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江山令》 第4章 道不尽凄凉 雁门关外(9) 原来,这些军士是晋军斥候,两拨人马,目的地就是雁门关。他们负责打探沿路情形,及时回复后面跟随的车队。第一批三人因为雪大,就偷懒了,跑到君再来客栈饮酒避雪。第二批三人赶到以后,看到第一批饮酒偷懒,就斥责他们,说他们违反军纪,于是,争吵了起来。 关于违反军纪的这些争吵,对于李凌霄来说无所谓,但他们此行探查路况的目的,是李凌霄最为惊讶的。因为,从他们争吵的言语中获悉,莲儿北行竟然提前了一天,正在路上。 按照王怀探听来的信息,今日是冬月二十五,莲儿今日启程才对。但是,从这些斥候的话里听到,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担心战事将起,发生变故,便让大晋皇帝抓紧把莲儿提前送走。斥候们言谈中还妄自揣测,说耶律德光主要担心石敬瑭变卦,舍不得将莲儿送往北地。因为近日来,石敬瑭整日愁眉不展,甚至无故生怒,迁怒他人,已经杀了几个无辜之人。这些话传到了耶律德光口中,才命人护送莲儿提前启程。明天便可到达雁门关。雁门关有契丹人接应。 “契丹这个耶律皇上真是艳福不浅,听说莲贵妃长得天仙似的人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个斥候说。 “那又如何?不是一样送给契丹皇帝日吗?”另一个军士或许喝多了酒,口出不逊。 “老六,不敢胡说。那契丹皇帝是咱们皇帝的干爹,被听到是要杀头的。”另一个斥候赶紧劝止,还用眼神扫视了一圈客栈大厅。 “我呸,你怕,老子不怕。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当上皇帝又如何?他都不配当个男人!我家婆娘都看不起这样的皇帝。” “老六,你就少说两句吧。背后骂皇上,是死罪,甚至灭九族。”另一名斥候赶紧上去捂住老六的嘴。 老六挣脱开捂嘴的手,猛然站起身,撕扯掉军衣掼在地上,嚷嚷着:“老子不干了。我婆娘因为我给这样的皇帝当差,连床都不让我上了。我他妈的十多天没碰她的身子了。” “噗嗤——”三男两女的那桌上,不知是哪位女客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再笑抓你们充军。”老六冲那桌喊道。 那桌一个穿着华贵裘氅的青年男子猛然站了起来,将一把宝剑“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你都脱下了这身唬人军皮,还要抓我们充军?小哥,你是在搞笑哇?我怕你抓我们回去了,你家大晋皇帝会亲自出来迎接哇。”青年男人拍剑的那一刻好大气势,却说出了江南的吴侬软语。 “我呸! 你说老子在搞笑?我看你才是搞笑的。皇帝会亲自迎接你?你以为你是谁啊?是契丹那个耶律皇帝吗?”老六哈哈大笑,嘴里喷着酒气。 那五个斥候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放肆,你们知道在跟谁说话吗?”一个手持齐眉棍的中年男子站在了青年身侧,使劲将齐眉棍向地上一顿,怒目而视。 六个斥候愤而起身,一同拔出腰刀,大吼道:“你们南蛮子胆敢在此造次,要造反吗?” 那桌上年长的老者站了起来,打着圆场说:“各位军爷,在下一行杭州人士,只是想到雁门关浏览一下北国风光,并无冒犯之意。”说话的当口,他用眼色制止了其他人的冲动。 “量尔等也不敢。”一个斥候轻蔑地说。 “等等,老人家,你说你们是杭州人士?”其中一个斥候突然问了一句。 “是。” “失敬失敬!恕小的眼拙,不知道是吴越国王的使者大人在此小憩。”这个斥候赶紧施礼。 “你知道我们?”那个青年人傲慢地问道。 “听说了,听说了。大晋皇帝已经册封钱国主为吴越国王。这是可喜可贺的事情!”那个斥候媚笑着打躬作揖。 “怎么回事?”老六懵懵懂懂地问。 “老六,你没听说吗?吴越国主钱元瓘听说大晋皇帝被契丹皇帝册封了,派人来太原朝贺——” “混账东西,父王的名讳岂是尔等能够直呼,找死!”那青年啪得一拍桌子,打断了那斥候的话。 吓得那个斥候赶紧跪下磕头,怯怯说道:“原来是小王爷驾到,饶恕小的眼拙,失言了。该掌嘴,该掌嘴。”那斥候说着,一左一右,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掌嘴二十,作为小戒。”那青年似不解气,怒声说道。 那个斥候不敢违抗,啪啪得继续掌嘴,几巴掌下去,嘴角便流出了鲜血。他是真使劲啊。没办法,谁让冲撞了这个小王爷。别说掌嘴,就是被杀了,也是白死。掌嘴相比小命,还是小命更重要。 “什么狗屁吴越国,小人之邦而已。什么狗屁吴越国王,朝秦暮楚的小人罢了。”忽然,那个悠然独饮老者冒出一句,同样是江南口音。 “老匹夫,你说什么?真是胆大包天,胆敢对国主出言不逊?找死!”那个青年人怒目而视,就想拔剑。 年长老者赶紧摁住了青年人的手,对独饮老者躬身一礼:“这位兄台,何出伤人之言?” “钱逊,难道老头子 我说错了吗?”独饮老者甚至都没有抬头,低头饮着酒反问年长老者。 原来年长老者名为钱逊。 “你认识我?你难道也是吴越人士?”钱逊惊诧地问道。 这三晋一带,他是第一次来,应该不会有人认识自己。这个独饮老者是江南口音,他猜测肯定是江南人士。自己身为吴越国王叔,身兼殿前指挥使,平时很少抛头露面,知道的人不多。故而,他又进一步猜测,这个独饮老者应是吴越人士。 “老头子我不耻做你吴越人。你钱逊倒是一号人物,老夫听说过,手中赤风剑也算有两把刷子。唉——,杭州本来才俊之士众多,却被你钱氏一族弄得乌烟瘴气。小人得志啊!惜哉——,悲哉——。”独饮老者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还是没抬头。 “老匹夫,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吴越民丰国富,河清海晏。我父王更是殚精竭虑,除弊革新,开疆拓土,保境安民,百姓过着安居乐业的日子。”那青年愤怒至极,竭斯底里地辩解。如果不是钱逊按着他的手,早就拔剑出鞘,宰了这个老头儿。 “钱小王爷是吧?那我问你,你们吴越国奉谁为正朔?” “自然奉中原之主为正朔。” “那么现在中原之主是谁?”此时,独饮老者抬起了头,直视着这个小王爷,咄咄紧逼。 “是唐——”钱小王爷突然哑口。 “哼——,说你们吴越国是小人之邦,可服?”独饮老者嗤笑一声,厉声反问。 “你到底是谁?为何处处与我们吴越国为难?”钱逊按耐不住,怒声问道。 钱逊在吴越国是一等一的高手,受万人景仰。在中原行走,他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着一口气,息事宁人。当然,他还有另外一重考量。这老者既然知道自己身份,仍然恶言恶语相向,必然有所依仗。故而,他一直隐忍着。但是,没想到这个老头得寸进尺,咄咄逼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要狗急了咬人吗?钱逊,你也活了大把年纪,难道连个人理儿都不懂?李唐犹在,你们就着急忙慌地前来大晋朝贺,你们真做得出来!唐长兴三年,唐帝李嗣源赐吴越王位,你们已是李唐臣民。而今却又接受大晋赐封吴越王位,难道不是朝三暮四吗?难道不是朝秦暮楚吗?难道不是小人行径吗?” 独饮老者一口饮尽杯中酒,又自顾自地斟上。似意犹未尽般,他继续说道:“还有,钱镠以贩卖私盐出身,后来参军入伍,因军功,执掌兵权,被先唐敕封浙江东、西两道节度使,后 又被先唐昭宗皇帝册封为吴王。你们不但不懂得感恩报恩,叛贼朱温建立大梁,你们竟然倒戈奉其为正朔,出尔反尔,认贼为亲。如今石敬瑭称帝,认契丹为父,你们忙不迭地又来朝贺。真是无耻至极!” “你,你,你胡说八道!”那位钱小王爷气得话都说不利落,愤愤然抢白道:“我们吴越国只保明君,不保昏君。唐帝李从珂胸无大志,专权好妒,任用佞臣,宠信后宫,横征暴敛,劫掠民财,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这样的昏君,我吴越保他何来?” “石敬瑭这样的儿皇帝,你吴越也要保吗?他的父皇帝可是契丹的耶律德光。你们吴越国到底是向谁来称臣?石敬瑭?还是耶律德光?” “你——”钱小王爷再次哑言。 “你们来到此处,估计是去契丹吧?估计又是去契丹谈贩盐的生意吧?唉——,贩私盐起家的你们钱家,终究还是贩夫本性,忘不了老本行啊。”独饮老者饮了一口酒,戏谑着说道。 钱逊听罢,不觉暗惊,心想:这个老者到底是何人?怎会知道我们吴越和钱家如此多的底细? “你——”钱小王爷似被戳到了肺管子,再次拍得桌子山响。然后,他转向钱逊,牙齿咬得嘎嘣嘣直响:“王叔,这个老匹夫句句污我吴越,毁我吴越。杀了他。他必须死!” 他用力挣脱了钱逊的手,仓啷啷拔出宝剑,持剑逼向独饮老者。另外的一男两女同样拔剑、持棍,紧随其后,围了上去。钱逊犹豫了一下,还是拔出赤风剑一同围了过来。 钱逊在江湖上也算有着一号,人送绰号“赤风剑客”。他本不想以多胜少,免得被江湖人士耻笑胜之不武。但看到独饮老者气定神闲的样子,猜测是一位世外高人,思忖再三后,便不再顾及江湖规矩,群殴就群殴,免得出了什么岔子。 其实,他更担心钱小王爷的安危。这位小王爷唤作钱文书,是吴越王钱元瓘的次子,深得吴越王宠爱。若钱文书有个闪失,自己回到杭州无法向国主交待,或可被国主猜忌更深。 那六个晋朝斥候一看情形不对,慌忙向店外跑去。他们有自知之明,自己只是朝廷的斥候,不是江湖中人,没有拿出手的功夫。这种江湖中人的大场面,不是他们可以参与的。他们跑到门口时,那个自扇嘴巴的斥候,嘴角流着血,回头喊一句:“明日契丹皇妃途径此处,闲杂人等提前避让,不可滋事。”喊完,扭头就跑出了客栈,生怕有人挽留似的。他们就是履行一下职责,走个过场罢了,无伤大雅。 “耶律德 光这是册封莲儿为皇妃了啊!不知莲儿现在心情如何?唉——”李凌霄心里喟叹一声,情绪瞬间低落。 “公子,我们援手吗?”阿克看着五个人围向独饮老者,悄声征求李凌霄意见。 李凌霄摇了摇头。他并非不想援手,而是看到独饮老者有恃无恐的悠然神态,知道这是一位功夫高手,没必要此时画蛇添足,施以援手。眼下先静观其变,需要援手时,再出手不迟。 如果不是因为莲儿,此时的他,心情应该会好上一些。毕竟这位独饮老者仗义执言,颇为正义。更何况,老者还提到了姑表叔父——昭宗皇帝,心中对其已经产生了亲近之感。 独饮老者不慌不忙站了起来,手里多了一根旱烟袋。 忽然,外面传来一声驴叫,似乎颇为痛苦,好像被什么击打了般。 “我的老黑!”突然,独饮老者惊叫一声。 不见他如何动作,几乎是一阵轻烟般从一名女客身边飘过,近乎是“飞”出客栈,只留下一道残影。 “好俊的身法!”李凌霄心里暗叹一声。 随即,就听到店门外两声惨叫,同时伴着独饮老者一声怒喝:“敢动我的老黑,找死!” “江宁怪叟!”钱逊突然喊了一声。 “什么江宁怪叟?”钱文书好奇地问。 “这个老头江湖人称江宁怪叟,金陵齐王徐知诰的座上宾,却不知道姓甚名谁。他轻功卓越,擅使一根旱烟袋,以打穴功夫见长,年轻时便在江湖上闯出赫赫名号。江湖上可能记不住江宁怪叟的样子,却都知道他座下的那头黑驴。他在江南一带游历时,人不离驴,驴不离人。人有凶名,驴也有凶名——” “那是对宵小之辈才有的凶名。”未等钱逊说完,江宁怪叟就施施然走进了客栈,打断了钱逊的话。 这时,门外传来了急骤的马蹄声。估计是那几个斥候打马远去了。 喜欢大唐江山令 第4章 道不尽凄凉 雁门关外(10) 看着钱逊犹疑的目光,江宁怪叟玩味地说:“我们继续。” “江宁怪叟,别人惧你,我钱文书不惧你。你口口声声污我、辱我吴越,是可忍孰不可忍!”钱文书怪叫一声,挺剑冲去。 “不可——”钱逊想阻止,但为时已晚。 钱文书剑走轻灵,挺剑直刺江宁怪叟咽喉,出手狠辣,去势如风。 “好狠毒的小子,不给你点颜色看看,就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江宁怪叟嗤笑一声,旱烟袋上举一拨,只听“当”的一声,钱文书剑势偏出。原来旱烟袋是铁质的。 钱文书手腕一抖,挽了一个剑花,改刺为撩,剑尖仍取江宁怪叟的咽喉。江宁怪叟快捷出手,后发先至,直点钱文书的手腕。堪堪点上之时,一道剑光从斜刺里刺向江宁怪叟手腕。原来钱逊看钱文书要吃亏,急忙出手攻江宁怪叟必救。江宁怪叟急忙后退,避开了钱文书撩剑。随后旱烟袋顺势上撩,烟袋锅搭在了赤风剑的剑身,手一缩,往怀里一带,想用烟袋锅把钱逊的剑带过来。钱逊手腕一翻,顺势剑往前送,横抹江宁怪叟脖颈。江宁怪叟一个横仰,脚尖顺势踢向钱逊手腕。忽然,一条齐眉棍砸向了江宁怪叟的脚脖子。原来使棍的那名男客一直在旁边虎视眈眈,瞧准空当,迅疾出手。只见江宁怪叟单脚为支点,快速一个侧翻,躲过了齐眉棍。趁江宁怪叟立脚未稳,钱文书高高跃起,宝剑自上而下直贯江宁怪叟的后心。 李凌霄看出来了,钱文书是一个极其狠辣之人,接连几剑,招招致命,不留余地。 不但,李凌霄看出来了,江宁怪叟更是心知肚明。他就像后背长了眼睛一样,脚踏怪异步法,不见脚动,居然横移半米之多。未等钱文书落地,他已拧身纵起,再次后发先至,旱烟袋直接砸向钱文书肩部。 钱文书的招式已经使老,无法再变招。这怪不得别人,只怪他自己托大。在他的认知里,自认为刚才那一剑是必中,牙根儿就没想到江宁怪叟的反应速度如此之快,根本就没留有后手。耳轮中就听到“咔嚓”一声。 “啊——”钱文书疼得大叫一声,直接骨折,摔倒在地上。 “你敢伤我们家小王爷?我跟你拼了。”使齐眉棍的男子疯魔一般攻了过来。关心则乱,男子的癫狂使他门户大开。江宁怪叟未等男子近身,一个错身,旱烟袋敲打在男子左膝。男子直接跪倒,齐眉棍扔出多远。 “住手!”钱逊大喝一声。随着钱逊的断喝,那挺剑向前的两女收了剑招。使齐眉棍的男子扶着桌子,痛苦地皱 着眉头站了起来,扶住了桌角。随后,那两个女客赶紧冲到钱文书身边,将其扶了起来,口中喊着“小王爷”。估计她们是钱文书随行的两个侍女。 江宁怪叟也停了下来,施施然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刚刚坐定,忽然,他拿起酒杯直接向李凌霄掷了过去,嘴里念叨着:“小友,坐着看热闹多无趣,老头子我敬你一杯。” 酒杯在空中平稳的飞来,里面的酒居然半点没洒。阿克顿时一惊,刚想伸手接,被李凌霄摁住了。他也没有起身,只是这么坐着,平平伸出手掌,手腕轻轻一个抖动,虚空中画个半圆,酒杯居然平稳落在手掌心。这是借力减力。 “老人家,恭敬不如从命!”李凌霄朗声道,一口饮尽杯中酒。然后又说道:“老人家,来而不往非礼也,晚辈回敬您一杯。”说完,他把酒杯斟满,暗使内力,又把那酒杯完璧归赵地掷了回去,同样平稳,滴酒未洒。 江宁怪叟嘿嘿笑着说:“这位小友,有意思,有意思。”说归说,但手上却没有闲着,与李凌霄几乎同样的手法,借力卸力,接住酒杯,一饮而尽。 钱逊看着眼前这一幕,惊呆了。自以为自幼习武,武功不弱,在吴越国也算大师级别。但跟眼前的江宁怪叟与这个不知名姓的青年相比,定要弱上一二。 酒杯,他也可掷得出,亦能接得住。但空中飞行,且能稳稳当当接在手上,而滴酒却不洒,他坚决做不到如此完美。这需要极其深厚的内力控制,并且还要运用技巧加持到酒杯上面。 “今日即便吃了大亏,但也要忍了。江宁怪叟,这个梁子我钱逊记下了。”钱逊心里恨恨说道。然后,朝江宁怪叟深施一礼,嘴上说着:“前辈,在下莽撞了。”他没敢喊“江宁怪叟前辈”。 “钱逊,今天只是对这个心狠手辣的小子一点惩戒,废他一条手臂。让他永远记住: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祸。日后如果仍不懂得收敛,定杀之。”江宁怪叟用眼睛余光瞟了钱文书一眼,丝毫不给钱逊面子。 “难道你不怕两国开战?”钱文书忍着疼痛,眼里怨毒地瞪着江宁怪叟。 “小子,你今日就捡个便宜吧!如果老夫不是担心两国交兵,生灵涂炭,你还会有命跟老夫说话?”江宁怪叟不屑地说道。 李凌霄听闻过,杭州吴越国与金陵齐国比邻,时有边境交恶,动起刀兵。但均是小打小闹,无伤大雅,还算两国融洽。 “好,好,本小王爷记下今日之仇。”钱文书恨恨地说。 忽然,一根筷子迅捷 地从江宁怪叟手里飞了出去,待钱逊发觉已经晚了。筷子直接贯穿了钱文书的左耳。 “小子,忠言逆耳,你听不进去,那就再废一耳。钱元瓘没有教过你吗?人在矮檐下,要懂得低头。逞嘴上之能事,废柴一个。”江宁怪叟讥讽道。 钱逊眼底几乎喷出怒火。他虽不喜欢这个侄儿,但关乎颜面啊。钱文书哇哇乱叫着,两个侍女赶忙处理伤口。 “前辈,小王爷虑事欠周,在下回去告诉我主好好管束。”钱逊谦卑说道。没办法,技不如人。此刻,他已经强自熄灭了心中怒火。 江宁怪叟没有说什么,继续自斟自饮,好像啥事都没发生过。 看江宁怪叟不再搭理自己,钱逊居然转回头,来到李凌霄和阿克桌前。阿克看到他过来,顿时警觉起来,猛然站起身,但被李凌霄强行摁坐了去。 “在下吴越国殿前指挥使、兵马大元帅钱逊。果然英雄出少年,好身手。”钱逊一脸至诚说道:“今日与少侠相遇即是缘分,希望少侠有机缘到吴越国一行,在下定当热情款待,不失礼数。这是在下家传玉佩,持此玉佩在吴越国可任意行走,绝无拦阻。” 钱逊顺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脸上笑容可掬,而眼底的笑意更是大有深意。 “叔父,使不得,婉儿——”疼得呲牙咧嘴的钱文书赶忙出言拦阻。 他深知这块玉佩对钱逊的重要性,对他的重要性,甚至对整个吴越国的重要性。 “不可多言。”钱逊没等钱文书说完,瞬间变脸,厉声喝止,且狠狠瞪了钱文书一眼。 “钱大人,此物实在贵重,晚生不敢笑纳。”帝王之家,一块玉佩本就算不得什么。但李凌霄看到钱文书的急切神情,便知此物甚为不凡,赶忙推辞。 “少侠,如果坚辞,你看这样可好?权当此物为机缘信物,现在由少侠暂为保管,日后若到了吴越,可为少侠行个方便。到那时,再还给本官也不迟。请少侠不要再推辞。”钱逊言辞恳切。 “那晚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如日后到得吴越,定当及时奉还。”李凌霄本就不是婆婆妈妈之人,看钱逊恳切,就收下了。 钱逊异常高兴,将玉牌双手奉上。 忽然,钱文书目眦俱裂,怒声喝道:“小子,你叫什么?”那眼神恨不得能杀人。 李凌霄刚想说话,就听钱逊喝道:“文书,不干你事,莫问。”然后,他又转身向江宁怪叟深施一礼:“前辈,今日在下受教了。我等即刻返归吴越,不再北行 。在杭州,钱某静待前辈前往做客,在下好酒好茶款待。我们先行一步了。” 说完,他招呼几人毅然转身,冒雪离开了客栈。 直到钱逊走出客栈,李凌霄犹自纳罕,甚至感觉就像一场梦,那么的不真实。自始至终,钱逊都没有问自己姓甚名谁,只是以少侠相称。即便钱文书相询,他仍果决地打断。这一番场景,这一番操作,令李凌霄一头的雾水,不知所以然。 对一个陌生人,慷慨地把家传玉佩交付出去,不得不说,钱逊是一个人物,李凌霄对其心生好感。然后,他又将玉佩拿在手中,仔细把玩。 细看这块玉佩,正面刻有一个小篆“钱”字,背面刻有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再无其他。 “小友,那块玉佩可能会给你带来无妄之灾。”江宁怪叟连头都没有抬,嚼着花生米说道。 “前辈,此话怎讲?”李凌霄笑着问,并未当回事。他心里清楚,钱逊如此做法,明显是在拉拢他。用家传玉佩拉拢,不应该有什么恶意才对。 “那你们二人坐过来吧,听老夫好好讲一讲。”江宁怪叟仍没有抬头。 李凌霄不疑有他,与阿克一起坐到了江宁怪叟对面。 “小二,再上两坛杏花村,切二斤熟牛肉,炸一碟花生米。”江宁怪叟抬头看了李凌霄一眼,然后又低下头说道:“算你的账上。” 李凌霄笑了笑,未置可否。 这时候,客栈里的小二和掌柜才敢现身。刚才一直躲在门帘后偷望。或许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这样的打打杀杀司空见惯了,懂得如何明哲保身,不被溅一身血。 “小友师从何人?”江宁怪叟突然问道,仍低头挑拣着盘中的花生米。似乎其他都不重要,唯有花生米是他的最爱。 “不便言家师名姓。”李凌霄不卑不亢地回道。 “那老头子就不强人所难了。知道我刚才为什么敬酒吗?” “前辈是想试探晚辈斤两。” “不错,老头子还没有老眼昏花,没有看走眼。”江宁怪叟忽然抬起头,神光乍现,定定瞅着李凌霄。 李凌霄被这样的眼神盯着,顿觉不安起来,心里甚至还有着些微忐忑。因为这眼神过于犀利,似能洞悉人的内心,更能洞穿世间万物。 “敢问前辈,难道说这玉佩有什么不妥之处?”李凌霄赶紧转移话题。他不想被这样的眼神盯着,直似如芒在背,好不自在。 “小友,吴越国的水很深,不易浑趟。”江宁怪 叟收了神光,又低下头挑拣花生米。但是,口中继续说着:“这玉佩是钱家传家之物,共两块,分别是龙佩和凤佩。看你手中这块,背面是否刻有一凤?” 李凌霄甚是奇怪,为什么江宁怪叟会知道玉佩上面的图案?但没有问,只是点了点头。此刻,他开始对江宁怪叟的话提起了足够重视,再无轻忽之心。 “龙佩在国主钱元瓘之手,凤佩在钱逊手中。这弟兄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颇有手段,是治世能臣。帝王之家不易居啊!正因为弟兄二人都是可称霸一方的枭雄,其父钱镠传位之时颇费思量。最终还是决定立长不立幼,将国主之位传给了钱元瓘。但是,为了防止两兄弟反目成仇,钱镠便将这两块家传玉佩,分交二人。龙佩称主,凤佩掌兵,互相钳制,倒也相安无事。在吴越国,这两块玉佩是权力的象征,可呼风唤雨。但是,亦可招致杀身之祸。” 这是江宁怪叟第二次提到“杀身之祸”四个字,李凌霄不由心中懔然。 “前辈,晚辈愿闻其详。”李凌霄郑重相询。他终于明白,原来这块凤佩如此重要,竟然代表着吴越国的兵权。 “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呢?”江宁怪叟沉吟片刻,然后说道:“这么说吧,吴越国主钱元瓘想得到凤佩,把兵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但是,到现在为止,他仍未得逞。主要因为钱逊警惕性极高,手下更是圈养了一批武功高强的死士。据传闻,钱元瓘曾暗中抢夺过,甚至暗算过钱逊,都失手了。虽是传闻,但距离事实不远矣。自然而然,兄弟二人的嫌隙日深,面和心不和。如此说来,小友可明白?” 喜欢大唐江山令 第4章 道不尽凄凉 雁门关外(11) 李凌霄再次懔然一惊,忙说道:“前辈的意思是说,这块凤牌在钱逊手中已是烫手山芋。” 江宁怪叟欣然看着李凌霄笑了:“孺子可教也。确如你所说,钱逊若一直将凤佩带在身上,形如怀璧其罪。但他慨然托付给你,钱元瓘必会遣人从你身上抢夺。你可知其凶险程度?” 李凌霄脑子里顿时冒出一个词:移祸江东。没想到,钱逊是这样城府深沉之人。但是,他回头再想,这块凤佩对于吴越国如此重要,钱逊能够托付自己,也是一重信任。随后,他便将对钱逊不好的念头抛诸脑后了。 “多谢前辈指点迷津,晚辈受教了。”李凌霄双拳打拱施礼。 忽然,江宁怪叟问一句:“你的武功比江南剑池褚逍遥如何?” 李凌霄这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第一次是几日前罗延环提起过。他不知江宁怪叟缘何忽然提起此人,似风马牛不相及,一头雾水。 “晚辈并不识得此人,前几日刚刚听说此人。”李凌霄如实回答。 这倒是令江宁怪叟惊异莫名,狐疑的目光看着李凌霄。 李凌霄顿时明白了江宁怪叟的意思,赶忙解释一句:“晚辈初入江湖,对江湖人、江湖事知之甚少。” 江宁怪叟一副恍然状,说道:“这就难怪了。褚逍遥乃当今世上的剑术大家,一套逍遥剑法,罕逢敌手,被称为江南第一剑。他曾替他的关门弟子云飞,向钱逊求取过这凤佩,但被婉拒了。” 李凌霄一时云里雾里,难道代表吴越国兵权的凤佩可以任意求取吗?这于理不合啊。 看到李凌霄迷茫的神情,江宁怪叟嬉笑一声说:“看来小友艳福不浅了啊。” 李凌霄更加迷惑,不知江宁怪叟所云。 “小友,看来你是真得不知啊。老夫告诉你吧,这块凤佩还是钱逊择婿的信物。说白了,他为女儿择婿,将会以此凤佩作为陪嫁。将来他的女婿就是执掌吴越国兵权之人。哈哈哈,小友福缘深厚,竟然被钱逊一眼便瞧上了,令老夫都不可思议。” 李凌霄这才恍然大悟,一时羞个脸红。他做梦都没想到,这块凤佩还有如此深意。 此刻,阿克听完江宁怪叟这番话,也是惊得一时嘴巴都合不拢起来。 “多谢前辈坦诚相告,晚辈福薄,定会亲赴吴越,尽快归还凤佩。”李凌霄并非虚言,说得甚是决绝。 此时,他想到了那位白纱遮面的桃花公子,甚至还想到了莲儿与尤彩。 江宁怪叟看 到李凌霄的决绝神色,心中不免暗自惊诧。但是,他没有多说什么。 此时,店家已经将酒菜一股脑端了上来。江宁怪叟与李凌霄开始对饮。阿克没有陪饮,而是寻店家去置办御寒衣物和随身携带的酒食了。 饮酒间,李凌霄问道:“前辈,您可是江宁人士?” 他自然不是妄自相问,因为钱逊称他为江宁怪叟。 “正是。老头子我姓金,唤我老金头即可。因老头子我性格随性,时有乖张,江湖道上的朋友喊我一声‘江宁怪叟’。如果小友去到江南,可到江宁书院找老头子。” “好,如果晚辈幸到江南,定当去书院拜会金老前辈。”李凌霄笑着应了下来。 江南他自会去的,为了师弟徐霜也要走上一遭。去江宁不过绕个道而已。当然,杭州也是要去的。 “小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夫已经自报了家门,你也应该给老夫一个交待吧。”江宁怪叟笑眯眯看着李凌霄。 “晚辈失礼了。晚辈李凌霄,洛阳人士。”李凌霄赶紧自报家门。 “好,李小友,我们算是有眼缘,姑且作忘年之交,可否?”江宁怪叟哈哈笑着问。 李凌霄顿感受宠若惊,心想:“金老前辈当真受的一个怪字。自己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江湖小子,他却在江湖声名赫赫。仅一面之缘,便以忘年交处之,委实脾性有些怪异。” 虽然觉得江宁怪叟脾性有些怪异,但对自己的抬爱一目了然。李凌霄赶忙施礼,谢过江宁怪叟的青眼有加。江宁怪叟捻须微笑。 雪越下越大,外面已经是银装素裹,山头飞白,满树枝挂,大道深埋,一片白茫茫世界。 看到外面如此大雪,李凌霄忽然想到了钱逊与钱文书。一个是吴越国殿前指挥使、兵马大元帅,一个是小王爷,更有两个女眷随行,这样的大雪天气,他们就这样徒步而行吗?毕竟一直没有看到他们的车驾。虽有疑惑,但没有询问江宁怪叟。 当阿克买来两件棉衣,置备了一些随身携带的吃食之后,李凌霄便向江宁怪叟告辞:“金老前辈,晚辈有急事要去雁门关,耽搁不得,今日就此别过。” 江宁怪叟看看外面的天,又看了看李凌霄,但并未多问一字,只是点头说道:“好,老头子也该走了。原本想去北地转转,如今大雪不宜行,就去洛阳走一遭吧。”江宁怪叟打着酒咯,然后郑重说道:“小兄弟,如有机会,定要到江宁一行,老夫答谢今日酒菜。” 一声“小兄弟”, 直把李凌霄喊的一愣。但想到这人是“怪叟”,又有言在先,已经是忘年之交,便无奈地笑了笑,急忙称是。 李凌霄让阿克结完账,三人一同出门,一声“后会有期”,就此别过。 江宁怪叟的黑驴已经变成白驴,驮着江宁怪叟,不大功夫便淹没在了漫天大雪里。 望着江宁怪叟的背影,李凌霄不由感慨:真就是人生无常,聚也匆匆,散也匆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雪纷纷扬扬,遮人双目,更遮住了远际的云中山。 “我们走官道吧。如此大雪,如此天气,应不会轻易遇到官家之人吧?”望着目不可及的北方,李凌霄幽幽说道。似在问阿克,又似在问这漫天飞雪。 其实,即便遇到也没办法,走官道已经势在必行。一则,山里原本就不明晰的路径,如今定是寻不到了。二则,正如李凌霄所说,大雪漫天,即便官道,遇到官家应是小概率的事。三则,也是最关键的,莲儿提前启程了,她肯定是车马前行,始终会快过脚力。如果再深入莽莽深山寻道而行,势必会错过。 经过一夜不眠不休和一个上午的跋涉,近午时分,二人终于远远望见了雁门关。李凌霄这才长舒一口气,心里庆幸,自己已先于莲儿来到了雁门关。 雁门关,自古以来就有“天下九塞,雁门为首”之说,是秦万里长城上的重要关隘,素来以“险峻”着称。有诗云:三边冲要无双地,九塞尊崇第一关。此处是内地与塞外、中原与漠北、农耕与游牧的重要分界线。自古以来,中原王朝开疆拓土,便由此向北推进。而匈奴、突厥、契丹等游牧民族扩张领地,则由此向南进击。史载:得雁门而得中原,失雁门而失天下。 远远望去,雁门山如被刀劈斧剁般中间断开,东西两山岩壁峭拔,在大雪覆盖之下,山雪与彤云相衔,山岩似有直上云霄之势。两山间有盘旋崎岖山路,虽覆有积雪,但盘旋崎岖之走向,直上山脊。而山脊处便盘踞着天下雄关——雁门关。关处咽喉,自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这样的地形,这样的防御,不就是中原抵御外族侵扰的天然屏障吗?胡马怎可轻易寇关?唉——,如今,已被‘儿皇帝’石敬瑭拆除了这道屏障,天堑变通途了啊。哀哉!我泱泱华夏。痛哉!我亿万苍民。”李凌霄不由悲从中来。 “雪覆雁山关隘,折蹄胡马秦城。多少儿郎埋冢骨,几石牛筋断弦弓。不闻战鼓声。 失我中州门户,匹夫四顾伤情。高处云霄无汉势,北来冽冽塞外风。山河 凌乱生。” 眺望雁门关,他不由吟咏出一首凄凉词句。 “公子,这是什么词牌?”阿克问道。 “这是破阵子。先唐教坊曲牌,多歌颂太宗皇帝讨伐四方之武功。” “但听公子的,怎么觉得这么凄凉伤感。” 在天山,阿克与李凌霄共同生活这么多年,对李凌霄出口成章已经司空见惯。耳濡目染,他也识得了一些诗词,懂得了一些韵律。 “怎不叫人伤感!雁门关本是抵御塞外异族的天然屏障。”说到这里,李凌霄看了看阿克,继续说道:“阿克,不要介意,在这里,汉人曾与你的族人多年征战杀戮,死伤无数。从前,就在雁门关下,曾一次战役杀匈奴十数万人。当然,在石敬瑭引狼入室以前,李唐也曾与契丹人在此厮杀,没有让契丹铁骑跨过雁门关一步。” “公子,阿克怎会介意呢。虽说阿克是突厥人,但那些都是陈年旧事,与我不相干的。现在,阿克眼里再无族人,心里只有公子,你是阿克的主人。”阿克微笑着说道,显然对李凌霄所说的“异族”并不介意。 “阿克,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们是兄弟,不是主仆。”李凌霄再次郑重说道,显然有些生气。自下天山以来,他已经不止一次纠正阿克的说法。 “好,好,好,公子,你说咋着就咋着。”阿克嬉笑着回道。然后,他脸色一整,肃然说道:“公子,在阿克眼里,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亲人和仇人。公子与雪翁老人家、徐霜大哥就是阿克在这世上的亲人。然后就是仇人,突厥是我的仇人,契丹是我的仇人。至于其他的人,都是与我不相干的人。” 李凌霄不由心头一热,甚为感动。他重重点了点头说道:“阿克,我是你的亲人,更是一生一世的兄弟。当然,我还有我的亲人,也是你的亲人。我还有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今后,你会有你的朋友,也会是我的朋友。” 阿克眼圈红了,却是嬉笑着说道:“公子,怎么说得这么拗口,婆婆妈妈的。” 李凌霄被他逗笑了,轻轻拍了一下阿克的头,但被阿克躲开了。 “对了公子,为什么这里称为雁门关?”阿克望着远处白雪覆盖的雁门关问道。 “这里地势险峻,丛山林立,跨越极难。据传,暮秋时节,南归的大雁飞得再高,也飞不过这山头,只能从山间飞过,两侧故称为雁门山。对了,关于雁门山,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是关于一位绝世佳人的。” “是谁?”阿克紧跟着追问一 句。 “一听说绝世佳人,看你那急色的样子。”李凌霄打趣阿克。 阿克脸色一红,摸了摸脑袋,低声说道:“我只是对传说感兴趣嘛。” “哈哈,不逗你了。这是关于落雁的传说。据传说,大汉年间,为了求取边境太平,汉元帝便派一位唤作王昭君的绝世美女去匈奴和亲。当她的车驾来到雁门山,即将出塞之时,感念远离故土,心生悲切,便在此地弹奏了一曲。她拨动琴弦,引得南飞大雁瞩目。大雁看到王昭君如此美貌,听到琴声如此哀伤,忘记了扇动翅膀,便落向了山间。从此,世人再提起王昭君的美貌,便说她有着落雁之美。” 阿克听完,稍作沉默,忽然问道:“那时王昭君是去匈奴和亲,莲儿姑娘此去契丹,也是和亲吗?” 李凌霄心里猛然一阵凄凉,一阵仓皇。他讲述昭君出塞之时,并未想到莲儿。一经阿克提及,不觉突然意识到,莲儿此去北地,与王昭君又何其相似,都是下嫁蛮夷之人。不同之处是,昭君出塞是为了汉家与匈奴免动刀兵。而莲儿出关却是被契丹皇帝垂涎美色,强行索要。 “阿克,看到山脊上那座关隘了吗?”李凌霄手指雁门关,转移话题。此刻,他不想谈论莲儿。 阿克顺着李凌霄手指的方向望去,乖巧地说:“公子,我看到了。”他知道,公子是不想提及莲儿姑娘。 “史书上记载:这是长城第一关,坐落在雁门山,故将此关称为雁门关。”说到这里,李凌霄又指着身后山下,继续说道:“阿克,这两山夹处叫做忻定盆地,它一直向南延伸,到了太原。再向南便是太原盆地,顺太原盆地可直达黄河岸边。若这雁门关失守,契丹铁骑可以畅通无阻,直抵洛阳、长安。这就是雁门关的重要所在。故而,此处历朝历代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更是抵御外敌入侵的咽喉要道。” “公子,大雁都飞不过去的地方,外族定然是过不来的。可是现在契丹铁骑已经跨过这个关隘。”阿克远望着漫漫雄关,幽幽说道。 喜欢大唐江山令 第4章 道不尽凄凉 雁门关外(12) 李凌霄一时之间没有说话,他的思绪就如同这漫天大雪,纷纷乱乱。沉默良久,他同样幽幽说道: “自古以来,汉家拒外夷于雁门关外,大小战役不计其数,可谓彪炳青史。比如战国时期,为了防备匈奴对赵国边民的侵扰和掠袭,将军李牧大破匈奴十余万骑,其后十余年,匈奴不敢寇赵。秦始皇时期,曾派大将蒙恬北击匈奴,将其赶到阴山以北,建造了万里长城。汉武帝时期,大将卫青、霍去病和李广都在此大败过匈奴。特别是李广被称为‘飞将军’,凡匈奴人提起,自是胆寒。这才有了着名诗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再如先唐初年,你们突厥族崛起,屡犯边境,大唐便常年驻军雁门山,设关城,屡败你族铁骑。随后,相安无事多年。现在,契丹人已经形成气候,势力日渐强大,不但侵我边城,屠我边民,更是欺凌你们突厥等弱小民族。但是,此关仍是抵御契丹侵扰的重要关隘。漫漫历史长河中,雁门关是中原大地的安全屏障,更是大汉民族的安定倚仗。而现在,屏障已失,依仗全无。” 阿克重重点了点头说道:“公子,我懂了你刚才所作的《破阵子》。” 李凌霄继续说道:“阿克,你刚才说契丹铁骑已经跨过雁门关。是啊,已经有十万铁骑踏入了中原。这全赖石敬瑭这个汉贼所赐。若无内贼,何来外患!历史上又岂止石敬瑭这一个汉贼。” “还有谁?”阿克问道。 “大汉高祖刘邦时期,被册封的韩王信曾背叛大汉,投降了匈奴,引匈奴兵穿过雁门关,直取太原。” “公子,是大汉开国三杰韩信吗?你跟我提起过大汉开国三杰。我记得他们是张良、韩信、萧何。”阿克说道。 “不是。但是,二人同名同姓。‘三杰’中的那个韩信曾被封为楚王,后被贬为淮阴侯。曾因造反被杀,但没有勾结外族,背叛祖宗。而我说的这个韩信曾被册封为韩王。史书上为了区别二人,便将他称为‘韩王信’。他背叛了大汉,引匈奴进关,马踏黄河两岸。如果没有这些民族败类,外夷是不可能越过雁门关的。如今,若不是石敬瑭这个汉贼为了一己私利,出卖民族利益,洞开雁门关,契丹铁骑是难以逾越这雁门关的。” “公子,这些民族败类是最可恨的。我记得你教过我一个词,叫数典忘祖,就是指这些人吧?”阿克问道。 李凌霄点了点头说道:“虽然数典忘祖、背叛祖宗的那些人着实可恨,但是,还有一些女人就是可悲、可怜、可叹了。无论她们乐意与否,仍被强行 送往北地和亲,换取一时苟安。她们有着生为女人的可悲,有着背负羸弱大汉民族的可怜,更有着生无可恋的可叹。这雁门关,便见证了她们含悲垂泪的一幕又一幕。” 说到这里,李凌霄已是义愤填膺,眼前仿若看到莲儿泪目的样子。那绝世容颜,何其楚楚可怜。 阿克没有接话,他能体会到李凌霄此刻的心情。 大雪依然肆意地飘飞,皑皑雁门山苍凉一片。二人沉默着,沿着蜿蜒崎岖的窄道向山上行去。积雪没过了脚踝,深一脚浅一脚,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当他们行到半山腰处,已经清晰看到了雁门关的关城,以及关城上面搭建的雁楼。李凌霄停下了脚步,阿克随之也停了下来。 “我们不能再沿官道前行了。阿克,你看那雁楼——”李凌霄指着关城方向说道:“雁楼是边兵负责观敌了望的,我们再沿官道前行,恐被发现,徒增麻烦。需要寻个地方避一避,也躲避这漫天大雪。” 阿克点了点头。二人开始观察雁门关周边的地形,寻找避所。 虽是正午时分,但大雪弥漫,还是影响了视线。朦朦胧胧中,依稀看到前方关道两侧升起了几缕炊烟,应是边兵正在造饭。由此推测,关道两侧定设有兵营,驻有不少的守军。若再靠近,定会被发现。再观察关道两侧的山势,阴坡陡峭,阳坡趋缓。大雪覆盖着岩体,目及之处虽看不透雪下面的情形,但终究是缓坡易攀。 “我们上阳坡。”李凌霄果断地决定。阿克自然不会有异议。 他们是幸运的,竟然在高崖之处发现了一处低矮的构造物,似塔的形状。当他们走近,扒拉开落满的枯枝,再用枯枝拂去上面积雪,发现果然是一座用山石砌成的石塔。石塔十分简陋,总共才两层,高约三米左右。好在塔的基座颇宽大,底层还留有一道小门。透过破败的小门,发现里面竟然有着不大的容身空间。 “公子,这道门可以进去。我先进去,打扫一下。里面肯定脏得很。”阿克自告奋勇。 “慢着。”李凌霄赶紧制止了躬身要进入的阿克。 阿克直起身,疑惑地看着李凌霄,不知公子为何阻拦。在这样的荒郊野岭,寻个这样的躲避所在,实在难得很。若不在此处躲避,只能再寻其他地方。 李凌霄并未解释,而是专门挑捡了几根枯干的松枝。然后掏出火折,在避风处点燃了松枝。当把几根松枝互相引燃后,他便将燃烧的松枝投进了石塔里。石塔内部顿时浓烟迷漫,顺着小门与石间缝隙向外涌出。随后,便听到 里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从门口处猛地蹿出两个黑乎乎的东西,动作异常敏捷。 “狼。”阿克惊呼一声。 确实是两头毛色灰白的野狼。它们蹿出来以后,立时发现了人类,迅速地向远处逃窜,碰落了许多寒树上的积雪。当它们蹿出一定距离之后,忽然停了下来,回头警惕地看向李凌霄二人,敌意颇重,时不时嘴里还发出两声嚎叫,似咆哮。 “我们侵犯了它们的领地,它们怒了。”李凌霄幽幽说道。 “谢谢公子!是我大意了。”阿克脸色微红说道。 他此刻才知道为什么李凌霄要阻止他。他自然是不怕狼的,但贸然进入石塔,侵犯了狼的领地,肯定会受到攻击,免不了受伤。 “你告诉它们,我们不会伤害它们,让它们躲远些。”李凌霄笑着说道。 阿克点了点头。然后,他看向两只狼,眯起双眼,含着善意的微笑,嘴了发出呜呜之声。这呜呜之声听起来倒像是人类的呜咽之声。 那两只狼听到阿克嘴里发出的呜呜之声,竟然停止了咆哮,愣愣地盯着阿克。阿克继续呜呜出声,稍稍变换着节奏。再看那两只狼,竟然摇起了尾巴,节奏不是很快。与此同时,它们朝着阿克同样发出低沉的呜呜之声,与阿克的声音一般无二。然后,它们又是一番犹豫,便扭转身悻悻离开了,似极为不舍般,一步两回头。 突厥人以狼为图腾,自然懂得狼的许多生存习性。而阿克不但懂得狼的习性,更是懂得与它们进行沟通。阿克曾告诉李凌霄,自己小时候与弟弟救下过一只狼崽,并且养了一年多,学会了与狼的沟通。他说,人有人言,兽有兽语,很容易沟通。 两只狼走了,李凌霄与阿克进入了石塔。石塔的空间本就不大,当他们进入以后,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只见地上四散着许多残肢青花蛇,鲜红的蛇血在石板上结了痂。在一个角落里竟然还有数十条蛇互相缠绕着冬眠。 “看来我们不但侵占了它们的领地,还霸占了它们越冬的食物。”李凌霄想到两只狼一步两回头的样子,笑着说道。 这些蛇的残肢定是被两只狼吃过的。 “公子,我把这些蛇清理出去吧。”阿克说。 “不用,我们只不过在这里暂避而已。” “那我捡拾些枯枝生火驱寒。这里四处透风的。”阿克说着,用一些枯枝把地上蛇的残肢扫到了一个角落,清理出一个不大的空间。 “不可生火。蛇 是变温动物,一旦塔里温度升高,这些蛇会苏醒过来。”李凌霄赶紧阻止。 北方毒蛇少,但并不是没有。一旦这些蛇苏醒过来,如果有毒蛇,保不齐会受到攻击,徒增麻烦。 “公子,这里好像有一块石碑。”阿克指着一块竖立的长石。 李凌霄弓着腰走过去。没办法,因为塔身低矮,根本站不直。即便身矮的阿克,也是站不直的。他走到长石前,用枯枝掸掉尘垢和纵横的蛛网,果然是一块不足一米的石碑。上面工工整整的纵向写着三行字,还有落款: 大将军武安君李牧千古。 十三太保李存孝拜。 大顺二年。 看到这个碑文,李凌霄瞬间明白,这是唐末号称第一猛将的李存孝,为了拜祭战国时期名将李牧,而简单建造的石塔。 他在天山时便听师傅提起过,唐末第一猛将非李存孝莫属。一身横练功夫练就了钢筋铁骨,近乎刀枪不入。再加之臂力过人,万马军中横行无忌。师傅还提醒,如在江湖中遇到身负横练功夫的李存孝传人,务必当心,多加提防。 从这块碑文来看,应是李存孝来到过雁门关。那时,他定是感慨李牧的丰功伟绩,英雄惜英雄,故而立此碑,建其塔。如此看来,其心可嘉。但是,令李凌霄颇为诧异的是,因何李存孝将塔与碑建在如此偏僻的地方?看这个石塔的简陋程度,应该是建造之时非常匆忙。 想不明白便不作多想。他躬身向李牧的石碑鞠了三个躬,以示对李牧将军的崇敬。 此处石塔位置绝佳,视野开阔,能够居高临下观察关道的情形。 为了不错过莲儿的车驾,他们在塔内轮流休息,轮流值守,密切关注着关道的情形。 申时三刻时分,忽然远远传来马嘶之声,就在关道的方向。李凌霄颇觉蹊跷,难道莲儿的车驾这么快就到了?在这样的大雪天气,车马的速度并不比脚力快上多少。按照在忻安镇听到的讯息,再推算时间,莲儿车驾应该明日才到。 “或许莲儿的车驾又提前了吧。”李凌霄暗自寻思。 李凌霄与阿克弯腰离开了石塔,借着松柏的遮挡,向关道方向望去。他们居高,视野非常开阔。只见三辆马车正沿着崎岖关道向雁门关行来。马车并不华丽,只是平时行脚商出行的普通马车。围着马车随行的有十多人,都是骑着高头大马。但是,令李凌霄疑惑的是,随行之人没有一个官兵打扮,都是红色武士巾、黑色武士氅的江湖人士打扮。 “这 应该不是莲儿的车驾。照耶律德光对莲儿的垂涎程度,必会用华丽车驾相送。再者说,也应该是晋军或契丹武士护送才对。”看着那些车马,李凌霄暗自猜测。 是与不是无关紧要,左右闲来无事,二人便在山坡上密切关注着这三驾马车。 忽然,雁门关方向同样传来马嘶之声。远远望去,只见从雁门关两侧的兵营里冲出三十多骑兵,都是晋军装束。估计他们也是听到了三辆马车的马嘶声,或出营巡察。 果不其然,晋军骑兵朝着关道的方向奔了下来。不多时辰,他们与三辆马车便打了对头。 “哈哈哈,廖副门主,别来无恙啊。这大雪天车马难行,你们居然仍赶了过来。真是要钱不要命啊。”晋军骑兵中一个人大笑着问候。 原来这些晋军是前来迎接的。 “薛将军,我们长乐门可以不要钱,却不能不要命啊。误了契丹祖宗的事,桑大人不扒了我们的皮才怪。”一个汉子催马上前,与那位薛将军发着牢骚。 长乐门?李凌霄从未听说过。 “这趟的成色如何?”那位薛将军问道。 “桑大人亲自掌眼,又会差到哪里去?”那位廖副门主回道。然后,他又打一个唉声:“薛将军,你是不知道啊。这每月两趟,一趟二十,我们长乐门也是捉襟见肘了啊。” “廖副门主,你就不要哭穷了。天下谁人不知,你们长乐门分号遍布大江南北,别说每月四十,就是百八十的,也难不住你廖副门主啊。” 喜欢大唐江山令 第4章 道不尽凄凉 雁门关外(13) “薛将军,你就别拿我们长乐门打趣了。赶快到你们兵营喝两口温酒,这冰天雪地的,冻死个人唻。明天还要出关,今晚好好暖暖身子。” 他们说着,便向雁门关行去。 二人这一翻对话虽不避人,但李凌霄却是听了个云里雾里。 待他们行到兵营门口,又有数百晋军从营帐里涌了出来,乱哄哄一片。当廖副门主让人打开车门之时,李凌霄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只见从车上陆陆续续下来了一批穿红挂绿的年轻女子,都被绳子捆绑着双手,嘴里塞着棉布。这些女子虽穿红挂绿,但都是蓬头垢面,像奋力挣扎过的样子。仔细一数,从三辆马车上整整下来二十个女子。李凌霄这才明白,刚才廖副门主与薛将军对话时,口中所说的二十,竟然是指这些女子。 这些女子下车之后,那些晋军蜂拥而上,有的捏脸,有的摸屁股,疯狂地浪笑着。而那些女子极力摇头躲避着,痛苦得呜咽着。她们说不出话来,嘴都被堵着。 这哪里是军队,军纪涣散到如此程度,简直土匪不如。 “滚,滚,滚,拿开你们的贼爪子。这些都是契丹人的女人,你们不要命了吗?”薛将军大喊着,驱赶着这些士兵。 那些士兵仍然嬉笑着,不断对那些女子上下其手,揩油占便宜。随着薛将军不断的呼喝,那些士兵才陆陆续续散了。随后,薛将军与廖副门主命人将这些女子领进了兵营。 看到这一幕,李凌霄出离了愤怒。他大概猜想到了,这些女人是送往契丹的,并且是每月定期定量送过去。为什么要送?他不得而知。但是,他明白一点,这些汉家女子被送到北地,定要承受契丹人的蹂躏和凌辱。想到这些汉家女子将被契丹人肆意地侮辱和践踏,李凌霄对石敬瑭的仇恨更是加深了一重。 “石敬瑭,若不杀尔,我誓不为人!”李凌霄再次在心底暗暗立誓。 “长乐门?听来是一个门派的样子。这样一个为虎作伥的门派,定不是什么好鸟,日后当留意。还有,他们口中那位桑大人又是何许人也?难道又是桑维翰?”李凌霄不由在心里打了两个问号。 “阿克,晚上我去晋军兵营一趟。”出于好奇,更是艺高人胆大,李凌霄想夜探雁门关兵营。如果可以,看是否可以悄无声息地救下这些可怜的女人。虽知道机会渺茫,但他于心不忍,想着尝试一下。 这就是战争年代,男儿战死沙场,女人无辜遭殃。 “公子,我与你一同去。” “不用,一个人目标小一些。再说了,我又不是去打打杀杀。”李凌霄凝眉说道。 确实,李凌霄没有打打杀杀的想法,就凭他们二人,在偌大的兵营里根本不会翻起什么浪花。再说了,他也不想横生枝节,打草惊蛇,影响了他送莲儿。 “那我在兵营外面把风。” 阿克看李凌霄坚持,便没再坚持,只是提出在兵营外面照应着。李凌霄点了点头。 二更时分,李凌霄与阿克向兵营摸去。雪仍在飘飞,又是深夜时分,自然影响了视线。故而,他们不甚担心被雁楼的守军发现。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小心翼翼,尽捡遮挡潜行。 到了兵营附近,阿克隐身在一处不易被人发现的偏僻处,李凌霄只身向官道南侧兵营里摸去。临近了他才发现,此处兵营却是两处,以关道分隔。细看兵营,不仅仅有军帐相连,而且还筑有高低城墙,宛如两座小型城池般。 摸进兵营倒是很容易,城门处根本没有一个守卫。他向关城上面的雁楼望去,一丁点的火光都没有,定是没有人在上面值守了望。大雪纷飞,天寒地冻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更重要原因,便是再无战事。雁门关主要是为了阻止契丹人南下入侵,现如今石敬瑭已经将契丹人请进关来,成了一家人,无寇可防,便再无防守必要。故而,此处守军形同虚设,摆个架势罢了。不但城门不设防,内部更是没有明哨暗哨,一派相安无事的氛围。各个营帐里皆是猜拳行令的饮酒声。不过,因为兵营驻军众多,营帐或营房里时不时有出来小解的士兵。李凌霄还是边窥探,边小心应付,提防着被无意之中撞见。 当他行到兵营的纵深处,竟然发现山坡上有十余孔间隔距离不同的窑洞。看上去,这些窑洞古朴厚重,属于典型的晋中民居风格。李凌霄寻思:晋中窑洞空间开敞,空气干燥,有着冬暖夏凉的特性,一定是重要人物的居住场所。但是,令他比较疑惑的是,不是每一间都亮着灯光,只有靠边的三间灯火通明,时不时传出饮酒作乐的声音。如此多宜居的窑洞,不知因何,竟然空置浪费着。 他向灯火通明的窑洞小心翼翼地摸了过去。正所谓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大雪天潜行是极容易被发现的,不但遁形很难,且极容易留下痕迹。但是,李凌霄倒是不甚担心,一则自己轻功了得,避人耳目容易很多。二则雪太大了,刚刚留下的痕迹几乎瞬间便被雪花淹没。 最靠边的窑洞里传出了杯觥交错、你敬我饮的声音。李凌霄俯身来到灯光照射不到的一处角落,那里有半堵 花墙遮挡,不会被人轻易发现。 “薛将军,若不是桑大人有严令,廖某定会像往常一样,从隔壁两窑洞,给你带两个女子过来爽上一爽。但将军有所不知,今次这些都是黄花大闺女,千万动不得。唉——,可惜便宜了那些契丹人。”窑洞里传出了廖副门主的说话声。 原来另外两孔窑洞关押着那二十个女子。 “廖副门主,这次为何选了如此多的处子之女?末将听闻,桑大人在北地向契丹皇帝有三大承诺,一是奉上幽云十六州之地;二是每月奉银千两,盐五十担,茶叶百斤;三是每月进献四十个汉家女子。这四十名女子,桑大人并未说明是处子啊。前几个月,你们长乐门不都是从烟花柳地购得的吗?”这是薛将军的声音。 李凌霄心下暗骂:好一个无耻至极的石敬瑭和桑维翰,为了夺取中原江山,竟然丧权辱国到如此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是啊,先前几个月都是一些勾栏院的残花败柳,所以,将军可以在雁门关耍上两个,无关大碍。但是此次不同,桑维翰大人与我家门主言说,眼下正向契丹皇帝求取攻城神器。契丹皇帝便严厉要求,务必送处子之女到契丹,契丹王公大臣府上正缺汉奴。听说为了此事,契丹皇帝大发雷霆之怒,说桑维翰大人欺骗契丹上朝,前些时日送的都是妇人,而非处子。桑维翰大人甚是紧张,把在下与门主骂了个昏天黑地。唉——,今后的日子,我长乐门不好过了啊!”廖副门主长吁短叹。 李凌霄心说:这个桑大人,果然是程旭与武当子等人口中的桑维翰。自打开始,李凌霄便猜到了是此人。他从莲儿口中曾听说过此人。 据莲儿说,此人博览群书,智计百出,是石敬瑭的军师,手握重权。更说此人心性深沉,阴险狡诈,孤傲凶残,为达到一己之私,无所不用其极。 “可惜了啊,这些处子之女就这样便宜了契丹人。”那位薛将军似乎猛然灌了一口酒,呛了一下,咳了两声,然后继续说道:“廖副门主,下月十五前再来时,给我老薛也带一个处子来。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捎带脚而已。五十两纹银,老薛一个子儿不会少了你的。” “薛将军,这话说的,哪能要您的钱。不过——”廖副门主说了半句话便打住了。 “廖副门主,你我兄弟之间,有话尽管说便是,何必吞吞吐吐。” “薛将军,我长乐门也是有苦自家知啊。在太原附近,若寻黄花大闺女,已然实属不易。大家大户,我长乐门不敢过多觊觎。而乡野村姑,三公子 的手下盯得贼紧。三公子有啥癖好,将军应该知道吧?我长乐门寻黄花大闺女,三公子也没闲着啊。你看这代州、忻州附近——” “快打住吧,廖副门主,这代州、忻州附近你就不要打主意了。”未待廖副门主将话说完,薛将军就堵了回去。 李凌霄自然是知道廖副门主的苦处。为了搜罗乡野村姑,据传石三公子的爪牙遍布三晋大地,哪怕是深山之处也不曾放过。 “薛将军,我长乐门一个出一百两纹银,如何?只要完成桑大人交代的任务,我家门主交代过,赔上银子不算什么。” “廖副门主,这不是银子的事。自打中秋过后,契丹铁骑进关,先是在代州、忻州一带掳掠一番,男人和女人几乎都被带到北地当奴,已经十室九空,哪还有什么黄花大闺女。你这白花花的银子,薛某是无福消受了啊。”薛将军的言语间似乎颇多遗憾。 李凌霄恨得压根儿疼。这些败类,宁肯做契丹狗,也不做汉家人。 “对了,你们长乐门分堂遍布大江南北,何不将目光放远些?何必围着太原这一旮沓打转转?”薛将军似提醒廖副门主。 “将军有所不知,我长乐门悲催啊。不知如何走漏了风声,江湖上知道我长乐门在为桑大人操办此事,已引起了武林公愤。中原武林盟已经下发英雄帖,一则,将我们长乐门逐出了中原武林盟;二则,但凡遇到我长乐门门徒强行带走民女,格杀勿论。这还不算完,英雄帖竟然发到了江南,让江南武林一并协同中原武林盟阻挠我们长乐门的行动。现如今,江宁徐知诰、杭州钱逊、荆州高从诲等人都他妈的配合中原武林盟,纷纷下达了封杀令,但凡我长乐门的舟车,一经查获,立即充公。可怜我们在江南的一些分堂,明里暗里也被查封了。” 李凌霄听到此处,不由为中原武林盟暗暗竖起大拇指。当然,他对钱逊也是暗生了更多好感。关于江宁徐知诰,他不认识,但知道江宁怪叟便是徐知诰的座上宾。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江宁怪叟虽“怪”,确是侠义中人。他所跟随之人定不是石敬瑭这样的龌龊之流。荆州高从诲嘛,是徐霜的姨丈,如今听来,一定也是一位有高义的藩王。 “形势竟然如此严峻?”薛将军显然是大为惊诧,郑重问道:“你大哥廖门主难道就任人宰割不成?这个可恶的中原武林盟,难道他们不知道,你们是在为大晋朝廷办事?这是要造反不成?对了,薛某听闻我大晋皇帝与中原武林盟盟主有故交,难道当今圣上就不过问吗?” “圣上英明,自 然不会袖手旁观。”廖副门主的声音流露出得色:“听我大哥说,中原武林盟已经承受不住朝廷威压,或许最近就会有大的动作。” “什么动作?”薛将军急问。 “嘿嘿嘿,或许要改弦更张,盟主易人了啊。或许时日不长,我长乐门将重回中原武林盟,甚至今后或将在中原武林盟呼风唤雨了。”廖副门主得意地笑了起来。 “这敢情好唻,到那时,我看谁还敢坏你长乐门的好事。来,廖副门主,薛某敬你一杯。” 李凌霄心里不觉大惊。柳林一役,他知道中原武林盟是正义之盟,敢于担负起民族大义。如果被大晋朝廷掌控,由长乐门这种卑劣的门派呼风唤雨,那将是中原武林的悲哀。 “如何能阻止?”李凌霄甚是头疼。他都不知中原武林盟盟主是谁?武林盟的总堂又在哪里? 就在李凌霄头疼之时,忽然听到隔壁窑洞传来一个女子的叫骂声:“你们这些禽兽,快把我们放出去,让我们回家。我们不去契丹做汉奴。快放我们出去。” 随着这个女子的叫骂声,又有几个女子的声音传了出来。有同样叫骂的,也有哭着哀求的,甚是凄惨。 “奶奶的,烦死了!这是给她们吃饱喝足,有力气叫春了啊。来人,来人。”屋里的薛将军一拍桌子,骂骂咧咧喊人。 喜欢大唐江山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