缓步上前从袖袋里掏出了件东西。 李惊苼是半文半武的官员,刚刚他带人提枪闯宫身上沾了不少血,因此他走到花云月身旁时手上握着的东西也染了些红色。 那是一枚四爪盘龙的玉佩,顶上缺了一角,人都到了眼前再问是何人也都不重要了,当了这几个月的皇帝花云月已将处事不惊的精髓练的炉火纯青,她稳坐龙椅隔了好几步远远的望那玉佩。 “贵妃娘娘忘了这是什么了吗?” 李惊苼刚刚称呼吾皇又对花云月叫贵妃,花云月很容易就能猜到李惊苼是谁另立门户出的走狗,她看着那枚缺了一角的玉佩意外自己竟然并不太惊讶。 也是,宋景行都活着何况他,花云月忽然很了然。 …… 梁王宁崇景,也就是李惊苼的吾皇,是作为花云月政斗落败的弃子而被发配垓下的。 “怎么不是宋景行来?” 花云月没接那枚玉佩,宁崇景不是亲生是她名下寄养的儿子,被弃时母子情分尽的很干净。 花云月很有自知之明她并不期待宁崇景雪中送炭,成王败寇,花云月莫名期待宁崇景能做成什么样子。 “贵妃娘娘体谅一下宋相还有他的情郎要救。” 花云月不接玉佩李惊苼也就把玉佩揣了回去,“娘娘,此情此景您就没什么要对陛下说的吗?” 能和宋景行一同出兵李惊苼是有任务在身的。 世上的母子情最简单也最真挚但宫中的母子情却最晦涩最难懂,五爪为龙四爪为蛟,花云月想起当年玉碎的场面觉得宁崇景天真的可笑,“阿拉善打过来了对吧?一点消息没有,盛泊兴也被你们拦住了?” 花云月起身,那人人想坐的皇位如今是她来坐,那人人想穿的龙袍如今也是她来穿,撇清干系发配梁王去死地她一点也不后悔,“那今天就再送梁王一个教训吧。” …… 花云月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这一天见到宁崇景的人,李惊苼也没想到他眼前的是大禹的皇帝。 “大破城门,逼宫于我,是为大逆不道!” 李惊苼等着花云月带话给宁崇景讲述母子温情,但惊雷声里花云月猛地掷飞传国的玉玺 …… 下的是雪没有雷声,外面轰隆隆的其实是鄢都城破的声音。 若要继承大统,命正言顺的承接皇位就需要大禹传国至今的玉玺! 李惊苼猛地飞扑过去,这个疯女人! 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命运总是这样捉弄人吗?被视为国柱的宋景行是他人的良相,被当作稻草的盛泊兴想迁都保命,被抛弃的棋子枕戈待旦,玉玺砸落在李惊苼手上他没接住,如同那枚玉佩摔碎了一角。 花云月走出宫殿,“退下滚吧。” …… 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 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 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 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 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加以虺蜴为心。 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 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 …… 第85章 第 85 章 冬天天亮的晚,日光还暗,雪没有要停的意思,日出东方是胡部来的方向。 冲出重围时许将也受了不小的伤,风雪迷眼他现在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连鄢都的城门都看出了重影 —— 怎么城门前好像还有人? 一道人影策马而来时许将下意识的甩起他的绳镖。 …… “来人!快来人!” 宋景行刚冲到许将眼前就被绳镖刺中了肩膀来帮忙的人以为是敌袭持剑就要上,许将更急了抽出手里刃要死战…… “等等!停手!是我!”兵荒马乱里盛泊兴悄无声息的从马背上滑落摔在了地上把场面变得更兵荒马乱。 宋景行堪堪制住了场面对着半聋的许将说,“是我。” 阿拉善的大军就在身后宋景行顾不上拔出绳镖,他弯腰把盛泊兴托上马急着往城里冲,“走!” 绳镖的另一头还在许将手里,他刚听着这声音觉得熟悉紧接着就被重重一拽,许将猛的回魂擦去眼上结的冰霜看清了宋景行和他肩上的伤。 ……盛泊兴生死未卜,大禹国破在即,但许将看见自己的绳镖还扎在宋景行身上时仍旧是一股恶寒袭来差点从马上滑下来。 要了命了真是! …… 有些事要发生的时候是有先兆的,这样邪门的大雪阿拉善不可能不攻城,鄢都但凡有些门路的非富即贵大半都逃出去避难了,还没走的就是那些秉持着仁义礼智信要与国死的人。 宋景行策马到了济世堂还留下的医师不多了居然凑巧见到了位面熟的。 “这是 …… 啊,他他他,呃,快进来,我去拿药。” 盛泊兴现在可称不上纨绔,他是家家户户都供了画像的真神。 医师没敢问外面打的怎么样,也没敢问大将军怎么被送到这里,他秉持着医者仁心粗略的看了眼盛泊兴几近气绝的脸转身从床底下找出宋景行从前给他的半根老山参。 事急从权,老山参洗都没洗还带着土地的芬芳就被切成片塞进盛泊兴舌下。 “大将军他……” 宋景行徒手把许将的绳镖扯断然后打断了医师,“你拿上这里最好的外伤药,找个担架抬着盛泊兴,我去准备马车我们即刻出城,许将你看好盛泊兴。” 和盛泊兴高位者的压迫不同宋景行发号施令时有种条清理晰的秩序感,很难让人拒绝。 医师咽下“可能救不了了”的后话,哎了一声就去找药。 宋景行派带来的一千人驻守城门拖延时间,他吩咐不要缠斗城破就去汉青宫找李惊苼,自己则就近找了辆车套上骕骦赶到济世堂前。 盛泊兴大约还剩半口气,只是气息太微弱,抬他上车时这位因出场次数不少因此突然拥有了姓名的孙千孙医师生怕把盛泊兴的气摇散。 许将站在马车旁给宋景行递了个□□,“公子您带着小王爷先走,我得去王府看一眼。” 许将身上有伤还都没处理 …… 宋景行身上也有,“我会带着盛泊兴去淇州长流,你记得到了长流找白家。” 显然,退路和落脚地都是宋景行提前安排好的,许将深深的看了一眼宋景行,不知这是不是生离死别前的最后一眼,许将突然释然的觉得工于心计也好步步为营也罢,或许自始至终宋景行都只是想救盛泊兴。 “照顾好小王爷。” 许将说小王爷,宋景行扬鞭,他忽然觉得周身的一切都很轻,骕骦奔出去的时候好像卷着鄢都的往事一块儿飞了起来。 小王爷啊,多久没听见有人叫小王爷了。 …… 甚安王府。 下人很早之前就被遣走了,只有老管家要照顾老王妃,管家要照顾老管家就这么坚定的一拖二的留了下来。 数月过去王府里还是一副出丧的模样,许将翻进王府想到生死不知的盛泊兴忽然一阵心酸,这白绫不知都是谁的份呢? “夫人!夫人!” 许将冲进了祠堂果不其然看见张怀兮跪坐在蒲团上安然念佛,“夫人!城快破了咱们快走吧。” 老管家和张怀兮一样安静,管家则诧异的迎上去,“许将你怎么在这儿?小王爷呢?外面怎么样了?阿拉善死了吗?” “先别问这么多,你快去找两匹好马,套上车咱们走。” 许将推开管家上前扶张怀兮,“夫人,咱们先走,王爷等着呢。” 张怀兮很轻,骨架本来就小又一直食素,而且她实在是老了,但很奇怪许将就是不能把张怀兮从蒲团上扶起来, “你来接我干什么?你心里知道,我不会走的。” 平时一直很能大惊小怪的老管家此时也很安静,他回过身,许将看见老人手里拿着火油,许将猛地劈手夺过火油,他紧接着跪在张怀兮面前,“夫人您别,您跟我走,小王爷还等着您呢,您不能不管小王爷啊!” “我知道他。” 张怀兮像什么金身罗汉一样不动如山,“你替我照顾好福宝,再将这个交给他,叫他多吃饭,多穿衣。” 张怀兮从怀里掏出一对儿玉佩,“你劝没用,谁都没用,这一天我实在等了好久。” 许将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拉不动张怀兮,他分明尽了全力,眼泪再次从这个铁血冷酷的暗卫眼睛里不要钱的流,他甚至流出了鼻涕,“不行,不行,夫人,不行,不行的,不行。” 张怀兮于盛泊兴是母亲于许将亦是,二十多年来许将第一次哭的像个孩子一样,他搂着张怀兮的腰像要把盛泊兴的那份也哭出来。 张怀兮怜爱的摸摸许将的头,“冲元啊,你听过那首诗吗?” 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 无人与我捻熄灯,无人共我书半生。 无人陪我夜已深,无人与我把酒分。 无人拭我相思泪,无人梦我与前尘。 无人陪我顾星辰,无人知我茶已冷。 无人听我述衷肠,无人解我心头梦。 无人拘我言中泪,无人愁我独行路。 回首向来萧瑟处,无人等在灯火阑珊处。 张怀兮这一生常伴青灯古佛从无他想,只求夫君平安儿子长寿。 她如佛母般低头,许将也是她的儿子,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叫冲元了。 “盛辛走后我实在等这一天等了好久。走吧冲元,把延福也带上。” 延福 —— 因后续还有戏份而忽然拥有名字的管家。 许将仍是不肯起身张怀兮摸过他受伤的后背,“福宝不会死的,他娘保佑他,你也要平安啊。” …… 那么大的雪鄢都还是起火了,火先是从汉青宫和甚安王府烧起来,而后一传十的烧了鄢都最繁华的一条街。 阿拉善终于破开城门时见到的只是安静燃烧的鄢都 …… 不愧是鄢都,烧也烧的富丽堂皇,美轮美奂。 汉青宫是开元帝定都时就建立的王宫先后经历数次扩建但基础框架都是木质,汉青宫烧起来的时候火是很难扑灭的。 李惊苼带着军队撤离鄢都,走之前花云月并没有阻拦他们搜刮汉青宫的珍宝 —— 虽然汉青宫已经被出逃的先帝和离宫的宫女太监门搜刮过数次。 即使是泼天的大雪也压不住故意纵的火,鄢都顶上一片黑云笼罩把日出的光遮挡的一丝不漏。 李惊苼听着胡部的马鸣声见证鄢都化为飞烟,宝贝的传国玉玺虽然被及时接住但还是碎了一角,李惊苼将玉玺拼好看见碎掉的正是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的 “永昌”二字。 复元七年,冬月廿七,大禹国灭。 …… 第86章 第 86 章 长流是宋景行的老家,白氏则是他母族的姓氏,长流白氏子嗣凋零,香火时断时续,宋景行很早的时候就以外孙的身份继承了白家的祖宅,他把盛泊兴安置在这里,开启了紧张刺激的救人之路。 按孙千的说法盛泊兴身上主要是外伤,看着吓人但最致命的其实是失血,血为气之母,就盛泊兴失的血来看吊他一口气不难但想他醒来是个问题。 大禹国破,盛泊兴的身份紧张不太好找太多大夫流水线的给盛泊兴诊治,宋景行看着孙千觉得他是个庸医。 “你要是医术不精我就换人。” 宋景行从来没想过盛泊兴会治不好他否定了孙千陈述的利弊一意孤行的宣称是孙千技术的问题。 换人是不能换的,宋景行不可能放任孙千这个知道大将军还活着的人在外游走,以小人之心度小人之心,孙千很怀疑把自己换走只是宋景行杀人灭口的委婉说法。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难治,不是不能治,你急什么?” 宋景行其实没急,他很平静,但孙千就是隐隐约约觉得宋景行现在很阴暗,像即将沸腾的热水,虽然表面平静但包含真相的医嘱着实是把好火。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对医学一窍不通的宋景行开始发难了。 这种问题实在有点强人所难,孙千不敢打包票又害怕自己不打包票不行,他犹豫了一下说,“七天,先给我七天。” “五天。” 宋景行冷酷的反驳。 给盛泊兴处理伤口的时候宋景行看过盛泊兴的情况 —— 除了那张被保护的很好的帅脸盛泊兴身上没有特别完好的地方,孙千瞪大了眼睛觉得宋景行连头七的时间都不给实在是天方夜谭。 “我今天就要看见治疗效果。” ……天方夜谭之下是更天方的夜谭。 …… “ 宋公子你不尊重我你至少也尊重一下医学和人体吧。” 宋景行从前当病人时就不让人省心现在当家属更难对付,孙千想讲的道理还没说出来就被宋景行一个眼神逼回去 …… “我去熬药。” ……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孙千做了十五年济世堂首席,国破之前他也从没想过逃离鄢都,能一句话不说的和宋景行赶来长流又何尝不是为了救盛泊兴。 十五年行医,十五年首席,即便如此孙千也仍旧觉得盛泊兴是他见过的外伤之首。 …… 不管什么时候看都觉得这具□□应该躺在棺材里而不是床上。 盛泊兴还活着从专业角度来讲,是因为他身上的伤口大部分做过军中的紧急处理,自幼习武又让盛泊兴确实拥有一具人人称赞的好身体,而且沈君安的百年山参实在货真价实。 但是,盛泊兴现在的情况气血精微在他身体里几乎枯竭,支撑人活着的四样他一样都拿不出手,这样空吊着一口气又是何必呢? 首席很清楚自己的医术水平,正因为清楚才感到无力回天。 安慰家属也是医者的责任,孙千一边给盛泊兴灌药一边想该怎么循序渐进的引导宋景行夕阳无限好,男人有的是。 像盛泊兴这样的昏迷病人直接喂药很难喂下去专业的医者一般会插根长软管直接把药灌进胃里 …… 虽然这样并不太舒服。 喂完药孙千抽出软管,吞咽反应让盛泊兴咳了几声,孙千叹了一口气,盛泊兴生龙活虎的样子他不是没见过现在看着这张白脸再想到他的伤是怎么来的,很难不让人动容。 “宋景行。” 刚准备好要面对门外的病人家属孙千起身却突然听见很虚无飘渺的一声 …… 谁在叫魂?怪瘆人的。 …… 等等!!!孙千瞬间转身,听见从盛泊兴嘴里发出的声音,“宋景行。” 妈的,爱情真是太妈的伟大!医学奇迹啊!孙千连滚带爬的冲出门外,“醒了醒了,我的天,他他他叫你名字呢!” 药效惊人!什么神医! 宋景行诧异的看了一眼孙千然后奔到盛泊兴榻前,“盛泊兴?盛泊兴?” 盛泊兴没声了 …… “我发誓他刚刚叫你名字了,两遍,我发誓。” 孙千忙不迭的给盛泊兴搭脉,脉象还是虚浮,弱的孙千要按的手疼才能勉强摸出 —— 活死人的脉象和之前并无区别。 “你多叫他几遍,我去熬药。” 孙千起身时已经是一身的汗,宋景行没抬头只是专注的叫盛泊兴的名字,他甚至没听见孙千出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 常理来说盛泊兴应该已经魂归故里只有空壳一个了,但是孙千确确实实听见了盛泊兴说话 …… 数九寒冬孙千硬是打了个寒战,他想冒险赌一把。 要是盛泊兴被他治死了…… 孙千向药房走去忽然很坦然,治死了也要治。 ……大剂量的犀角,冰片,牛黄,佐以朱砂,栀子,黄连,黄芩,珍珠,麝香,三七,人参,蜂蜜,甘草…… 孙千一边害怕治死盛泊兴自己要陪葬一边下药,犀角名贵,麝香少见,孙千几乎把家底都下进去了。 常理来说盛泊兴的确是没救了,但也有一种微弱的可能,非常微弱,比盛泊兴叫的那一声宋景行还微弱,有可能盛泊兴只是邪入心包,痰蒙神智,事急之下得了闭症才昏迷不醒。 …… 下药的分量很足如果不是闭症可能直接让盛泊兴气绝 …… 可能性还是太微弱了,端药过去的时候孙千手都在抖,他强压着手抖努力告诉自己这碗药的造价甚于黄金。 “你喂他吧。” 药熬的很稠总共只有小半碗,孙千把药递给宋景行 “他咽的下去吗?” 盛泊兴一直没再回应宋景行,宋景行跪在床前握着盛泊兴的手。 “你尽量一滴滴喂他,我看看药效。” 盛泊兴的身份孙千是知道的,他救国孙千也知道,信奉武神的事孙千虽然没特别痴迷但他心里还是对盛泊兴有所期待,宋景行喂药的时候孙千忽然特别紧张 ……如果盛泊兴真的因为这副药死了…… 说一滴滴喂宋景行就真的一滴滴喂,盛泊兴无意识的吞咽很慢,喂药的过程长的让人焦虑。 …… 盛泊兴突然咳了一声的时候,孙千的身体猛地一抖他像是被谁拎起来一样原地跳了一下,“等等!” 宋景行立马停手,“怎么了?” “我看看。” 孙千凑上前来,他学医二十年从业十五年,如今已经年过四十脸的世俗,因此盛泊兴睁开眼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张阅遍俗世疾苦的老脸。 “你谁啊。” 哪怕是用吊着的一口气说话盛泊兴也要藐视所有人。 “你醒了!” 孙千敏锐的起身给宋景行腾地方,他一让开宋景行凑到盛泊兴眼前盛泊兴忽然就肉眼可见松了一口气,他说,“我梦见你了。” …… 盛泊兴的清醒没能坚持太久,他很快就因为体力不支睡了过去,宋景行在旁边守着不做声的掉眼泪。 孙千重新把脉后拍拍宋景行,“他醒了就万事大吉,皮外伤只用静养即可,我去熬些补气血的药,你别再紧张了。” “那他什么时候能再醒?” 宋景行虽然在掉眼泪但是并没有哭腔。 孙千继续擦他没冒完的汗,“睡醒了自然就醒了,他失血这么多现在是没有力气醒过来的。” 不打扰大难不死的小情侣,孙千很快就离开了。 盛泊兴居然真的是闭症!什么事把他气成这样?还有这人可怕的身体素质,穿刺伤,撕裂伤,断骨,气血两亏都虚成这样居然还真的活着。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孙千愈发感叹武神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从前是他有眼不识泰山,以后有机会还是多拜拜,万一是座真神呢? …… 补药伤药连绵不绝的送但盛泊兴还是睡了很久,睡得宋景行心慌。 倒是孙千这个庸医每次把脉都啧啧称奇说盛泊兴简直是神人这恢复速度堪称女娲捏泥人,重塑金身!一套话术说的宋景行心烦。 …… 已经彻底入冬,阿拉善入主鄢都后在淇州沣州收下保命免灾的天价金银粮草,他斩了几位州官的头另派了胡部的人主事,给胡戮和滁州发出劝降书,于十日后得到了胡戮滁州的州印。 自此,除了摄政王执政的友邦芜州以及无人问津的垓下州,阿拉善果真如同预言中说的一样带领胡部入主中原。 孙思邈《大医精诚》 药方是我自己编的,没有出处不要相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6章 第 86 章 第87章 第 87 章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复元三年,新帝昏庸,宠信奸臣,阉党大兴,摄政王独揽大权朝纲崩乱,三朝元老魏巍上书天亡大禹后一头撞死汉青宫,血溅三尺,摄政王欲以谋逆罪名治魏家诛九族。 魏巍曾是复元帝师,为官做宰近五十年连百姓都要游街求情,举国上下一片哀声,复元帝在磕死魏巍的阶前枯坐一夜,觉醒一样终于耳清目明起来,颁下圣旨以三公礼仪厚葬魏巍。 也就是在这时梅常侍入了鄢都。 梅常侍和魏巍是同窗,多年来常有书信往来,魏巍身死梅常侍理应前去吊唁。 天下座师的名声很大,入鄢都前消息就传的沸沸扬扬,近年来梅常侍归隐淇州慕名来拜访者不计其数但总不得见真人,如今听说大儒出世各州但凡有点儿名气的文人墨客都赶赴鄢都要一睹大儒风采。 一时间鄢都文儒之风大盛,颇有景帝遗风。 梅常侍入鄢都前一路的行程都大张旗鼓,但入鄢都那天却相当小心谨慎,他随行就带了宋景行一个亲传,步行入了鄢都。 魏巍出丧还有三天,梅常侍安排宋景行拿钱先买个宅子找处落脚地,自己则去魏府吊唁。 宋景行那时才十六,刚刚及冠为人处世还很古板,加上梅常侍给的钱确实不多只够在鄢都买个小小别院,因此梅府也及不显眼,以至于梅常侍已经到了鄢都的消息是魏巍出丧当天才被人知道的。 魏巍的丧礼陛下极为重视亲自写了篇悼文,王公贵族也大多出席其中,因为是丧礼倒是很少有人来攀谈。 唢呐与哭声里第一个凑上前找梅常侍套近乎的就是甚安王,“梅师好啊。” 甚安王是纯纯的武夫把不会寒暄四个字挂在脸上。 “王爷同悲。” 梅常侍拱手作揖点了甚安王一句。 “同悲,同悲,梅师不知道,您当年在旗山讲学我曾去听过,也算是和梅师您有过师生情……” 夹道哭丧的声音太大甚安王不得不凑近了梅常侍说话,宋景行跟在后面不远不近的看着,觉得这位王爷好不知礼。 梅常侍如今年过六十花甲要作甚安王老师绰绰有余,但人家一个王爷真的拉下脸面来叫老师梅常侍还是直呼受不起,两人拉扯了一路到护国寺前甚安王才安静下来。 宋景行扶着老师前去上香,起身时感觉周身被无数视线包围的密不透风,鄢都四四方方的墙仿佛就在眼前,宋景行忽然有点想回家。 梅常侍拍拍宋景行,“小铭,你也去拜拜你魏伯伯。” …… 丧礼结束,连魏家亲眷都没能和梅常侍说上话,梅常侍直接就被请去汉青宫面圣与陛下对谈,等人再出来时已经拜正三品客卿可议国政,宋景行随侍左右拜从七品太常博士。 …… 甚安王当天没带女眷儿子是自己去的魏府吊唁 —— 其实是出门前他和他儿子吵了架才临时决定不带盛泊兴。 虽然出门时候很生气,但盛辛心宽回王府就开心起来,他在饭桌上给妻子夹菜,兴奋的邀功,“夫人你猜我今天见着谁了?” 盛泊兴坐在饭桌的下首,他下午刚去跑马现在饿极了眼见一桌素菜正一边听着父母亲说体己话一边想着一会儿和许将去哪家再吃一顿,听到盛辛说到,“我专门和梅师搭话想请梅师给盛弋做老师,过两天咱们就下拜帖去见梅师。” 时差点没被菠菜噎死。 “什么!?谁!?做梦!!!” 盛泊兴差点挨了顿打,得亏张怀兮拦着才让他能跑到苏阳河和萧安纯坐花船。 “你知道梅常侍吗?”萧安纯剥了一小碗瓜子喂带来的鸟,“我哥和我说他今天吊唁魏巍看见梅常侍了,他想让我拜到梅常侍门下。” “你哥也这么说?我爹也要给梅常侍下拜帖。” 盛泊兴饿死鬼托生还在吃饭,他从饭碗里露出两只眼睛,“我说他疯了吧他还要打我。” “哈哈!你爹也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元宝你别乐,盛弋要去你也得去。” 萧安纯对天下座师这个名号一点儿概念也没有,他很是幸灾乐祸有难同当的觉得就算是做了梅常侍的学生有盛泊兴在也不会缺少乐子。 “我看未必。” 才是初春,鄢都入夜有点凉,许将蹲在桌下用桌下的炉子烤花生,“梅常侍出了魏府就被陛下传召了,万一他当上了太子太傅就教不了咱们了。” “太子都多大了还用得着太傅?” 萧安纯扔下他的鸟蹲下和许将说话,“哎元宝,宫里的事情你们暗卫都知道多少?梅常侍到底能不能当咱们老师啊?” “你把暗卫当什么?宫里的事情我上哪儿打听去,这些还都是我听延福说的。” 许将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萧安纯,“但是我看王爷是很想把小王爷送到梅常侍门下,王爷今天也见了梅常侍的一个学生,把人夸的天花乱坠,恨不得换那位当儿子。” “哪能什么好事都落在他身上?他想的到美。” 盛泊兴端了他爱吃的爆炒鸡心到桌下也蹲着和许将说话。 饶是萧安纯再不拘小节此时也想说一声,“你有病吧?” …… 让盛泊兴拜梅常侍为师是甚安王现阶段的心病,拜梅府的帖子排到了下个月,不能见梅常侍的这几天盛辛天天要求盛泊兴读圣贤书,尤其是看梅常侍批注过的版本想让盛泊兴给梅常侍留个好印象。 盛泊兴活了多少年学业就荒废了多少年,偶尔有几个字还认不全,忽然就要进阶读梅常侍的大作天天抓心挠肝的变着法遛出府外。 梅常侍入鄢都不过半个月,光拜帖就收了三十几本,梅师梅师,天下座师,鄢都内适龄的王公子弟不论为文为武都被父母要求来当当这位天下座师的学生。 梅常侍每隔几天就会被陛下召进宫,拜帖一拖再拖,至今也没传出他应承了做谁老师的消息。 盛辛因此紧张的开始掉头发,盛泊兴在他手里养残了他知道,他现在就寄希望于梅常侍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教导盛泊兴哪怕只做个正常知礼的人也好。 “小兔崽子读书没有?”盛辛一回王府就找管家问盛泊兴,管家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小王爷如今不在府里。” …… “今天我就打折他的腿!让他再跑!” 盛辛反手抽了他的双刀转身就冲出了王府。 知子莫若父,盛泊兴平日在哪里鬼混盛辛心里都有数,他轻车熟路的赶到酒楼在一阵阵 “甚安王又来抓他儿子了” 的惊呼声中觉得自己一张老脸都被丢尽了。 “妈的盛泊兴你个小兔崽子!”开刃双刀易伤性命,酒楼上下早就被清空了,就剩盛泊兴死拽着萧安纯要同年同月同日死。 “爹你来干什么。” 盛泊兴躲在萧安纯身后给许将使眼色让他去请自己母亲。 “清理门户!” 盛辛看了一眼桌上的赌具,随手扔出一柄长刀,“许将你给我留在这儿!下一个就轮到你。” “伯父伯父。” 盛辛上一次这么生气还是在上一次,萧安纯两股战战几欲先走,“我哥,我哥喊我回家吃饭了,我先走一步。” “你敢走就一辈子都别来找我。” 盛泊兴对父亲望子成龙的苦心不甚了解,但对他父亲大义灭亲的勇气一清二楚,他出来玩儿手上没什么趁手的兵器,没了萧安纯空手和父亲打胜算很小。 “那就绝交嘛。” 萧安纯伸手去拽自己被攥在盛泊兴手里的衣服,“你别拖累我,伯父不会真打死你的,我保证,你放心。” …… 酒楼里吵吵闹闹围了一大群无事的百姓,大户人家的乐子最为人所道,宋景行没有刻意打听仅仅是路过就听了一耳朵盛泊兴的坏话。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 宋景行出来替老师买茶,进茶铺的时候还畅行无阻,出茶铺时就水泄不通了,他听周围人笑说隐约知道前面上演的是父子反目的戏码。 礼仪崩坏,鄢都还真是什么好事都有,宋景行挤出人群绕道离开迎面就是一辆王府规制的马车,马车走的急帘幕微动隐约看见里面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夫人。 …… “盛辛!盛弋!” 闹剧终于被制止,宋景行没有多做停留很快远离了是非中心。 苏轼《行香子》 我终于要写到回忆了!我好开心!就是要肉麻,就是要俗套,就是要甜甜! 回忆其实就是盛泊兴梦见的内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7章 第 87 章 第88章 第 88 章 当今的朝政乌烟瘴气,既不重文也不重武,甚安王府虽世袭着铁帽子爵位但并不受重用,王府家事又是一团乱麻后继无人,因此虽享着王爵却是个闲职。 梅常侍终于回了王府的拜帖但却得知盛泊兴因病不能下床,只有盛辛一人来拜会。 魏巍的丧礼上甚安王就透露过想请梅常侍教授盛泊兴的意图,不止甚安王,大多高门大户的人家也都是这个意图。 …… 魏巍死后陛下眼见着对梅常侍格外看重,不止允许谈国事还三天两头的请进宫里,若想绕开摄政王和阉党在朝廷里谋一处海阔天青之所,梅常侍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而送儿女到梅常侍门下就是拉拢这位油盐不进的大儒的最好的办法。 盛辛拜会梅常侍,梅府清净又简朴,二进的小院里只有一位小厮,至于梅师的回复 —— 梅师话没说死只说请王爷等消息。 等什么消息呢? 听说没能请来老师受了家法躺在床上起不来身的盛泊兴高兴的屁股都不疼了,他趴在床上吃苹果,听许将偷渡进王府里的说书先生讲故事。 “你刚刚说谁?” 盛泊兴觉得自己咬苹果的声音好吵就放下了苹果。 “回小王爷,是新任太常太傅宋景行,宋公子。” 说书先生现在讲的是最新一期的鄢都公子榜,宋景行力压萧安纯现如今坐了状元的位置。 “太常太傅是个虚职啊,那个宋什么又是在哪儿买的官儿?” “太常太傅虽然是虚职但宋公子受陛下赏识,那一身端方做派连陛下都称赞一二,说是云鹤之姿,鄢都盛传。” “去去去,什么鬼鸟都能上公子榜,野榜!破榜!不听他,换一个。” …… 盛泊兴得知自己要去国子监的时候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全 —— 得利于天时地利人和,盛辛那天动家法下手很重。 “我为什么要去国子监?” 盛泊兴趴在床上看许将给他收拾书,“萧安纯去不去?他去的话帮我把那只蛐蛐带上。” “陛下下旨让梅常侍做了国子监祭酒,除了初一十五,梅常侍每隔两天在国子监授课,隔五天在护国寺开大讲堂。” 盛泊兴去国子监,许将就也得去,做一辈子暗卫许将还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要踏足那么神圣的地方,他愤愤的剜了盛泊兴一眼,“你别傻乐了,我刚刚听王爷的意思是想让你住在国子监,国子监那种地方住进去了轻易出不来,你还不想办法,小心在国子监呆一辈子。” “什么?!” 盛泊兴扔下手上的蛐蛐,“真的假的?我爹疯了吧!我娘呢?我娘知道吗?我得去找我娘!” 小王爷成天在床上赖着,春寒料峭他也不披一件外衣穿着亵衣就冲出去找他娘。 …… 为了教育盛泊兴盛辛也想过很多办法,办私塾,请老师,找名家,盛辛在其中投入的心血比对盛泊兴的都多,奈何盛泊兴是个油盐不进的小霸王,加上张怀兮实在溺爱,每次盛辛想好好管教盛泊兴都不得而终。 这回听说梅常侍任了国子监祭酒的职,盛辛特意和张怀兮促膝长谈好不容易才同意了让盛泊兴住在国子监求学。 盛辛知道自己儿子的德行他怕盛泊兴惹梅常侍生气因此还特意请梅常侍来想先行束修礼,顺便在其中打点一二。 “去请那逆子来。” 盛辛求师之心相当真诚梅常侍也就没再拒绝,除了召进宫中梅常侍出门宋景行一般都会随侍左右,今天也不例外,他坐在梅常侍下首是连张怀兮见了都要赞叹的仪态。 逆子不用请,逆子来的很快,盛辛话音刚落正要请梅常侍品一品上好的西湖龙井,盛泊兴就光着脚冲进屋里了。 …… 盛泊兴块头大又习武,从他及冠起王府里就很少有人拦得住他。 一屋的礼义廉耻里,盛泊兴的亵衣几乎称得上是裸奔了,他一眼见了他娘很快就扑了过去,“娘!我不去国子监!我不能和你离开,国子监那么远,我要天天给您请安的!” 事发太突然,盛辛差点捏碎手里的茶杯,“ 逆子!你又胡闹什么?!” “盛辛你小点声。” 张怀兮被称为鄢都惯孩子之最,她起身挡住盛泊兴,“梅师,献丑了。” “无妨无妨,既然王爷家中有事那我也就不打扰了。” 梅常侍回身握宋景行的手,用口型对他说 ,“快走,快走。” …… 国子监马上开学,盛泊兴不便再受家法,在张怀兮的阻拦下盛泊兴被扭送去了祠堂。 ……许将悄悄翻进祠堂,食盒里装着金盛酒楼八仙过海的菜式,“小王爷受罪了。” 许将憋着笑陪盛泊兴一起跪着。 “知道就好,算你有良心。” 许将不早不晚偏偏赶在梅常侍拜访时告诉盛泊兴要住在国子监的事其实就是在给盛泊兴下套,盛泊兴出了门看见管家仆从都在堂前随侍就猜到了七八。 —— 他是故意荒唐给梅常侍看的。 “我娘怎么说?” 八仙过海果真香,盛泊兴自觉还在长身体,饭量格外的大。 “夫人说还是叫你在眼皮子底下呆着好,万一受了什么委屈也好伸张。对,我还去打听了,除了你,萧安纯,李必仪,之前私塾里的公子哥大多都要去国子监,咱们去国子监也不算孤单”。 许将说的私塾是盛辛之前联合鄢都有名的几个纨绔家一起办的,专门请了严师要出高徒,但严师们没过几天就被气走了,私塾也就不了了之。 “都去?梅常侍不是很老了吗?他经得住折腾?” 作为鄢都纨绔之首盛泊兴和其他纨绔们都相识,彼此德行也都清楚,因此盛泊兴时常觉得纨绔之首这个位子让他坐实在憋屈,鄢都可是大有人才在啊。 “梅常侍有个关门弟子,之前官拜太常太傅的那个,陛下特意让他做了教授,帮着梅常侍一块儿上课。” “那还真是抬举他了,不是,他多大就教我?还想给我做教授?” 盛泊兴吃完了饭,许将收拾食盒就要走了,他犯了言多必失的错也被盛辛罚了练刀是偷偷给盛泊兴送饭来的。 “十六。” 许将翻上房顶,“你见过,今天陪梅常侍一块儿来的那个。” “谁啊?我什么时候见过?谁!” 许将很快就翻了出去,盛泊兴看着瓦片被盖住,不知怎么心里生出几分烦躁,“学学学,有什么好学的,世风日下,什么阿猫阿狗都来教我!” …… 国子监开学那天鄢都公子哥简直倾巢出动,盛泊兴昨晚在祠堂跪了一夜不便骑马,改乘王府的车,一路上都是熟人,一问也都要学习,越来越靠近国子监盛泊兴一颗撒野的心也越来越痒。 “许将我心痒。” “不是我挠的。” 去国子监就不便带刀了,许将正琢磨把他的暗器藏在哪儿好。 “你他妈就一点不难受吗?国子监哎,要在国子监呆一天,我觉得我要死了!” 盛泊兴随手从许将小腿上摸出一把短刀,“国子监又没有刺客你带这种东西干什么?” “你又不是暗卫,你不懂。” 许将不想理自己,盛泊兴又不愿意和周围纨绔说话,他掀开车帘的一个小角看见先帝题的国子监三个字就在眼前。 ……不学了!跑!这几个字出现在脑子里的时候盛泊兴忽然就耳清目明起来,“帮个忙!” 盛泊兴弯腰把象征身份的玉令塞进许将靴子里。 “什么?” 许将正专心藏刀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盛泊兴一身青绿 “嗖” 一下就从车里钻出去了。 “不是这才第一天!盛泊兴!” 怕惊动旁人许将压低了声音,掀开帘子一看盛泊兴早就没影儿了,“回去王爷不让你跪残废!” 盛泊兴在国子监眼前跑了,许将没办法只好给盛泊兴料理后事,他威逼利诱了随行的小厮,自己挂上玉令顶盛泊兴的班。 “甚安王府该有两人啊。” 书童发了笔墨纸砚,这种事许将不是第一次干早就面不改色了,“另一个是我的随侍,病了,今天没来,我把他那份领了。” 萧安纯跟在许将身后,“我的小王爷啊,哈哈哈。” …… 那是宋景行入鄢都的第二个月,他和盛泊兴还是彼此不相见。 第89章 第 89 章 盛泊兴去了他在鄢都郊外的马场,这马场是盛辛送给盛泊兴的 —— 当然盛辛还送过盛泊兴很多别的铺子。 盛泊兴虽然和他爹水火不相容,但盛辛有一点做的特别好,不管盛泊兴犯了多大的错,盛辛奉行的原则都是皮肉之苦 —— 要么打死,要么跪着。 盛辛从来不在吃穿用度上克扣盛泊兴。 “小王爷怎么来了?” 盛泊兴骑马来的,马监官迎上去牵马。 “来看看我那匹马,在哪儿呢?” “早上刚看过,还在后山。” 盛泊兴说的马是匹野马,上个月不知怎么跑到他的马场来,盛泊兴一看就知道是匹千里马,那马很烈但很意外的在盛泊兴的马场后山住下了。 盛泊兴当时就觉得这是天命,他盛泊兴命里就该有这匹马!但他忙了一个月也没能驯服它。 “看看去。” 盛泊兴脱了长褂换短打套上箭袖拿了马具,大手一挥就进了马场。 …… 盛泊兴没去听课,这事在梅常侍面前是躲不过的,因为梅常侍见过盛泊兴,花甲之人两鬓斑白,梅常侍坐在讲台前,看名册上只余下盛泊兴一个人的名字。 “那就开始上课吧。” ……梅常侍没找盛辛告状,很意外!非常意外!一天两天不找,半个月过去梅常侍都休沐了还是没找盛辛告状,盛泊兴在福安酒楼里和萧安纯厮混。 “他真没来王府?” 上了半个月学萧安纯没什么变化,李必仪倒是坐的端正了些,盛泊兴踢踢李必仪的凳子,“你干嘛,不累吗?” “还好。” 李必仪是户部尚书之子,是个闷骚的纨绔,户部尚书管的严,只有休沐这样的日子才能和盛泊兴他们出来玩儿,“梅师不去王府不是很好吗,小王爷你还不打算上学啊?” “都叫起梅师啦,既然不找我我干嘛去啊,梅常侍天天点名吗?” 盛泊兴把四把椅子拼一起整个躺在椅子一颗头垂下去自下而上的看人,“许将许将许将,梅常侍来王府没有?” “我怎么知道?但是王爷没杀上来应该就是还没有。” 许将坐在窗边给盛泊兴望风,他虽然堂堂都到但梅常侍的课他也没怎么听。 “梅师不常点名,但是我看见宋景行好像天天都记。” 萧安纯最近比较迷鸟,这是他带来的第六只鸟了,“啧,这只也笨,怎么不会学说话?” “你怎么也叫梅师。” 李必仪的变化盛泊兴看在眼里,他时常觉得梅常侍就像一场瘟疫,宋景行是帮凶,他们早晚要让自己身边这些朋友病入膏肓,而自己则是救世之主,到那时候他就骑着那匹青马拯救每一个朋友。 李必仪就是最先抵御不住要生病的那个。 “对了,我哥说陛下过几天要办鹿台春猎,你们都去吗?” 一品侯爷虽远离官场多年但每当春猎,秋猎,建行宫这样的花钱事出现时一品侯府就会短暂的回到官场。 春猎秋猎的规格都很大,皇家子弟在鹿台办,官家子弟凑凑热闹会在鹿台外也围个猎场。 “去呗。” 这种场合盛泊兴年年都是第一,盛辛常说他也就这点儿用武之地了。 “我得看我爹,实在不行安纯你再像上次那样带我出来也行。” 李必仪文武都烂,户部尚书总想着藏拙一样的把李必仪藏起来。 “成。” 萧安纯答应下来。 “我爹不来咱们别干坐了,赌一把还是斗蛐蛐儿?哎,我听说丝竹那儿请了一群西域玩儿戏法的,咱们去看看啊。” 盛泊兴是大张罗,他闲不住可爱张罗了。 “那去看看丝竹姑娘。” 丝竹是苏阳河的花魁,鄢都公子榜第二于是整了整衣领,捡把折扇起了身。 …… 春猎定在三月三,日子很吉利,盛泊兴作为王府世子要去参加开猎仪式,萧安纯偷渡了李必仪出来意外看见了宋景行。 “教授你怎么在?” 李必仪堪堪上马眼尖的注意到宋景行握着弓箭,“教授你也会骑射吗?” “骑射是君子六艺,我懂一点皮毛。” 宋景行穿了一身短打向萧安纯行礼,“小侯爷怎么在这儿?” “我哥去看开猎我就不用去了,呃,那我们往那边走了啊。” 萧安纯是不肯叫宋景行教授的,除了李必仪还没有谁愿意在学堂外叫宋景行教授,见到宋景行萧安纯莫名紧张他快速带李必仪离开。 “你看教授拿的弓了吗?” 李必仪最近在模仿宋景行的仪态,他一步三回头。 “我看他的弓干嘛?你骑稳点,别掉下去。” 李必仪的骑术也差,萧安纯得替他牵马。 “那是十力的弓!” 李必仪一脸夸张,“小王爷才能拉动七力半,教授居然可以用十力的弓!” “看错了吧。” 萧安纯也禁不住回头,“你知道十力多大力吗?” “聊什么呢?必仪!” 仪式一结束盛泊兴就带着许将跑了,“给你的。” 李必仪只敢开三力半的弓,每次春猎结果都不好,盛泊兴前几天在古玩市场淘了个□□带给李必仪。 “这能用吗?” 有杀伤力的□□在市面上很少见,李必仪好奇的接过,许将凑过去压低了□□,“别冲着人,我教你。” “能用,许将特意修好了给你的。” 盛泊兴带了张七力的弓,公子哥儿们玩闹的围猎规矩没那么多,他们和其他人打了招呼就进了猎场。 …… 盛泊兴,许冲元,萧安纯,李必仪,那时候他们四个被外人称为鄢都四纨绔。 历年的春猎都很热闹,尤其外围的猎场,没有皇家人,不用刻意谦让,规矩也少,头奖的彩头在场每个少爷都要出,许多公子哥磨练一年就为了这一春一秋能大放异彩。 盛泊兴进猎场头一刻钟就猎了三只兔子五只雁,外加一头鹿。 ……萧安纯泄气的放下弓,“算了,我还是给必仪牵马吧。” “别啊,这样一点挑战都没有,年年都是我第一,没意思了。” 盛泊兴捻弓搭箭要瞄远处的一只狐狸。“先说好,许将,我要你那柄黑金刀。” “你这样我要认真了。” 许将也看见了那只狐狸,他年年是第二。 “我做见证,那狐狸你们俩谁猎到了黑金刀就算谁的。” 萧安纯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多谢。” 盛泊兴言出箭随,他还保持着拉弓的姿势,远远的瞄着那狐狸却先一步倒了。 “想得美。” 许将的箭斜飞过去从中断开盛泊兴的箭,他正要笑,却见盛泊兴喊了声,“驾” 就冲出去了。 “哎哎哎,什么意思啊!你别作弊!” 远处丛林掩映,早春的嫩枝嫩芽遮挡着人使之既不能看清楚又隐隐约约的晃着,树木愈多起来,马很自然的慢了下来,盛泊兴却忽然有点心跳加速。 曾有人自诩风流的问过盛泊兴相不相信一见钟情。 盛泊兴忘了当时自己在干嘛了,怎么回答的倒还记得,他说,“怎么?你喜欢我?” 问他的是个男子 …… 当时就想翻脸。 “世子。” 宋景行认出了盛泊兴衣服的制式,他把捡了的狐狸装进马腿边的口袋里给盛泊兴施礼。 “不用,不用。” 盛泊兴抬起宋景行的手肘,“嗯,你叫什么名字?” 鹿台林木茂盛,从宋景行头顶洒下的细碎的金光让盛泊兴不敢盯着宋景行看太久,他忽然弯腰捡起地上的断箭,“那狐狸我也看见了。” ……??? “倒是我夺人所爱。” 宋景行只知道盛泊兴是世子身份并不知道他是那家世子,他不想起冲突动手想把狐狸拿出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 盛泊兴连忙按住宋景行的手,“呃 ” 小王爷的语言系统忽然有些失灵,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没见过你,你是哪家的公子?” “教授!那狐狸是你猎的?” 李必仪就是宋景行的活菩萨! “是。” 宋景行勒马离李必仪近了些 —— 整场交流下来盛泊兴真的很怪,宋景行的视角下盛泊兴就是一个位高权重的怪人。 “宋铭,宋景行。” 梅常侍拜访甚安王府时宋景行本该和盛泊兴有一面之缘,但那天场面很乱,秉持着君子不窥他人之私的道理,宋景行没敢看盛泊兴。 问了两遍才问出来的名字如雷贯耳,盛泊兴如梦初醒般的 “啊” 了一声,“你就是宋景行?” ……这语气听着好像和宋景行这个名字有仇,“是,世子无事的话,先告退。” 宋景行甚至没问盛泊兴的字号,他少见的急着跑了。 盛泊兴看面相并不是会讲理的人,宋景行莫名也有点慌。 …… “宋景行可是当今陛下眼前的红人,你干嘛了?” 萧安纯给李必仪牵马走的慢,他诧异的拍拍盛泊兴,“看什么呢?你不去国子监你不知道,这位宋教授可是梅常侍手下一员猛将。” “他就是教授?十六?” 宋景行的人影已经看不见了,盛泊兴收回目光忽然觉得自己刚刚有点痴呆。 “是啊,年纪轻轻的,都当我老师了。这把不算,你和许将再比一个。” 盛泊兴时常有着常人所不能理解的举动,萧安纯不甚在意的瞄了一只野猪,“就那只猪好了。” “怎么了?” 许将用弓稍敲敲盛泊兴的膝盖,他的箭已搭好。 “没事。” 盛泊兴扔下手中的残箭,好奇怪,盛泊兴自己都觉得自己奇怪,他也搭上箭,“我明天去国子监。” 许将的手抖了一下,这句话蕴含的力量让他的箭羽歪了,“什么?” 不算输,因为盛泊兴的箭也歪了,野猪受惊很快跑进灌木丛里,萧安纯伸长了脖子张望,“不是,你么们俩什么情况?这么比没意思了啊。” 一片静默中李必仪拍拍萧安纯的肩小声在萧安纯耳边重复了一遍盛泊兴的话。 …… “啊?为什么啊?怎么。” 萧安纯忽然后知后觉的看向宋景行离开的方向,“你不是和宋景行吵了一架吧?那也不能去国子监闹事儿啊,那好歹是人家地盘。” “我就是去看看。“盛泊兴收起弓箭忽然觉得这春猎年年比也很没意思,“先不玩儿了。” …… 第90章 第 90 章 鹿台春猎刚结束,早课时学生还都很兴奋,吵吵闹闹的不得安静,许将和萧安纯隔着盛泊兴仍纸团玩儿,李必仪坐在盛泊兴前面温习功课。 消失了一个月的小王爷居然真的会来上课,盛泊兴进学堂时班里吹口哨的吹口哨,鼓掌的鼓掌,沐浴在学生们的欢呼声里盛泊兴不负众望的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梅常侍要早课后才来,宋景行也一样。 盛泊兴其实没睡实,早课的内容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织成了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全是书,文字从纸张上飘起来飞在天上,盛泊兴被三个 “人” 字围攻。 “人” 字把盛泊兴逼到绝处时盛泊兴猛的拍桌而起,拍桌声正好压在了上课的木鱼声上。 学堂里此起彼伏的笑,盛泊兴一抬眼就看见了宋景行。 上了一个月的课,谁没来,谁来了一目了然,这个多出来的生面孔是谁,宋景行不用看名册就在心里念出了 “盛泊兴” 三个字。 …… 宋景行忽然打了个寒战,那不就是那个目无尊长,不尊礼法,行事鲁莽的鄢都第一纨绔吗? 盛泊兴来上课宋景行从心底里就打怵,尤其盛泊兴在课上也不做乱就只是盯着他看 —— 宋景行好几次抬头都能对上盛泊兴的视线,他觉得毛骨悚然。 莫非那只狐狸是什么名狐?不能啊他看过了就是一只普通狐狸啊,宋景行不知道自己哪里触怒了这位喜怒无常的小霸王,他在鄢都没什么熟人,更缺少朋友,偶尔盛泊兴朋党比周的经过宋景行身边时,宋景行满脑子就都是那只狐狸实在只是一只普通狐狸啊!!! …… 小王爷规规矩矩是来上课第三天,萧安纯为此输给了李必仪三十两银子,萧安纯心态很崩,午饭过后他拉着盛泊兴一块儿谈心。 “你告诉我,泊兴,李必仪他给你多少钱让你这么害我?” “二十万白银。” 盛泊兴出口成章,萧安纯摇着盛泊兴的肩膀崩溃,“你为什么啊,你为什么啊,盛泊兴你为什么来上学啊!你疯了吗?” “你别晃,我就是来看宋景行的。” 盛泊兴扒开萧安纯的手,他一说完萧安纯更崩溃了,“什么?你看谁?” “看宋景行,你不觉得他特别……” 盛泊兴很真诚的看向萧安纯,“特别特别,就是他坐着站着的时候,都和咱们不一样,我看着觉得特别好看。” “我知道。”李必仪拿着银子找过来,“我就说教授的仪态简直天下第一好,小王爷懂我。” 盛泊兴给李必仪腾了地方没接话,不止是这样,他隐隐约约的觉得。 “许将呢?” 许将最近都是一下学就消失李必仪四处找了半天都没找着。 “我让他帮我打听点事。” 盛泊兴薅了一把地上的草编成小小的圆环,李必仪精于此道,也拿草枝编蚂蚱,“什么事啊?” 萧安纯在旁边格格不入的念叨,“疯了,都疯了。” 盛泊兴很小声的说,“你别打听。” …… 即使梅常侍不在,作为国子监教授,宋景行也会在国子监呆到点卯才离开,明天又是初一休沐,他收好东西准备回去好好休息一天。 不知为什么自从盛泊兴来上学,宋景行就总觉得自己一直在被注视。 上课也注视,下课也注视,离了国子监宋景行也觉得自己在被谁看着,宋景行心里又是一阵恶寒,他摇摇头,想着回去好好洗个澡。 “小教授!” 梅府离国子监有些距离,梅常侍不在时宋景行一般都骑马回梅府,盛泊兴的马比宋景行的高大,盛泊兴也比宋景行高大。 “小王爷。” 宋景行特意和盛泊兴隔了一段距离时才勒马,他又想起春猎那天盛泊兴一身的墨绿色短打。 盛泊兴年纪轻轻就很爱穿红戴绿,王府世子的行头很多,盛泊兴天天枕戈待旦的穿着,萧安纯说他臭屁,盛泊兴不以为然只觉得自己帅爆了。 “小教授你明天有空吗?我们一起出去玩儿啊。” 盛泊兴只是象征礼貌的问宋景行,盛泊兴心里其实知道宋景行有空 —— 托许将的福盛泊兴很清楚宋景行最近的动向,他让许将打探的就是宋景行的日常行踪。 “明天是休沐。” 宋景行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很快意识到这并不是拒绝的理由。 盛泊兴策马到宋景行身边,他忽然伸手替宋景行牵马,这种举动非常鲁莽。 “小王爷?” 宋景行被迫被带着和盛泊兴并行,他的行事风格不允许他和旁人当街撕扯,宋景行示意盛泊兴松手。 “哦,我这是东胡马,性烈,怕惊了你的,我帮你看着。” ……怕惊就不要并行啊!宋景行皱了皱眉但并没有直言拒绝,鄢都的街道修的很宽,马与马并不挨得很近,但宋景行的腿还是时常与盛泊兴的腿擦在一起 …… 这人骑术不行啊。 “那我明天辰时来梅府接你。” 抛却鹿林初见时的痴呆,盛泊兴如今骑着高头大马一副尽在掌握中的自信模样,宋景行诧异的看盛泊兴,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和他很熟。 “我并没有答应。” “小教授也没拒绝啊。” 宋景行十六,盛泊兴十七,他捏准了一点长幼有序,叫宋景行教授时都要加个 “小”。 宋景行都被弄茫然了,“那我现在拒绝,我明天有事要做,恐不能赴约。” “什么事?” 盛泊兴好整以暇的刨根问底,他计划了三天就是想趁着这次休沐和宋景行拉近关系做朋友的,他做了万全准备,宋景行必须赴约。 撒谎不是君子之道,宋景行一脸为难,“ 我打算看书。” “书不是可以随时看吗?但休沐可是很难等到啊,小教授来鄢都还没有好好玩儿过吧?我刚好可以尽地主之谊。” 逻辑完整,情节符合,很难想象盛泊兴会有这么会说话的时候。 但宋景行还是不想去, “我性子沉闷,可能会搅了小王爷的兴致就算了吧。” “我不觉得啊。” 盛泊兴从小到大虽说不是被宠上了天但也是锦衣玉食的供养着,宋景行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么明显的拒绝之下盛泊兴还是会坚定的想邀请他。 “我也不善交际,与小王爷身边的人不熟就……” “就只有咱俩,我不请别人。” 盛泊兴御马一路都走得慢但梅府还是就在眼前了,宋景行看着梅府的门脸觉得头皮都在发麻。 “小教授要请我进去坐坐吗?” 滑天下之大稽!宋景行看盛泊兴的眼神从诧异变成恐慌,他活了这么些年还从没见过如此 …… 之人! “不请吗?” 还是早春,这个时辰已经是黄昏,宋景行脑子里闪过无数诸如,天晚了,不方便,院子太小,没准备的说辞但他看着盛泊兴有着刚毅线条的面孔忽然特别无奈,“那小王爷请吧,院小屋薄,恐招待不周。” 拜会梅府对和梅常侍没有私交的人而言是件很难的事,要下拜帖,排队,等回帖,但盛泊兴想见的人是宋景行,他只需要一点不要脸。 梅常侍正在梅府院里等宋景行,天昏地暗他又老眼昏花,远远的只看见宋景行带了个人回来,“小铭你带了谁啊?” “小铭。” 盛泊兴带着笑在宋景行耳边称呼宋景行的名,宋景行皱着眉瞪了盛泊兴一眼,“是甚安王府世子。” 栓好马,宋景行摆脱盛泊兴快步上前去扶梅常侍。 梅常侍带好他的琉璃镜,终于借着亭角的烛光看清了盛泊兴。 不在学堂时的天下座师白发苍苍,身形佝偻,就是个普通老人的形象,想起自己近一个月旷课的壮举盛泊兴终于还算良心未泯,他忽然有些惭愧,“梅先生。” “小铭带来的第一个朋友竟然是你。” 梅常侍倒并不深究盛泊兴的品行,“吃过饭没有?要一起吃吗?” “当然!” 盛泊兴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类型,梅常侍主动开口请他吃饭他立马三两步跟上凑到宋景行身边,盛泊兴轻轻撞宋景行的肩,等宋景行回头用口型说,“朋友”。 ……大无语,宋景行大无语! 在盛泊兴的见识里梅府的饭菜并不算丰盛但好在荤素搭配,盛泊兴吃的很开心,“梅先生,我打算明天邀小教授出去玩儿可以吗?” 好好吃着饭对面忽然使出一招釜底抽薪,宋景行眼睛瞪得的像铜铃。 梅常侍老了,胃口小,他已经停了筷子,正慢慢喝一碗稀粥,“这种事你要征得小铭的同意,我是做不了主的,但是如果你能带小铭出去玩儿我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 盛泊兴一瞬间像找到了靠山一样,他得意的看宋景行,看的宋景行忽然觉得发生的一切都是梦。 为什么啊?到底为什么?他昨天和盛泊兴的关系还只是一面之缘啊,盛泊兴为什么啊?他有什么可被图谋的吗?还是他真的得罪过这位小王爷? 盛泊兴非常怡然自得的盛了第二碗饭,然后问宋景行,“可以吗?明天和我出去玩儿?” 一阵梦境与现实交错的眩晕感后,换宋景行有点呆滞了,他愣愣的点头,“嗯。” …… 宋景行当晚少见的做梦了,他梦见小时候读论语,读,“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不亦乐乎不亦乐乎不亦乐乎不亦乐乎不亦乐乎不亦乐乎。 第91章 第 91 章 即使不作为皇都鄢都八景也是很值得游览的圣地,盛泊兴制订的行程不赶但是很紧,紧的宋景行一点儿拒绝的当口都没有,自然而然一个接一个的和盛泊兴从早玩儿到了晚。 虽然传言里总说小王爷长了一张吐不出象牙的嘴,但真的相处下来宋景行惊喜的发现盛泊兴还挺健谈,野史,怪谈,民间传说,每到一处盛泊兴都能眉飞色舞的讲上许多。 圣人言不可理所当然,从前宋景行对盛泊兴的了解都是道听途说,现在看来确实是浅薄了。 一天下来宋景行早已脱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皮囊,偶尔还能主动和盛泊兴讲笑话。 盛泊兴简直大喜过望! 黄昏将至盛泊兴带着宋景行到鄢都有名的古玩市场闲逛,他们蹲在吆喝名人字画的摊位前从一堆伪造品里找精心伪造过的赝品。 “这个怎么样?” 盛泊兴随手捡了个卷轴,是号称 “颜卿真迹” 的颜卿真迹。 宋景行练字临的就是颜卿是真是假他一眼就看出了,但这幅字的做工和做旧都无可挑剔,宋景行展开卷轴,“倒是很用心。” “小教授也很会说话。” 盛泊兴凑近了宋景行,他们本来就离得近,现在到显得有些挤,“我知道这幅字的真迹在哪儿。” 盛泊兴小声说。 颜卿的字数行楷最广为称赞,流传于世的也最少,宋景行手里这卷就是颜卿的行楷《麻姑仙坛记》 …… 仿《麻姑仙坛记》。 “真的?” 也算是缘分,宋景行幼时学字临的第一篇字就是《麻姑仙坛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盛泊兴觉得宋景行也凑得近了些,他忽然有些紧张,鹿林时麻木的脑瓜又要攻占他的心智,盛泊兴猛甩头离远了宋景行,“当然。” 他倾身伸长了手臂拿远处的另一个卷轴。 “下次休沐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话就那么脱口而出了,盛泊兴忽然觉得有些莽撞 …… 又有些草率 …… 还有点轻浮,他展开手里的卷轴紧张等回应的时候忽然忧伤的难受 —— 妈的没拦住,鹿林脑还是上头了。 “好啊。” 宋景行没有刻意的犹豫,是盛泊兴紧张所以觉得漫长,他收好手里的仿《麻姑仙坛记》,付了钱,拍拍盛泊兴说,“我买完了。” “那我们……” 盛泊兴抬头看了眼落日的角度,他把手上的卷轴扔回原位,“得快点了,快走。” “去哪?” 宋景行被盛泊兴拉起身,古玩集上人很多,盛泊兴反手抓住宋景行的手腕忽然就带头跑了起来。 “唉?去哪?” 卷轴都还没收好宋景行只得跟着盛泊兴跑,君子慎行,他系在腰间的环佩叮叮当当的响。 宋景行活了十六年从来没有哪一次他腰间的环佩响的这么厉害,周围的人声忽然弱了许多,宋景行听着环佩流水一样的声音,越听越紧张,“小王爷,小王爷,我们去哪儿?” ……盛泊兴也紧张,他现在可是握着宋景行哎! “盛泊兴!” “到了!” 宋景行和盛泊兴同时开口,宋景行已经喘的上气不接下气了,他微微弯腰第一件事还是抚平腰间的环佩。 “你刚刚叫我什么?” 盛泊兴带宋景行跑到了渡口,他居然还能像没事人一样顺畅的说话。 盛泊兴招了船夫,他伸手去扶宋景行,“先上船,去姑射观,我带你听姑射钟声。” “刚刚是我无礼了。” 船身在盛泊兴上来时晃了两下,宋景行眼见着环佩又要响忙伸手按住了。 “我们不用那些礼仪,你叫我名字就好。” 盛泊兴太高在船舱里抬不起头,他后退一步挡住半边的光,“这玉怎么了?” ……鬼使神差,恶鬼附身,幽灵驱动…… 盛泊兴忽然伸手勾起宋景行腰间的环佩。 当啷,当啷。 宋景行连忙按住,“这是环佩,它不该响的。” “为什么?想起来多好听啊?” 环佩在盛泊兴手里,宋景行的手在环佩上,盛泊兴比宋景行高一头他垂着眼睛趁着背光肆意打量起宋景行。 “环佩是约束君子举动的,要行动间无声方显沉稳得当。” 刚刚跑了半天现在停下宋景行脸上渗出些细细密密的汗,他从袖带里抽出汗巾,“船舱好闷,我去吹吹风。” 宋景行擦着盛泊兴的肩膀出船舱,环佩从盛泊兴手心滑落,响了两声之后落回宋景行腰间归于寂静,盛泊兴的目光也从宋景行身上滑下来,他也觉得船舱闷,竟然有些喘不上气。 “你一直…… 带着这个吗?” 还是闷,盛泊兴扯了扯衣襟,他站在宋景行身后一步的距离,忽然闻到了一股松墨的清香。 “不总是这个,还有别的制式,但总是带着。” 宋景行转身,要直视着人说话,日落西陲,湖面波光粼粼宋景行也波光粼粼。 “我很少听到它响。” 逆着光看人费力,盛泊兴的目光于是就停在宋景行的环佩上,这目光很有侵略性,宋景行很难不察觉,“小王爷很喜欢这个环佩吗?” “要送我?” 盛泊兴抬眼,那侵略性不止是看环佩,看人的时候也有。 “小王爷要是喜欢的话。” 宋景行心里忽然咯噔一声,他躲开盛泊兴的眼神,低头解环佩。 把这样的贴身之物送人是不妥的,宋景行知道,但他忽然很急于摆脱盛泊兴黏在他身上的眼神,他把环佩递出去,盛泊兴伸手接了。 然后盛泊兴系在了自己的腰间…… 这未免太喜欢了吧?宋景行诧异的看盛泊兴,但盛泊兴理所应当的彷佛没什么需要解释的,“小教授听过姑射观的传说吗?” “没有。” 宋景行跟着盛泊兴走到船头,姑射观就在眼前,河面上还停着许多也来一闻姑射晚钟的游船。 宋景行止不住的看那枚环佩,这种感觉很奇怪 —— 自己的环佩,在别人身上响。 盛泊兴是不会介意自己的行为要不要约束的,他步伐快而且毫无章法,环佩在他身上已经算不得环佩了,应该叫乐器。 盛泊兴已经开始讲姑射观的传说了,宋景行一边听一边关心环佩,不知道为什么盛泊兴分明没动但他总幻听环佩在响。 …… “小教授。” 盛泊兴伸手在宋景行眼前晃晃,“你听。” 宋景行下意识的抬头,在盛泊兴尾音之后,闻名天下的姑射钟声悄然响起,没有黄钟大吕,也没有如听仙乐,宋景行看来那声音甚至不如自己幻听到的环佩声大。 小王爷是吃过晚饭之后回的王府,他愉快的下马,进到王府后就看到了他那正在磨刀的父亲。 盛泊兴朝四下看去,没发现任何隐秘的暗示他快跑的记号,“爹?” “回来啦。” 盛辛善用双刀,锻刀和磨刀是他附赠的爱好,“听说你今天和宋景行出去玩儿了?” …… “是啊,干嘛?” 盛泊兴忽然空穴来风的心虚,他谨慎的站在盛辛出刀的范围之外。 “很好!很好!就应该这样!和宋景行多相处,好好向人家学习!” 盛辛起身将双刀收好,欣慰的拍拍盛泊兴的肩膀,一副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样子,“去看看你娘,她等着你呢。” …… 第92章 第 92 章 昨天说了明天见,所以宋景行很期待今天。 君子之交淡如水,即使加上淇州的朋友盛泊兴也是宋景行朋友中较为亲近的那个,因此当宋景行几乎称得上雀跃的出现在国子监并发现盛泊兴没来的时候宋景行有一种深深的被欺骗被辜负的感觉。 宋景行面向学生坐在学堂最前面靠左留给随堂教授的位置,不是迟到,也没有请假,盛泊兴就是在理所当然的旷课 …… 除却最开始萧安纯问了一句盛泊兴是不是不来了之外再也没有人关于这个话题讨论过什么。 宋景行一直等到中午才确定盛泊兴不会出现,国子监提供的饭菜很香 …… 但好像没有人觉得盛泊兴今天应该来上课。 好的,上学果然只是小王爷生活中最心血来潮最三天打鱼的事! 宋景行饱读诗书,但那一刻还是只有最通俗的,最简单的,最普通的至理名言最能概括宋景行的心情 —— 不要相信男人的嘴!会变不幸! “小铭怎么啦?” 梅常侍坐在宋景行旁边,今天他全天都在国子监,“好像兴致不高。” 能从宋景行向来古井无波的脸上看出兴致不高梅常侍也是有点本事。 宋景行想了想摇头,“在想一个问题。” “很难的问题喔。” 梅常侍收好筷子凑到宋景行身边,小声说话,“我下午要发一张考卷给学生,样卷我放到《大学》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那一页了,你等一下有时间帮我去版印一下吗?” 作为鄢都第一学堂国子监是鄢都仅有的有版印许可和版印设备的学堂。 “好。” 宋景行点头。 …… 盛泊兴不是故意旷课的,他只是没意识到自己旷课了而已 —— 小王爷那时还不知道宋景行以后对自己来说会是怎样的存在,因此当他听说马场里他看好的那只野马出了问题之后盛泊兴直接就在国子监面前改道奔向了鄢都郊外。 …… 小王爷向来来去自由,自然也想不到让谁带句话请假。 那马生病了,但还是性烈,不肯让人接近,有经验的御马官说是得了马伤风,还有点严重。 这可是老天赐给他的马,他还没驯服呢,可不能半路出事,盛泊兴站在马场叉着腰远远的张望,“怎么治?” “正常在草料里添点药就行了,这匹的话。” 兽医还没见过把野马当家马管的,“这马……吃草料吗?” “吃啊,这片草场,可着他吃。” 盛泊兴转身拉了把椅子坐下,这就是马监官找他做主的原因 —— 这马到底怎么治。 “不治会怎么样?” 盛泊兴急着赶过来穿的还是广袖流仙般的宽大衣裳行动不便,他随手找了几条绑带缠在袖口,做了个简单的箭袖。 “最近有几个马场在闹马瘟,呃,保险起见还是治一治的好。” 盛泊兴此时在鄢都的名声还不算太差,只是行事荒唐,兽医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干这笔买卖,“要是能把药粉洒在那马常去的地方……或许行。” …… 想钱想疯啦,这么大一片马场,要买你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啊! “行。” 盛泊兴撑着头,不咸不淡的开口,即使束了袖口他宽大的袖子也还是被风吹的鼓鼓的,遮住了他的脸。 看不见盛泊兴的表情马监官犹豫了一会儿示意兽医继续给盛泊兴算账,流水一样的银子哗啦啦的从他口中算出,“您给这个数就行。” 他比出了个一。 盛泊兴起身,现在想来他阴阳怪气的本事大抵就是从那个时期养起来的,“一千两?” 盛泊兴开口给兽医加了个零。 “不不不。” 兽医连忙摇手,“不用那么……” “一千两哪够啊?得一万两。” 盛泊兴打断兽医的话,他转了半个身子正对着马监官,那年小王爷年十七,可惜不是傻子,“滚!不治了,病死算它命不好。” 小王爷似乎是动气了,马监官连忙带着兽医出去,盛泊兴回头看了一眼,“两个蠢东西。” 马场风波其实不大,但盛泊兴玩儿心大,反正都旷了课,他索性玩儿个尽兴。 …… 试卷是按人数印的,宋景行一一发下去多的那份就是盛泊兴的,梅常侍刹有介事的坐在前面监考,他接过多的卷子,“我来教书也有一个月了,不知道教的好不好,这卷子就是看一下大家学的怎样。” 俗话说先礼后兵,梅常侍放下手里的卷子,改握戒尺,“卷子明天批下来,有考的好的,会表扬,考的不好的,当然要稍作批评,但有一点,是大家都要完成的。” 一改往日和善,梅师忽然阴云密布般的严肃起来,“成绩要各位的父母知晓。” 一片笔耕不辍中许将猛抬头,紧接着听见梅常侍的后半句话,“顺便我也要和各位父母交流一下各位最近的表现。” 一个月的课只来了三次,不算高的讲台上,属于盛泊兴的试卷孤独的躺着。 …… 梅常侍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计较,只是在等秋后算账 …… 真是好大一笔账! 整个学堂里要是说有谁表现的不好,盛泊兴的名号简直一骑绝尘,许将自己的卷子也写的不怎么样,但下了课他还是来为盛泊兴争取从宽处理,“梅师我们小王爷……” “梅师。” “梅师您再给盛泊兴一次机会吧。” 李必仪和萧安纯也一块儿陪着求情。 盛泊兴的事要是真让盛辛知道了,盛泊兴可能真的会被打死的! “盛泊兴学业不好,交朋友的眼光倒是不错,也算有可取之处。” 梅常侍很少在课后被这帮纨绔拦住讲话,第一次留堂就是**外要容情,梅常侍捡起桌上的卷子,“小铭你怎么看?” 怎么就…… 和他有什么关系?宋景行愣了一下,随后三束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宋景行。 “就 …… 让小王爷……至少……把这个卷子写了吧。” 但是梅常侍说不行。 “这对其他学生不公平。” 梅常侍刚正不阿的起身,“但是你们说的我也会考虑,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天吧,小铭,咱们正好去甚安王府拜会拜会。” “不是!等等!梅师!” 许将脸都紫了,他一下拦在梅常侍面前,“小王爷 …… 小王爷不是无故旷课的,他他他,他得了风寒!” “学生得了风寒那我为人师长不是更要去看看。” 许将没想到梅常侍名声在外本人却是个计较学生不来上课的阴险老师,他胆战心惊的看梅常侍绕过自己心里把敲晕梅常侍的想法否决。 “梅师!那我们陪着您一块儿去王府。” 眼看盛泊兴死期将至萧安纯一咬牙一闭眼仗义直言,想着送盛泊兴最后一程。 “当然可以。” …… 第93章 第 93 章 李必仪生平第一次骑快马就是去通知盛泊兴让他别回王府,盛泊兴正当着马监官的面大张旗鼓的翻马场的帐,“必仪?怎么了,跑这么急?谁追杀你吗?” “不是我!是你!” 李必仪下马时还打了个趔趄,他慌慌张张的跑到盛泊兴面前仰头先咽了口盛泊兴桌上的凉茶。 “梅常侍去王府找王爷要告你的状!你先找个地方躲一躲避避风头,过了这一阵儿你再回家!” “什么?” 盛泊兴猛地站起身脑海里闪过梅常侍那平易近人的和善样,“不是他……我……” “快别犹豫了,你先找地方躲躲吧。”李必仪推搡着盛泊兴,“安纯和许将跟着去了,不知道能拦多久,你反正 …… 你先躲着。” “不是,不是。” 盛泊兴块头大李必仪根本推不动,“我得回去。” “啊?你在说什么疯话?你想王爷打死你吗?” 甚安王和他儿子水火不容是全鄢都都知道的事,李必仪年纪轻轻还不想就这么和朋友天人两隔。 “不是啊,他就是打死我我也得回去,我不会去我妈要担心了,再说。” 盛泊兴破罐子破摔般的坐回位子上给自己斟茶,“我确实是逃课来着,我爹要因为这事打死我,那也是合理,但我总得回家啊。” ……李必仪人都傻了,什么就叫合理??? “我敢逃课就敢挨罚,没什么大不了的。” 盛泊兴大手一挥合上账目,潇洒的好像他合上的不是账本而是自己的生死契,“打不死我的都算没打 …… 没事必仪,你放心。” “对了,你。” 盛泊兴起身忽然幡然醒悟般指着在一旁候着的马监官,“帐我也懒得查了,从明天起你就不用来了。” 狂风暴雨劈里啪啦的袭向李必仪的大脑,混乱中盛泊兴居然还开了他马场的马监官…… …… 盛泊兴举状无度不是一天两天了,盛辛罚他也不是一次两次,虽然李必仪一路上都在用最后一眼的目光看他,但盛泊兴没觉得这次有什么不同。 不管犯了多大错王府的大门还是照常为小王爷开启。 盛泊兴抬脚迈进王府,“逆子!” 一只茶杯 “咻” 的一声暗器一样的砸在盛泊兴脚下。 没扔到自己身上,盛泊兴诧异盛辛这次有失水准,他抬头,看见客座上梅常侍稳当当的端坐着。 “咳,娘。” 盛泊兴没和他爹问好绕开摔碎的茶杯走到他娘身后。 梅常侍家访盛泊兴现在是全城纨绔都关心的事,李必仪半路被户部尚书接走叫他少与这样的人鬼混,回去也要罚抄书。 张怀兮和盛辛一同坐在首位,她在背后狠狠拍了盛泊兴一下,“天天旷课!还不给梅师道歉!” “我错了。” 张怀兮的话对盛泊兴而言就是圣旨,盛泊兴很谦逊的给梅常侍鞠了一躬,“但我确实不是读书的……” “你再多说!” 隔着张怀兮盛辛不好指着盛泊兴,他眼睛瞪得牛一样大,盛泊兴悄悄抬眼瞟了一下他爹,这才注意到他爹脸憋得通红一看就是有气没地方撒的样子。 ……不应该啊,盛辛都敢当街对儿子用刀,还会在乎梅常侍在不在场吗? “既然小王爷已经回来了,那我也就不久留,先告退。” 不知道梅常侍都和盛辛说了什么,但总之一直到梅常侍离开王府盛辛也没再和盛泊兴大动干戈。 盛泊兴跟在张怀兮身后小心打探情况,“娘?我爹他打算怎么办啊?” “你还好意思说?这一个月你都干什么去了?天天旷课!那可是梅师的课!” 张怀兮回身恨铁不成钢的戳盛泊兴的头,“多亏了梅师,你来之前梅师和你爹讲什么君子之道,讲子不教,叫你爹不要罚你,好好和你聊聊呢。” “什么?” 盛泊兴的脸紧巴巴的皱起来,“我爹听他的?” “梅师讲的头头是道的,为什么不听,就是你娘我都觉得梅师讲的好,我告诉你,你以后可不准旷课了!好好听讲知道吗?” 天下父母那个没有望子成龙的愿望,张怀兮痛快吃了梅常侍画的大饼她心里也是希望盛泊兴好。 “不是……” 盛泊兴对可能免于皮肉之苦心有疑虑,他还想再问盛辛却已然走过来了,“你,跟我过来。” “谁?” 盛泊兴故作无知。 “别跟我装蒜!” 盛辛额头的青筋暴起看起来忍得很辛苦,盛泊兴跟在他爹身后听见盛辛的骨头 “咔咔” 作响。 “爹,娘说你不罚我。” 盛泊兴一步三回头的看他娘,试探着问。 “我尽量忍着,所以你最好给我好好说话!去祠堂,我和你聊聊。” —— 话疗,一项时隔十七年盛辛第一次启用在盛泊兴身上的东西。 父子俩并排跪在祖宗牌前,盛泊兴在等盛辛开口,盛辛不知道说什么好。 生在将门,武夫出身盛辛一直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平生第一次被要求敞开心扉和儿子说话,简直比活刨了他还难受。 “你为什么不去上学?” “因为不想去啊,读书太无聊。” “你他妈!” 盛辛愤怒的地盯着盛泊兴,“那什么有意思?出去玩儿有意思?喝酒有意思?斗蛐蛐有意思?” “是……啊。” ……所以说盛泊兴平时挨打真的不冤。 盛辛左右眼皮齐跳,他一边死死按住一边指着盛泊兴半天说不出话来,“我对你……我对你……” —— 交心两个字让这个雄鹰一般的男人磕磕巴巴。 盛泊兴一看盛辛那模样大致就猜到他爹憋憋屈屈是想干什么了,家法没能打在身上,跪祠堂头一次有软软的蒲团,盛泊兴莫名觉得皮痒。 旁人看甚安王府的父子之情总觉得是冤家结对儿,但真的身处其中者才知讳莫如深。 盛泊兴看着自己父亲想开口又开不了口的样子无奈的叹气,他抬头望向祠堂房梁,“我明天去上课,后天也去 ……以后尽量去,行吧。” …… 盛泊兴真的来上课了,每个人都很吃惊 —— 既吃惊盛泊兴没被他爹打死又吃惊盛泊兴来上课 …… “小王爷你,你没事吧?” 李必仪用一种见了鬼的眼神紧张兮兮的回头看盛泊兴。 “没事儿,我打赢了我爹,从今天往后王府我做主。” …… 好荒谬,许将就在旁边听着盛泊兴说话感觉心脏都要停跳了。 盛泊兴的课本很新,他随手翻开,李必仪看见了封皮,“小王爷你带错书了。” “不是这本吗?” 盛泊兴信口雌黄的次数太多,李必仪早就不信他的鬼话,他转身从桌上拿起自己的课本,“《大学》刚讲完,今天讲《中庸》。” …… 梅常侍既参国政又做老师,平常上课都是隔两天一来,今天没有梅常侍的课来讲课的是国子监的老博士。 “哎,宋景行来不来?” 《中庸》晦涩对盛泊兴而言是太高阶的课文,他实在听不下去就用《大学》挡着和萧安纯说话。 “来吧,但是他又不上课,你找他啊?” 国子监的这位博士曾在盛辛办的私塾里任过职,见识过诸位纨绔的无可救药,他上课很少管纪律,主打一个装聋作哑。 “找啊。” 为了安抚父亲盛泊兴这几天都要按时上学,好在小王爷是个愿意既来之,则安之的人,他索性就在国子监自娱自乐。 盛泊兴想起宋景行忽然觉得国子监也不算一无是处。 许将的消息说不陪着梅常侍上课的时候宋景行大多在典学所呆着,盛泊兴轻车熟路的翘了课一路摸过去。 这个时辰典学所内并没什么人,宋景行正在读书。 “咳咳。” 盛泊兴敲典学所的窗棱要引起宋景行的注意 …… “咳咳咳。” “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 “咳咳咳咳咳咳咳。” 盛泊兴肺都要咳出来了,宋景行才终于放下书起身走到窗户旁边,他推开窗看见毫不遮掩的盛泊兴。 “小王爷翘课了。” 宋景行总结到。 “我来找你玩儿。” 反正典学所没人盛泊兴彻底拉开窗,把上半身都探进窗内和宋景行说话。 “我是教授,你应该回去上早课。” 窗是向外开的盛泊兴卡在窗框里窗关不上,宋景行不好推人,只能皱着眉看盛泊兴的流氓行径。 “早课尽是些陈词滥调,没意思,我不想听,小教授你怎么不给我教课?” 宋景行此时还不了解盛泊兴,盛泊兴也不了解宋景行,他把宋景行的谦逊有礼当成纵容双手撑着窗就翻进了典学所。 ……典学所又不是什么禁地,门就开着啊!门开着! 宋景行下意识给盛泊兴让开了路,盛泊兴落地拽着宋景行的衣带起身,“小教授看什么呢?” …… “你得回去上课。” 宋景行的话毫无威慑力。 “我不想啊,这是什么?” 盛泊兴从宋景行的桌上捞起他正在看的书,是一本《春秋史》。 …… 不问自取视为偷,宋景行在心里默默地想 …… “早课还没结束,小王爷应该回去上课,如果小王爷还不回去的话,我要请掌学了。” 来国子监上课的学生非权即贵等闲管教不敢招惹更不敢管,国子监为此特别设立了专门的掌学专管学生纪律。 掌学多出自名门是德高望重之人,国子监有名的掌学就是盛泊兴母家的族人 —— 按辈分算他的姑舅。 “小教授怎么这么铁面无私。” 盛泊兴把《春秋史》放下,他倾身抓住宋景行的手肘然后后退相当不要脸的坐在矮桌上仰头看宋景行,“我不是不想听课,我没带书啊。” “小……” 宋景行挣了一下发现盛泊兴很用力挣不开…… 这算什么?恃强凌弱? “教授有《中庸》吗?要不然教授借我你的书也行。” 宋景行的表情变化很微妙但盛泊兴还是感觉到他稍微有点过分,他卸了力晃晃宋景行的手臂,扮作臭无赖面孔。 同游鄢都不过是前天的事,但宋景行莫名觉得已经过去了好久,也不知为何宋景行总觉得那位言语荒诞却并不叫人烦的小王爷与眼前的人并非一个。 宋景行忽然有点不耐烦,“我借你书,你就去上课。” “行。” 盛泊兴起身松开宋景行,他宽大的衣袖扫到笔架,劈里啪啦,把宋景行的笔尽数扫到地上,“啊,我没注意,我给你收。” 盛泊兴低头捡笔,宋景行转身在书架上找他的《中庸》。 鲁莽无礼,草率无知,他没看错人,还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 《中庸》递出去的时候宋景行忽然觉得有些憋闷,好像某个曾短暂存在过的小王爷的形象忽然消失了,圣人云不可理所当然果然是真理! …… 第94章 第 94 章 宋景行借盛泊兴的《中庸》是他批注过的 —— 他身边只有这一本《中庸》。 “教授是临的颜卿的字吗?临的真好。” 盛泊兴等下了课才回的学堂,趁着下课李必仪欣赏起宋景行版的《中庸》。 “你轻点翻,别给我弄坏了。” 盛泊兴靠着椅背用一条腿勾着桌脚,让椅子晃来晃去,他边晃边在萧安纯的桌子上扔纸团。 提到颜卿,盛泊兴就想起那幅《麻姑仙坛记》,盛泊兴不是傻子宋景行忽然冷淡的拒人千里他感受到了,但盛泊兴没考虑过是自己的举止惹了宋景行讨厌,他真诚的认为宋景行是个慢热的人。 “哎,许将,今晚咱们去外公家啊。” …… 盛泊兴没还宋景行《中庸》,当天不还宋景行可以理解,但第二天还不还…… 梅常侍今天要来上课了,早上宋景行帮着备课,早课结束进了教室才看到盛泊兴。 宋景行特意盯着盛泊兴看了一会儿 —— 得到了盛泊兴的两个招呼,一个对视,盛泊兴还是没有要还书的意思…… 宋景行不想显得太小气,但那本《中庸》是他的全批注本,他很珍惜。 “小铭,干嘛呢?” 备课内容里有一项讲解试卷梅常侍把一叠试卷递给宋景行让宋景行帮忙发下去。 “没什么。” 卷子没有盛泊兴的宋景行特意拿了个空白的发给他,顺便注意到盛泊兴桌上是一本新的《中庸》。 ……他的《中庸》呢? 悠哉游哉,可以卒岁。 宋景行做不到悠哉游哉,他一早上脑子里装的都是他的《中庸》呢!!! 下课的时候盛泊兴让萧安纯他们先走自己要留下,许将走最后起身的时候恰好瞥见盛泊兴神神秘秘的从书袋里掏出一卷卷轴。 那卷轴许将认得,是盛泊兴才从他外公府里拿的,因为珍贵张有功很舍不得,盛泊兴软磨硬泡了很久。 “你……” 不知为何许将总觉得自己管中窥豹般遇见了什么不详的未来,他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盛泊兴随意的冲许将摆摆手,他头都没抬的说,“不用管我,快滚快滚。” …… 你死外边儿好了! 宋景行也自觉的留下,他收拾好书等教室里只剩自己和盛泊兴时就从讲台上走下来站到盛泊兴身边。 宋景行不会咄咄逼人,他自小学的礼仪也不允许他咄咄逼人,宋景行看着盛泊兴小心的措词想着如何委婉的提起自己借出去的书。 “看来我和小教授很有默契。” 盛泊兴很自然的和宋景行搭话,但他没拿出一点有可能是《中庸》的东西,盛泊兴泰然自若的在宋景行的目光里展开手里的卷轴。 卷轴很旧,但保存的很好,因为见过太多次仿品,所以卷轴只稍微展开一点的时候宋景行就大概猜到那是什么了,但是不敢相信,“小王爷?” 是《麻姑仙坛记》真迹。 “怎样?” 盛泊兴把剩下的半幅字递到宋景行手里,他的一条小臂撑着桌,手则抵着额头故作高深。 “这是令尊的收藏?” 《麻姑仙坛记》真品的时代很久远宋景行不敢多碰,他只看了几眼便将字搁回桌上。 “是我外公的,我求来……” 盛泊兴注意到宋景行的小心,他犹豫了一会儿看着宋景行的侧脸把 “送给小教授” 几个字咽下,改成 “给你看。” “还有这个。” 盛泊兴弯腰从书桌里拿出宋景行的《中庸》。 书中批注过的内容盛泊兴其实没有多瞧,但盛泊兴还是说,“小教授字练的很好,写的也好。” 书很完整,并没有预想的损坏,甚至因为《麻姑仙坛记》在侧,宋景行眼里他的《中庸》是闪着金光的。 宋景行接过书,一同接过的还有他不曾注意到的他品行的卑劣,宋景行忽然就尴尬起来, “多谢。” 他斟酌起字句。 ——几个时辰前自己居然还在恶意揣测盛泊兴,受教育君子,拘束于礼仪,怎么可以任意揣测他人! 自心底深处萌发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愧疚感瞬间包裹了宋景行。 凡道听途说且不悉原委之时,勿擅自置评之。 宋景行愧疚起来,他把目光从《中庸》上挪开对上盛泊兴那时刻准备着的眼神,他试探着邀请,“小王爷要一起吃午饭吗?” “要是教授想邀请我的话,行啊。” 盛泊兴迅速把《麻姑仙坛记》收好然后弹跳起身,他欢脱的像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麻姑仙坛记》这种 “重礼” 宋景行现在是不会收的,或许过一阵儿等他们熟起来可以再找机会送给宋景行。 …… 要请人吃饭就不能在学堂里,趁着午休宋景行带盛泊兴出了国子监找了一家他去过的淇州菜。 宋景行是想趁着这顿饭为自己恶意揣测盛泊兴道歉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一直以来宋景行都很善于自省,更善于发现错误然后改正。 怀抱着难以名状的愧疚和自责宋景行在自省中发现一直以来他对盛泊兴的看法都很偏颇。 —— 初到鄢都宋景行其实并不了解盛泊兴,但他似乎总是道听途说,先入为主,以偏概全且草率的将盛泊兴归类为纨绔并区别对待。 宋景行想起盛泊兴邀自己同游鄢都,遍赏美景,品尝美食,现在看来那分明是盛泊兴的赤诚真心! 他犯了错!宋景行在心里摒弃掉对盛泊兴的偏见,忽略掉盛泊兴无状的举止,他点了一桌的菜,决心向盛泊兴道歉。 …… “是吗?” 盛泊兴诧异的听完宋景行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中心思想为自知有错的长篇大论,“那你……” —— 宋景行侃侃而谈实在讲得太多,盛泊兴其实没太听懂,没听懂,但不妨碍盛泊兴做事。 盛泊兴伸手夺去宋景行为了赔罪双手奉上的茶,“小教授道歉都用茶的吗?怎么不上酒来?” …… 讲道理,虽然 ……但是 …… 宋景行诧异的看着盛泊兴招呼上酒,他自问自己并没对盛泊兴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虽然不求盛泊兴能一笑泯恩仇,但是为什么就要喝酒做罚呢? “要喝多少?” 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要取得原谅,宋景行沉吟了一会儿决心再次放下戒备真诚的发问。 盛泊兴翘着二郎腿给宋景行倒酒,宋景行自己承认的错误盛泊兴其实并不在意,他也不生气,他更多的是没听明白。 —— 但机会就在眼前不用白不用,盛泊兴抬眼看宋景行,“小教授自己觉得呢?”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简单道个歉但气氛莫名沉重起来,宋景行很少饮酒,他不知道自己胜不胜酒力,“自罚三杯?” “换大碗来。” 盛泊兴转身对小二说,他在宋景行震惊的目光里狂压自己翘起来的嘴角,心里觉得宋景行好傻,嘴上却仍不放过,“自罚三碗我就不生气了。” 小王爷口中的 “气” 就像空中筑阁一样信手捏来,他把三碗酒推到宋景行面前大方的说,“不喝也行。” 秉持着君子气度认真道歉的宋景行就这么把自己绕了进去,箭在弦上。 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宋景行边在心里念叨着边慎而重之的捧起一碗酒。 盛泊兴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灌醉宋景行,或是想灌醉宋景行然后干点什么 —— 以往他灌醉某人都是为了看笑话,但盛泊兴自问并不想看宋景行的笑话。 盛泊兴就只是想这么做,所以就这么做了 —— 这也是小王爷一直以来行事的作风。 自罚三杯其实不是什么严重的惩罚,宋景行觉得辣的时候这样自我安慰到,毕竟易境而处要是有人那样恶意揣测自己自己肯定会不开心。 第二碗酒拿起来的时候,盛泊兴忽然抬手压住了碗沿儿,“不用了,我不生气了。” “啊。” 宋景行点头,他今年十六实在年轻很少喝酒,酒量正处在一般之前的阶段,简称,酒量很差。 “这就醉了?” 一杯倒是盛泊兴这种千杯不醉的天赋型选手所不能理解的,他伸手在宋景行眼前晃了晃。 “小王爷。” 宋景行有点晕,但他不觉得自己醉了,“我没醉。” 宋景行松开握着酒碗的手,在自己眉心狠狠掐了一把,觉得清明多了。 以上,其实就是人喝醉后的典型表现。 “小教授醉成这样下午还要回国子监吗?” 盛泊兴招来店家替宋景行付了钱。 “不了,但是你要去上课。” 宋景行还是坚信自己没醉,但他麻木的对盛泊兴付账的行为不做反应。 盛泊兴笑着起身站在宋景行身后双手搭在宋景行腋下把宋景行提了起来。 宋景行很顺从,盛泊兴扶着宋景行的腰让他站在自己身前,这种感觉和扶许将,扶萧安纯,扶李必仪都不一样,盛泊兴忽然生出些小人得志但不敢造次的矛盾。 —— 他不敢把宋景行抱上马,他总感觉那样就好像触碰到了某种禁忌。 “小王爷去上课吧。” 宋景行回身轻轻推了推盛泊兴的胸膛,他扶着身后的椅背拉开和盛泊兴的距离,“我很好。” 只是喝了一碗酒,他肯定没醉!宋景行这样想着的时候觉得脚有点飘。 “真假?” 也不知道为什么盛泊兴就是不太敢对宋景行做出些造次的事,他彻底拉开椅子凑到宋景行身边扶着宋景行的后背怕宋景行摔倒,“我先把你送回去,然后我再去上课。” …… “我骑马,一来一回很快,来得及。” 盛泊兴赶在宋景行拒绝前补充道。 “去梅府。” 自己现在或许没醉但后面就不一定了,宋景行觉得自己越来越飘,他又掐了一把眉心觉得麻麻的。 “行,去梅府。” 盛泊兴随口答应。 …… 第95章 第 95 章 盛泊兴先扶宋景行上马,然后自己也跟着骑上去,他在宋景行疑惑的目光里解释道,“你现在骑不了马。” 宋景行颇认同的点头礼数周全的说,“多谢,麻烦小王爷了。” “迷糊成这样还说没醉。” 盛泊兴环着宋景行握住缰绳,他没喝酒但却忽然觉得自己也很轻快。 “驾!” 盛泊兴从喉头吐出一声命令,胯下骏马立刻飞奔出去。 …… 非急时鄢都内禁策马疾驰!宋景行回头瞪盛泊兴。 “怎么了?” 鄢都盛行礼仪之风还是先帝年间,早好几十年前的事,小王爷自会骑马时就一直驰骋在鄢都街道上从没在意过这条禁令。 宋景行刚刚是在心里想了一通规劝的道理,他没说出来,但以为自己说出来了,他见盛泊兴不理会心中郁郁,“慢点。” “什么?” 盛泊兴没有慢下来,他没听清似的问。 “你怎么这样?” 宋景行于是摆出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他摇头叹气转回去倾身也要握那缰绳。 “唉唉唉,危险。” 盛泊兴眼明手快的扣住宋景行的手,他勒马,终于慢了下来,“小教授要干嘛?喝醉了就要抢东西,撒酒疯,你是这种类型吗?” “慢些。” 宋景行没理会盛泊兴的话,他又重复了一遍。 “难受吗?那我慢点。” 现在的宋景行是不会接盛泊兴玩笑的,盛泊兴抬手在宋景行额前试探看宋景行没出汗才又走起来。 “小教授。” 马蹄 “咯噔咯噔” 的响盛泊兴怕宋景行伤风悄悄把宋景行圈进自己怀里,“我找你借书那天你为什么一副不想理我的样子?” —— 宋景行之前说的话这人是一句都没听懂! “那你为什么不请假?” 宋景行的手还握着缰绳,盛泊兴的手也还握着他的手,握了一会儿各自手心都生出些薄汗,滑滑腻腻的不太舒服。 “请什么假?你是说我前天没来要请假?” 盛泊兴灵光乍现般接上自己的话,那实在当选小王爷平生前十的见微知著。 宋景行认可的点头,“你为什么不上课?还不请假?我以为你会来。” “我……” 盛泊兴找不到借口为旷课辩护,“小教授等我来的吗?” 但盛泊兴很会抓重点。 “没等,我只是以为你会来。” 酒劲儿挥发宋景行开始觉得头晕了,他下意识往后的靠在盛泊兴怀里,“晕,怎么还没到?” “快了。” 盛泊兴看着前面的马场大言不惭的回答,“我等会儿让他们预备解酒茶给小教授。” —— 盛泊兴不可能那么规矩的送宋景行回梅府,他要是那么规矩,他和宋景行根本不会有以后。 “下来吧。” 盛泊兴扶宋景行下马时看见宋景行脸上一阵潮红,“小教授?很难受吗?” “晕。” 宋景行没想到酒劲儿那么大,他没精力注意自己被送去了哪儿他现在只觉得天旋地转的晕。 “怎么回事?” 盛泊兴又探了一下宋景行的额头,不烫,冰凉。 马场开阔,地处远郊,山口的风吹过来的时候盛泊兴忽然抱起宋景行跑进屋里,“快去请大夫!” …… 解酒茶没来得及喝下去,给宋景行喝的是汤药,病症是水土不服。 —— 宋景行是淇州人,初到鄢都一直有轻微不适的症状,本来呢宋景行还年轻,就算不刻意调理慢慢适应就能好,但是酒气行散,骑马时又吹了点风,病气挥发症状就重了些。 大夫在开的药里又添了一味主安神的朱砂,“这位公子恐常忧思,伴有郁结之症,平常还要注意开导。” 盛泊兴金枝玉叶是不参与给大夫打赏的,他摆摆手叫人把大夫送出去自己坐到床边,“小教授年纪轻轻还忧思成疾呢?” 宋景行没虚弱到晕过去,他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休息,“没有。” 宋景行矢口否认。 “那是我听错了?还是人家大夫说错了?小教授平常都忧思什么?分享分享啊。” 盛泊兴把空的药碗放到一边脸怼到宋景行眼前观察宋景行。 宋景行本来睁眼就晕一看盛泊兴的脸更觉得晕了,他伸手推了盛泊兴一把,“没有。” “别害羞嘛,小教授说说看,是忧思谁家的姑娘还是愁哪里的情啊?” 在小王爷金玉供养出的脑子里,世上无难事,能让人发愁的唯有真情二字,盛泊兴贱兮兮的凑到宋景行身边撞宋景行的肩膀,“说说看。” “轻浮。” 宋景行没再睁眼他皱着眉往床里挪了挪,“这事小王爷别和我老师说。” “那你求我。” 盛泊兴棒打随棍上,他脱了靴子跟着宋景行把整个身子都挪到床上。 “小王爷?” 宋景行到底还是睁了眼,第无数次诧异的看盛泊兴。 盛泊兴的眼神很真诚,而且戏谑,“求我。” 他重复道。 …… 盛泊兴把宋景行的药方收好留作宋景行的把柄并以此要求宋景行天天和他一起吃午饭。 宋景行偷偷生病反抗不得就只好被拿捏,他不方便在梅府熬药,盛泊兴还专门找人按顿熬药送到国子监去,和宋景行说算人情账上。 原本宋景行是抗拒和盛泊兴一起吃饭的 —— 他本以为会很尴尬,但是盛泊兴意外的相当能聊,很少冷场,宋景行也就慢慢习惯了和盛泊兴一块儿。 今天梅常侍又要全天留在国子监,这种时候宋景行就会和盛泊兴拆开,各回各家的分开吃。 看盛泊兴回娘家萧安纯和许将一块儿阴阳他喜新忘旧,李必仪认真的打探宋景行的喜好,盛泊兴忽略掉身边两只聒噪的鸟和一只愚蠢的兔子隔了几张桌想和宋景行眉目传情。 但宋景行背对着盛泊兴。 …… 梅常侍时不时向身后张望了几下,“小铭,你看看小王爷是不是看着我呢?还是在看什么?” 梅常侍很少在吃饭的时候说话 —— 倒不是因为食不言,主要是他年纪大了怕不消化。 猛的一提盛泊兴宋景行先心虚了一下,他回过头刚好迎上了盛泊兴的眼神,盛泊兴给宋景行比了几个抽象的手势。 …… 很不想在这个时候和盛泊兴有默契,但宋景行真的看明白了,他只好无奈的点头表示知道。 “悄悄话啊。” 学业上梅常侍对盛泊兴不予置评,但人品上梅常侍很满意宋景行新交的朋友,他颇有童心的打趣到。 “嗯。” 盛泊兴并没什么让宋景行觉得羞耻的地方,但在梅常侍面前时宋景行总是羞于讨论盛泊兴,他没否认,短促的答应后就不在开口。 孩子大了总有秘密梅常侍也不多问,吃完饭就放宋景行去找盛泊兴。 …… 盛泊兴约在典学所见面,这地方原本是国子监的藏书所在,后来国子监正经建了藏书阁典学所就闲置给教授,掌教论课用,这几年鄢都学风荒废除了宋景行常来典学所看书,很少有人来。 “先喝药。” 宋景行来的时候盛泊兴正在翻宋景行桌上的《九章算术》,宋景行没制止盛泊兴端起矮桌上的药碗一饮而尽。 这药宋景行已经连着喝了十几天,他的病早就大好,药方也先后改过几次,现在的成分接近于补药,“我感觉我不用再喝了。” “看来小教授对自己的医术很有自信。” 和四书五经不同《九章算术》偏向理学,盛泊兴并不抵触。 “那明天休沐我去医堂看看。” 宋景行把挂在笔架上的算筹递给盛泊兴,“小王爷精于术数?” “这种东西又不难,我娘为了让我以后接管王府,从我小时候她就教我看帐了。” 盛泊兴没有卖弄学识的喜好,他把算筹又挂回去抓了宋景行的手装模作样的给宋景行把脉,“我和你一起去。” “以后接管王府” 放在盛辛还壮年的背景下颇有大逆不道的味道 …… 幸好盛泊兴是甚安王府独子。 “摸出什么了?” 盛泊兴把脉的地方都不对,宋景行配合的看盛泊兴装出沉思的模样。 “摸出公子心事重重,明天去完医堂要不要一起去玩儿?” 自从大夫说过宋景行忧思郁结盛泊兴就记在心里还时不时拿话点一下宋景行,好像能打探出什么秘辛一样坚持不懈。 “庸医。” 宋景行随手合上《九章算术》,“去哪儿?” 除非真的有事,宋景行现在已经基本不会拒绝盛泊兴的邀约。 “跑马?或者苏阳河,看大夫说你身体怎么样吧。”虽然已经不再藏书,但典学所的书架上还是堆了不少典籍,盛泊兴起身随手抽了一本《汲冢琐语》胡乱翻起来。 “你别又把书带去课上,我还是要叫掌学的。” 盛泊兴有好几次从典学所顺杂书去课上看的先例,宋景行起身关了窗。 “关窗不闷吗?铁面无私,严防死守,你把我当什么人?” 早春已过,正是春夏交接的时节,盛泊兴穿了一身绛紫色锦袍,颇为不羁的坐着。 窗是明纸糊的关了窗屋里也亮,盛泊兴斜斜的靠在窗根下衣服上银线密绣的花纹就闪出光华,时隐时现的流动起来。 “怕你携书潜逃,看过记得放回去。” 典学所的书原本都是宋景行常看的经史类,最近盛泊兴时常出入带了好多杂谈,闲本进来。 “你知道我读不进去。” 盛泊兴把手上的书扣在脸上,“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 他故作老学究的语气边背书边晃脑袋,“你听听,这都什么胡言乱语?” 盛泊兴时常说这种话,并对为学为文大为抨击,每到这时宋景行就不接话,他也不反驳。 宋景行继续看他的《九章算术》。 “小教授?” 盛泊兴随手把他的杂书扔到一边,他一个咕噜坐起身,“你不觉得这些书都枯燥乏味,了无生趣吗?” 宋景行没纠正盛泊兴用词不当,他起身捡起地上的《汲冢琐语》,“午休快结束了。” …… 第96章 第 96 章 大夫给宋景行诊脉的时候盛泊兴就在宋景行身后使眼色,要大夫继续调理接着开药。 补药又不害人还能顺带赚钱,大夫乐得又给宋景行开了张补气血的方子。 “我怎么还要喝药?” 宋景行在盛泊兴之前接过药方,“水土不服是绝症吗?” “那倒不是,主要是公子心中仍有郁结未散,调理调理,免得日后成疾。” 糊弄病人是每位庸医的必修课。 “行啦,大夫都说了接着吃药,你还不信。”,大夫三言两语就断了症结,方子被盛泊兴拿去揣进怀里, “那他可以跑马吗?” 在盛泊兴的眼神示意下,大夫边捋他的山羊胡边点头,“可以,发发汗也好行散郁结之气。” “那走吧,去马场。” 盛泊兴握着宋景行的手腕在宋景行开口发问前把宋景行带出来。 十天十天又十天,宋景行连着喝了快一个月的药,他跟着盛泊兴三步一回头的走,“我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吧?” …… “不会不会,你放心,喝过这副药就肯定好了。” 盛泊兴拍着自己不存在的良心给宋景行保证,“走吧,我带你跑马。” 跑马是盛泊兴的人生十大乐趣之三,宋景行上了马跟着盛泊兴走,“去哪?” “之前带你去的那个马场。” 宋景行上次去盛泊兴的马场是带着病,这次清醒着见到盛泊兴名下最贵重的产业不免惊叹。 马场涵盖的范围很大,而且依山傍水,盛泊兴张扬的说眼睛能看到的地方都姓 “盛”。 阶级的鸿沟具象的展现在眼前,宋景行忽然想起自己一直忽视的问题 —— 盛泊兴他妈是个彻头彻尾的贵族! 宋景行今天穿的是一身烟灰色素面夹袍,选马的时候盛泊兴根据 “衣服颜色与马匹搭配学” 给宋景行牵了匹白马,“她叫小米,很温顺,你试试。” 马场里的马很多,放眼望去光是能看见的马就有十几匹,宋景行只懂骑术对马不甚了解,但就他所知仅仅供养一匹普通的马一个月就要十几两银子。 “可以吗?” 扶宋景行上马盛泊兴牵着笼头带着宋景行走了一会儿。 “可以,小王爷要骑那匹?” 宋景行坐在马上低头看盛泊兴,小王爷今天也是大红大绿的穿着一身宝蓝色暗紫纹云纹团花的锦衣。 “就她哥哥吧,她哥叫大米。” 大米是匹棕黄色的马,宋景行回头看着觉得盛泊兴起名的方式有待商榷。 “大米和小米有顿河马和大宛马血统,这两种马的特性就是温顺而且跑的快,缺点是耐力不足。” 盛泊兴是真的爱马,他讲起马来滔滔不绝能把马的上三辈都数出来,宋景插不上话,但他做听众很尽责。 “小教授要比比吗?我让你十步。” 带宋景行到跑马场,盛泊兴先于宋景行勒马,他在宋景行身后阳光在他身后,宋景行要回头看盛泊兴。 这回换宋景行觉得有点刺眼。 丈夫只手把吴钩,义气高于百尺楼。 没有那个男子会拒绝跑马的比赛,宋景行退回到盛泊兴身边,“我不用你让,比赛的话拿什么做彩头?” “我出那幅《麻姑仙坛记》。” 作为哥哥,也做为雄马大米要比小米高一截,盛泊兴微微俯身平视宋景行说话。 “换一个吧,那太贵重了。” 宋景行对盛泊兴想送他《麻姑仙坛记》其实早有预感,但他也知道,他不能收。 就像宋景行能看懂盛泊兴抽象的手势一样,盛泊兴默契的知道宋景行的意思,他更低的俯下身,更低,也更靠近宋景行,“真的?” “真的,小王爷肯割爱的话,这枚扳指倒是可以做个彩头。” 宋景行指了指盛泊兴拇指上带着的玉扳指。 —— 那是小王爷身上一众饰品中较为简单的金镶玉,既与身份无关也不甚贵重,一点儿不出错。 “那我要小教授的汗巾。” 和宋景行克己复礼的中规中矩不同,盛泊兴直起身状若无意的说道。 …… 汗巾和其他配饰不同,是较为私人的物品,必要时可当信物。 宋景行低头看了看系在腰间的玄色汗巾,“那小王爷还是让我十步吧。” 许将给出的宋景行起居注上标注过,宋景行有很好看的骑术,但那骑术多是理论大于实践的样子骑术,在真正善于骑马的人眼里只是花架子。 喊过开始后盛泊兴刻意欣赏了一会儿宋景行骑马时挺直的背和紧绷的身形,等宋景行跑出好一会儿回头看的时候盛泊兴才终于有要开始的打算。 据说在胡部七岁稚子便能上马骑射,盛泊兴谈不上七岁上马但从他会骑马也有十几年了,他骑马的姿势和宋景行那种专门学习过的不同,盛泊兴策马的动作更像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有种粗犷的未受拘束的自由。 盛泊兴很轻易的赶上了宋景行,他与宋景行并驾,“那我就先收下了。” “什……么?” 宋景行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盛泊兴刚刚经过他时已经把他的汗巾从腰带上抽出来了。 ……!!!……???……!!!……???…… ……鲁莽,私人物品,粗俗,怎可如此,荒谬,荒唐,可笑…… 宋景行脑子里无数词汇挣扎着千呼万唤的往前涌他一时间抓不住重点在哪儿。 盛泊兴已经在终点等宋景行了,他手里还拿着宋景行的汗巾。 宋景行想扭头就走! …… 宋景行知道盛泊兴向来行事如此现在也只是无心之举,宋景行也知道小王爷并没什么深意也不是故意为难人,宋景行更知道自己不该以己度人的对他人要求严苛…… 麟之趾,振振公子。 从《诗》到《礼》宋景行在心里疯狂背书平复心情,修行,是一辈子的事。 当宋景行也来到终点的时候,他已如坐化般的获得了内心的宁静,他很循礼的对盛泊兴的骑术夸奖了一番,并恭喜盛泊兴赢了。 “啊?” 盛泊兴愣了一下,宋景行拒绝了他的《麻姑仙坛记》他很不开心,所以盛泊兴才故意选了汗巾想恶心一下宋景行,他以为他做到了的。 —— 没有谁能做到一直精准踩雷而不自知,如果有那他一定是故意的。 “小王爷骑术确实一流。” 宋景行重复了一遍刚刚作为结尾的话。 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就好像你触犯了天条,但本该惩罚你的玉皇大帝却说,“犯得好,犯得妙,犯得青蛙呱呱叫。” 一脚踢在棉花上,盛泊兴点化般的自觉没劲 …… 他要一个男子的汗巾干嘛? “还……” 盛泊兴刚把手伸出去要还宋景行汗巾抬头就看见了他的小青 —— 那匹得了马伤风差点死了而且好几天不见踪影的马。 “等等!” 盛泊兴忽然策马奔了出去。 宋景行…… 刚刚是不是要还他汗巾来着? “小王爷!” 宋景行愣了一下连忙去追盛泊兴,前面的青马跑的很快,盛泊兴追的也快,宋景行切切实实感觉到了自己骑术的上限。 “小王爷!” 即使是门外汉宋景行也能看出那匹青马是匹极好的千里马,而盛泊兴撒丫子追青马的意图就是想驯服它。 但是驯马要盛泊兴亲自训吗?驯马是件危险的事,尤其对烈马而言,宋景行并不知道盛泊兴和青马的渊源,但是隐隐约约的宋景行有种不详的预感。 “缺点是耐力不足” 言犹在耳宋景行已经彻底体会到顿河马与大宛马血统的缺陷了,他已经被盛泊兴落下了半个山头。 “小王爷!盛泊兴!” 宋景行喊出了盛泊兴的全名但盛泊兴没回头,宋景行只看见盛泊兴解下了大米的缰绳,动作上是要套马。 “驾!” 宋景行又狠狠踢了踢马刺。 李鸿章《入都》 《诗 周南 麟之趾》 哦哦古代呢,汗巾有定情之物的意思,所以宋景行有点介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6章 第 96 章 第97章 第 97 章 和诸多气氛严苛,等级森严的高门大户不同,因为有盛辛和盛泊兴这两个活宝在甚安王府的气氛总是轻松愉悦的,但今天不同。 王府的侍从大多被传到东院候着,按照职位由高到底的排列起来,甚安王和王妃也一齐站着,屋里进进出出活动的都是大夫,最里面的顶戴花翎暗示着他是从宫里请来的御医。 宋景行紧张的站在某个不碍事的墙根下,两手交握,指节捏的发白。 ……他很难不回想起见到盛泊兴躺在地上时的景象 —— 盛泊兴落了宋景行一个山头,等宋景行追上去时青马早就跑不见了,大米也止步在某处草木极高处,盛泊兴不在马背上。 那年宋景行才十六岁,自以为博览群书但处事上实在愚蠢。 看见盛泊兴还喘气的时候宋景行长舒了一口气,但接着往下就看见了盛泊兴那条极度扭曲的腿。 …… “怎么样了!姑母!” 萧安纯赶过来的时候关于盛泊兴的腿能不能保住还没有定论,小侯爷生攀十八层亲戚勉强能叫张怀兮一声姑母,但他很少叫。 “安纯。” 张怀兮伸手抓萧安纯的小臂,她什么都没说但要借盛辛的力才能站得稳。 “姑母您放心,盛泊兴他吉人自有天相。” 萧安纯向四周张望了一圈才看见许将,张怀兮就在身边萧安纯不好直接走开更不敢问怎么回事。 许将冲萧安纯摇头,盛泊兴和宋景行一块儿时从不让自己跟着。 盛泊兴驯马时摔断了腿,这几个字无论分开还是合上都和宋景行无关,张怀兮知道,盛辛知道,许将知道,但萧安纯不信。 萧安纯六岁就认识盛泊兴了,他认识盛泊兴多少年盛泊兴就会骑马多少年,他不信盛泊兴会平白无故摔断了腿,更重要的,心急如焚的时候总要有人来做发泄。 萧安纯死死盯着宋景行,越看越觉得宋景行是在心虚。 ……隔着无数个匆忙的大夫,宋景行若有所感似的抬头,看见了萧安纯…… “梅师来访。” 王爷和王妃都不在线,这种时候就要管家主持大局,管家急急的跑来通报的时候梅常侍已经不顾形象的进了王府。 ……盛泊兴摔断了腿,盛泊兴和宋景行一起时摔断了腿,盛泊兴因为宋景行摔断了腿,盛泊兴为救宋景行摔断了腿…… 流言越传越凶无论哪一样都让梅常侍放不下心。 梅常侍被请到东院,刚和甚安王打了招呼他就转身去寻宋景行。 “小铭。” 梅常侍几步就站到宋景行身前,他握住宋景行的手。 宋景行幼时有一紧张就会扣手的毛病,在他母亲的责令他很快就改了,但现在这小毛病却有复发的征兆。 梅常侍抚平宋景行攥的相当紧的手,“没事的小铭,不要担心。” 那年宋景行真的只有十六岁,陌生的环境,仇恨的视线,梅常侍来之前他都要哭出来了。 “老师。” 宋景行抬头的时候差点眼泪哗哗,—— 从他母亲过世他已经很久没哭过了。 “安心。” 梅常侍侧身挡住了萧安纯投来的目光,他把宋景行搂进自己那并不宽阔的瘦肩膀里,让宋景行能靠着。 …… “王爷。” 御医擦着汗出来的时候太阳将将落山,他像携着某种神谕一样宣判,“小王爷的腿已经保住了,只要后面好好调养不会落下什么症状。” —— 为了掰正盛泊兴扭成九连环的腿,御医是一节节重新敲折再接的。 像是忽然颁布了某种赦令,释放的是院子里的所有人,盛辛轻微的晃了晃身形,“赏!重赏!” …… 麻沸散的效力一过盛泊兴第一眼就见到了他母亲,“娘。” 小王爷把一个音节抻的老长,“哎哟,可疼死我了。”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 据盛泊兴自己复述,他当时是拆了大米的缰绳想套马,那青马的速度本就极快,大米体力告急又慢了下来,盛泊兴当时以为套不中了没抱太大希望,但那青马一个转弯一头钻进了绳套里,盛泊兴一留神就被拽飞了。 本来,盛泊兴当时松手就不会被拉下马来,但盛泊兴心存侥幸还想借着这次机会试试能不能驯服,但青马的力气极大,还没到拉锯的时候盛泊兴就坠马了。 …… 盛泊兴坠马的时候被脚蹬挂了一下右腿脱臼,没有缰绳大米受了惊混乱中也踩了盛泊兴两脚。 盛泊兴当时被疼晕了没见到自己腿摔成什么样,但张怀兮看见了,她边听边哭,回头就一改菩萨心肠要杀了那两匹马,据说还是盛辛开口给劝下的。 …… 宋景行再见到盛泊兴还是三天后小王爷能对外见客的时候,梅常侍带着伴手礼一块儿过来,即使是经盛泊兴的口证实整件事确实和宋景行没关系,宋景行进甚安王府的时候还是很心虚。 —— 宋景行比盛泊兴还小一岁,但也不知是因为身为教授的责任使然还是年少老成所致,宋景行总觉得自己对盛泊兴的事要负一定责任。 “小教授来啦!” 盛泊兴的腿伤的惨不忍睹,即使现在他也要服麻沸散止疼,喝了麻沸散人看着就不那么精神 …… 宋景行更愧疚了。 “还有梅老师。” 盛泊兴的腿被吊着他撑起后背虾一样的拱起身。 “快躺下,快躺下。” 身为人师良知又尚未泯灭梅常侍只看一眼就也心疼起盛泊兴来,“腿还疼吗?” “好多了。” 一屋都是人,盛泊兴的爹娘也在,他更没心力去造次只撑着精神说场面话。 病人是经不起打扰的梅常侍没多呆就带着宋景行离开了东院儿,从始至终宋景行都没说上几句话,他垂着脑袋跟出去比来之前还丧气。 盛泊兴的样子很难不让人担心,而宋景行的担心比旁人更要多出一份自责来,他再次回想起见到盛泊兴躺在地上的场面…… “梅师,小王爷说有话想和宋公子说。” 许将现在也干近身服侍的活儿,他紧跟着从盛泊兴那儿出来按盛泊兴的吩咐到堂前来请宋景行。 …… 麻沸散不好多吃,盛泊兴只有疼极了或睡前喝一点,其余时间都在硬熬,宋景行刚跟着许将回去就听见盛泊兴在床上嚎,“ 小教授,我疼。” 小王爷把一个音节抻的老长 朘削痛入髓,生当剥肌肉。 盛泊兴觉得自己从前信口开河说不怕疼都是胡说八道,纯纯放屁。 盛泊兴一喊疼宋景行就慌了他连忙转身要去请大夫。 “不用不用。” 盛泊兴仰躺在床上只睁开一半的眼睛觑宋景行,“我瞎喊的。” 盛泊兴从床上抬起手宋景行看见就连忙上前,惊慌失措的样子像盛泊兴要交代什么遗言,“怎么了?想要什么?” 盛泊兴顺势握住了宋景行的手,屋里算不上多热,盛泊兴也只穿了亵衣,但他额上浮着一层汗,“干嘛这么紧张?又不赖你。” 甚安王府的小王爷在同龄人中一直算大块头,如今他吊着条退躺在床上体形上的差距就缩小了很多,盛泊兴的肤色原本属于自然的小麦色因为带着病气蒙上了一曾灰白,更显得他形单影只,我见犹怜。 宋景行知道盛泊兴是什么意思,他坐在盛泊兴床边的椅子上替盛泊兴掖了掖被角,没接话。 “真不赖你,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摔的。” 盛泊兴握着宋景行的手来回晃,他不知道从哪儿借了些精神,整个人忽然新鲜又活泛。 “别丧气了。” 说这话时盛泊兴好像并没有因为腿伤疼的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也没有不能自理的空躺在床上,好像宋景行才是病人而盛泊兴是来安慰人的。 …… 让病人安慰实在不像样,宋景行握着盛泊兴的手塞进被子里,“我没有,小王爷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盛泊兴的被子里被他的体温烘的热热的,盛泊兴还是握着宋景行没撒开,“我就是想告诉你,不怪你。” 宋景行身后的窗棱被风吹的 “咯楞” 响了一声,宋景行忙抽身起来去关窗,盛泊兴看着宋景行的后背继续说,“小教授要是实在担心可以多来看看我,我娘在的时候我不太敢喊疼。” 《诗经 凯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7章 第 97 章 第98章 第 98 章 春末夏至,鄢都春夏的界限总是模糊的,最近似乎升温了,宋景行觉得自己的手心好热。 “我就是想和你说这事儿,小教授别老是一脸丧气,何况本来也没有人怪你。” ……其实是有的,比如萧安纯,比如许将…… 淇州临海,夏天格外长也格外热,宋景行还不适应鄢都的天气,他不太知道这个时节该穿些什么,他总是穿厚了或是穿薄了,宋景行捏着自己灯芯袖的边缘,他觉得全身有点热,可能今天还是穿厚了。 “宋景行?” 盛泊兴微微抬起头,他难得叫了一次宋景行的名字,“宋铭?你怎么不回头看我?” “宋……” 盛泊兴要开始叫魂的时候宋景行终于回过了头,“你本来不该受伤。” 宋景行就是在怪自己,他是敏感而又多心之人,宋景行最擅长的就是吾日三省吾身将家长里短都揽在自己身上,他怎么可能对盛泊兴的伤置身事外。 …… 宋景行总是觉得若是那天自己没有和盛泊兴跑马,或者没有比赛,再或者自己拦下了盛泊兴他就不用受这些苦。 心有余而力不足是痛苦的,但更痛苦的是心有余而以为力足。 “驯马本来就很危险受伤在所难免,再说了这怎么叫伤呢?这叫资本,可是我以后吹牛的利器。” 甚安王府家大业大,白天的时候屋里也点着灯,没有风,烛火很安静的烧,灼出来的光把盛泊兴的脸照的格外清晰。 “真的不怪你,干嘛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我那时候吓到你了吗?” 盛泊兴叫回宋景行就是为了说这句话,他知道宋景行会自责,也是真的的觉得不干宋景行的事。 那是宋景行少数几次由高处向下看盛泊兴,盛泊兴的脸色并不好,宋景行注意到他不说话时嘴就闭的很紧,盛泊兴额头上还带着汗,他藏在被子里的身体也都是紧绷的。 盛泊兴很疼 —— 他的右腿腿骨被马踏碎成几段,为了保住盛泊兴这条腿也为了防止落下症状,御医在盛泊兴的右腿上开刀取出碎骨,用柳枝接上填补漏洞后才做了缝合。 这种手术,才过了三天,盛泊兴不可能不疼。 宋景行忽然很愤怒,其实更多是怨恨或者说埋怨,他忽然很想看看在盛泊兴那副嬉皮笑脸的身体里藏了怎样的一副心肝,能让他在这种情况下还想着别人会不会自责。 但盛泊兴太真诚了,他的语气,他的眼神,仿佛他身上所有的元素都在说,“别担心啦,不干你事,和你没关系。” 宋景行忽然又特别伤心,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宋景行分明觉得自己没资格比盛泊兴这个病人还委屈,但他就是控制不住的开始掉眼泪。 宋景行当然也会哭。 “哎哎哎,小教授你别…… 你怎么,你……” 盛泊兴伸手想去拉宋景行,他够不到,“别光顾着哭你也管管我啊。” 动作太大,盛泊兴疼的呲牙咧嘴。 “你别动。” 那是盛泊兴第一次看宋景行哭,他由此知道宋景行哭起来是没什么声音的,即使是哭腔也不太明显,宋景行哭就只有泪痕。 宋景行蹲到盛泊兴眼前固执的把盛泊兴的手掖回被子里,他蹲着比躺在床上的盛泊兴还要矮,盛泊兴忽然很想擦干宋景行的眼泪。 “别哭啊,好像我欺负你了一样。”盛泊兴的手在宋景行头顶徘徊半天最终才下定决心般的落在宋景行的头上。 宋景行抬起脸,盛泊兴的手就自然的滑落在他脸上,“哭什么?我都没哭。” 盛泊兴没哭,可就因为盛泊兴没哭宋景行才哭,就像正因为盛泊兴不怪宋景行,宋景行才会怪自己。 盛泊兴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见不得人哭的,宋景行掉一滴眼泪盛泊兴就拿手擦一滴,掉一滴擦一滴,擦着擦着他们俩就都笑了。 “小教授怎么还在学生面前哭成这样?”盛泊兴擦了一手的眼泪他胡乱蹭在被子上,“你回去吧,我该歇着了。” “还疼吗?”宋景行慢慢起身,这句话是废话,他听盛泊兴喊过疼,不可能不疼。 “疼死啦。” …… 后来盛泊兴问宋景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自己的,很老生常谈的问题。 宋景行那时候的回答是流觞曲水之后,但那其实是骗盛泊兴的,宋景行喜欢盛泊兴是从他蹲在盛泊兴床前哭的时候开始。 …… 萧安纯带了他好不容易淘来的 “铁甲将军” 见盛泊兴。 盛泊兴的腿要静养,大夫说至少三个月是有的,一年里最痛快恣意的日子却不能出门,萧安纯很为盛泊兴遗憾。 “你没看到,它今天可是赢了丝竹那儿的鬼见愁,咬了一嘴血,那场面!贼凶!” 萧安纯手舞足蹈的给盛泊兴展示他斗蛐蛐的盛况,盛泊兴躺在床上兴趣并不很大,没人捧场,萧安纯舞了一会儿也自觉没趣,他坐回去,“唉,你还吃麻沸散吗?” “不了,前几天就不吃了。”盛泊兴在床上伸个懒腰,他已经躺了十几天,起初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疼已缓过了劲儿,他记吃不记打,颇为狂妄的觉得这断骨也不过如此。 “那你怎么一点儿精神没有?” 萧安纯胡乱在盛泊兴头上摸了一把,“不烧啊。” 盛泊兴的状况比起前几天实在好了太多,他现在半死不活的其实是对萧安纯的 “将军” 没兴趣。 —— 萧安纯不是需要盛泊兴装腔作势去敷衍的人。 “唉,你什么时候走啊?” 盛泊兴因此很直白。 …… “饭点儿马上到了你现在赶我走?盛泊兴!我在你家已经混到连口饭都没有了吗?!” 萧安纯也不会和盛泊兴客气,他牛气哄哄的一拍桌子迅猛而有力的站起身。 “我这天天变着法儿的找乐子给你,你居然嫌我烦了?还赶我走!” “是啊,所以你快走吧。” 萧安纯来了有一阵儿了,除了讲青楼就是讲酒馆,盛泊兴又不是没快活过,他耳熟能详没一会儿就听困了,盛泊兴打了个哈欠随口应付。 这几日萧安纯虽然不是天天来,但隔上一两天总要在王府里出现,一般都是上午,顺带吃午饭。 盛泊兴拎起装蛐蛐的笼子看了一会儿又放下,“你今天怎么下午来的?” 萧安纯正生气的在盛泊兴屋里竞走,“上午斗蛐蛐去了,不是,你问这个干嘛?你下午有客人?” 萧安纯几步冲到床边夺回他的 “铁将军” ,“你不会是留了人了吧?” 盛泊兴和萧安纯都过了十七,鄢都城里他们这个年纪的公子即使未婚配,房中都有人。 他们俩都没有 —— 萧安纯是因为父母早亡,他哥嫂不便做主,盛泊兴是因为志不在此。 萧安纯血气方刚,思想不纯,他桃核般的脑子想不出盛泊兴为什么就腻了他 “威武铁将军” 的故事,萧安纯转身就在盛泊兴房里一通翻找,“盛泊兴你疯了吗?你腿都碎了你居然……” 屋里没有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不知出于那种心里萧安纯既遗憾又释然,“那你干嘛赶我?不会是怕耽误我风流吧?不会,不会,丝竹……” “下午宋景行要来。” 萧安纯话都没说完 ,盛泊兴神色如常的投下平地惊雷。 “什么!他来干什么!” 原本萧安纯对宋景行并没什么敌意 —— 虽然宋景行抢了他公子榜首的头衔,虽然宋景行颇受他哥赞扬,但萧安纯自觉风度大气,他并不计较。 萧安纯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他不会因旁人所累。 萧安纯现在讨厌宋景行是因为他认定盛泊兴的腿伤宋景行脱不开干系,空穴来风,但萧安纯全心全意的相信着。 这种理由荒谬,原因简单的讨厌其实是最难解,也最容易说开的,但盛泊兴没替宋景行解释什么,“来看我,你在好像不太方便。” “你们要干什么,我怎么就不方便了?盛泊兴你是被灌了**汤吗?还是被下了蛊?我怎么看不懂你了?” 萧安纯忽然觉得一阵诡异的恶寒。 …… 李必仪不讨厌宋景行,盛泊兴不讨厌宋景行,许将不表示他讨厌宋景行,只有萧安纯一个人坚守在讨厌宋景行的阵地,他忽然好孤单。 “小教授在国子监点了卯就来,天天来,你之前没碰上而已,走不走?” 盛泊兴避重就轻的回答了萧安纯,顺便催了萧安纯一下。 萧安纯更气了,“他来我就走?他来我就走?我是在和你偷情吗?要避着人的?盛泊兴!今天的事儿我记着你了!” 小侯爷受不了这个鸟气,饭都没吃牛蛙一样饱胀的走了 …… 萧安纯本没有讨厌宋景行的立场,他是在替盛泊兴讨厌宋景行,因为盛泊兴不讨厌宋景行。 …… 很久之后萧安纯才会意识到盛泊兴不是在和他偷情,而是在和宋景行偷情。 盛泊兴和萧安纯是竹马,但这并不是束缚住他们的枷锁,这是他们的羁绊。 柳枝接骨是中医的一种神奇接骨法,用柳木替换不能用的骨头,辅以自然铜,川乌等药材,据说可以做到与原装骨并无二致,伟大的中医技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8章 第 98 章 第99章 第 99 章 萧安纯走后盛泊兴看着水钟毫无负担的躺回去等宋景行,宋景行昨天说了今天要晚点到,因为梅常侍在鄢都办了场清谈会,宋景行被指名参加。 大禹如今文墨凋敝,大儒梅常侍组织的清谈会名声上就相当于武林中的华山论剑,能够被邀请参加的都是有名有姓的风流人物,主题从诗书礼仪到春秋,悔读南华,瑰意琦行,盛大空前。 宋景行紧张的坐在下首位,比预想中还要晚。 “其表裔裔皇皇而其里寡淡者,如困于华奢器中。蔽目不识器中朽木身,只顾恨天少仁,怨人鲜义。须知俗赖烂事,皆不可予其高冕。宋公子以为呢?” 任谁都能看出宋景行的心不在焉,他被指名参加几乎算得上是特邀嘉宾,即使坐在下首也被当靶子诘问了一天,眼看清谈会要结束与宋景行同坐下首的书生忽然又起身发难。 ……宋景行好急啊,他答应了会多去看盛泊兴,他不想失约。 “鹰立似睡,虎行似病,狼顾鹰视,贵而不显,是以君子藏器于身,视时而露。” 宋景行并不自负,也几乎不自夸 …… 大多时候都不是。 和常服不同,也和国子监教授的官服不同,自古文人骚客,尽数风流,参加清谈会的衣着有它自己的规制。 终于熬到散会,宋景行别了梅常侍,来不及换衣服就赶去了甚安王府,上衣下裳,外着褙子,清谈会上不论正史,道尽风流,加上又是长夏天热,衣着上比之常服都放荡不少。 “小教授你来的够晚啊。” 晚上盛泊兴的腿就会被放下回血消肿,这是他一天里难得坐起身的机会,“我以为你……” 宋景行的这套褙子是斜领罗纱四经绞的,暗纹织就,颜色素雅,褙子很薄,把内里的衣裳透的一干二净。 …… 盛泊兴盯着宋景行看了好久,清谈会上时,大家都穿的一个样,宋景行并不觉得他的衣着有什么不妥 —— 下了清谈会也不觉得。 但盛泊兴实在看了好久,久到宋景行不免开始回忆鄢都有没有不许在王府里穿褙子的禁令来。 很多时候都很难界定盛泊兴的行为到底是无礼还是不羁 —— 长久的盯着人看是不礼貌的,但宋景行意外的并不反感,因为从小王爷清澈又直白的的眼神里是很分明的赞赏。 宋景行不自然的整了整衣领,“抱歉。” 他说的是他来晚了的事。 七世冤憎同劫会,泥犁拔舌自担当。宋景行不是会为过错找借口的人。 像昨天一样,也像前天一样,宋景行搬了椅子坐到盛泊兴床边。 还是像昨天一样,也像前天一样,宋景行例行公事般的问盛泊兴,“今天腿还疼不疼” “已经吃药了吗” “有没有感觉好点” …… 和萧安纯 “酒杯千古思陶令,腰带三围恨沈郎” 的快活风流不同,宋景行不是会给盛泊兴讲笑话逗乐的人, 古板的,乏味的,泛善可陈的,宋景行很无趣,而他也清楚自己的无趣。 但盛泊兴似乎不觉得烦,他快速但没有落下的回答了一遍宋景行的问题,答案和昨天不尽相同,“清谈会有什么好玩儿的?” 宋景行沉吟了一会儿回答,“高山行止,景行仰止。先生们都很博学。” 他连溢美之词都很简略。 盛泊兴坐起来的时候活动范围就比较大,他探着身子去搓宋景行衣服的袖口,罗纱很轻,捻在手心又凉又滑,宋景行并不阻拦,“小教授的名字是来源于此吗?” 宋景行观察过,盛泊兴称呼其他人时多用字号,只有叫自己是老是 “小教授,小教授” 的叫,他甚至很少叫 “你”,没人说过这样不对,但宋景行听着总是很别扭。 “是,小王爷以后可以叫我景行。” 与同龄人称字是宋景行的习惯,他终于是和盛泊兴提起了称呼问题。 “那小教授叫我什么?” 罗纱的褙子很轻薄,即使宋景行里面的衣裳穿得严严实实盛泊兴也总有种古怪的心痒 —— 他从宋景行进来其就一直没太关心宋景行都说了什么。 盛泊兴一门心思的扑在宋景行的褙子上。 宋景行没想过盛泊兴叫自己 “小教授” 的原因,听了盛泊兴的回答他才恍然大悟到自己也一直在叫盛泊兴 “小王爷” 。 盛泊兴是甚安王府世子,按常理来说甚安王还健在,是没有也不该有小王爷这一说的,但盛泊兴对 “小王爷” 的称呼很是喜欢,盛辛又是个不拘小节的,“小王爷” 的名号慢慢就传开了。 但宋景行不能直呼盛泊兴的名字,甚安王是铁帽子勋爵,而宋景行即使有官职也只是虚职,直呼世子名讳在礼仪盛行的前朝是会被定罪的不敬。 “小教授,你能把褙子脱下来给我看看吗?” …… 没人知道盛泊兴说出这句话时是怎么想的,宋景行正在感叹鄢都世风不古,礼仪作废,盛泊兴忽然就对他不敬起来…… “什么?” 宋景行疑惑的又问了一遍。 但盛泊兴的眼神认真的不像是开玩笑的。 盛泊兴总是在他行荒唐事的时候格外认真,他不是促狭,不是戏弄,他是真心想。 盛泊兴把宋景行当朋友,他时常这样对自己说,然后就信了,没理由不信,盛泊兴又不是一出生就是断袖,但今天很不一样。 宋景行是端方沉稳的,他一向是这样,但这套轻薄的褙子让盛泊兴看清了宋景行的腰身。 …… 盛泊兴已经很久没想起过了,但他忽然又想起了鹿林春猎初见宋景行的情景。 已经过去了很久,很多细节被记忆自动虚化处理,现在盛泊兴的脑子里就剩下宋景行骑马时挺得很直的背。 宋景行幼时受母亲教导要他的举止完全遵照书上说的君子言行。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宋景行给人的第一感觉也是这样,而鄢都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风流人物了。 鹿林是皇家园林,再自然的林木掩映也是由工匠考究的布置出来的。 画一样的猎场里,猎狐时宋景行张弓的姿势很标准,和他骑马一样,一板一眼都是按照书上所教。 正因为格外标准,所以格外特别。 营地里的乐声不清不楚的传到林中,正是一段鼓乐,节奏明快。 逆风,宋景行的发带被吹的飘起来,他的冠束的也格外整齐,除了那枚约束行动的环佩宋景行烟色的衣服上几乎没有配饰,是工笔画,留有写意。 待盛泊兴凑近时发现宋景行的面容意外的很柔和,刚好中和了他借自书本养出的冷峻气度。 宋景行给人的感觉像是冷泉,一边流动,一边凝结。 林中潮湿,早春的丝丝凉意像游蛇一样缠人,那时盛泊兴策马奔到宋景行面前,刚好来到疏影交叠而未重合处,即使日光落在人身上也还是觉得凉,鼓声愈发激越,盛泊兴比宋景行高,宋景行微微抬头叫了声,“世子。” …… 过往的记忆越想越清晰,盛泊兴的心跳也越来越急,像在鹿林,像在苏阳河的船上,像在宋景行酒醉时,像在此刻。 “不用了。” 在宋景行再次给出反应之前,盛泊兴忽然抬手叫停,他心里隐隐约约的恐惧着某个逐渐清晰的真相,他暂时还没准备好了解它。 “我有点累,想休息了,小教授你回去吧。” 盛泊兴少见的对宋景行下了逐客令。 …… “清谈” 源于魏晋时期,坐而论道,于国无用。主要谈佛法,老庄,玄学这类东西,有点类似辩论和脱口秀。 衣服制式都是我编的,请不要在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9章 第 99 章 第100章 第 100 章 等盛泊兴能试着下床行走就已经是六月了,许将专门给盛泊兴量身打造了个拐杖,盛泊兴撑着它天天绕着王府逛。 小王爷是闲不住的人,按他的话说 “他躺的都快入土了” 。 宋景行还是时常来看盛泊兴,陪盛泊兴练走路,但他敏锐的察觉到他和盛泊兴之间有什么东西变了,很细微但正像波纹一样一圈圈扩散,宋景行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并不反感。 “慢点儿慢点儿,等等,我歇会儿。” 宋景行在时盛泊兴就不会用拐杖,他不要脸的让宋景行扶着他。 盛泊兴不能站太久,走了一会儿他就在王府花园的流水桥上歇着,流水桥的桥柱很高没有坐的地方,盛泊兴的大半个身子就都压在宋景行身上把宋景行困在桥栏和自己之间。 盛泊兴的体温高,他不烧,但体温一直都比宋景行高,这是最近盛泊兴在宋景行面前穿的越来越薄后宋景行发现的。 鄢都的夏天正要热起来,宋景行改穿圆领襕衫,衣料轻而薄,被盛泊兴这么紧实的压着他觉得自己被 “烤” 到了。 “热,小王爷要是累了我们回去歇会儿吧。” 盛泊兴比宋景行高他握着桥栏的手臂紧紧贴在宋景行腰上,伴随着腿上细细密密的疼痛盛泊兴又闻到了宋景行身上的松墨味儿。 和宋景行不同,在自己家小王爷的衣着就随意多了,正好盛泊兴还是病人,他身上只穿了亵衣,“行。” 盛泊兴几乎算是和宋景行肉贴着肉的站了一会儿然后果断起身。 盛泊兴正在试着靠近宋景行 —— 心比天高的小王爷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不敢靠近宋景行,紧张,流汗,轻微发抖,心跳加速 …… 宋景行身上好像有种诅咒,只对盛泊兴一个生效。 但盛泊兴偏不信这个邪。 他刻意靠近宋景行,近一点,再近一点,甚至到冒犯的程度。 “小王爷?” 宋景行扶着盛泊兴回房间歇着,一路上盛泊兴都很虚弱 —— 他装作很虚弱,几次要摔在宋景行身上,多亏了宋景行力大无穷才能安全把盛泊兴送回来,“要去请大夫吗?你看起来不太好。” “不用。” 盛泊兴相当失意的坐在床上,他抓着宋景行挂在腰间的环佩顺着环佩的绳结收渔网一样把宋景行拉近,“小教授你力气怎么这么大?” 宋景行的天生神力在一部分人眼中应该算是骨骼精奇,但很可惜,宋景行目前遇见的能决定他人生走向的大部分人都不这么觉得,宋景行因此也并不高看自己的神力。 “还好吧。” 宋景行被环佩牵引着拽到盛泊兴身边 …… 环佩不是用来玩儿的东西,宋景行很想这么说,“小王爷?” 大多数时候,宋景行在盛泊兴面前表达不满都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疑问句,完全不能构成威胁。 盛泊兴松开宋景行的环佩,手臂顺势攀在宋景行腰上,宋景行的身材很匀称,但比起盛泊兴他就显得很瘦了。 宋景行身上根据人体学自然而然生成的腰与臀连接处的曲线是盛泊兴最近的偏爱。 搂着宋景行的腰,盛泊兴再次觉得紧张。 “很疼吗?” 盛泊兴腿上的木板前几天就已经拆了,但他的腿现在还是肿的像蹄子一样。 盛泊兴举止不检点又不是一天两天,宋景行秉持着宽以待人的信条并不计较。 “没事。” 盛泊兴无赖的靠在宋景行的身上,再次闻到了松墨的香气 …… 他真的与生俱来的心机。 宋景行并不熏香,盛泊兴偶尔能闻到的墨香是宋景行常年浸淫笔墨身上自然带着的,很淡,而且市面上没得卖。 “小教授你……” 时有时无的墨香里盛泊兴终于想起来问宋景行身上的是什么味儿。 “宋公子,夫人让我来问你要不要留下吃饭。” 许将推门进屋,他刚一出声宋景行就推开了盛泊兴 —— 下意识里宋景行是知道不该与盛泊兴那么亲密的。 “老师还在等我,我就不留下了,等下亲自和王妃道谢。” 宋景行来王府的次数已经多到不用费礼数客气,今天是休沐,他已经在王府呆了大半天,很快就要回去了。 “行。” 许将离开前特意看了眼盛泊兴,小王爷正沉浸在宋景行推他的那一把里久久不能回神,许将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自己不要多管闲事。 …… 等盛泊兴可以靠自己正常走路时已经是鄢都最热的天气了,六月酷暑,就算恪守言行如宋景行穿衣上也会多解开两颗扣子。 小王爷年已十七,正在王府里给他母亲表演走路,一向以溺爱儿子出名的甚安王妃边看盛泊兴走路边拍手称好,盛泊兴早过了牙牙学语的年纪,王妃开口还是叫盛泊兴的小名。 “福宝受苦了,快歇会儿,腿还疼吗?” 王妃开心的像盛泊兴刚学会走路一样,她倾身拿手帕替盛泊兴试汗,擦着擦着眼泪就掉下来。 痴儿最怕慈母泪。 盛泊兴看他娘边笑边哭快难受死了,他手忙脚乱的给张怀兮擦眼泪,“不疼,早就不疼了,哎,娘你别哭啊,我这不是好了吗?” “ 都是娘没照顾好你,骑马太危险了,福宝你答应娘,以后不要做那么危险的事了。 ” 张怀兮再完美也有缺点,盛泊兴在张怀兮背后打手势让许将快去请他爹来。 “娘你别哭了,我福大命大,肯定不会有事的。” …… 盛泊兴的腿能跑能跳是在七月,他赤膊在院里舞了套枪,萧安纯很给面子的鼓掌,“好枪法!” …… 实话实说小侯爷在习武方面造诣极烂,盛泊兴掂了掂手里的铁枪,这是他十四岁时盛辛送他的,居然觉得有些沉。 许将拍拍盛泊兴的肩膀,“不错了,你躺了得有三个月还舞的起铁枪。” “我也觉得不错。”盛泊兴随手将铁枪抛起接着踢在铁枪头上,枪身飞出扎进不远处的土里,“这不算什么大事儿,但是我爹,啊 ——” 盛泊兴边拿汗巾擦汗边到廊下遮阳。 刚刚那一脚踢完他的骨头还是隐隐作痛,盛泊兴坐在藤椅上拿了块儿冰塞进嘴里,“我爹又想给我找私塾了。” “为什么?你不能去国子监吗?” 李必仪怕热,他躲在荫凉处吃西瓜 —— 今天他们仨集体请假来看盛泊兴。 “我这么多天没去,梅常侍那个阴险老头说我落的课太多了。” 冰含在嘴里盛泊兴的声音就闷闷的。 许将收了盛泊兴乱扔的枪,回来时把擦手的手巾丢在盛泊兴脸上,“确实落的有点儿多。” 对盛泊兴而言去私塾和去国子监他选择去国子监,盛泊兴把手巾丢回许将身上,“你怎么还替梅常侍说话?” “确实落的多,但是你在国子监本来也不听啊,没大差。” 萧安纯也隐晦的替梅常侍说好话,盛泊兴愤怒的瞪了他们一眼。 “对啊,这也不能怪梅师,但是小王爷你可以找王妃啊,王妃肯定向着你。” 果不其然,盛泊兴深深的扫了一圈他屋里的狐朋狗友,都他妈叛变! “这回王妃也同意。” 手巾还是被许将收起来,廊下地方并不宽敞,三个大男人加一个藤椅有点挤,许将想把盛泊兴抬出去。 自从盛泊兴腿折了张怀兮就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会伤到她的宝贝儿子,张怀兮迫切的想让盛泊兴弃武从文,去私塾就是张怀兮提出的。 “那你还是想办法找个好点儿的私塾老师吧。” 张怀兮坚毅的慈母形象在萧安纯眼里比盛泊兴的腿骨结实不少。 “那你还是想办法找个好点儿的私塾老师吧。” 张怀兮坚毅的慈母形象在李必仪眼里比盛泊兴的腿骨结实不少。 “那你还是想办法找个好点儿的私塾老师吧。” 张怀兮坚毅的慈母形象在许将眼里比盛泊兴的腿骨结实不少。 …… “都滚。” 张怀兮坚毅的慈母形象在盛泊兴自己眼里也比他的腿骨结实不少,盛泊兴赶苍蝇一样的挥手。 第101章 第 101 章 临近八月盛泊兴的私塾老师还是迟迟定不下来 —— 盛泊兴不想去私塾是一方面,没人想教盛泊兴是另一方面。 还有更重要的一方面是鄢都即将举办三年一期的秋闱乡试,鄢都内凡有些学识的儒士都被请走了。 大禹的科举即使在朝政最混乱,民生最寂寥的时期也不曾荒废,如今圣上颇有重整朝政的意图,对秋闱看的更重,而梅常侍则理所当然,不负众望的被聘为本次秋闱的主考官。 为防泄题,梅常侍几天前就被请到礼部和其他考官一起居住,国子监的课也就搁下了。 宋景行坐在盛泊兴最喜欢的藤椅上看盛泊兴舞枪,谁都知道国子监教授只是皇上赏赐给梅常侍学生的虚职名号,但宋景行还是要天天点卯。 鄢都的气候与淇州实在不同,秋夏交接时混乱又模糊,给人一种青黄不接的感觉,宋景行在圆领襕衫外添了件长衫,他双手搁在膝上,袖口处层层叠叠的衣料波纹一样的扩散开来。 盛泊兴使出一招八步赶蝉收尾,枪身飞出 “噌” 一声斜扎进土里。 “怎么样?” 盛泊兴不觉得天凉,还是打赤膊练功,他一身的汗,走到桌前端起凉茶壶,对着壶嘴一饮而尽。 “很好。” 藤椅的弧度让宋景行看着很悠闲,为表诚意他还给盛泊兴鼓掌。 盛泊兴握住宋景行的手指,他不太自然的活动下后颈然后蹲下,拿搭着的汗巾擦汗,“明天休沐,小教授什么时候过来?” 盛泊兴练武的时候已经是跑动走跳样样不耽误了,但宋景行看盛泊兴蹲下还是下意识的担心盛泊兴的腿,他直起身子离蹲着的盛泊兴近了一些,“我吃过早饭就来。” 梅常侍是今年秋闱的主考,作为他的亲传学生,关门弟子,宋景行成了考生们打听梅常侍出题偏好的一大景点,为了躲考生,宋景行近来呆在甚安王府的时间比在梅府的都长。 “来王府吃呗,我带你去那家吃酒酿丸子。” 盛泊兴蹲了一会儿就起身,用脚勾了把椅子坐在宋景行身边,他松了宋景行的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摆弄宋景行系在手腕上的折扇, “小教授什么时候乡试?” “我已经考过了,明年直接参加会试就行。” 宋景行是远近闻名的神童,乡试他三年前就过了,但是他母亲病故,为母守孝宋景行的会试就一直没考。 “这么厉害?” 盛泊兴把折扇从宋景行腕上解下来给自己扇风,和他同年的王公子弟最务正业的也是因为恩科才要考乡试,宋景行比自己都要小一岁居然早就考了乡试! 要知道考过了乡试就中了举人可以做官了。 …… 宋景行确实是官。 宋景行长于科举就像盛泊兴长于习武 …… 也不太一样,盛泊兴是喜欢习武,宋景行不太知道怎么接下盛泊兴质朴又纯真的赞美,他默认的点头,“小王爷要考吗?” “怎么可能?” 没人指望盛泊兴做官。 不科举,不入仕盛泊兴也一样能袭爵,盛泊兴侧着身子看宋景行,折扇很小,扇出来的微弱的风排解不了小王爷的莫名烦躁。 “小教授,你来做我老师怎样?” 盛泊兴 “刷拉” 一声把折扇收起来,他倾身隔着藤椅凑到宋景行身边,藤椅的把手硌着盛泊兴的腰,但盛泊兴满不在乎的凑得更近,把折扇系回了宋景行腰封上。 “什么?” 宋景行紧张的靠着藤椅的椅背,一时不知道是要先对盛泊兴的话做反应还是先躲开盛泊兴的手。 等盛泊兴起身宋景行才敢悄悄喘气,他低头,看见盛泊兴把折扇系在腰封的正中间。 “如何?” 凉茶刚被盛泊兴喝干,但盛泊兴忽然又觉得口渴,小王爷坐着也比宋景行高,他垂着眼睛,看宋景行红了的耳朵。 “什么如何?” 宋景行把折扇解下,这折扇是专门系在手腕上用来应对夏秋之间偶然的热风的,折扇很小,盛泊兴刚刚没仔细看,扇面上画了株红豆树。 红豆的意象不好,很少有人会画红豆树,这扇面是宋景行自己画的。 “我说。” 盛泊兴正襟,很是认真,“ 小教授来做我老师啊,我爹找的那几个我都看不上,我看上的我爹又不同意,小教授也是举人,教我不正合适?” “不行。” 宋景行以为盛泊兴刚刚是在开玩笑没想到盛泊兴是当真,他立刻拒绝。 “为什么不行?小教授学高八斗,还不肯施舍些给学生吗?” 盛泊兴说这话时忽然又凑近了宋景行,他面部相当轮廓硬朗,即使是在说戏谑的话,仍旧叫人不明觉厉。 宋景行的后背再次紧贴在椅背上,盛泊兴还赤着上身,在屋里躺了一个夏天,小王爷的皮肤不似往日黢黑,带了些近几日才晒出来的红。 “你先穿上衣服。” 盛泊兴并没有靠的很近,但宋景行忽然觉得热,他猛地从藤椅上起身,走远两步,展开折扇扇风。 “不穿,又不冷。” 盛泊兴也跟着起身,他站到离宋景行相当近的地方,“小教授行行好,没有老师肯教我。” 盛泊兴说话时把手搭在宋景行腰上。 宋景行的腰封一向系的很紧,细条条的腰握在手里,锦缎做面,触手光滑,盛泊兴的喉头滚了一下。 撒娇与示弱和盛泊兴并不适配,宋景行很想去看盛泊兴现在的表情,但他不敢回头,“我也还是学生,没有能力教别人。” 宋景行想躲开,盛泊兴的手很热,而且很用力,用力到宋景行觉得盛泊兴不是在搭着他而是握着他,宋景行忽然紧张起来,他想推开,但还是不敢。 “怎么这么谦虚,小教授教我肯定绰绰有余吧。” 盛泊兴那时候才十七,但隐隐约约的,他身上已经透出些养尊处优的高位感。 宋景行的腰绷的很直,盛泊兴感觉到了,但他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腰封的材质太好,盛泊兴舍不得放手,可他也紧张。 “我得回去了!” 像被误触的琴弦 “嗡嗡” 作响,宋景行的声音忽然高了一度,他不能再呆下去。 在盛泊兴反应过来之前宋景行猛地向前迈了一大步,步幅宽到他身上带着环佩 “叮叮” 响,宋景行更慌乱了,他不敢抬头,手忙脚乱的给盛泊兴行了个四不像的礼,逃一样的躲了出去。 “宋景行!” 盛泊兴怎么肯允许宋景行溜走,宋景行还没离开盛泊兴的院子就被盛泊兴追上。 盛泊兴握住宋景行的手肘,让宋景行面对着他。 环佩撞击再次自鸣,才刚销匿的紧张感又一次叩击宋景行的胸腔,王府来往的下人并不多,但宋景行觉得路过的每个人似乎都在看他和盛泊兴。 “瞧,他们在干什么?” 宋景行更紧张了,他们在干什么? “明天我去接你。” 宋景行紧张的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盛泊兴跳过了刚刚的话题,觉得自己简直大慈大悲,“明天早上。” 盛泊兴强调。 “嗯。” 宋景行点头,他仿佛才获得准许般的抬头看盛泊兴 …… 盛泊兴还光着上半身。 “你把衣服穿上吧,别感冒了。” 宋景行别过脸,留下话就要走人。 “小宋啊。” 张怀兮不知从东院的那个门进来,宋景行如今已是王府的常客,张怀兮很满意盛泊兴新交的这个文静的朋友,“怎么要走?留下吃晚饭啊。” 王妃曾有一个夭折的孩子,她因此把遇见的每一个孩子都当作她夭折的那个,仁善到要做他们所有人的义母。 “不了,我就回去……” 宋景行和张怀兮离得远,声音还没传到,张怀兮就已经吩咐下人加双碗筷 …… 宋景行求助似的看向盛泊兴。 “那我去换件衣裳。” 盛泊兴佯做瞎子,他松开宋景行转身回屋了。 …… 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除了乡试三年一场别的都可以年年考。 恩科就是祖上有功,破格录取那种 红豆也叫相思子,叶,根,种子都有毒,中毒表现就是食欲不振,恶心,呕吐,腹泻据说很像相思成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1章 第 101 章 第102章 第 102 章 坐在客位的时候宋景行觉得一切都发生的那么快,宋景行觉得不安,隔了半张桌,盛泊兴看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饭桌上盛辛和消失了很久的许将都在,宋景行离张怀兮很近,张怀兮慈母般的给他夹菜。 “母亲。” 甚安王府没有食不言的规矩,盛泊兴吃到一半放下碗叫他娘。 饭桌上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盛泊兴,宋景行忽然紧张的打了个嗝儿。 “我想让小教授给我教课,刚好趁着梅师不在把落的课补上。” 盛泊兴这话问的很聪明,最聪明在他是直接向他母亲发问,而张怀兮是慈母。 “小宋要是同意的话,当然可以啊。” 孩子的事由孩子自己解决,在宋景行说不堪胜任之前张怀兮已经同意了。 宋景行诧异且震惊的看向盛泊兴,盛泊兴也理所当然的,不经商量的,在大庭广众之下问他,“可以吗?也不用小教授教别的课,就是帮我补补这几个月我在国子监落下的,都补完了我就回国子监接着学。” “这主意不错。” 盛辛最近被请私塾的事烦的焦头烂额,私心里别人家的孩子能去国子监,盛辛也不想盛泊兴去不了,而盛辛是粗人不会注意到宋景行的为难,他茅塞顿开,开心的要拍手称赞。 宋景当然行为难,宋景行都要为难死啦! 辈分啊!没有人注意到辈分吗?!宋景行是梅常侍的学生,盛泊兴也是梅常侍的学生,宋景行怎么能教盛泊兴课! “小教授?” 盛泊兴又叫了宋景行一遍,饭桌上,甚安王府一家人又一同看向宋景行。 …… 宋景行不适合做老师,他像充满水的密封的木桶,虽然饱满,但一滴水也流不出来。 宋景行是太过照本宣科的照本宣科,让他授人以诗书他已经很紧张了,而他要教的人又是盛泊兴 —— 和盛泊兴在同一张桌前坐久了宋景行都要心跳加速。 上午去国子监点卯,备课,下午讲给盛泊兴,无需置疑,宋景行要是能剖开脑子把学识直接展示给盛泊兴,宋景行一定会毫不怀疑的点头同意。 但意外的是宋景行教的不好,教课的效果却很好。 十七年来盛泊兴第一次能听进去四书五经 —— 似乎不管多晦涩,只要是宋景行说的话,盛泊兴最差也能过一遍脑。 “歇会儿吧。” 盛泊兴看宋景行说的口干斟了杯茶递给宋景行。 宋景行听过梅常侍讲课,他知道讲的好的人的课堂是什么样的,宋景行忧伤的接过茶 …… 他愧对梅师,他不配做梅师的学生。 “你觉得怎么样?” 宋景行第无数次问盛泊兴他讲的好不好,盛泊兴也第无数次回答,“妙死了。” 宋景行坐在盛泊兴对面,他对着盛泊兴翻开自己全批注版本的《孟子》,“朝斯夕斯,念兹在兹,磨砺以须,及锋而试。这句话的意思就是…… ” 教书的能力是玄之又玄的本领,宋景行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中一清二楚的东西,要讲给旁人听懂却难上加难,感觉书上写的都比他说的要好。 给盛泊兴做老师简直是宋景行求学以来最大的困难。 …… 梅常侍不在国子监只过了几天,鄢都权贵中间的尚学之风就淡了许多,临近秋闱,考生陆陆续续的住进贡院,国子监博士也都被抽调去做监考。 到八月的时候国子监宣布停课,权贵圈里除了宋景行还在艰难的给盛泊兴讲学,旁的少爷们都如野马般撒了欢。 盛泊兴握着宋景行留下的《尚书》倚在窗边吹风,宋景行讲的不好,但好在盛泊兴不是傻子,他那干涸久了的脑子稍一淋点甘霖变化就很大,以至于在盛辛和张怀兮眼里宋景行简直就是当代大夫子。 国子监都停课了宋景行还坚持不懈的点卯,张怀兮刚听盛泊兴背了两句书,轻而易举就被感动的流眼泪。 “福宝你知道兵部侍郎的小儿子过一阵儿要娶妻吗?”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在张怀兮眼里盛泊兴狗嘴里能吐出来象牙已然是修了身,下一步就得齐家了。 “兵部侍郎的小孩子和你一样大,他家业就要成了,你却连婚约都没订,福宝你有看上的姑娘吗?” 张怀兮上次问这个问题还是盛泊兴差点踢死送给他的填房的那天,久违的,盛泊兴感到虎躯一震,他放下书立马摇头,“没有,娘你不会又给我送了什么人吧?” “你脾气那么大,娘哪敢?” 盛泊兴的亲事一直是张怀兮心里的隐患,“小王爷”的名声在外她不是不知道,因此这些年张怀兮并不强求盛泊兴定下亲事,但眼见着盛泊兴的同龄都逐渐娶妻纳妾,盛泊兴还是天天打马看笑话一副长不大的样子,张怀兮愈发忧愁。 “填房也不要,娶妻也不娶,娘老了,总要有个人照顾你啊。” 张怀兮苦大仇深的捡起她搁在桌上的手帕接着绣,盛泊兴摔断腿是时候她就很想找个人照顾盛泊兴,感情一事总可以培养,但再过几年合适的姑娘都被娶走盛泊兴又能娶谁呢? “许将不是就照顾的挺好。” 盛泊兴拉了把凳子坐在张怀兮下首剥龙眼吃,他看着随手摆在桌上的《尚书》觉得宋景行或许到了。 …… 甚安王盛氏一族世代做武将,文化水平一直不太高,盛泊兴常年住着的院子曾有个极文雅的名字叫 “槐安东” …… 因为太文雅也一直没人叫。 盛泊兴如今就站在挂着 “槐安东” 牌匾的院门下。 宋景行确实已经到了,正在紧张的做最后的备课,他握着事先写好的开场白口中振振有词,盛泊兴远远的看着却已经可以预想到宋景行的声音,宋景行的动作和宋景行看着自己时的眼神。 但盛泊兴并不着急过去,他斜倚着墙不做声的看宋景行。 八月生丹桂,但 “槐安东” 前种着的桂花树背光到现在也没开出花来,盛泊兴随手揪了几片树叶塞进嘴里嚼。 自从国子监停课好些公子哥都邀盛泊兴出门玩儿,但盛泊兴谁的约都没应,打马,逗鸟,逛花楼,小王爷从前流连不返的地方现如今想起来仿佛都索然无趣,桂花叶很苦,汁水中浸出极淡的清香,盛泊兴低头把叶渣吐在树下。 盛泊兴还是讨厌读文章,能让他日日坐在桌前的从来不是文章。 …… 太苦了,盛泊兴把目光从宋景行身上移下来,对着这颗只剩枝繁叶茂的树低头啐了一口,颇为嫌弃的低声骂了一句,“什么东西?” “小王爷。” 宋景行终于注意到了桂树下盛泊兴的身影,他一看见盛泊兴就开始紧张,今天要讲《尚书》中的《虞书》是很高深的篇章。 “嗯。” 盛泊兴踢了几脚把地上的叶渣埋进落叶里,“小教授能给我斟杯茶么?” 天气已经不那么热了,盛泊兴院里常备着的却还是凉茶,宋景行斟了一杯走到盛泊兴面前,“怎么了?” 盛泊兴没接,他一只手撑着树,另一只手蜷握着垂在身侧,盛泊兴很高,宋景行要抬高手臂才能把茶送到盛泊兴嘴边。 就着宋景行的手盛泊兴饮尽了茶,“再来一杯。” 盛泊兴还是觉得一嘴苦味儿。 老树垂下的枝桠遮住了小王爷的鬓角眉梢,阴影让盛泊兴的五官柔和了许多,他的喉结滑来滑去,滑来滑去,宋景行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桂花的香气。 宋景行反应的时间并不长,但盛泊兴很急,他微微低头抬手敲了一下茶杯重复到,“再来一杯。” …… 第103章 第 103 章 李必仪长了张娃娃脸,看着小,但比盛泊兴大三个月,眼看着李必仪要十八,何夫人,也就是李必仪的母亲开始着手给李必仪成家。 户部尚书的职位油水很多,但全鄢都的人都知道李家的小儿子文武不通并没有什么本事,何夫人想给李必仪找个家世品貌都尚佳的姑娘并非易事。 …… 办秋日宴并不是张怀兮提出来的,但张怀兮很积极的促成了它,铁帽子勋爵的号召力可想而知,张怀兮也想趁这个机会好好推销推销盛泊兴。 “流觞曲水怎么样?” 张怀兮怕普普通通办一个宴会并不能让她儿子大放异彩,而打马球和射猎比赛在她眼里又很危险,安全和特色二者不可兼得,张怀兮犹犹豫豫选了半天最后居然定了个盛泊兴最不擅长的。 盛泊兴蜷坐在张怀兮脚边的板凳上,好好一个九尺男儿皱皱巴巴的团成一团 —— 宋景行今天不来。 “都行。” 盛泊兴知道张怀兮张罗秋日宴的目的,一夜间成家立业的任务就紧迫起来,盛泊兴不知道是自己慢了半拍还是他母亲先人一步,总之盛泊兴很烦躁,他焦虑的扯板凳上坐垫的线头。 “这都是我亲手织的,别弄坏了。” 张怀兮敲了下盛泊兴的头,“你有想请的人没有?我拟个名单。” “宋景行。” 盛泊兴想都不想。 “我问姑娘,有没有你想认识的姑娘家?” 盛泊兴的冠礼还没过他懒得天天束发,大多时候都带个发冠只把胎发扎起来,张怀兮替盛泊兴理正发冠。 “没有。” 盛泊兴忽然更烦了,他不想参加秋日宴,但他更不敢将这股无名怨气流露在母亲面前,盛泊兴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了,他忽然起身,像泡发的木耳一样伸展开,“我出去走走。” “晚上回来吃饭吗?” 盛泊兴今天的心理状态非常不稳定,张怀兮把这归类为少男怀春,没听到盛泊兴回答张怀兮也不太在意,她抽出准备好的一沓空请柬,照着何夫人给的名单一个个对。 成家成家还是成家,李必仪要成家,自己也要成家,萧安纯自幼父母双亡,如果他父母健在是不是也要张罗给萧安纯成家? 盛泊兴一路走出王府,他心里有气,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宋景行怎么还不来?宋景行为什么不来? 宋景行和盛泊兴解释过请假的原因—— 他要参加早就约好的诗会。 是的,除了盛泊兴宋景行在鄢都还有别的朋友,这是很显而易见又很理所当然的事实,但盛泊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漫无目的”的走到弘泱寺在寺门前的石狮子旁蹲下。 诗会就开在弘泱寺。 弘泱寺虽说是寺庙但并不只拘于佛法,鄢都城内民办的儒道释的清谈会或交流会多在此举办。 蹲的久了腿麻,盛泊兴干脆坐到地上,诗会结束的时间还尚未可知,盛泊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枯坐在这里,也不知道他要坐这儿干嘛,但是就这么坐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却意外能消减盛泊兴的心烦意乱。 夜幕四合,天光渐暗,来来往往的各式各样的鞋子在盛泊兴视野里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又出现,盛泊兴忽然深沉起来。 如果要问盛泊兴最好的朋友会是谁,盛泊兴会不假思索的回答是萧安纯—— 许将算家人,那宋景行算什么呢? …… “等宋景行呢?”追本溯源许将是盛泊兴的暗卫,他可以不出现但不能不存在,许将打断了盛泊兴的冥想递了包炒栗子给盛泊兴,还是热的。 “我不喜欢流觞曲水。” 盛泊兴没回答许将。 现在的季节吃栗子还是稍微早点,盛泊兴只吃了一个就不吃了,许将顺着盛泊兴的话回他,“应该是不擅长吧。” 许将是没有娶妻成家的烦恼的,盛泊兴把栗子塞回许将手里“回去了。” “不等了?” 年少时盛泊兴的心意就比圣意还难猜,许将看了看弘泱寺紧关着的寺门,捧着两包栗子跟在盛泊兴身后。 “等谁?” 盛泊兴喜欢宋景行,许将比盛泊兴还要早的知道这件事,但许将不打算替盛泊兴拨云见雾,他唯一犹豫的是他该不该出手阻拦。 可那可是爱情价更高的爱情啊,许将不知道能不能阻拦。 …… 流觞曲水的日子定的很好,日头升的很高但并不热,秋风爽朗,颇有畅快胸怀的意味。 地方是何夫人选的,定在一处山庄,顺着一条人工凿开的水道分作上下游,摆男女两处席 ——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场席的目的但男女大防还是要顾忌,两处席面隔得很远。 流觞曲水张怀兮虽然出了不少力,但主家还是算何夫人,宋景行受的是盛泊兴的邀约,就由盛泊兴带着坐在前头。 盛泊兴这几天总有种月经不调式的怨气,具体表现在找这个世界的茬上,他刚坐定就开始批判桌漆的颜色不好,李必仪就坐在旁边,宋景行紧张扯盛泊兴的袖子 。 …… 他俩今天穿的是同色系的衣裳,因为出门时盛泊兴一定要和宋景行搭配。 “干嘛?” 流觞曲水并不是盛泊兴心甘情愿参加的,当然他也不反感,他只是烦。 “先喝口水吧,你不渴吗?” 宋景行的话外音是盛泊兴话多,但盛泊兴回他,“我不喝没味儿的水。” …… “要来点酒吗?” 李必仪坐主位挨着盛泊兴,盛泊兴的话他早都听见了,只是李必仪脾气好,且不会生盛泊兴的气,他斜着身子凑到盛泊兴桌前,给盛泊兴递了一小坛酒,“安纯说他不来。” “他哥是男客的座上宾他怎么敢来。” 盛泊兴接过李必仪递的酒终于不再对宴席颐指气使,人没来全,桌上的菜也还是水果点心一类,没东西下酒盛泊兴照常拿碗盛酒喝。 张怀兮和何夫人都是女主人,男客另需一位主事,就请了年纪和辈分都不算大的萧爻,而萧安纯怕他哥是鄢都人尽皆知的事。 “那许将呢?” 以李必仪的年纪他早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宴席了,只是第一次坐主家。 “许将说他不用娶妻,估计在哪个梁上趴着呢,你找他出去就行,他自然会出现。” 现在的时节正适合吃蟹,这场席也是以蟹为主,李必仪给盛泊兴拿的就是配蟹的黄酒。 不辣,但是温酒喝的盛泊兴热热的。 “我去看看。” 有女宾在就不好随意串席,李必仪是主人家可以不用在意。 黄酒的度数不高,但盛泊兴喝的太快了,宋景行怕他醉伸手去拦,“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小心醉。” “你怎么像我母亲。” 盛泊兴的酒量也不知是遗传的谁,总之极好,他连着斟了第三杯还是一口咽下去,“我也出去看看。” “这样不好吧,还有女客你别冲撞了。” 盛泊兴只是说要走,他其实并没有动,他看着宋景行拽自己的袖子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景行今天穿的是身鹅黄的直领对襟长衫,他很少穿这么明亮的颜色,显得水灵灵的青春少艾。 “小教授最近管我管的很多啊。” 盛泊兴放下了酒坛,倾身压在桌上,他习武肩宽把宋景行罩了个严严实实。 从宋景行参加诗会之后盛泊兴就一直很怪,宋景行说不上盛泊兴哪儿怪,但他和盛泊兴相处时更紧张了。 宋景行觉得他和盛泊兴的距离很近,但盛泊兴其实并没有动,宋景行也确实觉得他有点逾矩,但他不知道是不是该道歉 …… 或者解释一下,解释什么呢? 宋景行滴酒未沾但他已经觉得脑子里一片乱麻,他犹豫着松开盛泊兴的袖子。 “管吧,没事。” 盛泊兴捏了串葡萄仰头塞进嘴里,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忽然就拉开了和宋景行的距离,从某种氛围里脱身。 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儿盛泊兴老干,有时候他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挺精神病的。 宋景行算什么呢?盛泊兴再次想起了这个他想过但还没想出过结果的问题。 不是兄弟,不是竹马,不是家人,更不是母亲,是什么呢?可真深奥啊。 …… 第104章 第 104 章 流觞曲水虽然少爷小姐请了一大堆,但其实还是各自的当家主母在相看,张怀兮和何夫人结伴和姑娘们的主母应酬,鄢都有些日子没办过这样大的宴席单是等人开席就一直等到午时。 李必仪转了一圈回来给盛泊兴分享情报,“风二娘也来了。” 他颇惊讶的说。 风二娘年纪并不大,而且有很温柔的闺名,但风家是女人当家,风二娘年纪轻轻却已经开始主事,对这样抛头露面的巾帼大家都尊称一句二娘。 “来就来呗。” 盛泊兴倒是真的没再碰酒,他一只脚勾在桌腿儿上,翘着两条凳子腿晃着玩儿。 “风家只招入赘。” 李必仪分享秘密般的对盛泊兴招手,隔着过道,他凑到盛泊兴耳边,“你说在座谁会入赘到他们家啊。” 宋景行拿了个石榴正在剥,他鹅黄的衣袖时不时在盛泊兴眼角里出现,盛泊兴的凳子 “咯噔” 一声落回原位,“反正不是你我。” “我知道,但是你说风家会瞧上谁啊?” 李必仪还是探着身子和盛泊兴说话,但盛泊兴没理他,时候不早了,饭菜陆陆续续的摆上桌,盛泊兴拿过宋景行手里的石榴,“要吃饭了,你要吃让他们给你剥好了拿上来。” 宋景行应了一声,点头说好,他转身拿手巾擦手,盛泊兴垂着眼看宋景行剥了一半的石榴,在座都是权贵公子,风家招赘会招谁呢? …… “小教授有婚约吗?” 席上请的人很多,但大半都是在国子监上学的,宋景行跟着敬酒都能混个面熟。 “什么?” 刚随着萧爻喝了杯酒,宋景行坐下凑近盛泊兴问。 “问你有婚约吗?”现在是母蟹的时节,盛泊兴粘了一手蟹黄,有点腥。 “没有。”这样的问题有点私人,好在宋景行和盛泊兴早没什么话题是不能谈的。 “我也没有。”男客不比女客,席上乱糟糟,各家主母都不在,萧爻只管着不出大乱子就行,盛泊兴看了眼旁边开始划拳的李必仪,“小教授吃完了吗?我有点头晕,陪我走走呗。” “你是不是一开始喝酒喝急了。” 宋景行擦了手,很迅速的起身,还特意搀着盛泊兴。 “可能吧。”盛泊兴拍拍李必仪的肩膀指指外面就和宋景行一块儿离席,他顺着宋景行搀他的手臂倒在宋景行身上。 “去后面,哪儿有个亭子好歇着。” …… 喜欢或许是一瞬间的事,但当你意识到喜欢某人时那你一定已经喜欢他喜欢了很久。 而那一瞬间大可不必惊天地,泣鬼神。 原来自己是喜欢宋景行,那很多事就都说得通了。 借着醉酒的名头,盛泊兴得以名正言顺的歪在宋景行身上,他特意腾出一只手,搭在宋景行腰间。 经年累月的案牍诗书让宋景行有一截习武人完全比不上的细腰身,盛泊兴从前只敢借着某些由头稍微摸摸,但今天不一样,今天!盛泊兴可是已经喜欢宋景行了! 就要大摸特摸!就要大摸特摸! 盛泊兴搭在宋景行的腰上的手忽然改成握着宋景行的腰,秋天的衣服厚,盛泊兴还特意加了力气。 “怎么了?” 盛泊兴那么大的块头挂在宋景行身上终归是不方便,腰上的软肉被掐的疼,宋景行看向弯着腰靠在他怀里的盛泊兴。 “头晕。” 盛泊兴还是一个劲儿的往宋景行身边靠,挤得宋景行路都走不直。 宋景行的酒量不好,以己度人他很自然的觉得盛泊兴说他喝醉了也必定是真情实感,“小王爷要是实在难受,我可以送你回去。” “不用。” 即使弓着腰盛泊兴也还是比宋景行高,他斜着眼睛打量宋景行,盛泊兴已经喜欢宋景行了,他因此觉得宋景行哪儿哪儿都好,哪儿哪儿都漂亮,哪儿哪儿都惹人爱。 宋景行一直都觉得盛泊兴的体温比常人要高,连带着把盛泊兴呼吸间带出的酒气也烫热了,宋景行又开始紧张。 盛泊兴说的亭子藏在一处假山后头,隐秘但正处在风口,醉酒之人不便吹风,宋景行不放心的站起身替盛泊兴挡着。 “小教授好贴心。” 盛泊兴坐在石凳上,话没说两句两只手就都攀上了宋景行的腰身。 小王爷是这样想的,他喜欢宋景行,那他摸摸宋景行的腰也是发乎情,而他并没真的做些什么,已然算是天恩浩荡的止乎礼。 盛泊兴坐着终于要比宋景行矮,他梗着脖子看宋景行,透着光,一双自下而上看着的眼睛极其精明,没有一点酒醉的模糊感。 或许每个人醉酒都不一样呢?宋景行真的很会给盛泊兴找借口,他抬手抓住盛泊兴握他腰的手,“你怎么了?” 盛泊兴现在就像是猛然顿悟决心放下修行享受当下的苦行僧,浑身上下都透露着通达的畅快感,宋景行想不注意都难。 盛泊兴喜欢宋景行,那下一个问题理所应当就应该是宋景行喜不喜欢盛泊兴。 但是这重要吗? 对盛泊兴而言,不重要。 宋景行喜不喜欢自己那是宋景行该忧心的事,盛泊兴顺势拉住宋景行的手,他两腿分开让宋景行站的更靠近自己,“在想一件事。” “什么?” 即使是男子之间这样的举动都过于亲密了,宋景行犹豫着不知道不该让盛泊兴放手。 “想好了就告诉你。” 盛泊兴再次搂住宋景行的腰,他的双臂交叠把宋景行搂的更紧,紧接着上半身就贴在了宋景行身上,头刚好靠着宋景行的胸口。 盛泊兴从来都不是会深究内心追本溯源的人,能靠着自己想明白宋景行不是友人而应该是情人已经是盛泊兴情感深度的极限。 因此盛泊兴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宋景行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喜欢的宋景行。 喜欢宋景行对盛泊兴而言并不是要寤寐思服的负担。 盛泊兴听着宋景行愈发明显,愈发迅速却自己完全不同的心跳,要什么时候表白呢? 认识宋景行是盛泊兴主动的,靠近宋景行也是盛泊兴主动,但盛泊兴从不觉得主动是件坏事,盛泊兴只想要宋景行也和自己一样。 盛泊兴既然已经喜欢宋景行了,那离宋景行喜欢盛泊兴的距离也就不远了。 …… “有人来了。” 宋景行拍拍盛泊兴的背,他到底还是任由盛泊兴把自己圈在怀里。 “赶出去。”说这话时盛泊兴正愈发过分的摩挲着宋景行的腰。 …… “宋公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仅凭声音似乎就能判定风二娘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这种偏僻的亭子她也找得到可见他是有目的的。 盛泊兴其实猜得到风二娘来干嘛,他不耐烦的 “啧” 了一声终于在宋景行跳脚前松了手。 这种宴席上,孤男寡女的不好单独见面,宋景行拉上盛泊兴抢先出了亭子站到正当前 …… 尴尬的事出现了,宋景行不认识这位姑娘。 如果盛泊兴没猜错,那风二娘此刻就该是情敌,盛泊兴是不打算做周旋介绍的,他环着臂站在宋景行身后,一副看戏的表情。 “小女姓风。” 和许多高门贵女不同,风二娘并不太避讳男女大防,她很自然的从袖袋里拿出张请帖递到宋景行面前,“我风家近日新得了件红珊瑚屏风想遍邀宾客一同赏玩,不知宋公子可有空?” 宋景行并不长于金石之道,而且他还没和风二娘一问一答的寒暄,与人初相识却没有形式化的寒暄做铺垫,何况那人还是位女子。 宋景行一时间话都不太会说了,“我……” 宋景行边犹豫边背过一只手到身后悄悄去拽盛泊兴的袖子。 风二娘是特意找的宋景行递的请帖,很显然这不是什么普通的宴席。 静坐常思己过,闲时莫论人非。宋景行轻易不会八卦旁人他还不知道风家只招赘婿的规矩。 “他不参加,风二娘回去吧。” 盛泊兴反手握住宋景行的手腕,宋景行在这种时候求助于他,四舍五入就是宋景行不喜欢风二娘却喜欢他! “小王爷。” …… 风二娘,小王爷,他们都是声名在外而痛失本名的人,风二娘没有收回请帖,话到嘴边留半句,风二娘的后半句是,“和你有什么关系”。 把风家算在权贵里其实很牵强,风家女子当家是由风老太君起始,老太君受祖蒙阴和皇族沾点血脉亲缘,她自己又争气因此有个浮瑭县主的封号。 但这封号后代不能承袭,如今风老太君年事已高,风家又缺男丁,一旦老太君归西,风家只怕会断了这光耀的仕途,因此风家最近正在极力搜罗有入仕可能且愿意入赘的女婿。 宋景行是风二娘入的潜力股。 风二娘是女子里的男子,盛泊兴是男子里的特例,他们俩倒是王八配绿豆混不吝的相配,大庭广众之下就那么互相僵持住了。 “小王爷。” 宋景行稍稍侧着身子示意盛泊兴松手。 但盛泊兴没松。 “多谢风姑娘盛情,只是我不善此道怕是不能鉴赏。” 宋景行还不知道风二娘要招他入赘的打算,但让盛泊兴和风姑娘闹不愉快不是宋景行愿意看到的。 “宋公子还是好好考虑清楚再说吧。” 风二娘硬是把请帖塞进宋景行的衣襟,话里话外的似乎这场宴会宋景行应该参加。 风家其实是在欺负人,欺负宋景行初入鄢都,初入仕途,也欺负他无父无母,唯一的师长暂时无法出现。 盛泊兴也在欺负人 —— 他等着宋景行处理不了这样的事来求他帮忙。 就是凳子“咯噔”一声的时候,盛泊兴想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4章 第 104 章 第105章 第 105 章 被不熟的人硬塞了请柬,还是在 “相亲” 的宴席上,宋景行的第一反应就是退回去。 但风二娘终究还是不想被人看见她主动见宋景行塞完请帖就走了,盛泊兴又拉了宋景行一把,把宋景行给拦下。 宋景行拿手里的请柬敲盛泊兴的小臂,“小王爷知道风姑娘是什么意思吗?” “看上你了,想骗你进她府里。” 盛泊兴还不打算告诉宋景行实情,虽说宋景行不大可能会入赘但凡事就怕万一,盛泊兴想用他轻薄的大脑先玩儿一手试探。 “你别胡乱诋毁风姑娘清誉。” 盛泊兴十七岁他娘就急着给他娶妻,宋景行十六,成家的事其实也已经可以开始考量了,而以宋景行的性格和处事如果没有遇见盛泊兴,他的婚事该由他老师做主。 “你觉得风二娘怎么样?” 盛泊兴搂住宋景行的肩膀,他还不打算回席上,就带着宋景行在山庄里闲逛。 “不可以随便议论人家。” 宋景行是克己复礼的君子,他对风二娘坦言相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盛泊兴不正常,他本来就打算试探宋景行,宋景行接连维护风二娘,他当场就吃醋了。 …… 显然,在小王爷的有病和荒唐都尚未登峰造极之前,他给自己找醋吃的本事就已至臻境。 “你怎么这么想着风二?他们家是招赘婿的。” 盛泊兴省去了敬称,话都只剩半分尊重,他还边说边从宋景行手里抽走请柬,之前想等宋景行求他帮忙的打算立刻就抛诸脑后,“我帮你回绝他们。” 梅常侍一旦在监院不能闻窗外事,宋景行就成了孤身在鄢都,他既无家世,又无官职,风家的请柬是不好自己就退了的。 “你现在不头疼了?” 宋景行本来就对风二娘没什么意思,盛泊兴从七窍里隐隐冒出来的酸味儿他也体会不到,因此重点抓的很偏。 “本来就没醉。” 请柬被盛泊兴揣起来,他到不介意在宋景行面前耍无赖。 …… 盛泊兴和宋景行回席上时正好是流觞曲水的饭后节目时间,李必仪正被半胁迫的拉着接飞花令。 这就是盛泊兴讨厌流觞曲水的原因,这种席上都是要念诗作词的。 “小王爷来啦!” 盛泊兴刚在席上冒个头就被李必仪逮住,接了半天飞花令别说墨汁李必仪连脑汁都剩不了多少,他一见盛泊兴就立马带头围堵这位鄢都驰名文盲。 自己的孩子自己清楚,盛泊兴不适合参加流觞曲水张怀兮知道,因此她一早就找人写了不少诗给盛泊兴预备着,就是怕盛泊兴在女眷前丢脸。 “小王爷不妨给咱们做首诗啊。” 盛泊兴不是谁都敢招惹的,一群人都是围着要看乐子,真敢督促盛泊兴舞文弄墨的就只有李必仪。 “你飞花令接上了我就作诗。” 盛泊兴不以文盲为耻却也不以文盲为荣,他带着宋景行落座,起哄李必仪的同时在桌下捏宋景行的手叫宋景行帮忙。 …… 张怀兮帮儿子作弊是真的,他儿子作弊都懒得做也是真的。 李必仪能接上这半天的飞花令已是他文学素养的高光了,大家都是文盲没有谁比谁高贵,眼看跑脱有望,李必仪才不肯入盛泊兴的套,“小教授,小教授来帮我接一句,花字令的。” 李必仪转而向宋景行求助。 “啊?” 宋景行正在给盛泊兴捏五言绝句,冷不丁被点到吓了一跳。 “他不帮你。” 宋景行没答应但盛泊兴的醋简直漫天吃,他在桌下重重捏了一下宋景行的手。 “南花北地种应难,且向船中尽日开。” 李必仪开口宋景行没理由不帮忙,在座都是半吊子,宋景行挑了句稍微冷门的诗帮李必仪接上。 盛泊兴!!! “小王爷请吧。” 李必仪给宋景行作揖感谢,他刚得脱困身轻半分,立马又撺掇起盛泊兴作诗。 文墨很快备好,宋景行紧张站在盛泊兴身边 —— 毫无理由的,没有头绪的,盛泊兴好像生气了。 盛泊兴和李必仪亲近是大家都知道的,而盛泊兴和宋景行亲近,信的人就很少。 看着盛泊兴执笔,宋景行刚要传悄悄话,盛泊兴就把笔撂下了,“不会,不写。” 小王爷做事,干出什么来都不叫人意外,他的身份和脾气摆在哪儿,没谁会真的为难他。 李必仪给盛泊兴圆话,让盛泊兴自罚三杯,一席人说说笑笑很快就把这事放在一边。 但盛泊兴好像生气了。 …… 宋景行挨着盛泊兴坐,自从认识盛泊兴来,好像都没见过盛泊兴为什么事真的生气 …… 不会吧,不会就因为他帮李必仪接句诗就真的生气吧 …… 可是为什么啊!生气的着力点在哪里呢? “小王爷。” 兜兜转转盛泊兴还是在给自己灌酒,宋景行拽他的袖子,盛泊兴斜过眼睛,“干嘛?” ……居然好像真的生气了…… “李必仪毕竟也算我的同窗。” 宋景行不知道该解释什么更找不到解释的落脚点,他话还没编好就被盛泊兴打断了,盛泊兴说,“知道了。” 盛泊兴没生气,他只是有点严肃。 因为盛泊兴刚刚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 他并没有和宋景行在一起。 盛泊兴是信念思想都很超前的人,超前到他已经开始展望自己和宋景行两心相悦的美好生活,但他想的着实有点远,现实冰冷又残酷的告诉他,风二娘招赘的申请盛泊兴其实没理由替宋景行打回,李必仪想叫宋景行帮忙盛泊兴也做不了说一不二的主。 那么,问题真的来了,怎么样才能迅速和宋景行开始两心相悦的美好生活呢? …… 盛泊兴可能还是没想明白…… …… 流觞曲水的成果并不好,张怀兮还想再办一场,但盛泊兴言辞恳切的说不需要了。 张怀兮是大家闺秀的才女,不想办和不需要之间的差别她一听便知,“福宝有看上的姑娘吗?” “那个到没有。” 自从流觞曲水后盛泊兴就时不时的垮着张脸,为此没少和盛辛冲突,但张怀兮越发笃定盛泊兴这是在思春,已经开始幻想抱孙子的天伦之乐。 但是盛泊兴嘴严,一直不肯说他看上了谁,张怀兮多方打探,几经波折最后才探听到流觞曲水那天盛泊兴似乎和风家的二姑娘有接触。 ……可是风家,招的是赘婿啊…… 第106章 第 106 章 流觞曲水后盛泊兴已经有一阵儿不见宋景行了。 说是不见而不是没见是因为宋景行找上门时被甚安王府的管家告知说小王爷不在,而问起盛泊兴去了哪儿管家却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宋景行不是会妄自菲薄自怨自艾的人,但他一连找了盛泊兴三天,今天更是大早上来堵门 ……三天都不在。 ……就因为他替李必仪接了一句飞花令? 迷茫,无助,深感荒唐,甚安王府仍旧照常欢迎宋景行,但宋景行却不想呆下去了。 从认识宋景行起盛泊兴就对宋景行很不一样,既无争执,也无矛盾,盛泊兴几乎算是哄着宋景行和自己结交。 做纨绔很容易,但要做名动京城的纨绔却很难,盛泊兴能顺风顺水的一直站在鄢都纨绔的顶端,靠的可从来都不是讨好人的玩笑。 换言之,盛泊兴是有脾气的,相当大的脾气。 难过,受伤,不敢相信,宋景行盛宠一时又骤然失宠,虽然一直告诫自己盛泊兴不会那么薄情寡义,他要平常心,但宋景行还是丢了半条魂一样的在街上游走。 国子监停课今天又是休沐,梅常侍不在梅府庭院冷清,鄢都如此繁华宋景行居然无处可去。 那盛泊兴到底怎么了呢? 盛泊兴正在舞乐坊。 舞乐坊开在苏阳河岸,俗话说,鄢都之华,在于苏阳。顺着苏阳河走一圈能看遍鄢都十景之八,舞乐坊更是其中有名的销金窟。 舞乐坊的主人是丝竹,丝竹十四岁做倌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仅仅四年她就自己给自己赎了身,还另立门户开了舞乐坊。 常有言道,流水的花魁,铁打的丝竹,丝竹今年二十一岁,早过了乐坊女最好的年纪,但她裙下却仍门庭若市。 丝竹姑娘叱咤鄢都风月情场数年一直有一条铁律 —— 她绝不睡年纪比她小的男子。 理由有三,第一,丝竹喜欢年上,第二,丝竹喜欢年上,第三,丝竹喜欢年上。 盛泊兴和丝竹也并没什么床笫情谊,他在舞乐坊混了这么多天是要丝竹给他演练一个表白的场景。 话本,戏说,《金瓶梅》,盛泊兴没吃过猪肉却见多了猪跑,他想和宋景行在一起,他异想天开的要仅凭剖白心意就和宋景行在一起。 盛泊兴对这场表白寄托颇多,他怕自己安排不好,因此专门找了他认识的人里最会安排的一个。 “那如果他跑了怎么办?” 盛泊兴真是很难应付的甲方,丝竹正在对镜梳妆,一个表白磨了丝竹三天,这就是丝竹讨厌年下的原因。 “那你就霸王硬上弓好了。”丝竹心里已经烦的要死,但她还是好言好语的宽慰盛泊兴。 作为女人,更作为乐坊的女人要说不八卦那实在是很扯,丝竹拐弯抹角的打探过几次盛泊兴想表白的人是谁。 但盛泊兴唯一透露出的信息只有那个人是个男子。 拜托!既没有背景,又没有条件,你什么也不肯说,大罗神仙也安排不了啊! 盛泊兴正靠在丝竹香玉为铺的软椅上,看的出来盛泊兴对霸王硬上弓很有幻想。 丝竹透过铜黄的镜子里看盛泊兴 。 有时候丝竹会觉得盛泊兴应该很轻贱那人,因为盛泊兴似乎相当急色的想和那人在一起,但有时候丝竹又会觉得盛泊兴很珍视那人,因为盛泊兴一直闭口不谈那人的身份。 “那就这么定了。” 情窦初开的年下终于有拍拍屁股要走的意思,丝竹不动声色的给盛泊兴吹彩虹,“小王爷盛名,定然马到成功。” 在苏阳河赚钱,丝竹值得。 …… 事情终于敲定,安排妥当,盛泊兴才闲下来要回王府歇着,一回来就听说宋景行找了他好几次,在舞乐坊被丝竹拍的马屁正得人心,盛泊兴瞬间觉得宋景行也是钟情于他。 “那我去找他,许将你接着帮我看着我爹。” 许将这几天都被盛泊兴指派去盯着盛辛,一是因为盛泊兴最近和他爹的关系又如火上烹油,如履薄冰,盛泊兴天天逛乐坊不想让他爹知道,就叫许将看着盛辛事有不对提前通知他做准备,另一个也是因为盛泊兴不想许将知道他要表白。 但许将怎么可能不知道?流觞曲水时许将亲眼看见过盛泊兴和宋景行抱在一起,如今盛泊兴私下鼓弄些不肯示人的事,许将才不信盛泊兴是害羞不肯说,这厮可是脸皮厚如城墙! “你。” 忍耐多日许将深吸一口气终于打算良言一句三冬暖了。 “宋景行在哪儿呢?” 但盛泊兴一吩咐完就转过身去问老管家,丝竹言犹在耳小王爷忽然就相思之情大盛,迫不及待的要见宋景行。 有时候,许将会觉得盛泊兴无论挨盛辛怎样的打都是他应当的。 …… 许将了解盛泊兴,世上的乐子迷人眼,小王爷并不是有闲心玩弄感情的人,虽然不知道盛泊兴的真心能维续多久,但至少此时此刻,盛泊兴的真心分量十足。 许将还是退下了,许将是暗卫,他效忠于盛辛,但他的主子确是盛泊兴。 …… 宋景行正在甚安王府对角的茶馆喝茶,绝不是他不肯走远,宋景行叫小二又给自己续了壶水,是因为全鄢都只有这里有宋景行喜欢的六安瓜片。 由茶见人,宋景行虽然行事低调,但为人却有根犟骨头。 宋景行坐在二楼,这个时间茶馆里的人不多,盛泊兴 “吱嘎吱嘎” 踩着木质楼梯上楼,一抬眼就看见宋景行的背。 盛泊兴没作声,想悄悄靠过去蒙宋景行的眼睛,但盛泊兴还没站到宋景行身后宋景行就先回了头 —— 盛泊兴在舞乐坊呆的久了,沾了一身甜腻的熏香。 宋景行虽然觉得自己有好一阵儿没见盛泊兴了,但其实才过了三天,盛泊兴今天穿的是一身橘色衣裳,橘色是太明亮的饱和色 …… 显得盛泊兴有点儿黑。 已经被发现了盛泊兴就不再刻意压着步子,他走到宋景行身后抬手捂住了宋景行的眼睛。 “你怎么不见我!” 赶在盛泊兴暧暧昧昧之前,宋景行就先开了口,他拉下盛泊兴的手言辞有些激动。 宋景行常被人称道的一个是他的礼数仪态,另一个就是宋景行的沉稳老成,宋景行的情绪一直很稳定,稳定到以他的年纪其实是有些麻木不仁了。 …… 盛泊兴也是第一次被宋景行咄咄到,不过他时常被盛辛逼人,倒是很熟练的不慌。 “我这几天有事,不在王府。” 宋景行刚把盛泊兴的手拽下来盛泊兴就又好死不死的遮了回去。 宋景行的睫毛很密,盛泊兴捂着宋景行眼睛的时候宋景行的睫毛就会在他手心里很轻微的滑动。 宋景行再次把盛泊兴的手拉下来,刚刚话一出口宋景行其实就有点后悔,他不是个急躁易怒的人,但不知为什么现在他就是有点火大。 “可你没和我说。” …… 还真是说多错多,宋景行说完这句也后悔了,盛泊兴并没有和他汇报行程的义务。 “那我道歉,现在补上可以吗?” 盛泊兴站着,从高处向下看宋景行,这样的角度会消减盛泊兴眼神中的侵略性,让小王爷短暂的平易近人。 …… “那你去干嘛了?” 这种旁人说来要挨盛泊兴白眼的话一经由宋景行说出口就在盛泊兴耳朵里自动翻译成 “我想你了” 的情话,盛泊兴坐到宋景行对面给自己斟了杯茶。 大家族培养出的世家子行事都自有一番贵气,但盛泊兴斟茶很慢主要是在给自己想借口。 —— 盛泊兴肯定不能直接和宋景行说 “我要表白你准备一下”,他更不可能告诉宋景行自己一直在舞乐坊呆着,电光火石转瞬而逝,盛泊兴倒好了茶,“我去找萧安纯了,这几天一直在侯府。” ……宋景行只是和萧安纯不熟又不是不认识萧安纯,编这种镜花水月般的借口还不如不编。 “那王府的管家不告诉我。” 其实不论亲疏远近,盛泊兴既然给了个由头,不管信或不信宋景行这句话都没必要,也不应该再问,但或许是茶喝多了有些醉,又或许是昨晚没睡好不清醒,总之宋景行还是略显冒犯的问出口了。 王府管家说不出盛泊兴去处的真实原因是自家小王爷出入烟柳花巷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丑闻,但盛泊兴给出的理由是,萧安纯得了隐疾,不好宣扬出去 ……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不管怎样宋景行都不好再追问,他极力避开隐疾的尴尬,转而聊起天气,“有点凉了,小王爷只穿单衣不冷吗?” 八月份已经算是鄢都的秋日,宋景行有点畏寒已经开始穿夹袄了。 “不冷。” 盛泊兴是小麦皮的肤色,虽然橘色衣裳衬的他黑,但也裹挟着盛泊兴张扬的性子显得他很亮眼。 “小教授怕冷吗?” 盛泊兴一边喝茶,一边说话,一边伸手盖住宋景行搁在桌上的手,完全不凉。 “还好。” 宋景行也如是回答道。 …… 三个 “一边” 的心机并不能让宋景行按着盛泊兴的剧本来,但盛泊兴非要略生硬的接下去,“那我们去泡温泉吧。” 有点生硬。 第107章 第 107 章 淇州临海又天热,并没什么有名的温泉,宋景行的长流老家也不盛行泡温泉,宋景行犹豫起来。 丝竹的理论是这样的,泡温泉这种私密的事如果对方都能同意,那至少对你有三分情。 盛泊兴握紧了宋景行的手,“去吗?” “可以,什么时候?” 自从盛泊兴腿折之后迫于多方原因,他就很少出门了,即使出去也多是和宋景行一起,虽然宋景行对泡温泉没兴趣,但他并不想拒绝盛泊兴。 “八月十五。” 丝竹理论还有,八月十五合家团圆,这种时候他还愿意和你呆着那至少有五分情。 “中秋吗?” 宋景行很明显愣了一下,八月十五梅常侍还不能出监院,宋景行也不能进监院看他,但盛泊兴的家人俱在啊。 “去不去?” 盛泊兴握宋景行的手握的更紧了。 表白这种事盛泊兴找丝竹取经实话实说是被骗了个底儿掉,丝竹虽然混迹情场,但丝竹用的从来也不是真心,丝竹的思路很明显,就是试探,试探,试探,再试探,然后哔哔。 哔哔的哔哔哔哔里,只要一丝真情就足以令人沉溺其中。 但盛泊兴不应该这样,盛泊兴想要的是宋景行的真心 ……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也有哔哔。 中秋是有特殊意义的节日不应该随意对待,“小王爷不要和王爷王妃一起过节吗?我们可以换一天去。” 宋景行拒绝了。 “我每天都是阖家团圆不差这一天,但是这是我第一次和你过节。” 盛泊兴握着宋景行的手说话,言语间就显得情真意切。 宋景行垂下眼睛不看盛泊兴,梅常侍不在,宋景行其实是要一个人过中秋的。 “那也不好,换一天吧。” 宋景行刚刚还不觉得冷但现在却觉得由窗口吹来的风凉飕飕的,浑身上下除了还被盛泊兴握着的手,别处都泛着凉意。 …… 可是盛泊兴找丝竹订的就是中秋那天啊,盛泊兴是要包场清人的,不好临时换时间。 “不行。” 盛泊兴毋庸置疑的拒绝到,他那说一不二,不可一世的雄风终于在这时有了一展之处,盛泊兴松开宋景行的手喝干了杯里的茶,“就中秋。” …… 盛辛脾气大,性子急,他儿子和他一脉相承,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父子经常因为各种缘由不顾体面的当街大打出手。 因此,外人看来甚安王府的管教甚严,而甚安王世子也格外顽劣。 实则不然 …… 当然甚安王世子的确格外顽劣,但甚安王府的管教其实不严,就像盛泊兴说的,他和他父母天天都是阖家团圆,并不太在意中秋是否能同过。 盛辛听说盛泊兴是要和宋景行一起甚至格外放心,“梅师不能出监院,小宋公子在鄢都又没什么亲眷,你是该多尽地主之谊好好陪陪人家,明天你走的时候记得带几盒月饼。” 盛辛说话的时候好言好语但盛泊兴其实正在罚跪祠堂 —— 因为他逛乐坊的事败露了。 “知道了。” 盛泊兴的身子既然跪下来,脾气自然就站着,他没好气的回了盛辛一句,心里嘀咕着,你个老东西懂什么。 “行了,滚回去吧。” 盛泊兴已经跪了大半天,张怀兮正在祠堂门口站着,迫于妻子的眼神盛辛假装没听见盛泊兴的语气不善,开口给盛泊兴放行。 盛泊兴回头看了一眼他娘,无理犟三分的 “哼” 了一声,妻奴罢了,装什么当家做主! …… 中秋当天宋景行的行程排的很满。 宋景行首先要去监院给梅常侍送过节的东西,监院现在是只进不出的状态,不少家属也一块儿等着给学生送物品塞红包,宋景行挨到中午才把要送的东西送完。 然后回梅府替梅常侍收礼,梅常侍不在中秋时节还能到梅府送礼的多是受过梅常侍一课之恩的学生,四舍五入算宋景行的同门,宋景行得周全礼数的应对到下午。 最后的安排是和盛泊兴一起泡温泉。 梅府院落很小,宋景行在主屋招待客人,盛泊兴就在宋景行的西厢房躲着 —— 他辰时就来,已经躲了一天了。 宋景行一回屋就看见盛泊兴跨坐在他的梨花木椅子上正在翻他写的文章。 待人接物忙了一天,即使是宋景行此时也觉得腰酸背痛,他走到盛泊兴身旁,“小王爷。” “忙完了?”盛泊兴合上 “何处低头不见我,四方同此水中天”的高见回过头看宋景行,他脚边还放着从家里带来的月饼。 “那走吧。”盛泊兴从前不知道自己是个急色的人,但等了这么久才排到他和宋景行早就约好的档期,要不是包场温泉的银子太贵盛泊兴真想就这么直接和宋景行说了。 盛泊兴包场的温泉是作为鄢都十景之一的松瀑汤泉,也是鄢都十景中唯一一个盈利性景点。 松瀑汤泉位于一片松海之中,与皇家温泉并属同流,虽是天然温泉但并无硫磺的异味儿反倒有股独特的松香。 中秋没有宵禁,街上人又多,盛泊兴没骑马改乘马车。 “要泡多久啊?”宋景行没有刻意打听过鄢都泡温泉的规矩,临到路上才想起来问。 “看小教授想泡多久。”盛泊兴盯着宋景行看,马车里的烛火被透光琉璃罩着火光被折射的很弱,车厢里不咸不淡的暗,盛泊兴的眼睛就显得很明亮。 为什么非要泡温泉呢?宋景行心里忽然打起鼓来。 因为泡温泉要脱衣裳啊。 丝竹是这样和盛泊兴介绍的,只吃饭没新意,歌舞表演又人多不合适,大捧的鲜花和礼物会庸俗,要是单找一处清净所在又怕会没氛围。 但泡温泉不一样,泡温泉既可以名正言顺的亲密还有机会看人家的**,热气熏蒸,肌肤摩擦,那种环境下是很容易发生些什么的。 丝竹说的有理,而且盛泊兴对看宋景行**实在太有兴趣,他毫不犹豫的同意了这个方案。 街上人多,马车走的慢,盛泊兴坐在宋景行对面看宋景行的身子随着马车摇晃,盛泊兴的目光就追随着摇晃。 泡温泉是要脱衣服的。 盛泊兴脱衣服的时候宋景行正抱着浴衣发呆。 盛泊兴脱的很快,他并不介意被宋景行看光,甚至盛泊兴知道自己有副好身材,他巴不得脱给宋景行看。 宽肩,窄腰,翘臀,长腿,这实在是男人才有的东西,宋景行在盛泊兴脱裤子的时候就秉着非礼勿视转过了身,他自以为颇有心机的在盛泊兴穿上浴衣后开口,“小王爷先去吧,我换好了就来。” 宋景行也不知道为什么,得知要在盛泊兴面前脱衣服他毫无理由的紧张且不愿意 —— 尤其是在盛泊兴理所应当,毫不犹豫的脱了衣服之后。 “不用啊,我等你。”盛泊兴跨坐在椅子上,准备的浴衣是浴袍,他大大咧咧的跨着 …… 不雅,很不雅。 宋景行“刷”的转回了身,“啊,不用了,小王爷别待久了吹风 ……嗯,受寒。”背对着盛泊兴宋景行的脸不受控制的红了,他忽然觉得自己无耻。 更衣间门窗都是闭着的,实在谈不上吹风,盛泊兴稍微扯了扯浴袍,聊胜于无的遮了一下,“我等你。” 宋景行劝盛泊兴先走总要带点理由,但盛泊兴说要等宋景行,就三个字。 “我换衣服慢。”宋景行紧紧抱着浴衣,宋景行善于思辨,他一直觉得自己善于思辨,但他居然想不到什么理由了。 更衣间为什么没有隔间?又为什么没有屏风? 本来是有的。 “我等你。”盛泊兴还是那三个字,他的厚脸皮让他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 “多谢。”宋景行实在没什么借口了,他的手攥着自己的腰封,而且他总觉得再说下去有要赶盛泊兴走的嫌疑。 为什么会紧张呢?大家都是男子,他没道理紧张,平常心,还是要平常心。 宋景行一边宽慰自己一边宽解衣带。 来了!今天的重头戏!盛泊兴等了一天才等到的大场面!终于!来了! 鄢都的深秋萧瑟,宋景行多穿了件氅衣,搁衣裳的时候宋景行回身恰好看见盛泊兴灼人的目光。 “小王爷。”腰封一解宋景行的腰线就隐没在宽敞的衣服里,盛泊兴的目光缓缓移向宋景行的脸,“你接着脱,我等着。” 盛泊兴这话有点轻浮,宋景行攥着自己坠在腰间的环佩,想反驳,但没有落脚点。 “小王爷要不还是先去吧。”宋景行看了看搁在一边的浴衣,那浴衣是丝质的,制式很接近对襟长衫,颜色是一种极透亮的白,靠着腰间的一条束带系紧。 松瀑汤泉是半景点的浴场,他的浴衣其实要更偏保守,这套浴衣并不是松瀑汤泉的,至少不是松瀑汤泉常用的。 宋景行开始脱中衣了,盛泊兴从椅子上起身,这浴袍很宽松,盛泊兴又刻意没有系紧衣带,衣领深深的一直开到他的小腹。 宋景行白,至少比盛泊兴白,盛泊兴又拽了拽浴袍,就像赛马前等待发令的简短时间,紧张但兴奋。 搁中衣的时候宋景行没回身,他已经光着上半身了,人其实时无法感觉到目光的,但宋景行很怕,很怕他一回头盛泊兴就在看他。 第109章 第 109 章 更衣间里没人,盛泊兴 “滴滴答答” 的带着一身水打开更衣间门的时候屋里就只剩下一片慌乱的脚印。 “哈。” 盛泊兴随手拿起挂着的宋景行的发带把他沾了水黏在身上的头发束起来,刚从温泉里出来,风一吹他前口口胸口口后背都凉,但是盛泊兴的脑子很热,理智像不经烧的柴,连烟都没冒就在盛泊兴的脑子里散干净了。 盛泊兴发誓要艹宋景行,就今天。 宋景行是坐着甚安王府的马车跑的,盛泊兴站在松瀑汤泉空荡荡的门口的时候真心想把宋景行艹晕过去,一定是他平时太纵容宋景行了,居然敢跑?还是用他家的马车! 盛泊兴另外备车用了点时间,但偌大一个鄢都宋景行能去的地方显而易见。 中秋佳节,梅府原本就不多的侍从也都放假去过节了,门是从里面插着的,可梅府的院墙实在很矮,盛泊兴甚至不用借力就翻了进去。 这算不算入室偷盗?送盛泊兴过来的马夫震惊的无以复加。 盛泊兴追宋景行追的很急,他只在湿透了的浴衣外面套了几件衣裳,梅府的院落小,盛泊兴边走边解衣带,等他推开西厢房的门的时候已经解到裤带了。 屋里没点灯,宋景行蜷坐在床上,盛泊兴 “嘭” 的一声把门推开的时候有一种来索命的既视感。 屋外灯笼的光透过糊窗的明纸照出宋景行的轮廓,盛泊兴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脖颈发出 “喀拉” 的声响。 “小王爷!” 宋景行是受了惊吓跑掉的,他跑的比盛泊兴急多了,除了浴衣宋景行身上只披了件氅衣,这两个都不是能紧紧束在身上的。 宋景行想从床上下来,可他刚一动松散的衣带就裸露出更多的皮肤,屋里好冷,宋景行打了个寒颤。 浴衣和氅衣都是湿的,宋景行身下也是湿的,他伸下床的一条腿光溜溜的暴露在空气里,脚上只穿了袜子。 盛泊兴的眉梢挑的很高,这算什么?欲拒还迎吗? 盛泊兴准备解裤带了,他觉得他准备好了。 “盛泊兴你要干嘛?” 盛泊兴站的地方很亮宋景行一早就看见了盛泊兴敞着的衣裳和他的动作。 “是你先跑的。” 盛泊兴广施恩德般的给宋景行解释了一句,仿佛宋景行现在就该和他**相对。 可是没道理啊?盛泊兴可是在泡温泉的时候就精虫上脑了啊,跑和不跑的结果差别很大吗? “盛泊兴你疯了吗?” 宋景行猛的收回自己伸出来的腿,屋里凉,宋景行又是一身的水,衣服都是敞开的宋景行的ruli很安静的翘着。 寂若无人,心如擂鼓,盛泊兴盯着宋景行收回去的细长且白的腿。 “小王爷。” 宋景行的声音有些发抖,“你别这样。” 盛泊兴置若罔闻,他没再纠结于裤带,但是他走向了宋景行。 宋景行的床上很干净,就连枕头他都够不到,宋景行只能紧紧抓着床柱,“小王爷。” 宋景行要哭了。 但盛泊兴忽然就在宋景行面前蹲下了,他握住了宋景行搭在床沿上的脚腕。 宋景行跑的太急了,他连鞋都没穿,就只有一双袜子,粘尘带土。 宋景行想收回脚,他心跳声大到他自己都听得一清二楚,但盛泊兴握的很紧,“我喜欢你。” 盛泊兴一边给宋景行脱袜子一边说。 上次盛泊兴说完这句话后做的事还历历在目,宋景行真的好想踹盛泊兴一脚。 盛泊兴的手大,而宋景行的脚腕很细,盛泊兴握着宋景行的脚腕起身,“是想艹你的那种喜欢。” …… 这句解释实在多次一举。 宋景行的身体微微向后仰,他抬手攥住衣襟遮住盛泊兴探究的目光。 “把衣服换了吧,我给你换床褥,都湿了,别着凉。” 这样的姿势下能听盛泊兴说出这种话来简直比天外传音还要令人震惊。 盛泊兴把宋景行的脚放下,他盯着宋景行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嘴唇,“真的想。” …… 院里忽然乱哄哄的一片脚步声,盛泊兴猛地回过头,变脸的速度极快,他自己的衣带都没系就迅速扯了被子盖住宋景行。 “什么人?” 马夫躲在一队官兵身后悄悄指认,“就是他,翻墙进来的。” 盛泊兴这三个字在鄢都很有名,但盛泊兴这个人并不是谁都认识,领头的官兵一只手握着刀柄,“你是什么人?!在干什么?私闯民宅还不束手就擒?!” 盛泊兴活了这么多年,以他的家世和脾气,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今天,真的好荒谬啊。 “等等。” 宋景行从被子里探出头,他刚刚还害怕盛泊兴,现在却急于给盛泊兴辩驳。 屋里一下进来好多人,宋景行有种衣不蔽体的紧张,“他不是,他是我朋友。” “爱人。” 盛泊兴背过身子挡住了宋景行,他抬手把被子盖了回去。 面前再次变黑的瞬间,宋景行忽然很想让官兵快把盛泊兴带走。 “他不是,你们误会了,我认识他,这里没什么事请回吧。” 宋景行再次探出头来,也不知道宋景行是在否认盛泊兴是什么。 盛泊兴没回头,他抬手捂着宋景行的脸把宋景行的头按到身后。 盛泊兴的身上是湿的,衣服是敞开的,裤带是松的,怎么看都是个登徒浪子,但当盛泊兴从他的外衣袖袋里掏出他王府世子的玉牌时他到底在干什么就已经不重要了。 屋里哗啦啦变热闹,又呼啦啦变冷清,盛泊兴再次独自笼罩着宋景行时宋景行后知后觉的恢复成害怕的样子,刚刚为什么不让人把盛泊兴带走?! “小王爷。” 宋景行谨慎的开口。 …… 好歹这次宋景行有被子可以卷在身上。 盛泊兴回身把屋里的烛火点亮,他看向宋景行还湿着的鬓角。 盛泊兴的**浅薄又庸俗,哪怕是现在他看了宋景行也还是想&艹&宋景行。 可盛泊兴是真心喜欢宋景行的,真心二字纯真又懵懂,但却足够让盛泊兴怜惜宋景行。 盛泊兴看见宋景行踩脏了的袜子的时候就已经魂肉分离般的冷静了。 宋景行的害怕或是愤怒盛泊兴都不屑一顾,但宋景行踩脏了的脚让盛泊兴克己自持 。 盛泊兴是愿意弯下腰拂去宋景行脚上泥土的人。 他比谁都要珍惜宋景行。 “去换衣服,都是湿的。”盛泊兴又重复了一遍,仿佛他并没有在硬着。 …… 盛泊兴回甚安王府的时候许将正在陪张怀兮赏月,表白嘛,成功和失败各占一半,许将坚信不管是那种走向盛泊兴都未必正常,他并不想触霉头。 因此盛泊兴找到的就是管家。 “找两个人,不要男的,也不要女的。” 盛泊兴衣衫不整,形容不端,出门的时候还算是个完人,现在却潦草的如同叫花鸡。 “啊?” 管家还没来得及关心小王爷就被盛泊兴无礼的要求无礼到了,现在看来,许将躲出去的决定是万分正确的。 “就两个手脚麻利的老人吧,送到梅府替我看着宋景行,有什么事儿通知我。” 佳节在即,普天同庆,盛泊兴还没有完全泯灭人性的补了一句。 “顺便。”盛泊兴抬手拆下他束着头发的宋景行的发带,也连带着解开自己胡乱穿着的衣服,“给我准备洗澡水。” ……他居然真的痛痛快快的离开了梅府,盛泊兴泡在浴桶里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定力已经可以媲美得道高僧了。 泡澡的水温比温泉要高很多,盛泊兴全身都浸在水里,他先是想起自己花下去的大把的银子,随后又想起宋景行站在水里的样子。 盛泊兴居然觉得并不算亏,至少现在,小王爷有着无比具象化的**载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