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为谋》 第1章 金銮骤雨 浪子藏锋 大晟王朝,弘德三年,夏。 京城洛阳,一场夜雨初歇,朱红宫墙被洗得发亮,琉璃瓦檐滴着水珠,在晨曦微光中闪烁。然而,这份清新并未驱散皇城上空那无形却滞重的压抑。 卯时三刻,钟鼓声荡开,文武百官整肃衣冠,依次步入庄严却略显沉闷的金銮殿。 御座上的天子眉宇间带着一丝倦色,指尖无意识地敲着龙椅扶手。殿下,工部尚书李崇明正抑扬顿挫地禀报着南方春耕顺利、仓廪渐丰的喜讯,词藻华丽,却像隔夜的茶水,品不出几分真味。 队列靠后的位置,身着绯色官袍的苏孔微微低着头,看似恭谨,实则眼神放空,盯着玉阶前一块被磨得光滑如镜的金砖,心里盘算着退朝后是去西市新开的酒肆尝尝那号称“三杯倒”的烈酒,还是应了永嘉侯世子的约,去画舫听新来的江南姑娘弹琵琶。 他这从五品的礼部员外郎,在这高官云集的大殿上,本就无足轻重,正好偷闲。就在他几乎要站着打起瞌睡时,殿外一声急促的通报猛地撕裂了殿内和缓却虚伪的氛围。 “报——八百里加急!南方清江府暴雨连绵,清河决堤,三县被淹,灾民无数,恳请朝廷速派援救!” 一名风尘仆仆、浑身泥泞的信使几乎是扑进殿中,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瞬间让所有昏昏欲睡的官员一个激灵,彻底清醒。 死寂。 方才还一片“祥和”的朝堂,霎时间落针可闻。 天子的脸色沉了下去,目光扫过殿下群臣。 短暂的死寂后,朝堂瞬间炸开了锅,犹如沸水滴入滚油。 “皇上!臣以为当立即拨发赈灾银两,派遣钦差大臣,开仓放粮,稳定民心!”一位老臣率先出列。 “皇上,赈灾要紧,但究查决堤缘由更为关键!清河堤坝去岁方才加固,何以轻易溃决?臣疑其中必有蹊跷!”御史中丞面色凝重。 “臣附议!当务之急是派人……” “臣以为……” “臣建议……” 方才还歌功颂德的官员们,此刻争得面红耳赤,各有主张,互相攻讦,推诿责任,金銮殿顷刻间变成了闹哄哄的菜市场。 苏孔悄然抬了下眼皮,快速扫过那些激动或惶恐的面孔,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一丝讥诮藏在眼底。忧国忧民?不过是争权夺利、撇清关系的又一场戏码。他下意识地调整了下站姿,让自己在这片喧嚣中显得更不起眼。 御座上的天子眉头越皱越紧,显然对这混乱的场面极为不满,却似乎难以决断。他的目光在几位重臣脸上逡巡,最终,落向了文官队列最前方那个始终沉默的身影。 “谢爱卿,”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依赖,“此事,你有何见解?” 刹那间,几乎所有目光都聚焦过去。 那人身着紫色官袍,身姿挺拔如松,在一片嘈杂中静立,仿佛激流中的磐石。闻声,他才缓缓出列,动作从容不迫,正是年纪轻轻便已官至尚书左仆射的谢墨。 他面容俊朗,却无过多表情,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深不见底,掠过殿中众生相,最后平静地迎向天子的目光。 “陛下,”声音清冷平稳,不带丝毫波澜,却奇异地压下了殿内的嘈杂,“清河决堤,事关重大,赈灾与稽查需同步进行。赈灾人选,需熟知水利、行事果决、且不畏地方豪强势力者。” 他略一停顿,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某个方向,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臣以为,工部郎中戴之恒,曾于江陵治水有功,精通水利,为人刚正,可担此重任。” 此言一出,方才还争得不可开交的几位大臣顿时息声,神色各异。有人面露赞同,有人眼神闪烁,工部尚书李崇明的脸色则微微沉了一下。 皇帝沉吟片刻,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似乎觉得此议甚妥,但他还是习惯性地看向那个总爱唱反调、却又时常能提出刁钻角度的人。 “苏爱卿,”天子的声音带着点不确定,“你平日主意最多,对此有何看法?” 被点名的苏孔心里咯噔一下,暗骂一声“倒霉”。他本想继续装死,此刻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列。 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钉在自己身上,尤其是那道来自最前方的、平静无波却极具存在感的视线。 苏孔抬起头,脸上瞬间挂起了那副惯有的、略带散漫的笑容,拱了拱手:“回陛下,臣觉得……”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掠过谢墨那看不出情绪的侧脸,心里飞速权衡。戴之恒?这人好像是有点本事,但也又臭又硬,得罪过不少人。谢墨推他出来,是真心为国选材,还是另有所图?把自己摘出去的最好办法是…… 他咧嘴一笑,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懒洋洋道:“谢大人思虑周详,知人善任,臣觉得……甚好。臣附议。” 一句话,轻飘飘地把皮球又踢了回去,顺便给自己贴了张“附和权臣”的标签,完美符合他“混日子”的人设。 果然,他这话一出,几位清流官员立刻投来鄙夷的目光。苏孔浑不在意,甚至有点得意。 皇帝似乎也习惯了苏孔这副德行,反而像是松了口气,有了谢墨的建议和苏孔的“赞同”,他终于下了决心:“好!既然如此,便依谢爱卿所奏。着工部郎中戴之恒为钦差,即刻前往清江府赈灾查案,各部需全力配合!退朝!” “退朝——”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 百官山呼万岁,依次退散。 苏孔混在人群中,低着头快步往外走,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刚走出大殿,深吸一口带着潮湿水汽的空气,还没等他伸个懒腰,一个低沉平静的声音就在他身侧不远处响起。 “苏大人今日,倒是惜字如金。” 苏孔脚步一僵,转过头,正对上谢墨那双深潭似的眼睛。他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正站在几步开外,神情淡漠地看着他。 苏孔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却堆起夸张的笑容,拱手道:“谢大人说笑了,下官才疏学浅,见识短薄,哪敢在朝堂上妄议国政?自然是谢大人高瞻远瞩,下官唯有附骥尾而行罢了。” 他这话说得谄媚,眼神里却满是“离我远点”的疏离和敷衍。 谢墨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在他那双看似含笑实则警惕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并未计较他话里的刺,只极淡地说了句:“是么。” 那语气平淡无波,却让苏孔莫名觉得像是被看穿了什么。 不等苏孔再开口,谢墨已微微颔首,转身离去,紫色的官袍在渐亮的晨光中划出一道沉稳而莫测的背影。 苏孔看着他那背影,心里那点因为成功糊弄过去的得意劲儿忽然散了,没由来地生出一丝烦躁。他撇撇嘴,低声咕哝了一句:“装模作样……” 甩了甩头,仿佛要把那点不适甩开,他重新挂上浪荡的笑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晃悠悠地朝着宫门相反的方向——那正是西市酒肆所在走去。 只是,方才朝堂上那灾民凄厉的哭诉声,和谢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 第2章 西市酒肆 暗波微漾 退朝的官员们如潮水般散去,或忧心忡忡,或交头接耳,议论着南方的灾情和朝堂上那短暂却意味不明的交锋。 苏孔几乎是脚不沾地地溜出了宫门,将那朱红高墙和令人窒息的庄重抛在身后。宫外的空气似乎都自由了许多,带着市井的烟火气。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方才在殿内沾染的沉闷和算计全都呼出去。 “晦气,”他低声嘟囔了一句,揉了揉笑得有些发僵的脸颊,“一大早就要陪着一群老狐狸唱大戏。” 他理了理身上那件略显骚包的藕荷色常服,决定将去画舫听曲的计划暂且押后——方才金銮殿上那场闹剧,到底还是坏了几分兴致。此刻,他更需要能烧穿喉咙的烈酒,来浇灭心头那点莫名的不安和烦躁。 西市“忘忧”酒肆,门脸不大,却因掌柜自酿的“烧春刀”而闻名于京中好酒之徒。此时刚过巳时,酒客不多,苏孔熟门熟路地拐进临窗的雅座,将几枚大钱拍在桌上。 “一壶‘烧春刀’,切半斤酱牛肉,拌个胡瓜。”他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懒洋洋。 伙计显然认得他,笑嘻嘻地应了声“好嘞,苏大人稍候”,便麻利地去张罗。 酒很快上来,清澈如水,香气却烈得很。苏孔自斟自饮,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灼烧感一路蔓延到胃里,确实痛快。他试图将思绪放空,只专注于杯中之物和窗外的车马喧嚣。 然而,那双深潭似的眼睛,和那句听不出情绪的“是么”,总是不合时宜地浮现在脑海里。 谢墨。 这个名字像根细刺,扎在他试图维持的逍遥表象上。 他与谢墨并无太多交集。一个是手握实权、圣眷正浓的朝廷新贵,一个是混吃等死、名声浪荡的世家纨绔,本该是两条平行线。可近一年来,苏孔隐约觉得,谢墨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似乎多了些。 有时是在朝会散后,有时是在某次宴饮场合,那道目光总是平静、克制,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仿佛要透过他嬉笑怒骂的皮囊,看清内里真正的东西。 这让他极其不自在,甚至有些恼火。他苦心经营这浪荡形象多年,就是为了避开这些麻烦的窥探。谢墨这种人,心思深沉,步步为营,是他最想远离的类型。 “真是……阴魂不散。”苏孔又灌下一杯酒,低声咒骂。 酒肆里人渐渐多了起来,三教九流,议论纷纷。而话题的中心,竟也离不开清晨那桩八百里加急。 “听说了吗?清江府发大水了!淹了好几个县!” “唉,造孽啊,这得死多少人……” “不是说去年才花了大价钱修堤吗?怎么这么不禁冲?” “嘿,这里面的水深着呢!官字两张口,谁知道钱是进了河堤还是进了……”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地嘿嘿两声。 “慎言!慎言!莫谈国事!” 苏孔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那些模糊的议论,像针一样刺着他试图麻痹的神经。灾民流离失所,官员中饱私囊……这些他并非不知,只是以往总是强迫自己不去想,用酒精和享乐糊住眼睛和耳朵。 可今天,谢墨在朝堂上那句“不畏地方豪强势力”,像一把精准的钥匙,轻轻撬动了他封闭的内心。戴之恒……他依稀记得那是个又黑又瘦、脾气倔强的官员,似乎曾因坚持核查工程用料得罪过不少人。 谢墨推这样一个人去,是真觉得他能办事,还是……另有所图?把他推出去当枪使?或者当靶子? 苏孔皱紧了眉,心里乱糟糟的。他讨厌这种搅入浑水的感觉,更讨厌自己竟然会不由自主地去揣度谢墨的意图。 就在他心烦意乱,准备再叫一壶酒时,眼角余光瞥见酒肆门口光线一暗。 一个穿着普通青色布衣、做家仆打扮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目光在店内扫视一圈,最后精准地落在了他所在的角落。 那人步伐沉稳,眼神精亮,绝非普通仆役。 苏孔的心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那人径直走到他桌前,恭谨地行了一礼,声音不大却清晰:“苏大人。” 苏孔放下酒杯,脸上重新挂起漫不经心的笑:“呦,这位兄台面生得很啊,找本官有事?” 那仆人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紫檀木牌,上面只刻了一个苍劲的“谢”字,轻轻放在桌上。 “我家主人请您移步一叙。”仆人的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苏孔盯着那枚木牌,只觉得刚才喝下去的酒全都化作了冰碴子,扎得他五脏六腑都不舒服。 谢墨! 他居然派人找到这里来了!他想干什么?朝堂上还没完没了了? 一瞬间,苏孔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拒绝?装醉?直接掀桌子? 但那仆人平静无波的眼神,和那枚代表着绝对权势的木牌,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逃避无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忽然嗤笑一声,用两根手指拈起那木牌,掂了掂,语气轻佻:“谢大人真是好兴致,刚下朝就惦记着请我喝酒?可惜啊,本官今日约了红翠楼的莺歌姑娘听曲儿,怕是没空奉陪了。” 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维持自己风流败类的人设。 那仆人面色不变,只微微躬身:“主人说,事关清江灾民或许还有……苏大人您的一位故人。请大人务必赏光。” “故人”二字,像一把无形的钳子,瞬间扼住了苏孔的喉咙。 他脸上的玩世不恭瞬间僵住,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握着木牌的手指微微发白。 谢墨……他到底知道什么? 沉默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苏孔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将木牌随手揣进怀里,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故人?有趣!谢大人竟还知道本官有故人?行吧,反正莺歌姑娘也不会跑,本官就去看看谢大人卖的什么关子。” 他表现得像是被勾起了无聊的好奇心,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的心脏正一下下沉重地撞击着肋骨。 他丢下酒钱,跟着那名仆人走出酒肆。 阳光明媚,市井喧闹。苏孔却觉得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随着谢墨的召唤,悄无声息地向他笼罩下来。 而网的另一端,那个沉稳莫测的男人,正等着他自投罗网。 --- 第3章 墨韵堂中 机锋初现 苏孔跟着那名青衣仆人,穿行在洛阳城纵横交错的街巷中。并非去往他想象中的谢府,而是拐入了一条相对僻静的青石板路,最终停在一座看似寻常、门楣上却悬着“墨韵堂”匾额的宅院前。 门无声地开了,里面庭院深深,绿植掩映,透着一股不同于外界喧嚣的清幽雅致。仆人引着他穿过回廊,来到一处临水而建的书斋。 谢墨已换下朝服,穿着一身深青色常服,正临窗而立,望着窗外一池残荷。听闻脚步声,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苏孔身上。 “苏大人来了。”他语气淡然,仿佛只是邀请了一位寻常友人。 苏孔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脸上却扯出个漫不经心的笑,自顾自地在铺着软垫的檀木椅上坐下,翘起腿:“谢大人这地方不错,清静。比我家那吵吵嚷嚷的强多了。不知大人召我前来,有何指教?总不会真是请我品茶论道吧?” 谢墨对他的无礼举动不以为意,走到他对面坐下,亲手执起红泥小炉上煨着的茶壶,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至苏孔面前。茶汤清亮,香气清幽。 “指教不敢当。”谢墨抬眼,那双深邃的眸子看向苏孔,仿佛能穿透他所有的伪装,“只是想与苏大人聊一聊清江府,聊一聊……那位故人。” 苏孔端起茶杯,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面上却嗤笑一声:“清江府?那不是有戴大人去操心了么?至于故人……我苏孔结交遍天下,狐朋狗友多了去了,不知谢大人指的是哪一位?” “林玦。”谢墨轻轻吐出两个字。 “哐当——”苏孔手中的茶杯盖子滑落,在桌面上滚了半圈,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虽然极力维持镇定,但骤然收缩的瞳孔和微微颤抖的嘴唇,已然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林玦。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他尘封多年、不愿触碰的记忆之锁。那个与他一同长大,志同道合,小时候说长大以后要为生民立命的少年,最终却…… “你……你怎么会知道……”苏孔的声音干涩沙哑,再也维持不住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调。 “林玦,原清州人士,少时家道中落,寄居京城远亲家中,与苏大人曾是至交。四年前,他返回清州,不久后便因卷入一桩旧案,郁郁而终。而那桩旧案,似乎与当时清州水利款项的拨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谢墨语气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每一个字却都砸在苏孔心上。 “据我所知,林玦临终前,曾托人带了一封信给苏大人。” 苏孔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谢墨:“你调查我?!” “不是调查,”谢墨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是关注。苏大人看似放浪形骸,但令尊苏老大人曾任都水使者,掌管天下河渠,你幼承庭训,于水利一道,本就颇有天赋。林玦更是因清州旧案蒙冤而死。如今清江再次决堤,疑点重重,苏大人当真能置身事外,继续在你的酒肆画舫中醉生梦死吗?” 谢墨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一层层剥开苏孔用以自我保护的外壳,将他血淋淋的内心和不愿面对的过去,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想反驳,想怒斥,想摔门而去。但“林玦”的名字和“清州旧案”像两条冰冷的锁链,将他牢牢钉在原地。阿玦的死,一直是他心底无法愈合的伤口,也是他选择逃避、用荒唐掩饰痛苦的原由之一。 “那封信……”苏孔的声音低哑,“早已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是么?”谢墨轻轻抿了口茶,“但我相信,信中的内容,苏大人应该还记得。比如,关于当时清州知府与工部某些人的往来,比如,关于堤坝建材以次充好的证据线索……” 苏孔沉默了。他当然记得。那封信是林玦的血泪控诉,也是他无力回天的绝望呐喊。他当时并非没有想过做些什么,但势单力薄,证据不足,再加上家族明哲保身的警告,最终让他选择了将那封信深埋,连同那份无力感和愧疚感,一起封存。 “谢大人到底想做什么?”苏孔重新坐下,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语气里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肃清吏治,查明真相,还枉死者一个公道,给受灾百姓一条活路。”谢墨放下茶杯,目光沉静而坚定,“我需要一个真正了解水利、且值得信任的人,在暗中协助戴之恒,也协助我。” “所以你找上了我?”苏孔抬眼看他,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就因为我知道些旧事,有点家学渊源?谢大人,你看我这副样子,像是能担此重任的人吗?” “我看重的,是藏在你这副皮囊之下的苏孔。”谢墨的目光仿佛带着重量,直直地看进苏孔的眼睛深处,“那个曾经心怀热忱,想要‘修堤筑坝,利万民’的苏孔。” 苏孔心头巨震,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那是他年少时,曾对林玦说过的狂言妄语。谢墨连这个都知道?! 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窗外风吹过枯荷的细微声响。 良久,苏孔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谢墨,里面有挣扎,有无奈,也有一丝被点燃的、久违的火苗。 “谢大人,”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少了之前的轻浮,“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帮我。”谢墨直勾勾盯着苏孔,似是要把他盯出一个窟窿,看着他。 第4章 暗夜惊雷 初露锋芒 谢墨看着苏孔眼中那抹挣扎却又坚定的光,知道自己的话已然奏效。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封密信,推到苏孔面前。 “戴之恒抵达清州不过三日,已遭遇两次‘意外’。一次是驿馆走水,一次是勘察堤坝时遭遇山石滚落。”谢墨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内容却让人心惊,“他身边,有内鬼。而且,对方已经狗急跳墙。” 苏孔迅速浏览密信,眉头紧锁。信是戴之恒的亲笔,字迹略显潦草,提及堤坝溃决处残留的建材确有问题,且当地官员言语闪烁,诸多推诿,调查阻力极大。 “谢大人是想让我去清州?”苏孔放下信,抬眼问道。若真如此,他需得好好权衡。 “不,”谢墨摇头,“你留在京城,作用更大。戴之恒在明,你在暗。” 他顿了顿,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对方在清州势力盘根错节,戴之恒孤掌难鸣。我需要你利用你的身份和人脉,在京城做三件事。” “第一,查清去年负责清河堤坝加固工程的,除了工部核准,具体由哪些商号承建,背后又是哪些人在操控。此事明面记录必然干净,需从旁入手。” “第二,留意工部尚书李崇明及其党羽近日动向,尤其是与清州籍官员、或是与那几个可能承建商号有牵连之人的往来。” “第三,”谢墨目光锐利地看向苏孔,“找出四年前,经办林玦所涉旧案,以及后来压下清州知府请求加固河堤奏折的,具体是哪些人。新旧两件事,必有联系。” 这三件事,件件都需深入虎穴,在不动声色间探听消息,稍有不慎便会打草惊蛇。苏孔那“浪荡公子”的身份,此刻反倒成了最好的掩护。他出入酒肆茶楼、结交三教九流,打听些“无关紧要”的消息,不会引起太多怀疑。 苏孔沉默片刻,忽然扯了扯嘴角,那惯有的、带着几分讥诮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只是眼底再无之前的漫不经心:“谢大人真是物尽其用。我这名声,倒成了现成的挡箭牌。” “非是挡箭牌,”谢墨纠正道,“是利器。关键在于执器之人,如何运用。” 这话带着几分信任与看重,让苏孔心头微动。他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尽力而为。但谢大人需知,我人微言轻,能查到多少,并无把握。” “尽力即可。”谢墨看着他,“若有危险,或遇阻碍,随时可停。你的安危,更重要。” 最后这句话说得平淡,却让苏孔怔了一下。他习惯了被家族视为麻烦,被同僚视为异类,还是第一次有“盟友”对他说“你的安危更重要”。尽管他知道这其中可能夹杂着利用的价值,但心头还是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知道了。”苏孔站起身,将杯中已凉的茶一饮而尽,动作恢复了往日的随意,却多了几分沉凝,“若无他事,下官先行告退。” 谢墨微微颔首。 苏孔转身离开书斋,背影依旧带着几分纨绔子弟的懒散,但步伐却坚定了几分。 走出墨韵堂,天色已近黄昏。夕阳将天边云彩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与清晨离宫时的心境已是截然不同。 他没有再去酒肆,而是径直回了自己的小院。屏退下人后,他独自坐在书房里,从书架最隐蔽的角落,取出了一个蒙尘的木匣。打开匣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封泛黄的信笺——林玦的绝笔。 他终究,还是没能真正将它丢弃。 指尖抚过那熟悉的字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眉目清朗、满腔热血的少年。阿玦,若你在天有灵,会怪我当年的懦弱吗?如今,机会似乎又来了,虽然伴随着谢墨那深不可测的风险,但……他或许可以试着,为阿玦,也为那些受灾的百姓,做点什么。 当夜,苏孔罕见地没有外出寻欢作乐。他铺开纸张,凭借记忆,开始梳理与林家旧案可能相关的官员名字,以及京城中可能与清州工程有牵连的商号信息。窗外月色清冷,映照着他伏案疾书的侧影,专注而沉静,与平日里那个浪荡公子判若两人。 与此同时,谢墨站在墨韵堂的窗前,望着同一轮明月,手中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布局已然展开,苏孔这步棋,他下了很久,如今终于落子。只希望,这步险棋,能带来预期的效果,而非……满盘皆输。他深知,隐藏在清江洪水之下的暗流,远比朝堂上看到的,更加汹涌可怕。 --- 第5章 声色犬马 暗藏机锋 接下来的几日,苏孔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流连于酒肆歌坊的浪荡公子。 他先是出现在永嘉侯世子包下的画舫,醉醺醺地拉着一位工部员外郎,大谈特谈新得的海外香料,抱怨其价格昂贵,又“无意间”提及自家名下货船近日在清江下游受损,埋怨天灾无情,顺势打听了几句清江航道与沿岸物料运输的琐事。 那员外郎只当他是酒后胡言,为显摆自己消息灵通,倒也说了几句关于漕运和几家大商号的情况。 隔日,他又“偶遇”了两位都水监的旧识。酒过三巡,苏孔便开始“忆往昔”,说起幼时随父亲勘察河道的趣事,又感叹如今工程用料与往昔大不相同,随口问起如今京城几家大料商的后台。那两人虽未明说,但言语间的奉承与忌惮,也让他摸到些脉络。 他甚至去了几次赌场,输了不少银钱,却在与几个专做官府生意的“皇商”子弟推牌九时,“输”给了他们一些无关紧要,但对方显然很受用的京城官场小道消息,换来了对方几分“亲近”,言语间也透露出承建官府工程利润丰厚,且需打点环节众多。 这些看似漫无目的的交际,如同散落的珍珠,被苏孔在脑海中一一串联、筛选。他敏锐地捕捉到几个频繁出现的名字:“隆昌号”——专营石料、木材,与工部往来密切;“永兴柜坊”——背景神秘,常为官员和皇商提供“便利”;以及几位虽职位不高,却身处关键节点的工部官员。 与此同时,他也留意到,工部尚书李崇明近日虽表面镇定,但其门下几位御史却异常活跃,接连参劾与谢墨关系尚可的几位地方官员,似是转移视线,又似是试探反击。 这晚,苏孔在一家新开的酒楼雅间,正与一位户部老主事“把酒言欢”,试图套问往年清州款项核销的细节时,雅间的门被轻轻叩响。 不等回应,门便被推开。一名身着锦袍、面色倨傲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眼神精悍的随从。 “哟,我当是谁在此喧哗,原来是苏大公子。”那男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目光扫过苏孔和对面的老主事,“真是好兴致啊。” 苏孔心中警铃大作。来人是李崇明的侄孙,李玮,在京中素以横行霸道闻名,是李府出了名的纨绔打手。他的出现,绝非偶然。 那户部老主事显然认得李玮,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角见汗,嗫嚅着站起身:“李、李公子……” 苏孔心下电转,随即脸上堆起那副标准的混不吝笑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一把揽住李玮的肩膀,满身酒气地凑过去:“我道是谁,原来是李老弟!来来来,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喝一杯!这家的‘玉冰烧’可是不错!” 李玮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热弄得一愣,嫌恶地想挣脱,却被苏孔死死揽住。苏孔借着酒劲,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冷意,贴在他耳边道:“李老弟,这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苏孔是个浑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有些浑水,蹚深了,容易淹着。你说是不是?” 李玮眼神一厉,盯着苏孔。苏孔毫不退缩,脸上依旧笑着,眼神却清明了几分,带着警告。 僵持片刻,李玮冷哼一声,猛地挣开苏孔的手,整理了下衣袍,阴恻恻道:“苏公子喝多了,还是早些回府休息吧。夜里路黑,小心……摔着。”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孔和那瑟瑟发抖的老主事一眼,带着随从拂袖而去。 雅间内只剩下苏孔和那面无人色的老主事。 苏孔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他深吸一口气,知道对方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并且发出了明确的警告。今日是李玮,下次可能就没这么简单了。 “看来,这酒是喝不成了。”苏孔对那老主事笑了笑,语气恢复了平常,“老大人受惊了,今日之事,还望守口如瓶。” 那老主事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雅间。 苏孔独自站在窗前,看着楼下李玮一行人消失在夜色中,眉头紧锁。调查比想象中更危险,李崇明一党的反应,也比他预想的更快、更直接。 他必须尽快将目前已掌握的信息传递给谢墨。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需要更谨慎,或许,也需要一些……额外的保障。 夜色渐深,苏孔没有直接回府,而是绕了几条街,确认无人跟踪后,才走向与谢墨约定的、另一处更为隐秘的联系地点。他知道,这场暗中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他,已然身处漩涡中心。 --- 第6章 夜雨密谈 初露獠牙 那处隐秘的联系点,是南城一家不起眼的书铺后院。当苏孔冒着渐渐沥沥的小雨赶到时,谢墨已然在烛光下等候,仿佛算准了他会来。 “他们盯上我了。”苏孔开门见山,脱下微湿的外袍,将今日遭遇李玮之事简略说了一遍,语气虽竭力平静,但眉宇间仍带着一丝未散的紧绷。 谢墨静静听着,烛光在他深邃的眸子里跳跃,看不出太多意外。“李崇明行事向来如此,爪牙先行。”他语气平淡,给苏孔倒了杯热茶,“你应对得不错。” “不错?”苏孔扯了扯嘴角,接过茶杯,暖意从指尖传来,“若非在京城,若非他还有所顾忌,恐怕就不是几句警告了。”他将自己这几日梳理出的线索——隆昌号、永兴柜坊,以及那几个关键的工部官员名字,一一告知谢墨。 谢墨听完,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若有所思:“隆昌号明面上的东家是江南富商,实则与宫中一位得势的宦官沾亲;永兴柜坊的水更深,背后有几位宗室的影子。至于那几位官员……皆是李崇明一手提拔起来的。” 他抬眼看向苏孔:“你查到的这些,足以证明他们与清州工程脱不了干系。李玮今日找你,正是因为他们开始慌了。” “慌了?”苏孔皱眉,“戴大人在清州……有进展了?” “嗯。”谢墨从袖中取出一张小小的、卷成细管的纸条,“戴之恒刚传来的密信。他在溃堤现场下游,找到了被冲散的部分堤坝残骸,里面混杂了大量劣质泥沙,甚至有空心砖。而且,他设法拿到了部分当年采购建材的原始单据副本,与入库记录对不上,缺口巨大。” 苏孔精神一振:“证据确凿!” “还不够。”谢墨摇头,“这些只能证明清州地方官员和承建商偷工减料。如何牵连到工部?如何证明李崇明知情甚至主导?那些被抹平的账目,被压下的奏折,都需要更直接的证据。而且,隆昌号、永兴柜坊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苏孔沉默下来,他明白谢墨的意思。扳倒一个工部尚书,尤其是像李崇明这样树大根深的人物,仅凭这些外围证据,远远不够。皇帝即便信了,也可能为了平衡朝局而妥协。 “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苏孔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用上了“我们”这个词。 谢墨看着他,目光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幽深:“李玮既然已经找上你,他们必然会对你看得更紧。明面上的调查需暂缓。” “暂缓?难道就此罢手?” “不。”谢墨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冷冽的弧度,“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既然动了,我们便换个方向。”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你方才提到,户部那位老主事吓得够呛?” 苏孔点头。 “他是户部老人,虽职位不高,但经手历年账目核销,对其中关窍、哪些账目曾被特殊关照‘尽快核销’或‘不予深究’,必然心中有数。李崇明能压下清州知府的奏折,在工部内部或许能做到,但款项核销必经户部,他必然在户部也有人。” 苏孔眼睛一亮:“你是说,从他身上打开缺口?” “威逼不如利诱,利诱不如攻心。”谢墨道,“他今日受惊,正是心神不稳之时。你找个机会,不必再套话,直接点明利害。告诉他,若愿暗中提供线索,我可保他平安,甚至事后让他安稳致仕。若执迷不悟……李崇明为了自保,会第一个弃掉这些知晓内情的卒子。” 苏孔深吸一口气,谢墨这是要让他直接去策反!这比之前暗中打听要凶险得多,一旦那老主事转头就去向李党告密,他苏孔立刻就是万劫不复。 他看着谢墨,烛光下对方的脸庞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中,如同他这个人,看似光风霁月,实则手段凌厉,步步为营。 “好。”苏孔没有犹豫太久,应了下来。他知道风险,但也明白,这是目前最快可能取得突破的方法。为了阿玦,也为了那些在洪水中挣扎的百姓,他必须赌一把。 “小心。”谢墨看着他,叮嘱道,这次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显得郑重。 苏孔点了点头,将杯中茶饮尽,重新披上外袍,走入渐渐变大的夜雨中。 谢墨独自坐在烛光下,看着苏孔消失的方向,眸色深沉。他将一枚黑色的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上,那里,代表苏孔的白色棋子,已然深入了对手的腹地。这步棋很险,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相信那个看似纨绔,实则内藏锦绣的苏孔,有能力破开这僵局。 只是,风雨已至,接下来的,恐怕就是真正的腥风血雨了。 --- 第7章 攻心为上 暗夜交锋 雨丝在夜色中织成细密的网,苏孔没有回府,而是绕到那户部老主事——周铭家附近的一条暗巷中等待。他需要趁热打铁,在周铭惊魂未定之时,一举敲开他的心防。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见周铭撑着伞,步履蹒跚地回来,形容憔悴,显然今日酒楼之事让他备受煎熬。 苏孔看准时机,自暗处缓步走出,拦在了周铭面前。 周铭吓得一个趔趄,伞都差点脱手,待看清是苏孔,脸上更是血色尽失:“苏…苏公子?!你…你意欲何为?” “周主事莫慌,”苏孔语气平和,与酒楼里的醉态判若两人,“只是想与您聊聊,找个安静的地方?”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周围。 周铭嘴唇哆嗦,深知避无可避,只得颤声道:“寒舍简陋,苏公子若不嫌弃……” 进了周家简陋的书房,苏孔也不绕弯子,直接道:“周主事,今日李玮为何而来,你我都心知肚明。李尚书那边,怕是已经觉得您……有些碍事了。” 周铭瘫坐在椅上,冷汗涔涔:“苏公子,老夫…老夫什么都不知道啊!” “您知道。”苏孔盯着他,目光锐利,“您知道去年清州加固堤坝的款项核销得异常快;您知道同期有几笔账目曾被上面特意关照‘尽快处理’;您甚至可能知道,四年前清州那桩旧案后,是谁授意户部对此类款项睁只眼闭只眼。” 苏孔每说一句,周铭的脸色就白一分。 “李崇明能压下清州知府的奏折,能在工部一手遮天,但款项最终要从户部走,没有户部内部的人行方便,他做不到如此干净利落。周主事,您说,若是事发,李尚书是会保您这颗棋子,还是……弃车保帅,甚至让您永远闭嘴?” “你…你血口喷人!”周铭猛地站起,浑身发抖,却底气不足。 “是不是血口喷人,您心里清楚。”苏孔放缓了语气,“谢墨谢大人托我给您带句话:迷途知返,犹未晚也。若您愿提供线索,助查清此案,谢大人可保您及家人平安,许您安稳致仕。若执意跟着李崇明一条道走到黑……” 苏孔没有再说下去,但其中的意味,周铭岂会不懂?他想起李玮今日那阴狠的眼神,想起这些年战战兢兢替人抹平账目的日子,一股巨大的恐惧和悔恨攫住了他。 他噗通一声瘫坐回去,老泪纵横:“我…我也是被逼无奈啊…上有老下有小……” 苏孔心中并无多少怜悯,官场沉浮,谁又能全然无辜?但他知道,机会来了。“将您知道的,关于清州款项、关于李崇明在户部的关联之人,还有四年前那旧案可能涉及的账目问题,写下来。不必署名,交给谢大人,他自有安排。” 与此同时,谢墨并未闲着。他深知仅靠周铭未必稳妥,必须多管齐下。他动用了安插在隆昌号内部的一个暗桩,命其设法拿到隆昌号与工部关键人物私下往来的真实账本。同时,他修书一封,以特殊渠道送往清州,提醒戴之恒注意安全,并授意他可在适当时机,将已掌握的部分证据“泄露”出去,打草惊蛇,让对方自乱阵脚。 这一夜,京城与清州,明暗两条线上,针对李党的网,正在悄然收紧。 周铭在书房中枯坐至天明,最终,颤抖着手,点燃了另一根蜡烛,铺开了纸笔。他知道,这一步踏出,便再无回头路。是成为弃子湮灭于权势倾轧,还是搏一线生机?他选择了后者。 而苏孔,在离开周家后,并未感到丝毫轻松。他知道,周铭的倒戈只是开始,更猛烈的反扑,恐怕很快就会到来。他抬头望向谢墨府邸的方向,雨已停歇,东方泛起鱼肚白,但笼罩在京城的阴霾,却似乎更加浓重了。 --- 第8章 风满洛京 雷霆将至 周铭的供状在次日傍晚,经由苏孔之手,秘密送达谢墨案头。 烛光下,谢墨逐字审阅。这份供状虽未署名,笔迹也刻意扭曲,但内容却触目惊心。它不仅坐实了李崇明通过其在户部的亲信,为清州工程款项的异常核销大开绿灯,还提及了几笔经由“永兴柜坊”流转、最终去向成谜的巨额资金。更关键的是,周铭隐约暗示,四年前林玦所涉旧案,其根源也在于当时清州的一笔水利款项被挪用,林玦因察觉端倪而遭构陷。 “永兴柜坊……”谢墨指尖轻叩这份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张,眼神冰冷。这里是比隆昌号更难啃的骨头,牵扯宗室,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滔天巨浪。 几乎在同一时间,清州方面,戴之恒依照谢墨授意,将部分关于劣质建材的证据“不慎”泄露。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清州官场炸开。当夜,便有人试图潜入戴之恒下榻的驿馆,被早有防备的侍卫擒获,虽未供出主使,但矛头已直指清州知府及其背后势力。 京城这边,李崇明显然也收到了清州异动的消息,加之周铭的突然“病休”告假,让他嗅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 翌日早朝,风云突变。 李崇明一党的御史率先发难,不再纠缠于边角料,而是直接参劾尚书左仆射谢墨“结党营私、滥用职权、纵容下属戴之恒在清州罗织罪名、搅乱地方”,言辞激烈,甚至暗示谢墨有“不臣之心”。 这已是非常严重的指控。朝堂之上,附议者众,显然李党已全面动员,企图以攻代守,将水搅浑,将谢墨拖入舆论漩涡。 苏孔站在队列中,听着那些颠倒黑白的奏报,手心沁出冷汗。他看向前方那挺拔的紫色身影,谢墨却只是静静听着,面色如常,仿佛那些恶毒的指控都与己无关。 直到御史言罢,殿内一片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于御座和谢墨身上。 皇帝的脸色阴沉,目光在谢墨和李崇明之间逡巡,最终缓缓开口:“谢爱卿,御史所言,你有何话说?” 谢墨这才从容出列,躬身一礼,声音清晰而平稳:“陛下,臣,亦有本奏。” 他并未直接反驳御史的指控,而是从袖中取出几份文书——部分是戴之恒送回的密报摘要,部分是周铭供状的抄录(隐去了姓名和柜坊信息),还有一份,竟是隆昌号内部暗桩刚刚冒险送出的、记录了隆昌号与工部官员利益往来的关键账页副本! “陛下,清州水患,人为之祸,证据确凿。戴之恒于清州屡遭险阻,非其罗织罪名,乃有人欲盖弥彰,杀人灭口!臣手中这些,乃工部官员与奸商勾结,贪墨河工款项,以致堤坝溃决、黎民涂炭之铁证!更有户部官员与之沆瀣一气,欺上瞒下!至于结党营私、罗织罪名之乃有人欲盖弥彰,杀人灭口!臣手中这些,乃工部官员与奸商勾结,贪墨河工款项,以致堤坝溃决、黎民涂炭之铁证!更有户部官员与之沆瀣一气,欺上瞒下!至于结党营私、罗织罪名之说,”谢墨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李崇明及其党羽,“实乃涉案之人,构陷忠良,企图混淆圣听,为自己脱罪!” 他每说一句,便呈上一份证据,由内侍转呈御前。李崇明的脸色随着一份份证据的呈现,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他显然没料到,谢墨的反击如此迅速,且掌握的罪证如此直接、致命! 朝堂之上,哗然再起,形势瞬间逆转! 皇帝翻阅着那些证据,脸色越来越沉,最终猛地一拍龙椅扶手! “李崇明!”天子之怒,如同雷霆,“你还有何话说?!” 李崇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汗如雨下:“陛下!陛下明鉴!这…这都是谢墨构陷!是…是戴之恒与他串通一气……” “构陷?”皇帝怒极反笑,将一份账册狠狠掷于阶下,“这上面白纸黑字,还有你工部印信!莫非也是构陷?!” 苏孔看着这惊心动魄的逆转,心中波澜起伏。他见识了谢墨的隐忍与狠厉,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直击要害。他更看到了那些证据背后,可能牵扯出的更大漩涡——永兴柜坊,以及它背后的人。 谢墨的这一击,看似大获全胜,但也意味着,他们真正踏入了最危险的深水区。 退朝的钟声响起,李崇明被禁军押下,暂且软禁府中,听候发落。百官神色各异地退出大殿。 苏孔走在人群中,看到谢墨正与几位重臣低声交谈。谢墨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抬眼望来,隔着攒动的人影,对他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信息:危机暂解,但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阳光刺破云层,照耀着巍峨的宫城,却驱不散弥漫在权力顶端的血腥与寒意。 --- 第9章 余波未平 暗室密谋 李崇明倒台的消息,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在整个洛阳城炸开。工部尚书府被禁军团团围住,昔日门庭若市的景象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和路人匆匆避开的惶恐目光。 朝堂之上,谢墨并未因扳倒李崇明而有丝毫松懈。他深知,这仅仅斩断了对方露出水面的一条触手。皇帝虽怒,但处置仍需程序,且李崇明及其党羽盘踞多年,关系网盘根错节,后续的审讯、定罪、清理,无一不是艰难的博弈。更不用说,那隐藏在“永兴柜坊”背后的阴影,依旧岿然不动。 下朝后,谢墨并未回府,而是再次来到了“墨韵堂”。他需要理清思绪,规划下一步。然而,他刚在书案前坐下,窗外便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叩击声。 一名身着夜行衣的暗卫如同鬼魅般闪入室内,单膝跪地,声音低沉急促:“主上,清州急报!戴大人……遇刺重伤!” 谢墨执笔的手骤然一顿,一滴浓墨坠在宣纸上,迅速洇开一团黑痕。 “何时?何人所致?”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眸中已是寒霜密布。 “两个时辰前收到的飞鸽传书。就在李崇明被押下朝堂的消息传到清州后不久,戴大人于视察灾民安置营地途中,遭遇数名死士伏击,随行侍卫死伤过半,戴大人身中两箭,一箭离心脉仅寸余,现下昏迷不醒,生死未卜!对方下手狠绝,皆是死士,未能留下活口,但……现场遗落了一枚令牌。”暗卫双手呈上一枚玄铁所铸、造型奇特的令牌。 谢墨接过令牌,入手冰凉沉重,令牌正面刻着一个古朴的“影”字,背面则是一幅模糊的蟠龙纹。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影卫?”谢墨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这并非李崇明能调动的力量,甚至超出了寻常宗室的范畴。这枚令牌,指向了宫中,指向了那片连他都需谨慎涉足的禁区。 “清理痕迹,加派人手,不惜一切代价保住戴之恒的性命。传令我们的人,暂停一切针对‘永兴柜坊’的明面动作,转入更深层的潜伏。”谢墨迅速下达指令,语气斩钉截铁。 “是!”暗卫领命,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谢墨看着那枚玄铁令牌,眉头紧锁。他原以为对手是盘踞朝堂的巨蠹,如今看来,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李崇明恐怕也只是一枚被推在前台的棋子,真正的黑手,一直隐藏在幕后。戴之恒遇刺,是警告,也是灭口。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苏孔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尚未平息的激动和一丝担忧。他显然也听说了朝堂之事,更从谢墨此刻凝重的神色中察觉到了不寻常。 “谢大人,李崇明……”苏孔话未说完,目光便落在了谢墨手中那枚玄铁令牌上,以及书案上那摊刺目的墨迹。“发生了何事?戴大人他……?” 谢墨将令牌递给他,声音低沉:“戴之恒在清州遇刺,重伤濒死。对方动用了‘影卫’。” “影卫?”苏孔倒吸一口凉气。他虽不涉足核心权力,但也听说过宫中影卫的传闻,那是直属皇帝、有时也会被赋予特殊使命的神秘力量,怎么会牵扯到清州的案子? “李崇明绝无可能调动影卫。”苏孔瞬间得出判断,脸色发白,“这背后……还有别人?” 谢墨点了点头,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我们之前,或许只看到了冰山一角。扳倒李崇明,非但没有让事情结束,反而触动了更深层的东西。”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苏孔,“对方手段狠辣,连影卫都动用了,接下来,我们的处境会更危险。苏孔,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苏孔握着那枚冰凉的令牌,感受着其上蟠龙纹路的凹凸,脑海中闪过林玦含冤的面容,闪过清江洪水中挣扎的灾民,最终定格在谢墨此刻凝重却坚定的眼神上。他深吸一口气,将令牌放回桌上,扯出一个算不上轻松、却无比坚定的笑容: “谢大人,现在说退出,是不是太晚了点?我苏孔虽然怕死,但更怕……死得不明不白。” 他看着谢墨,眼神清澈而决绝:“这条贼船,我既然上了,就没打算中途下去。接下来,要怎么做?” 谢墨凝视他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情绪,有欣赏,有担忧,最终化为一片沉静的力量。 “等。”谢墨吐出一个字。 “等?”苏孔不解。 “等对方下一步动作。”谢墨走回书案后,铺开一张新的宣纸,“影卫出手,意味着他们急了,也意味着他们可能会露出更多破绽。我们需要知道,这枚令牌背后,究竟站着谁。而在这之前,我们必须比他们更有耐心。” 他提起笔,蘸饱浓墨,笔锋悬于纸上一—这一次,他需要谋划的,已不再仅仅是一个工部尚书,而是可能动摇国本的巨大阴影。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 第10章 池鱼之殃 真心初现 接下来的几日,京城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李崇明一案由三司会审,牵扯出的工部、户部官员越来越多,抄家、下狱者众,整个官场人心惶惶。谢墨似乎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此案的后续清理中,不再有新的动作。 苏孔也依言沉寂下来,除了必要的上朝点卯,几乎足不出户。他深知,那枚玄铁令牌代表的势力,绝非他一个无实权的世家子可以抗衡。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黄昏,苏孔正在书房临帖,试图平复心绪,老管家却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公子!不好了!府…府外来了好多官差!说是…说是我们苏家名下商号勾结隆昌号,涉嫌…涉嫌走私禁物、偷漏巨额税款,要查封店铺,拿…拿您去过堂问话!” 苏孔手中的笔“啪”地掉在宣纸上,染黑了一大片。他心头猛地一沉——来了!对方的反击没有直接针对谢墨,而是选择了他这个看似最薄弱的环节!这分明是借清查李党余孽的由头,行打击报复之实,要将他乃至整个苏家拖下水! “带队的是谁?”苏孔强自镇定。 “是…是京兆府的冯捕头,还有…还有刑部的一位员外郎。” 京兆府和刑部…其中必有李党余孽或那幕后黑手安插的人!苏孔瞬间明了,这是要让他有去无回!一旦入了刑部大牢,各种“意外”或屈打成招,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告诉他们,本官更衣便去。”苏孔稳住心神,对管家吩咐道,脑中飞速旋转。硬抗肯定不行,必须立刻通知谢墨!可府外已被围住,如何传递消息? 就在他心急如焚之际,后院角门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随即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进来——竟是谢墨身边那个曾去酒肆寻他的青衣仆人! “苏大人,”仆人语速极快,“主人已知您此处情况。他让您务必跟他们走一趟。” “什么?”苏孔愕然。 “主人说,对方既出此招,避而不见反显心虚。他已安排妥当,京兆尹和刑部侍郎皆是自己人,必保您无恙。请您放心前去,正好可借此机会,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推动此事。”仆人低声道,“主人还让属下将此物交给您。”说着,递过一枚小巧的玉符,触手温润,上面刻着一个复杂的符文。 “若遇紧急情况,捏碎此符,自有接应。” 苏孔握着那枚玉符,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谢墨竟然早已料到,并且做了安排!这份算无遗策,让他心惊,也让他…莫名地感到一丝可靠。 他不再犹豫,整理了一下衣冠,神色恢复了平日的倨傲与懒散,仿佛只是去应付一场无聊的应酬。“走吧,别让官差老爷们等急了。” 苏府大门洞开,苏孔坦然走出,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差,他甚至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诸位,走吧?本官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污蔑我苏家清白。” 那刑部员外郎见他如此镇定,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箭在弦上,只得硬着头皮将人带走。 消息很快传到了谢墨耳中。他站在墨韵堂的窗前,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眸色深沉如夜。他安排的后手足以保证苏孔在明面上不受委屈,但对方将苏孔牵扯进来,触动了他心底某根不愿承认的弦。 他原本以为,苏孔只是他棋局中一枚重要且合用的棋子。可当听到苏孔被带走的消息时,那一瞬间涌起的怒意与担忧,远超了对一枚棋子应有的范畴。 “保护好他。”谢墨对空无一人的书房低声吩咐,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冷厉,“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空气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应诺。 夜色降临,刑部衙门的偏堂内,烛火通明。苏孔好整以暇地坐在下首,甚至还有闲心品评着衙役奉上的茶水低劣。那刑部员外郎和冯捕头轮番上阵,或威逼或利诱,试图从他口中套出与隆昌号“勾结”的证词,或者引导他攀咬谢墨。 苏孔心中冷笑,面上却装糊涂,时而插科打诨,时而故作惊惶,将一场严肃的问话搅得鸡飞狗跳,让那员外郎气得脸色铁青,却又因上司早有交代而不敢用刑。 就在问话陷入僵局时,偏堂的门被推开,京兆尹与刑部侍郎联袂而至。京兆尹板着脸,呵斥了那员外郎几句办案不力、听信谣传,刑部侍郎则和颜悦色地对苏孔表示这是一场误会,已查清苏家商号与此案无关,亲自将苏孔送出了刑部大门。 一场风波,看似就此化解。 苏孔站在刑部门外,夜风拂面,他深吸一口气,手中紧紧攥着那枚未曾动用的玉符。他知道,自己能安然脱身,全赖谢墨运筹。这份维护,让他心头暖流淌过的同时,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已彻底与谢墨绑在了一起,荣辱与共,生死相连。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森严的衙门,眼神变得坚定。既然退无可退,那便迎难而上吧。他要知道,那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而此刻,皇宫深处,一座偏僻的殿宇内,一名身着暗紫锦袍、面白无须的中年宦官,正听着手下战战兢兢的汇报。当他听到苏孔被安然释放时,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谢墨……倒是护得紧。”他尖细的嗓音带着冷意,“看来,这颗棋子,比他想的还要重要。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咱家,釜底抽薪了。” 他轻轻抚摸着指上一枚翠玉扳指,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 第11章 夜探宫闱 龙纹隐现 苏孔安然回府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迅速扩散至某些隐秘的角落。谢墨在墨韵堂收到消息时,并未感到意外,但指尖在收到密报时仍微微收紧了一瞬。对方选择对苏孔下手,既是试探,也是警告。这意味着,那隐藏的对手不仅势力庞大,而且行事毫无顾忌。 “查清楚了吗?刑部那边,是谁最先授意拿人的?”谢墨问侍立一旁的暗卫。 “回主上,明面上是刑部一位郎中接到匿名举告,但属下追查下去,发现指令最初源自内侍省,经由刑部一位侍郎执行。”暗卫低声回禀,“那位侍郎,与齐王殿下府上来往甚密。” “齐王……”谢墨眼中寒光一闪。齐王是今上的幼弟,素来深受太后宠爱,在朝中亦有不少拥趸,但其人表面上只爱风花雪月,从不介入朝政。若此事真有齐王的手笔,那便意味着,这位看似闲散的亲王,其野心远比外人看到的要大。而内侍省的介入,更表明宫闱之内,亦有他们的眼线甚至同盟。 那枚玄铁令牌上的蟠龙纹……似乎有了一个模糊的指向。 “继续盯紧齐王府和内侍省,尤其是与那位紫袍宦官有接触的人。”谢墨下令。他口中的紫袍宦官,正是之前手下描绘的那位面白无须、把玩翠玉扳指的中年人,乃是内侍省有数的实权人物之一,高俭。 “另外,”谢墨沉吟片刻,“让我们在宫里的人,想办法查一查,影卫近期是否有异常调动,特别是……是否与齐王府或高俭有过接触。”动用影卫是大事,即便齐王或高俭有权势,也必然留下痕迹。 “是!”暗卫领命欲退。 “等等,”谢墨叫住他,“苏大人那边,加派一倍人手,十二时辰轮值,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属下明白!” 暗卫离去后,谢墨独自立于窗前,月色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齐王、高俭、影卫、清州水患、林玦旧案……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人和事,正在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他们贪墨河工款项,构陷忠良,甚至不惜引发水患涂炭生灵,所图究竟为何?仅仅是为了敛财?恐怕不止。那巨大的资金流向“永兴柜坊”,最终又去了哪里? 他感觉真相如同隐藏在浓雾后的巨兽,已然露出了狰狞的一角。 与此同时,苏孔在自己的书房里,也并未安睡。他铺开纸张,将今日遭遇、刑部官员的言行、以及之前掌握的线索一一罗列。他虽不知齐王与高俭的存在,但也敏锐地感觉到,针对他的这场构陷,级别远超李崇明。对方能轻易调动京兆府和刑部,其能量可想而知。 他的目光落在“永兴柜坊”四个字上。这是谢墨特意叮嘱要谨慎触碰的点。他想起自己年少时,似乎听家中长辈隐约提起过,这“永兴柜坊”背景极深,与几位老亲王关系匪浅……难道?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他或许无法像谢墨那样调动力量去深查影卫或宫闱,但他有自己的方法。他苏家毕竟是世家,纵然如今势微,但在宗室勋贵中,总还有些拐弯抹角的关系和耳报神。或许,可以从这些旁支末节中,打听出一些关于“永兴柜坊”和某些宗室动向的蛛丝马迹。 想到这里,苏孔不再犹豫,他需要重新拾起那些他曾不屑一顾的“纨绔”人脉,只是这次,目的不再是无谓的消遣。 夜色渐深,两处书房,两人虽未互通声息,却仿佛有着无形的默契,各自沿着不同的线索,向着那共同的迷雾深处,悄然进发。 而在那宫墙深处,高俭听着心腹小太监汇报谢墨加派人手保护苏孔,以及暗中调查影卫调动的消息,尖瘦的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 “看来,谢墨是铁了心要保那小子,也要跟咱家……跟王爷作对了。”他摩挲着翠玉扳指,“也好,就让杂家看看,你这朝廷新贵,能不能扛得住这泼天的大浪!” 他低声对小太监吩咐了几句,小太监连连点头,躬身退出了昏暗的殿宇。 一场围绕着权力、金钱与真相的更大风暴,正在这帝都的夜色中,加速酝酿。 --- 第12章 柜坊迷云 青楼秘闻 苏孔的“纨绔”人脉网络,在沉寂多日后再次悄然启动。他没有大张旗鼓,只是借着赏玩新得的一幅古画为由,邀了几位平日里一起斗鸡走马、但家中在宗室或老牌勋贵圈里颇有根基的子弟过府小聚。 酒过三巡,画作欣赏完毕,话题便不可避免地滑向了京城最新的趣闻轶事。苏孔看似随意地提起:“前几日听闻‘永兴柜坊’又开了新兑铺,生意红火得很,连江南的丝茶款子都走他们那里。这背景,真是硬得很呐。” 一位出身镇国公府的旁支子弟,徐三郎,带着几分酒意,压低声音笑道:“苏兄这就不懂了吧?永兴的东家,那可是‘那位’的老关系了。”他边说,边隐晦地比了个代表“齐”字的手势。 另一人,祖上与某位老太妃沾亲的赵小三,也凑趣道:“可不嘛!听说里头还有宫里大珰的干股呢!要不怎么能把通汇的生意做得这么大,连兵部的饷银有时候都……”他话没说完,便被旁边稍清醒些的同伴用眼色制止了。 苏孔心中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打着哈哈将话题引开:“原来如此,怪不得!来来来,喝酒喝酒,这些铜臭事儿,没得污了咱们的耳朵。” 但他心中已然明了,谢墨的判断没错,“永兴柜坊”果然与齐王和宫内宦官关系匪浅!甚至可能涉及军饷这等敏感事务! 与此同时,谢墨安插在齐王府的暗线也传回了重要消息:齐王府的一名管事,近日与“永兴柜坊”的大掌柜秘密会面多次,且齐王府近半年的账目,有几笔巨大的、来源不明的进项,正是通过“永兴柜坊”洗白。更重要的是,暗线确认,那名与高俭往来密切的刑部侍郎,确实是齐王的座上常客。 线索正在一点点收紧,指向性越来越明确。 然而,对手的反击也接踵而至。 这一次,并非直接的构陷或刺杀,而是更为阴险的舆论攻势。 不过两三日功夫,一股诡异的流言如同瘟疫般在京城官场和士林间悄然传播开来。流言称,尚书左仆射谢墨之所以如此急切地扳倒李崇明,并非为了社稷百姓,而是因为李崇明曾拒绝其索要巨额“炭敬”(贿赂);更甚者,流言还影射谢墨与近日被构陷脱罪的苏孔有“断袖分桃”之谊,故而才不遗余力加以维护,乃是以权谋私,秽乱朝纲! 这流言恶毒至极,不仅污蔑谢墨贪腐,更攻击其私德,尤其后者,在注重清誉的官场,几乎是致命的软刀子。 消息传到苏孔耳中时,他正在喝茶,气得当场摔了茶杯,脸色铁青:“无耻之尤!”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名声受损,而是谢墨!谢墨那样一个骄傲清冷的人,如何能忍受这等污蔑?! 他立刻赶往墨韵堂,甚至顾不上避嫌。 见到谢墨时,他正临窗而立,手中拿着一份手下抄录的流言记录,侧脸线条在日光下显得有些冷硬。 “谢大人!那些污言秽语……”苏孔急切开口。 谢墨转过身,神色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只是眼底蕴着一片冰封的湖,深不见底。“跳梁小丑,黔驴技穷罢了。” “可是……” “清者自清。”谢墨打断他,目光落在苏孔因愤怒而微红的脸上,语气缓了缓,“倒是连累你了。” 苏孔一愣,随即一股热血涌上心头,脱口而出:“我苏孔行得正坐得直,怕他嚼甚舌根!倒是他们,用这等下作手段,简直令人不齿!” 谢墨看着他因激动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对自身名声的担忧,只有为他抱屈的愤懑和纯粹的信任。心中某处坚硬的地方,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们越是这样,越是证明我们找对了方向,他们害怕了。”谢墨走到书案前,上面铺着一张京城势力图,齐王府、内侍省、永兴柜坊的位置被朱笔圈出,“流言伤不了根基,但能混淆视听,拖延时间。我们必须更快。” 他指向永兴柜坊:“这里是关键。我需要拿到他们与齐王府、乃至与清州款项往来的真实账目。但这柜坊守卫森严,背景特殊,强攻或明查皆不可行。” 苏孔看着那被圈出的地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徐三郎酒后的另一句嘟囔:“……永兴那大掌柜,别的嗜好没有,就爱在‘凝香苑’包养那个头牌清倌人柳依依,十天里倒有八天宿在那儿……” “谢大人,”苏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或许,可以从那位大掌柜的‘嗜好’入手。” 谢墨抬眼看他,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你想从凝香苑下手?” “嗯,”苏孔点头,“那里龙蛇混杂,反而是最容易打开缺口的地方。我对那里……熟。” 谢墨沉默了片刻。让苏孔去那种地方冒险……他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抗拒。但眼下,这似乎是获取关键证据最可能快速见效的途径。 “万事小心。”最终,谢墨只能压下心中的担忧,沉声道,“我会派人暗中接应你。若有不对,立刻撤离,证据可以再想办法。” “明白。”苏孔应下,眼神坚定。为了扳倒那群国之蠹虫,也为了……洗刷泼在谢墨身上的污水,他愿意冒这个险。 新的行动,在流言的阴霾下,悄然展开。 --- 第13章 凝香苑内 智取账钥 “凝香苑”是洛阳城南最有名的销金窟之一,夜幕降临,便是灯火璀璨,丝竹盈耳,笑语喧哗。苏孔换上了一身低调却不失贵气的锦袍,摇着他那柄标志性的玉骨折扇,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 鸨母一见是他,立刻堆满笑容迎了上来:“哎呦,苏公子!您可有些日子没来了!今儿个是听曲儿还是……” 苏孔随手抛过去一锭银子,打断了她的话,目光懒洋洋地扫过大堂:“听说柳大家近日新谱了曲子?本公子来听听。”他刻意模仿着往日那副浪荡腔调。 “依依姑娘啊……”鸨母面露难色,“真是不巧,她今晚有客了,是永兴柜坊的冯大掌柜……” 苏孔心中一动,面上却故作不悦:“冯胖子?真是扫兴!罢了罢了,给本公子找个清静的雅间,上几壶好酒,再叫两个会唱曲儿的来。” 他被引到二楼一间位置绝佳的雅间,正好可以斜斜看到柳依依那间“凝香阁”的门口。他看似在饮酒听曲,眼角余光却始终留意着那边的动静。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只见那脑满肠肥的冯大掌柜心满意足地从“凝香阁”出来,由小厮搀扶着,醉醺醺地下了楼。苏孔立刻对身边唱曲儿的姑娘挥挥手:“下去吧,本公子清净会儿。” 姑娘们退下后,苏孔迅速起身,并未直接去“凝香阁”,而是绕到后院,找到一个小丫鬟——那是他早年随手帮过的一个小丫头,如今在凝香苑做些杂役。他塞过去一小块碎银,低声道:“去告诉柳大家,就说‘城南画扇的苏公子’求见,有急事。” “城南画扇”是他当年与柳依依初识时,帮她鉴定过一把古扇的由头,算是个只有两人才懂的暗号。 不多时,小丫鬟回来,低声道:“姑娘请公子从后窗进去。” 苏孔依言,避开耳目,从后窗敏捷地翻入了“凝香阁”。 室内熏香袅袅,柳依依已屏退左右,她穿着一身素雅的长裙,未施粉黛,与方才接待冯大掌柜时的媚态判若两人,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忧愁。见到苏孔,她微微蹙眉:“苏公子,你冒险前来,所为何事?若是为了冯大掌柜……” “依依姑娘误会了,”苏孔拱手,神色郑重,“我并非为你或冯掌柜的私事而来。我为此物而来。”他伸出手,掌心是一枚小巧的、刻着“永兴”字样的铜钥匙——这是谢墨根据之前情报,推断冯大掌柜可能用来存放紧要物品的私柜钥匙的仿制品,特意让他带来试探。 柳依依看到那钥匙,脸色微微一变,警惕地看着苏孔:“这是何意?” “冯大掌柜涉嫌勾结官员,贪墨河工款项,致使清江决堤,万千百姓流离失所。”苏孔直视着她的眼睛,语气沉痛,“依依姑娘,我知你并非心甘情愿委身于那等蠹虫。如今,朝廷需要证据,需要他存放在你这里,或者你知道位置的,真正的账本钥匙!” 柳依依娇躯一颤,眼中闪过挣扎、恐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她沉默良久,才低声道:“苏公子,我……我只是一个风尘女子,如何敢……” “正因为你是风尘女子,才更知民间疾苦!”苏孔恳切道,“那些被洪水夺去家园、亲人的百姓何辜?我有一位挚友,亦因四年前清州类似的旧案蒙冤而死!依依姑娘,帮帮我,也是帮帮那些无辜之人,更是……为你自己挣一个解脱!” 最后那句话,似乎触动了柳依依。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他……他确实在我这里存放了一个铁盒,真正的钥匙,藏在他送我的那支金步摇的凤头里。账本……应该就在那铁盒中。” 她走到妆奁前,取出一支做工精巧的金步摇,用力拧开凤头,一枚与苏手中仿制品几乎一模一样的铜钥匙掉了出来。 苏孔心中大喜,接过钥匙:“依依姑娘大义!苏孔代受灾百姓,谢过姑娘!” “不必谢我,”柳依依摇摇头,神色凄然,“只望你们……真能扳倒他们。快走吧,他……他有时半夜会回来查看。” 苏孔不敢耽搁,将真钥匙收起,留下仿制品,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谢墨给的用于短程传讯的烟花信号筒塞给柳依依:“若遇紧急情况,拉响此物,会有人来帮你。” 说完,他再次从后窗翻出,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他并未直接回府,而是立刻赶往与谢墨约定的秘密交接点。他必须尽快将钥匙送出去,让谢墨的人有机会拿到真正的账本! 然而,就在他穿过一条僻静小巷时,前后路口突然被几个手持棍棒、眼神凶狠的大汉堵住。 “苏公子,这么晚了,这是要去哪儿啊?”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为首者,竟是日间在刑部见过的那名冯捕头! 苏孔心猛地一沉,他们被盯上了!是凝香苑有眼线,还是自己来时就被跟踪了?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那枚谢墨给的玉符。 --- 第14章 暗巷突围 玉符生光 巷子前后都被堵死,火把的光跳跃着,映照着冯捕头那张带着狞笑的脸。“苏公子,乖乖跟我们回去,把东西交出来,或许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苏孔心念电转,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目标明确就是自己刚得到的钥匙!硬拼绝无胜算,他孤身一人,对方却至少有五六名好手。 他脸上迅速挂起那副混不吝的笑容,摊了摊手:“冯捕头,这是唱的哪一出?本官不过是夜里睡不着,出来散散心,能有什么东西?” “少装糊涂!”冯捕头逼近一步,眼神凶狠,“在凝香苑见了谁,拿了什么,当我们是瞎子吗?识相点,把钥匙交出来!” 果然是为了钥匙!苏孔心中更沉,对方的消息如此灵通,只怕凝香苑内外早已布满了眼线。他一边暗中用指尖摸索着袖中的玉符,一边继续周旋:“钥匙?什么钥匙?冯捕头莫非是喝多了,想要我府上的库房钥匙不成?” “敬酒不吃吃罚酒!”冯捕头失去耐心,一挥手,“拿下他!” 前后的大汉立刻持棍逼近。 就是现在!苏孔猛地将玉符掏出,用力捏碎! “咔嚓”一声轻响,玉符碎裂的瞬间,一股无形的气浪以苏孔为中心骤然扩散,并不强烈,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同时,碎裂的玉粉散发出微弱的、只有特定之人才能感知的荧光。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冯捕头等人动作一滞。 就在这停滞的刹那—— “咻!咻!咻!” 数道破空之声从两侧墙头响起!几名黑衣蒙面人如同鬼魅般跃下,手中短刃在月光下划出冰冷的弧线,精准而狠辣地袭向那些持棍大汉! 惨叫声顿时在小巷中响起,攻守之势瞬间逆转! 这些黑衣人动作迅捷,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冯捕头带来的人虽然凶悍,但在这些黑衣人面前几乎不堪一击,转眼间就被放倒大半。 冯捕头脸色剧变,他没想到苏孔还有这等后手,心知今日难以得手,虚晃一招,转身就想逃跑。 一名黑衣人如影随形,手中短刃直取其背心! “留活口!”苏孔急忙喊道。 那黑衣人闻言,手腕一翻,刀柄重重砸在冯捕头后颈。冯捕头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快。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巷子里除了苏孔和几名肃立的黑衣人,就只剩下倒地呻吟或昏迷的对手。 一名黑衣人上前,对苏孔拱手,声音低沉:“属下来迟,让苏大人受惊了。” 苏孔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中震撼于谢墨手下力量之精锐,也松了口气。他摆了摆手:“无妨,来得正好。此人,”他指了指昏迷的冯捕头,“带回去,看看能问出什么。” “是。”黑衣人领命,迅速清理现场,将冯捕头及其同党拖走,动作干净利落,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 小巷重归寂静,只有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证明着方才的凶险。 苏孔不敢在此久留,立刻在两名黑衣人的暗中护送下,赶往秘密交接点,将那把至关重要的钥匙,顺利交到了谢墨派来的心腹手中。 完成交接后,苏孔才真正松了口气,一股疲惫感涌了上来。今夜可谓惊心动魄。 当他回到苏府时,却发现书房亮着灯。推门进去,只见谢墨竟坐在里面,烛光映照着他略显冷硬的侧脸。 “你……”苏孔一愣。 谢墨闻声抬头,目光第一时间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一遍,确认他无恙后,那紧绷的下颌线条才微微放松。“听说你遇到了麻烦。” 他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平静,但苏孔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一点小麻烦,已经解决了。”苏孔走到他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灌下,“钥匙已经送出去了。” “嗯。”谢墨应了一声,沉默片刻,忽然道,“日后此类行动,若非必要,你不必亲自涉险。” 苏孔挑眉看他:“谢大人这是……担心我?” 谢墨避开了他的目光,看向跳动的烛火:“你若是出了事,于大局不利。” 又是大局。苏孔心里莫名有些堵,哼了一声:“放心,我苏孔惜命得很,不会误了谢大人的大事。” 谢墨闻言,转过头,深邃的眸子凝视着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冯捕头是齐王府安插在京兆府的人。他们如此急切,甚至不惜动用官方力量当街拿人,说明账本至关重要,也说明……他们真的慌了。” 他站起身,“接下来,便是最后一步了。你好好休息,京城……很快就要变天了。” 说完,他深深看了苏孔一眼,转身离去。 苏孔看着他的背影,摩挲着怀中那已经空了的、曾经存放玉符的锦囊,心中五味杂陈。他清楚地感觉到,有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不一样了。 --- 第15章 账册现世 图穷匕见 钥匙到手后的十二个时辰,是谢墨布局以来最为关键的时期。他麾下最精干的潜行者被派了出去,目标是永兴柜坊那守卫森严、机关重重的核心密库。 行动异常顺利,顺利得甚至让人有些不安。当那本以特殊暗语记录、却足以将齐王与高俭等人钉死在罪柱上的真实账册,被安然送至谢墨案头时,他并未立刻感到喜悦,反而蹙紧了眉头。 “太顺利了。”他对身旁的心腹暗卫首领道,“高俭和齐王都不是蠢人,冯捕头失手,他们应当料到我们会加紧对永兴柜坊下手。” 暗卫首领沉声道:“主上是怀疑……有诈?” 谢墨修长的手指划过账册冰冷的封皮:“或许不是账册有诈,而是……他们已做好了弃车的准备,或者,另有后手。” 他迅速翻阅账册,里面清晰记录了数年来,通过永兴柜坊流转的巨额资金,其中就包括数次清州水利款项的“折损”与“回流”,最终流向齐王府及其关联势力的明细。更有几笔标注着“宫中用度”的款项,数额巨大,经手人赫然指向高俭。证据确凿,铁证如山! “准备一下,”谢墨合上账册,眼神锐利如出鞘之剑,“明日早朝,便是见分晓之时。” 然而,就在这天夜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吞噬了城西一家不起眼的绸缎庄——那里,正是谢墨一处秘密联络点的所在。虽无人伤亡,但存放部分边缘文书和备用通讯渠道的密室被焚毁一空。 这像是一个警告,也像是一个信号。 几乎同时,宫内传出消息,陛下偶感风寒,明日早朝取消。 风雨欲来的压抑感,瞬间笼罩了整个洛阳。 苏孔在府中也得知了这些消息,心急如焚。他清楚,这是对方在垂死挣扎,也是在拖延时间!皇帝突然不朝,绝非偶然,定是齐王或高俭在其中做了手脚! 他再也坐不住,连夜赶往墨韵堂。 谢墨似乎料到他会来,书房里灯还亮着。他正站在那幅巨大的京城舆图前,目光沉静,仿佛外界的一切波澜都与他无关。 “他们狗急跳墙了!”苏孔进门便道,“陛下突然不朝,定有蹊跷!我们是否要改变计划?” 谢墨转过身,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他们这是在争取时间,要么是想销毁更多证据,要么……是想进行最后的反扑。” “那我们就这么等着?” “等?”谢墨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谁说要等?” 他走到书案旁,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奏折,以及那本至关重要的账册副本。“明面不通,便走暗道。这份东西,会在天亮之前,经由特殊渠道,直接呈送御前。同时,”他目光锐利地看向苏孔,“我们需要防备他们最后的疯狂。齐王掌着部分京城戍卫兵马,高俭在内宫也有势力,逼急了,他们未必不敢铤而走险。” 苏孔心头一凛:“你是说……兵变?” “未必到那一步,但不可不防。”谢墨沉声道,“我已密令京畿大营和几位可靠的将领暗中戒备。你现在立刻回府,闭门不出,府内护卫我会再加派一倍。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他的安排周密而冷静,但苏孔却从他话语中听出了一丝决绝。这将是一场赌上一切的最终对决,胜负难料。 “我不回去。”苏孔上前一步,与谢墨对视,眼神坚定,“我要留在这里。”他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对这最后的狂风暴雨。 谢墨看着他,烛光下,苏孔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不容置疑的坚持。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最终咽了回去。他知道,苏孔决定的事,很难改变。 “随你。”谢墨转过身,声音听不出情绪,“但若情况有变,你必须立刻从密道离开。” 这一夜,墨韵堂内外戒备森严,气氛凝重得如同实质。苏孔和谢墨都没有睡,一个在沙盘前推演着各种可能,一个则安静地坐在一旁,时而添茶,时而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他们之间没有再多言语,一种无形的信任与默契在寂静中流淌。仿佛无论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他们都将共同承担。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骑快马拿着谢墨的令牌和密奏,悄无声息地驶入了皇城。而与此同时,齐王府内,亦是灯火通明,人影绰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躁动不安的气息。 图已穷,匕已现。最终的较量,随着第一缕晨光的出现,即将拉开血腥的帷幕。 --- 我最近不会经常上线了,要更文的话可能要好久,不要问我为什么有空写日记!不会弃坑的!感谢大家的支持 ——2025年11月1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账册现世 图穷匕见 第16章 宫闱惊变 宫闱惊变 皇帝的病,来得蹊跷。 宫门落钥,禁军巡逻的脚步声比平日更显沉重。深宫之内,灯火通明的养心殿飘散着浓重药味,龙榻上的天子面色蜡黄,呼吸微弱,数名太医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御前大太监高俭手持拂尘,垂眸侍立在龙榻之侧,尖细的嗓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戚:“陛下龙体欠安,需静养,诸位大人请回吧,朝政之事,自有内阁与司礼监暂代。” 殿外,闻讯赶来的几位阁老与重臣面面相觑,心中俱是惊疑不定。陛下虽偶有小恙,却从未如此突然且沉重。谢墨立于众臣之前,紫袍玉带,神色平静,唯有袖中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他呈送御前的密奏与账册,如同石沉大海。而皇帝偏偏在此刻“病倒”,司礼监与高俭把持了内廷消息……这绝非巧合。 “高公公,”谢墨上前一步,目光如炬,直视高俭,“陛下病势如何?太医如何说?” 高俭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精光:“谢大人忧心国事,杂家感同身受。只是太医署众位国手尚在斟酌方子,陛下乃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佑,不劳谢大人过分挂心。眼下,还是以稳定朝局为重。” 这话语带着软钉子,将谢墨的关切堵了回去,更隐隐暗示他莫要借机生事。 谢墨不再多言,深深看了一眼龙榻上模糊的身影,躬身行礼,率先退出了养心殿。他身后,几位大臣交换着忧虑的眼神,也相继离去。 宫墙之外,夜色如墨。 谢墨并未回府,而是直接回到了墨韵堂。苏孔仍在书房等候,见他归来,立刻迎上:“情况如何?” “陛下病重,内外消息隔绝,高俭把持宫禁。” 谢墨言简意赅,语气凝重,“我们的账册,恐怕未能上达天听。” 苏孔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竟敢……” “狗急跳墙,有何不敢?”谢墨走到舆图前,指尖点向皇城,“软禁天子,控制宫闱,这是要行废立之事的前奏。” “齐王?”苏孔瞬间明了。唯有那位深受太后宠爱、又掌着部分京畿兵权的皇叔,才有这般胆量和能力。 “**不离十。”谢墨眸光冷厉,“高俭是他宫内最大的倚仗。如今陛下‘病重’,若再有一道‘遗诏’……” 后面的话无需多说,苏孔已感到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 若让齐王得逞,他们这些知情者,包括谢墨,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我们必须见到陛下!”苏孔急切道,“或者,将消息传给太后、皇后?” “太后深居简出,且向来偏爱幼子。皇后娘娘……”谢墨沉吟片刻,“或许可试,但宫禁森严,高俭既已动手,必然防范严密。” 正在此时,书房外传来三长两短的叩门声,是暗卫的紧急信号。 一名暗卫闪入,气息微乱:“主上,齐王府有异动!一个时辰前,数辆马车秘密入府,下来之人皆着戎装,疑似京畿戍卫营的几位将领。此外,我们安插在永兴柜坊附近的人发现,柜坊正在连夜搬运箱笼,似要转移重要物品。” 消息一个比一个糟糕。 齐王已在调兵,准备武力控制京城。同时,他们还在销毁证据,准备断尾求生。 “来不及了。”谢墨深吸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必须立刻阻止他们!” 他快步走到书案前,迅速写好几道手令,盖上私人印信。 “第一,让我们在戍卫营的人动起来,尽可能拖延、扰乱齐王的兵力调动。” “第二,通知京畿大营张将军,按第二套方案行事,随时准备响应。” “第三,”他看向苏孔,将一枚玄铁令牌塞入他手中,“你立刻从密道离开,去找禁军副统领赵贲,他是我的人。将此令交给他,让他无论如何,想办法打开玄武门!” 玄武门,是通往内宫最近的一道门户。 “你要强闯宫禁?”苏孔握住那冰冷的令牌,心头巨震。 “不是强闯,是清君侧,救驾!”谢墨凝视着他,语气沉静却带着万钧之力,“苏孔,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陛下若有不测,天下必将大乱。” 苏孔看着谢墨在烛光下坚毅的侧脸,所有劝阻的话都咽了回去。他重重点头:“好!我去!” 没有多余的告别,苏孔转身便冲向书架后的密道入口。 谢墨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沉默一瞬,对暗卫下令:“集结我们所有人,目标——皇城。” 夜色深沉,洛京的平静之下,暗流已化为惊涛,即将拍碎这看似牢固的宫墙。 还有一更!一千多字,希望不要嫌弃我[蓝心][蓝心][蓝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宫闱惊变 第17章 血火玄武门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皇城如同蛰伏的巨兽,在夜色中屏住呼吸。 苏孔手握冰冷的玄铁令牌,在狭窄的密道中疾行。泥土的腥气混杂着自身急促的呼吸声,敲打着他的耳膜。谢墨将打开玄武门的重任交予他,他心知肚明,此役成败,系于他一身。 密道的出口藏在一条离玄武门仅一街之隔的废弃民宅中。他悄然潜出,借着屋檐的阴影,向约定的地点摸去。远远地,他已能看到玄武门高大的轮廓,以及门楼下比平日多出一倍的守卫,火把的光芒跳跃,映照着他们手中森然的兵刃。 禁军副统领赵贲,此刻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值房内来回踱步。他早已收到谢墨的密信,但宫内的突变和陡然增加的守军,让他举棋不定。一旦踏出这一步,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就在这时,窗棂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叩响。 赵贲浑身一僵,猛地按剑回头,低喝:“谁?” “城南画扇,苏氏子孔,特来为赵大人送一件旧物。”苏孔压低的嗓音自窗外传来。 赵贲瞳孔一缩,猛地推开窗户,将苏孔拉了进来。他盯着苏孔手中那枚代表着谢墨最高指令的玄铁令牌,脸色变幻不定,汗水自额角滑落。 “赵大人,”苏孔目光灼灼,语速极快,“高俭、齐王软禁圣上,意图不轨,此乃板上钉钉之事!谢大人已调动京畿大营,清君侧,护驾勤王!此刻犹豫,便是将身家性命与身后清名,尽数押于国贼之手!是顺势而为,青史留名,还是附逆从贼,遗臭万年,就在大人一念之间!” 赵贲看着眼前这个传闻中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此刻却目光锐利,言辞如刀,句句直指要害。他又看向那枚玄铁令牌,终于一咬牙,脸上闪过决绝:“妈的,赌了!谢大人现在何处?” “大人正在调动力量,吸引注意。请赵大人立刻下令,打开玄武门!” 几乎在苏孔话音落下的同时,皇城的另一端,东华门方向,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与兵刃交击之声!火光骤然亮起,映红了半边天! 谢墨动手了! 他并未直接强攻防守最严的玄武门,而是以自身为饵,率精锐直扑东华门,制造出主攻方向的假象,为苏孔和赵贲创造机会! 东华门的巨响如同投入滚油的冰水,整个皇城瞬间沸腾。玄武门下的守军一阵骚动,不少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就是现在!”赵贲猛地抽出佩刀,对身边几个早已通过气的亲信低吼:“奉谢尚书令,清君侧,护驾!随我拿下玄武门! 他率先冲出值房,刀光一闪,便将一名试图示警的齐王党羽砍翻在地! “杀——!” 忠于赵购的数十名禁军精锐如同出闸猛虎,扑向那些尚未反应过来的守军。一时间,玄武门下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苏孔紧随赵贲之后,他虽不擅武艺,但此刻也捡起一柄腰刀,凭借灵活的身手在混乱中自保,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打开那扇门! 战斗激烈而短暂。在赵贲的突然发难和内部接应下,玄武门的守军迅速被击溃。沉重的门栓被数人合力抬起,“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厚重的玄武门,被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 门开的刹那,早已在门外黑暗中静默等待的京畿大营精锐,如同黑色的潮水,无声而迅猛地涌入皇城!为首者,正是身着玄甲、手持长枪的谢墨!他竟不知何时,已从东华门的佯攻中脱身,亲自率领主力由此入宫! 谢墨的目光瞬间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门内、脸色有些苍白却眼神明亮的苏孔身上。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控制宫道,直扑养心殿!遇阻者,格杀勿论!”谢墨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黑色的洪流沿着宫道,向着皇城最核心的方向汹涌而去。 然而,就在他们冲过一道宫门,逼近养心殿时,前方忽然亮起无数火把,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数百名身着精良铁甲、手持劲弩的士兵,早已严阵以待!阵前,一名身着亲王常服、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正负手而立,正是齐王! “谢墨,”齐王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和胜券在握的得意,“本王等你多时了。你以为,凭你这点人马,就能翻得了天吗?” 他轻轻一挥手。 墙头之上,殿宇之间,瞬间冒出无数弓弩手,冰冷的箭镞在火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将谢墨、苏孔以及他们带来的数百精锐,死死地包围在了这片狭长的宫道上。 形势,急转直下! 还有一更^o^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血火玄武门 第18章 绝境与守护 冰冷的箭镞在火光下泛着幽蓝的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将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宫道狭窄,避无可避,一旦箭雨落下,便是全军覆没之局。 京畿大营的士兵们虽惊不乱,迅速举起盾牌,结成圆阵,将谢墨与苏孔护在中心。但谁都清楚,在如此密集的弩箭覆盖下,盾牌能提供的防护极其有限。 齐王好整以暇地向前踱了两步,脸上是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意:“谢爱卿,本王念你是个人才,若此刻放下兵器,指认太后与皇后勾结外臣,意图谋害陛下,本王或可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饶你手下这些将士不死。” 他不仅要杀人,更要诛心,要为自己后续的“登基”创造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谢墨立于阵前,玄甲在火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光泽。他无视那几乎抵近眉心的威胁,目光沉静地看向齐王:“王爷此言,是承认软禁陛下,图谋不轨了?” 齐王脸色一沉:“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放——” 就在他“箭”字即将脱口而出的电光石火之间,异变陡生! “咻!” 一支并非来自齐王阵营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从侧后方一座高耸的钟楼顶端射出,目标直指——齐王! 这一箭来得太快、太刁钻,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王爷小心!”齐王身旁一名忠心护卫猛地将其推开。 “噗!”弩箭深深扎入那名护卫的胸膛,溅起一蓬血花。 齐王虽未被射中,却也吓得踉跄倒地,狼狈不堪。 这突如其来的一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打破了凝固的杀局!齐王阵营的弩手们下意识地一阵骚动,阵型出现了刹那的混乱。 “就是现在!冲出去!”谢墨眼中精光暴涨,厉声喝道。他虽不知那救命的一箭从何而来,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杀——!”京畿大营的将士们如同困兽出笼,爆发出惊人的战力,悍不畏死地向着养心殿方向发起了决死冲锋! “放箭!快放箭!”齐王在地上气急败坏地嘶吼。 稀疏的箭雨落下,带起片片血花,却已无法阻挡这柄决绝的利刃。双方人马瞬间短兵相接,厮杀声、兵刃碰撞声、惨叫声顿时响彻宫苑! 混乱中,苏孔紧握着腰刀,竭力跟在谢墨身侧。他不懂战阵厮杀,只能凭借本能闪躲、格挡。一道刀光向他侧面劈来,他避之不及,眼看就要被砍中。 “小心!” 一声低喝在耳边响起,一股力量将他猛地向后一拉。谢墨的身影已经挡在他面前,手中长枪如毒龙出洞,精准地挑飞了那名偷袭的敌军。 然而,就在谢墨为救苏孔而分神的这一瞬,另一名隐藏在混乱人群中的齐王死士,眼中闪过狠辣的光芒,手中一支淬毒的短弩,对准了谢墨毫无防护的背心! 苏孔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什么也来不及想,身体的本能快于一切思考,猛地朝谢墨扑了过去! “呃!” 一声压抑的痛哼。 那支毒弩,狠狠地钉入了苏孔的右肩!一股剧痛瞬间袭来,带着麻痹之感迅速蔓延。 “苏孔!”谢墨回头,恰好看到苏孔软倒的身影,以及他肩上那支泛着幽蓝光泽的弩箭。一向沉稳如山、喜怒不形于色的谢墨,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恐惧”的裂痕。 他一把揽住苏孔下滑的身体,手臂因用力而青筋暴起。长枪横扫,将逼近的几名敌军逼退,声音嘶哑得几乎变调:“护住他!!” 他周围的亲卫立刻收缩,用血肉之躯铸成一道围墙。 谢墨抱着苏孔,半跪于地,看着他迅速失去血色的脸和肩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苏孔意识有些模糊,却强撑着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气若游丝:“……还好……射中的……是我……”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穿了谢墨所有的冷静与伪装。 就在这时,皇城之外,由远及近,传来了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以及更加嘹亮的号角声!那是京畿大营主力,以及被谢墨暗中策反的另外几支戍卫部队,终于突破了齐王设置的层层阻碍,赶到了! 援军到了! 形势再次逆转! 齐王看着如潮水般涌来的朝廷军队,面如死灰。 然而,谢墨此刻却顾不上去看那大局已定的胜利。他紧紧抱着怀中气息越来越微弱的人,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那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撑住……我不准你有事……听到了吗?苏孔……你若敢死,我……” 后面的话,被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声中。但那份超越一切的恐慌与决绝,却清晰地传递到了苏孔逐渐沉沦的意识里。 我只会写1000字左右的,不要嫌弃我啊……(-??????-??????-??????-??????-??????__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绝境与守护 第19章 真心为诺 皇城内的厮杀声,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逐渐平息。 负隅顽抗的齐王党羽被迅速肃清,身着铁甲的士兵们沉默地清理着宫道上的血迹与尸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养心殿的宫门被轰然撞开,谢墨麾下的将领率兵涌入,将面如死灰的高俭及其党羽一举成擒。龙榻之上,被灌下药物、强行“病重”的皇帝虽虚弱不堪,但意识已然清醒,他看着跪满一地的将领与那份由谢墨心腹冒死呈上的账册,龙颜震怒,连下数道旨意,彻查齐王、高俭一党。 然而,这场宫廷巨变的最高功臣之一,尚书左仆射谢墨,却在局势初定的那一刻,便抱着怀中气息奄奄的苏孔,如同疯魔了一般,冲向了离养心殿最近的、平日供值守太医暂歇的偏殿。 “太医!传太医!!” 谢墨的声音嘶哑欲裂,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惶。他小心翼翼地将苏孔放在榻上,那支淬毒的短弩仍插在苏孔的肩头,伤口周围的皮肤已泛起诡异的青黑色。苏孔双目紧闭,唇色发绀,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谢大人,让老夫看看。”须发皆白的太医正被将领几乎是提了过来,他见到苏孔的伤势,也是倒吸一口凉气,连忙上前诊脉,查看伤口。 “如何?”谢墨紧盯着太医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紧绷的下颌线条透露出他极致的恐惧。他身上玄甲未卸,溅满血污,站在那里,却仿佛比榻上的人更加摇摇欲坠。 太医正眉头紧锁,神色凝重:“弩箭淬的是‘阎王笑’,乃宫中秘毒,毒性猛烈,会随血液攻心……幸好,幸好苏大人似乎在此之前服用过某种极珍贵的解毒丹药,护住了心脉,延缓了毒性蔓延,否则……唉,但若再不拔箭解毒,只怕也撑不过两个时辰了!” 解毒丹药?谢墨猛地想起,在墨韵堂布局之时,他因不放心苏孔,曾强行让他服下了一枚能解百毒的“清灵丹”以防不测。竟是这枚丹药,在此刻吊住了他一线生机! “救他!”谢墨一把抓住太医正的手臂,力道之大,让老太医痛呼出声,“无论如何,救活他!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就算倾尽所有,本官也给你寻来!” 他的眼神近乎偏执,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疯狂。太医正被他吓得一颤,连连点头:“老夫尽力,尽力!请谢大人先出去等候,拔箭解毒,需绝对安静。” 谢墨深深看了一眼榻上人事不省的苏孔,那苍白的脸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凌迟着他的心。他缓缓松开手,脚步有些踉跄地退到了殿外。 殿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内外。 谢墨背靠着冰冷的廊柱,缓缓滑坐在地。他低下头,双手插入沾染了血污的发间,玄甲之下的身躯,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难以自抑地微微颤抖。他算无遗策,运筹帷幄,可以搅动朝堂风云,可以决胜千里之外,却在此刻,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与恐慌。 他害怕。 害怕那扇门再次打开时,听到的是他最无法承受的消息。害怕那个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笑意、眼神明亮地叫他“谢大人”的青年,就此再也睁不开眼睛。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与苏孔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朝堂上他敷衍的附议,酒肆里他警惕的眼神,墨韵堂中他逐渐坚定的目光,暗巷突围时他信任的依托,以及最后……他毫不犹豫推开自己,以身挡箭的决绝身影。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或许早在关注这个看似浪荡、实则内藏锦绣的世家子时,就已种下因果。或许是在一次次交锋与合作中,被他那份隐藏在玩世不恭下的赤诚与才华所吸引。又或许,仅仅是因为他是苏孔,是那个能轻易搅动自己一贯平静心绪的人。 “……还好……射中的……是我……” 苏孔昏迷前那句气若游丝的话,再次在他耳边响起,如同惊雷炸响。 谢墨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他不能再失去他。什么权势地位,什么朝堂平衡,在可能失去苏孔的恐惧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长。 当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将黑暗驱散,晨曦微光透过窗棂洒入宫苑时,偏殿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了。 太医正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对着瞬间站起身、目光死死锁住他的谢墨拱了拱手:“谢大人,万幸!箭已拔出,毒性大部分已清除,余毒需慢慢调理。苏大人失血过多,身体极度虚弱,但……性命已无大碍,好生静养一段时日便好。” 刹那间,谢墨只觉得那紧绷欲裂的心弦骤然一松,一股巨大的、近乎虚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他身形晃了晃,勉强扶住廊柱才站稳。 “多谢。”他对着太医正,郑重地行了一礼,声音沙哑,却带着如释重负的沉重。 太医正连忙避让,连称不敢。 谢墨不再多言,轻轻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苏孔安静地躺在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抹死气已然散去,呼吸也变得平稳绵长。他肩上的伤口被仔细包扎好,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谢墨走到榻边,动作极轻地坐下,仿佛怕惊扰了沉睡中的人。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拂开苏孔额前被汗水濡湿的发丝。目光描摹着对方安静的睡颜,从紧闭的眼睫,到挺秀的鼻梁,再到失却血色却形状优美的唇。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仿佛要将这一刻,深深地刻入灵魂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苏孔的眼睫微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初醒的迷茫之后,他的目光聚焦,对上了谢墨那双深邃如海、此刻却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眸子。 “……谢……大人?”他声音干涩沙哑,几乎听不清。 谢墨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手,小心翼翼地扶起他一些,将一旁温着的清水一点点喂到他唇边。 清凉的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苏孔的意识清醒了不少,肩上传来的剧痛让他蹙紧了眉,但更让他心惊的,是谢墨此刻的眼神。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冷静自持,只有一种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深沉后怕、失而复得的庆幸,以及……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滚烫的情感。 “我……”苏孔想起昏迷前的事,想说些什么。 “为什么?”谢墨打断了他,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平静,“为什么那么做?”他问的是挡箭的事。 苏孔看着他,忽然扯出一个虚弱的、却带着他惯有痞气的笑,半真半假地说:“下官……还得靠着谢大人这棵大树……好乘凉呢……您要是倒了,我……我找谁撑腰去……” 谢墨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试图用玩笑掩饰真心的模样。半晌,他忽然俯下身,在苏孔因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注视下,一个极其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道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一触即分。 却如同惊涛骇浪,在两人心间轰然炸响。 苏孔彻底僵住,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唇上那微凉而柔软的触感,如同烙印,灼热无比。 谢墨稍稍退开,额头却仍抵着他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交融。他凝视着苏孔近在咫尺的、写满惊愕的眸子,用他那特有的、沉稳而清晰的嗓音,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 “苏孔,你听好了。” “谢墨此生,算尽人心,谋定乾坤。唯独于你,我不愿再算,亦无法再谋。” “从前种种,是利用,是试探,亦是情不自禁。往后余生,是守护,是陪伴,更是……非你不可。” “山河为谋,谋的是社稷安稳,天下清明。而此刻,我谋的,是你。” 他的话语,如同最庄重的誓言,敲打在苏孔的心上,驱散了所有的不安与彷徨。 苏孔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那双深邃眼眸中清晰映出的、自己的倒影,那里面的情感,汹涌而真挚,再无半分遮掩。良久,他眼底的惊愕缓缓褪去,化作了一片温软而明亮的光华,如同破云而出的朝阳。 他抬起未受伤的左手,轻轻抓住了谢墨胸前的衣襟,将头靠向他坚实的肩膀,用一种带着劫后余生疲惫、却又无比安心的语气,低声回应: “好啊。” “那你这棵大树……可得让我靠稳了。” “这辈子,都别想甩开。” 窗外,天光已然大亮,金色的晨曦穿透云层,洒满历经血火洗礼后重归宁静的皇城,也温柔地笼罩着偏殿内,终于彼此确认心意的两人。 山河为谋,终不负你我。 妈妈我出息了!我写了快3000字! 他们两个^3^上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真心为诺 第20章 新篇 苏孔是在谢墨的尚书府醒来的。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织锦帐顶,鼻尖萦绕着清雅的松墨香,而非自己府中惯用的暖甜熏香。肩上的剧痛提醒着他昨夜惊心动魄的一切并非梦境。他微微偏头,便看到谢墨坐在不远处的书案后,正执笔批阅着公文。 晨光透过窗棂,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浅金。他已卸去玄甲,换上了一身深蓝色常服,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柔和了许多,只是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是一夜未眠。 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谢墨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投过来。四目相对,昨夜偏殿内那滚烫的告白与轻柔的触感瞬间回溯,苏孔耳根一热,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下意识地想用插科打诨掩饰心跳:“谢大人这待客之道……未免太简陋了些,连杯热茶都没有……” 话音未落,谢墨已放下笔,起身走了过来。他先在盆中净了手,这才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苏孔的额头,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做过千百遍。 “热度退了。”他语气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转身从温着的茶壶中倒了一杯温水,递到苏孔唇边,“太医嘱咐,你失血过多,需缓慢饮水。” 苏孔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着温水,温热的水流滋润了干涩的喉咙,也让他有些恍惚。眼前这个细心周到、甚至会亲手喂他喝水的人,真的是那个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算无遗策的谢墨? “我……怎么在你府上?”苏孔喝完水,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伤势未稳,宫中不便久留。陛下已准我带你回府静养。”谢墨放下茶杯,目光落在他包扎好的肩头,“伤口还疼得厉害吗?” “还好,”苏孔扯了扯嘴角,“死不了。”他顿了顿,想起正事,“宫里……后来怎么样了?齐王、高俭他们……” “齐王已被褫夺封号,圈禁宗人府。高俭及一干核心党羽,打入天牢,待三司会审后定罪。陛下雷霆之怒,此番牵连甚广。”谢墨言简意赅地交代了结果,语气淡漠,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苏孔松了口气,随即又想起:“那……戴大人呢?” “清州捷报已至。戴之恒虽重伤,但性命无碍,且已凭借我们之前送去的线索,将清州上下涉案官员一网打尽,不日将押解回京。”谢墨看着他,“林玦的旧案,也已着都察院重启核查,必会还他清白。” 所有悬在心头的巨石,仿佛在这一刻都被移开。苏孔靠在软枕上,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阿玦,你看到了吗?那些污蔑你、构陷你的人,终于要付出代价了。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却并不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宁静与安然。 “那个……”苏孔忽然想起什么,眼神飘忽,语气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你昨晚说的话……还作数吗?” 谢墨正准备去拿药碗的手微微一顿,他抬眼,看向床上那个明明在意得要命、却偏要装作随口一问的人,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他端起温好的药碗,坐到床边,用瓷勺轻轻搅动着漆黑的药汁,语气平淡无波,内容却石破天惊: “我谢墨出口之言,从不反悔。” 他舀起一勺药,仔细吹凉,递到苏孔唇边,抬眸凝视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非你不可,此生不渝。” “……” 苏孔看着眼前氤氲着苦涩药气的瓷勺,又看看谢墨那双深邃而认真的眼睛,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又酸又涨,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欢喜。他张口,乖乖喝下那勺苦药,眉头皱成了一团,嘴里却小声嘟囔: “……苦死了。” 语气里,却带着藏不住的、甜腻的尾音。 谢墨眼底的笑意深了些,又舀起一勺药,耐心地吹着:“良药苦口。” 一碗药就在这种一个喂得自然,一个喝得别别扭扭却又暗藏甜意的氛围中见了底。谢墨取过一旁的蜜饯盒子,拈了一颗塞进苏孔嘴里,指尖不经意擦过他温热的唇瓣。 两人俱是微微一怔。 苏孔含着蜜饯,甜意化开,冲散了苦涩,也让他胆子大了些。他舔了舔唇角,忽然挑眉,带着几分他苏公子特有的风流劲儿,笑道:“谢大人,你这伺候人的功夫,还得再练练。” 谢墨放下药碗,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哦?那依苏公子之见,该如何练?” 苏孔被他反问得一噎,耳根更红了,干脆闭上眼睛装死:“本官乏了,要休息了!” 谢墨看着他那副鸵鸟样子,也不戳破,只是细心地替他掖了掖被角,声音放缓:“睡吧,我就在外间。”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苏孔原本只是装睡,但重伤失血后的疲惫感汹涌而来,加上心神放松,竟真的在那萦绕周身的松墨香气中,沉沉睡着了。 听着榻上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谢墨才轻轻起身,走到外间。 他的心腹长随早已等候在此,低声禀报着朝堂内外的动向:陛下如何震怒,如何下旨,哪些官员被牵连,哪些位置空了出来,各方势力又如何蠢蠢欲动……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暴,才刚刚开始。 谢墨听着,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深沉。他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沐浴在晨光下的青松。 扳倒了齐王和高俭,只是扫清了最大的障碍。接下来的朝局重整、势力划分,才是更复杂、更考验手腕的博弈。而他,如今肩上更担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护好府中这个刚刚确认了心意、需要他悉心照料的人。 前路依旧漫长,朝堂风波永不会止息。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 他回头,望了一眼内室的方向,目光落在那个熟睡的身影上,眼神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与坚定。 山河为谋,而今,他终于有了想要并肩同行、共同守护的人。 不错,不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新篇 第21章 余波暗涌 苏孔在谢墨府中养伤的第五日,终于被太医允许下床轻微活动。这五日里,谢墨虽公务极其繁忙,但只要人在府中,必定会亲自过问他的饮食用药,夜里也常在外间书房处理公务至深夜,仿佛一种无声的陪伴。 这日午后,苏孔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翻看闲书,谢墨从宫中回来,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可是朝中又有变故?”苏孔放下书卷,敏锐地问道。 谢墨在他对面的椅上坐下,揉了揉眉心:“齐王、高俭虽已倒台,但其党羽遍布朝野,清查起来,牵一发而动全身。今日朝会上,便有人借着清查之名,行排除异己之实。” 他顿了顿,看向苏孔:“更麻烦的是,空出来的位置成了众人争抢的肥肉。尤其是工部尚书和几个漕运、盐铁的缺,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角力。” 苏孔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工部掌管天下工程、水利、屯田,漕运和盐铁更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命脉。这些位置若落入不当之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属意何人?”苏孔问。 “陛下意在提拔实干之臣,戴之恒此次立下大功,清州水患也处置得当,本是工部尚书的不二人选。”谢墨语气微沉,“但,有人以戴之恒资历尚浅、且重伤未愈为由,极力反对。” “是谁在反对?” “以都察院左都御史冯珙为首的一批清流,还有……几位宗室亲王。”谢墨眸中闪过一丝冷意,“他们推举了礼部侍郎王允之。” “王允之?”苏孔蹙眉,“此人我倒是知道,素有‘清名’,但为人迂阔,于实务一窍不通,更曾多次上书反对兴修水利,认为那是劳民伤财之举。若让他主理工部,岂非误国?” “正是。”谢墨颔首,“冯珙等人,未必不知王允之不堪大用。他们反对戴之恒,一来是因其乃我力荐之人,二来,戴之恒为人刚直,若他上位,他们许多‘惯例’便行不通了。” 这便是朝堂,并非非黑即白。扳倒了一个巨蠹,立刻便有新的势力想要填补空白,甚至可能为了反对而反对,罔顾国家利益。 “那你待如何?”苏孔看向谢墨。他深知,谢墨绝不会坐视不理。 谢墨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的伤势,还需将养多久?” 苏孔动了动肩膀,笑道:“皮肉伤而已,已无大碍。再躺下去,骨头都要生锈了。” “很好。”谢墨眼中掠过一丝算计的光芒,“三日后大朝会,你随我一同上朝。” 苏孔微微一怔,随即了然。他苏孔虽官职不高,但此番在宫变中协助谢墨打开玄武门,也算立下救驾之功,更身负箭伤,在陛下面前是挂了号的。加之他苏家世族的背景,以及他那个“混不吝”的名声,在某些时候,由他来出面,或许比谢墨亲自下场更为合适。 “谢大人是想让我……去当那根搅浑水的棍子?”苏孔挑眉,眼中已有了跃跃欲试的神采。养伤这些日子,他早已闷坏了。 谢墨看着他瞬间亮起来的眸子,心底微软,语气却依旧平淡:“是让你去据理力争。戴之恒之功,林玦之冤,还有这工部尚书之位关系到的天下河工民生,都需要一个足够了解内情,又敢说话的人,在朝堂之上,将其大白于天下。” 他需要苏孔,以其独特的身份和风格,去撕开那层包裹在“清议”之下的私心,将真正的利弊,摊开在皇帝和百官面前。 苏孔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他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锋芒:“明白了。唱红脸还是唱白脸,谢大人尽管吩咐。这浑水,我搅定了!” 看着他摩拳擦掌的样子,谢墨眼底深处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他知道,这只暂时收敛了爪牙的鹰,终于要重新翱翔于属于他的天空了。而这一次,他们的目标一致,心意相通。 三日后的大朝会,注定不会平静。 然而,就在苏孔准备重返朝堂,助谢墨一臂之力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来到了谢府。 来人是苏孔的父亲,苏老大人。 苏孔被引到花厅时,便见父亲面色沉凝地坐在那里,谢墨正陪坐在侧,气氛显得有些微妙。 “父亲。”苏孔上前行礼。 苏老大人看着他,目光复杂,先是打量了他的气色,确认他伤势无碍后,才沉声开口:“你倒是出息了,如今连皇宫都敢闯,箭矢也敢去挡了!” 苏孔讪讪一笑,没有接话。 苏老大人又转向谢墨,语气客气却疏离:“谢大人,小儿顽劣,此番多蒙您照拂,老夫在此谢过。只是他伤势既已无大碍,总叨扰贵府也不像话,老夫今日便接他回府休养。” 此言一出,苏孔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看向谢墨。 谢墨神色不变,从容应道:“苏世伯言重了。苏大人于国有功,于我有恩,何来叨扰之说。只是太医嘱咐,苏大人伤势仍需静心调理,不宜挪动。若世伯不放心,我可让太医每日过府诊视。”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苏孔的功劳和对自己的恩情,又抬出了太医的医嘱,让人难以反驳。 苏老大人眉头微蹙,他今日前来,接回儿子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必须弄清楚苏孔与这位权势正盛的谢尚书,究竟走到了哪一步。宫变之夜苏孔舍身救谢墨,以及谢墨随后将人接入府中亲自照料的消息,早已在一定的圈子里传开,引得诸多猜测。苏家虽是世族,但如今势微,他不得不为整个家族的立场和儿子的前程考量。 “谢大人好意,老夫心领。”苏老大人缓缓道,“只是孔儿毕竟是我苏家子弟,长久居于外人府上,恐惹闲话。” 他特意加重了“外人”二字。 厅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滞。 这是最后一章了,本来说好更两章的,我还多更了好几章!快夸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余波暗涌 第22章 立身之道 花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老大人那句“外人”,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这几日来谢府内温馨平静的表象。他目光如炬,在谢墨与苏孔之间来回扫视,带着审视与不容置疑的威严。 谢墨尚未开口,苏孔却上前一步,挡在了谢墨身前。他肩伤未愈,脸色还有些苍白,但脊背挺得笔直,脸上那惯有的漫不经心已然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带着锋芒的郑重。 “父亲,”苏孔声音平稳,却清晰地响彻在寂静的花厅,“谢大人于孩儿有救命之恩,若非他运筹帷幄,孩儿此刻早已是玄武门外一具枯骨,又何谈‘叨扰’?太医确有嘱咐,伤势未愈前不宜挪动,以免留下病根。此事,乃为儿自身康健计,与外人内人无干。” 他这番话,既点明了谢墨的恩情,又抬出了无可辩驳的医理,更巧妙地将“外人”之说轻轻拨开,态度不卑不亢。 苏老大人显然没料到素来在自己面前能躲则躲、能敷衍则敷衍的儿子会如此直接地顶撞自己,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救命之恩,我苏家自当厚报!但一码归一码!你久居谢府,可知外面已传成何等模样?说你苏孔攀附权贵,甚至……有辱斯文!你让为父的老脸往哪里搁?让你苏家列祖列宗的脸往哪里搁!” 最后几句话,已是声色俱厉。 苏孔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讥诮,几分悲凉:“父亲在乎的,究竟是孩儿的安危,还是苏家的脸面,亦或是……怕得罪了某些人,影响了苏家的前程?” 他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齐王、高俭倒台,朝局动荡,父亲是怕我与谢大人走得太近,将苏家卷入这漩涡之中,还是怕……失去了与其他势力‘结盟’的筹码?” 苏老大人被他说中心事,脸上青红交错,猛地一拍茶几:“放肆!你就是这般与为父说话的?!” “父亲!”苏孔毫不退缩,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带着压抑已久的情绪,“从小到大,你们要我读书,我便读书;要我习礼,我便习礼;甚至你们觉得我性子跳脱,需要个‘名声’遮掩,我便做个纨绔子弟!我苏孔可曾有过半句怨言?” “可你们何曾问过我,我想要什么?我亲眼目睹阿玦蒙冤,家破人亡!我亲眼见过清江两岸,百姓流离,易子而食!”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那些你们在乎的虚名、权势、平衡,在生死冤屈、民生多艰面前,算什么?!” 他猛地扯开一点衣襟,露出肩上厚厚的纱布,眼圈微红,却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父亲:“这支箭,射穿了我的肩膀,也射醒了我!我不想再浑浑噩噩地活着,不想再看着奸佞当道、百姓受苦而无动于衷!我这条命是谢大人救的,我如今走的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与苏家无关,与脸面无关,只与良知、与公道有关!” 一番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花厅之中。 苏老大人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那个在他眼中永远长不大、需要家族庇护、甚至有些不成器的儿子,何时有了这般锐利如刀的眼神,这般掷地有声的脊梁? 谢墨始终沉默地站在苏孔身后,如同最坚实的屏障。他看着苏孔激动却坚定的侧影,看着他与家族决裂般的宣言,心中情绪翻涌。他知他本性如此,却不知他爆发出来时,是如此的光芒夺目,如此的……令人心折。 苏孔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父亲,请您回去。转告族中各位叔伯,我苏孔行事,一力承担,绝不会连累苏家分毫。若族中觉得我辱没了门风,……便将我除名,亦无不可。” “你……你……”苏老大人指着苏孔,手指颤抖,气得说不出话来。他万万没想到,儿子竟会说出“除名”这般决绝的话。 最终,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而起,脸色铁青地朝外走去,连一句告辞都未曾对谢墨说。 花厅内,再次只剩下谢墨与苏孔两人。 激烈的情绪过后,是短暂的寂静与空虚。苏孔挺直的脊背微微松懈下来,肩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连带心口也有些发闷。与家族近乎决裂,并非他本愿,但若要在良知与家族妥协之间选择,他别无他路。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按在了他未受伤的那边肩膀上。 苏孔回头,对上谢墨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惊讶,没有评判,只有全然的理解与支持。 “值得吗?”谢墨轻声问。 苏孔看着他,忽然觉得所有的委屈与挣扎都有了归处。他扯出一个有些疲惫,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以前觉得混日子最快活,现在才知道,”他目光清亮,一字一句道,“立身以正,虽千万人吾往矣,才是真痛快。” 谢墨凝视着他,按在他肩头的手微微用力。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只鹰不仅挣脱了家族的樊笼,更是真正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天空与方向。 而他,会陪他一起,在这条注定不会平坦的路上,走下去。 三日后的大朝会,风云再起。而这一次,苏孔将不再是旁观者,亦不再是棋子。他将以崭新的姿态,为了心中的公道,为了身边之人,正式踏入这朝堂博弈的中央。 今天一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立身之道 第23章 廷争面圣 三日转瞬即过。 大朝会的钟声再次响彻宫城,只是这一次,丹陛之下少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又添了几分劫后余生的肃杀。百官依序而入,许多人目光闪烁,暗中交换着眼神,气氛凝重而微妙。 苏孔身着绯色官袍,立于队列之中。肩伤未愈,让他脸色略显苍白,但背脊挺得笔直,眼神清亮而坚定,与往日那副懒散模样判若两人。他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好奇、探究、忌惮,甚至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敌意。谢墨站在前方,紫袍玉带,神色是一贯的沉静,仿佛三日前的家族风波与即将到来的朝争都与他无关。 高坐在御座之上的皇帝,面色依旧带着病后的憔悴,但眼神却锐利如鹰,扫视着殿中群臣。齐王与高俭的背叛,显然给这位天子带来了极大的冲击与警惕。 议过几项常规政务后,吏部尚书出列,奏请议定工部尚书及几位相关要职的人选。瞬间,整个金銮殿的气氛绷紧了。 果然,吏部刚提出戴之恒的名字,都察院左都御史冯珙便立刻出班反对。 “陛下!”冯珙声音洪亮,一副为国为民的忠直模样,“戴之恒虽有微功,然资历浅薄,骤登高位,恐难服众。且其性情刚愎,不通权变,工部事务繁杂,关乎国计民生,非纯臣所能胜任。老臣以为,礼部侍郎王允之,清名卓著,老成持重,乃是更佳人选。” 他话音一落,立刻有几名言官和几位宗室出身的官员纷纷附议,言辞恳切,仿佛若不用王允之,国将不国。 龙椅上的皇帝面无表情,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谢墨:“谢爱卿,你以为如何?” 谢墨从容出列,躬身道:“陛下,冯大人所言,臣不敢苟同。”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为国选材,首重其德其能,而非资历与所谓‘权变’。戴之恒于清州,面对滔天洪水、重重阻挠,乃至生死威胁,仍能查明真相,稳定灾情,保全无数黎民性命,此乃大德,亦是大能!工部之责,在于河工水利,在于屯田匠造,需要的是不惧豪强、精通实务的干吏,而非八面玲珑、只会清谈的‘纯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冯珙等人,语气转冷:“至于王允之王大人,臣记得去岁江南水患,王大人曾上《罢修水利疏》,言‘天灾乃上天警示,人力岂可强违?修堤筑坝,徒耗民力国帑’,若以此论主理工部,臣恐我大晟江河堤防,将形同虚设,届时水患再起,万千生灵涂炭,该由谁人负责?” 谢墨言辞犀利,直指要害,将王允之那套迂阔无用的理论批驳得体无完肤。冯珙等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谢大人此言差矣!”一名冯珙党羽的官员急忙出列,“王大人乃是就事论事,岂可因一言而废其才?戴之恒纵然有功,但其在清州行事酷烈,牵连众多,亦有操切之嫌,恐非宰相之器!” “酷烈?操切?”一个清朗而带着几分讥诮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双方僵持的局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出列的正是苏孔。 他走到御前,郑重行礼,然后直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那名官员:“这位大人所言‘牵连众多’,指的是那些贪墨河工款项、致使堤坝溃决、淹死无数百姓的贪官污吏吗?所指‘操切’,是戴大人不顾自身安危,深入险地,追查证据,险些命丧清州吗?” 他语气不疾不徐,却字字如刀:“若查明真相、惩处国蠹便是酷烈操切,那我等官员,读圣贤书,所为何来?难道是为了与那些蠹虫同流合污,粉饰太平吗?!” 那官员被问得面红耳赤,一时语塞。 苏孔不再看他,转而面向御座,声音沉痛而恳切:“陛下!臣,原清州蒙冤学子林玦之至交!四年前,林玦只因察觉清州水利款项异常,便遭构陷,含冤而逝!其状之惨,臣至今历历在目!去岁清州堤坝加固,款项又被层层盘剥,以致今日惨剧重演,万千百姓家园尽毁!” 他抬起手,指向殿外南方,眼中隐有泪光:“陛下!那滔滔洪水之下,淹没的不仅是田地房屋,更是民心,是我大晟的国本啊!若不能任用如戴之恒这般刚正不阿、敢于任事之臣,彻查到底,革除积弊,如何对得起那些死难的冤魂?如何对得起还在洪水中挣扎的黎民百姓?又如何能杜绝下一个‘林玦’的悲剧?!” 说到动情处,他撩袍跪地,重重叩首:“陛下!工部乃国之重器,非清流可以空谈误事,更非权贵可以中饱私囊!臣,苏孔,愿以自身功名与前程担保,戴之恒,是如今最适合工部尚书之位的人选!请陛下明鉴!” 一番话语,情真意切,掷地有声。他没有引经据典,没有高谈阔论,只是用血淋淋的事实和满腔的悲愤,将工部尚书人选之争,提升到了关乎国本民心的层面。 殿内一片寂静。 许多原本中立或持观望态度的官员,闻言也不禁动容。林玦旧案,清州水患,皆是震动朝野的大事,苏孔亲身经历,其言自有千钧之重。 冯珙等人脸色灰败,他们可以反驳资历,可以争论能力,但在苏孔这番饱含血泪的控诉与赤诚面前,任何反对的理由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皇帝端坐于上,深邃的目光落在跪伏在地的苏孔身上,又缓缓扫过神色坚定的谢墨,以及那群面色难看的反对者。他沉默了片刻,整个金銮殿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终于,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爱卿,平身。” “戴之恒赈灾查案,功在社稷;清廉刚正,才堪大用。着,擢升工部尚书,即日上任,总领全国河工水利及灾后重建事宜。” “王允之,迁国子监祭酒。” “至于都察院……”皇帝目光冷冽地看向冯珙,“冯珙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即日起致仕荣养。左都御史一职,由副都御史暂代。” 旨意一下,乾坤已定。 谢墨与苏孔,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在朝堂上的第一次正式联手,大获全胜。 然而,他们都清楚,这仅仅是开始。扳倒了冯珙,空出了左都御史的位置,新的争斗,已然拉开了序幕。 而经此一役,“浪荡公子”苏孔之名彻底成为过去,一个敢于在金銮殿上为民请命、直斥积弊的能臣形象,开始深入人心。 今天的更完了!明天中午这个时间还有一更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廷争面圣 第24章 新雪初霁 戴之恒擢升工部尚书的旨意,如同在初冬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涟漪尚未平息,冯珙致仕的消息又让整个朝堂为之震动。谢墨与苏孔,这两个名字被紧密地联结在一起,成为新朝局中谁都无法忽视的力量。 散朝后,百官各怀心思地退出金銮殿。苏孔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肩伤在冬日寒风中隐隐作痛,心底却是一片难得的澄澈。方才在殿上慷慨陈词,仿佛将积压多年的郁气都吐了出来。 “苏大人留步。” 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苏孔回头,只见新任工部尚书戴之恒正快步走来。他脸色仍带着重伤初愈的苍白,但眼神锐利如昔,此刻却含着真挚的感激。 “戴大人。”苏孔拱手。 戴之恒在他面前站定,郑重地深深一揖:“戴某多谢苏大人今日在殿上仗义执言。” 苏孔连忙侧身避开:“戴大人言重了。大人清名在外,能力卓著,出任工部尚书乃众望所归,下官不过据实以告。” 戴之恒直起身,摇了摇头,目光沉静地看着他:“不。戴某谢的,不仅是今日之言,更是苏大人与谢大人,在清州之事上对戴某的信任与保全。”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若非二位运筹帷幄,戴某早已是清州河底的一具无名尸,何谈今日?” 他这话说得坦诚,带着历经生死后的通透。苏孔看着他眼中那份属于实干者的纯粹与坚定,心中触动,也收起了客套,正色道:“戴大人为国为民,不惜此身,该是我等敬仰。日后工部重任,还需大人一展抱负。” 戴之恒重重颔首,眼中燃起一团火:“必不负所托!清州水患暴露诸多积弊,河工、漕运、匠造,百废待兴,戴某定当竭尽全力,革除旧弊,以安黎民!”他看向苏孔,语气带着几分期待,“苏大人精通水利,见识不凡,日后若有建言,还望不吝赐教。” 两人站在宫墙之下,冬日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一个刚毅沉稳,一个风姿清举,却有着同样为国为民的赤诚。过往的隔阂与试探,在共同经历的风浪与此刻的目标一致中,悄然冰释。 又寒暄几句,戴之恒便匆匆赶往工部衙门交接。苏孔看着他雷厉风行的背影,唇角微勾。这朝堂,终究还是需要这般做实事的臣子。 他继续向宫外走去,却在拐角处,看到谢墨正立于马车旁,似乎是在等他。玄色大氅衬得他身形挺拔,容颜清俊,目光沉静地望过来。 苏孔脚步微顿,随即坦然走上前。周围尚有未散去的官员投来探究的目光,他却浑不在意。 “在等戴大人?”苏孔走到他面前,语气自然。 “在等你。”谢墨看着他,目光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伤口可还撑得住?” “无妨。”苏孔笑了笑,与他并肩而立,望向宫门外熙攘的街道,“只是觉得,这京城的风,似乎与往日不同了。” 谢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声音平淡却笃定:“是人心不同了。” 是啊,人心不同了。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伪装藏拙的苏孔,谢墨也不再是那个孤身执棋的权臣。他们有了可以托付背后的盟友,有了共同想要守护的东西。 “回府吗?”谢墨问。 “嗯。”苏孔点头。 马车辘辘而行,穿过喧嚣的街市。车内燃着暖炉,驱散了寒意。苏孔靠在车壁上,放松了紧绷的神经,肩上的伤痛和连日来的疲惫袭来,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朦胧间,他感觉有人轻轻扶住他的头,让他靠在一个更安稳的肩头,一件带着清冽松墨气息的大氅小心地盖在了他身上,避开了他受伤的肩膀。 他没有睁眼,只是在那令人安心的气息中,彻底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谢墨垂眸,看着枕在自己肩上安然入睡的容颜,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平日里灵动狡黠的眉眼此刻全然放松,显得格外安静乖巧。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指尖轻轻拂过他散落的一缕鬓发,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马车外,是俗世的喧嚣与即将到来的新一轮风波;马车内,是短暂却真实的宁静与相依。 不知何时,窗外飘起了今冬的第一场细雪,晶莹剔透,悄然覆盖了京城的朱墙碧瓦。 山河为谋,前路漫漫。但此刻,新雪初霁,岁月静好,足以慰藉一路走来的风霜。 第25章 暗室密谋 细雪无声地落了一夜,将京城装点成一片银白。然而在这片洁白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城南一所不起眼的宅邸内,密室中只点着一盏昏黄油灯。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张蕴——那位在冯珙致仕后暂代其职,并在谢墨暗中支持下得以转正的官员——正与谢墨对坐密谈。 “冯珙虽去,其党羽未清。”张蕴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眼神锐利,“今日朝会,下官注意到刑部侍郎周弼、户部郎中郑伦等人神色有异,散朝后更是聚在周弼府中,直至深夜。” 谢墨执起茶杯,氤氲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眉眼:“周弼是齐王姨表亲,郑伦掌管度支,与永兴柜坊往来密切。他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谢大人明鉴。”张蕴压低声音,“下官还查到,他们正在暗中串联,意图在年关祭天大典上发难。似乎……与太后有关。” “太后?”谢墨指尖轻轻叩击桌面。齐王生母早逝,自幼由当今太后抚养,虽非亲生,但感情深厚。齐王被圈禁,太后心中必然不快。 “是。祭天大典由礼部主持,但禁军护卫需与刑部协同。若他们在此时生事……”张蕴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祭天大典关乎国运,若出纰漏,首当其冲的便是负责安保的谢墨。 谢墨沉吟片刻:“此事我已知晓。张大人继续留意他们的动向,尤其是与宫中的联系。祭天大典之事,我自有安排。” 张蕴拱手应下,又道:“还有一事。下官清查冯珙遗留卷宗时,发现其中多次提及已故的林玦,似乎……当年之事,冯珙也并非全然清白。” 谢墨眸光一凛:“证据可确凿?” “目前只有些旁证,但足以证明冯珙当年至少是知情不报,甚至可能暗中推波助澜。”张蕴道,“此事是否要告知苏大人?” 谢墨思忖片刻,摇了摇头:“暂时不必。苏孔伤势未愈,林玦之事是他心中旧伤,待拿到确凿证据再说不迟。” 送走张蕴后,谢墨独自在密室中又坐了片刻。油灯如豆,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太后的态度、刑部与户部的残余势力、林玦旧案的新线索……千头万绪,交织成一张更庞大、更隐秘的网。 他铺开纸笔,迅速写下一封密信,唤来暗卫。 “将此信秘密交予禁军副统领赵贲。告诉他,祭天大典的布防,按此执行。”他顿了顿,补充道,“再加派两人,暗中保护苏大人,若有任何异常,即刻来报。” “是!” 暗卫领命而去。谢墨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雪粒涌入。远处,苏府的方向一片寂静,灯火早已熄灭。 他知道,将苏孔牵扯进来,便注定要与他共同面对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他原本可以独自布局,将他护在身后,但他更清楚,苏孔绝非愿意被庇护的金丝雀。他是鹰,注定要翱翔,而自己能做的,便是为他扫清障碍,与他并肩。 “你想飞,我便为你廓清寰宇。” 他看着那一片黑暗,在心中默道。 与此同时,刑部侍郎周弼的府邸密室中,亦是灯火通明。 “谢墨步步紧逼,戴之恒那个愣头青上了位,更是要断我等财路!”户部郎中郑伦咬牙切齿,“如今张蕴那厮接了都察院,只怕下一步就要查到我们头上!” 周弼面色阴沉,把玩着一枚玉扳指:“慌什么?谢墨再厉害,还能一手遮天?别忘了,宫里还有太后娘娘。祭天大典就是个机会……” 他压低声音,对围坐的几人密语一番。 其中一人犹豫道:“此举是否太过冒险?若是失败……” 周弼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冒险?难道坐以待毙就不是死路?别忘了齐王殿下的下场!谢墨和苏孔不除,我等迟早步其后尘!此事若成,不仅能扳倒谢墨,说不定还能救出齐王殿下!” 烛火跳动,映照着几张神色各异却同样写满算计与决绝的脸。 雪,还在下。覆盖了足迹,却掩不住悄然滋生的阴谋。年关将至,祭天大典的钟声尚未敲响,一场新的风暴,已然在暗处酝酿。 第26章 暖阁夜话 苏孔的伤在谢墨近乎严苛的照料下好得很快。这日掌灯时分,他正靠在暖阁的软榻上翻看戴之恒派人送来的《清州水利疏议》,肩上的伤口只剩些微隐痛。 谢墨从宫中回来,带着一身清冽的寒气。他解下玄狐大氅交给侍从,走到炭盆边暖了暖手,这才在苏孔对面坐下。 “戴之恒的动作倒快。”谢墨看了眼他手中的文书,“这才几日,连整治漕运的条陈都拟出来了。” 苏孔将文书递过去,眼中带着光:“你看他提出的‘分段验粮、直达京师’之法,若能推行,可绝了漕运上下其手的积弊。还有这重修河堤的用料规制……” 他说得兴起,没留意谢墨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脸上。直到说完,才发现对方正静静看着他,眸色深沉。 “怎么?”苏孔下意识摸了摸脸。 “无事。”谢墨垂眸,执起茶壶为他续了杯热茶,“只是想起你初入朝时,在礼部对着那些典礼仪注打哈欠的模样。” 苏孔一怔,随即失笑:“那时觉得这些繁文缛节无趣得很,不如喝酒听曲快活。”他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语气渐沉,“如今才知道,真正的快活,是能做些实事。” 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噼啪作响。窗外又飘起细雪,衬得室内愈发温暖静谧。 “今日张蕴来报,”谢墨忽然开口,“查冯珙旧档时,发现些与林玦案有关的线索。” 苏孔执杯的手微微一颤,茶水险些漾出。他缓缓放下杯子,声音有些发紧:“什么线索?” “冯珙当年至少是知情不报,可能还收了某些人的好处,压下了对林玦有利的证据。”谢墨语气平稳,却字字清晰,“目前证据还不充分,但我已让张蕴继续追查。” 苏孔沉默良久,指尖无意识地在杯沿划着圈。暖黄灯火下,他侧脸的线条显得有些脆弱。 “阿玦他……”苏孔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当年就是因为太较真,才惹来了杀身之祸。我那时劝过他,官场上的事,水至清则无鱼。” 谢墨没有接话,只静静听着。 “可他跟我说,‘孔弟,我读圣贤书,不是为了同流合污’。后来他出事,我……”苏孔闭了闭眼,“我恨自己无能,也怕了,索性做个浑浑噩噩的纨绔,至少能活着。” 这是第一次,他如此直白地说出当年的心境。 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他微凉的手背。苏孔抬眼,对上谢墨沉静的目光。 “你不是他。”谢墨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你有你的立身之道,也有能力守住这份‘道’。”他顿了顿,“林玦若在天有灵,必不愿见你因他之故,永远画地为牢。” 苏孔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力道有些大,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聚起光芒:“我要亲手查清此案,还阿玦清白。” “好。”谢墨应得毫不犹豫,“我陪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重逾千斤。苏孔看着他,忽然觉得胸腔里那股憋了多年的浊气,终于找到了出口。 “祭天大典将至,”谢墨转而说起正事,“周弼等人恐有异动。这几日你若出门,务必让侍卫跟着。” 苏孔挑眉:“他们还不死心?” “狗急跳墙罢了。”谢墨语气淡漠,“太后近日召见了两次周弼的夫人。” 苏孔立刻会意。太后这是要借周弼之手,给谢墨使绊子,或许还想借机为齐王求情。 “需要我做什么?”苏孔坐直了身子。 谢墨看着他瞬间进入状态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保护好自己,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他顿了顿,“不过,有件事或许你真能帮上忙。” “你说。” “周弼的独子周显,是个酷爱金石书画的。三日后荣宝斋有一场私珍会,他必会到场。” 苏孔立刻明白了谢墨的意图。周显是京城有名的纨绔,且嘴巴不严。他扬起唇角,露出一个带着几分痞气的笑容:“套话这种事,我在行。” 看着他重现的狡黠神情,谢墨心头微动,终是没忍住,抬手轻轻拂去他鬓角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墨渍。 “小心些。” 动作很轻,指尖的温度却久久停留在皮肤上。苏孔耳根微热,别开眼哼了一声:“放心,论吃喝玩乐,他们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 窗外风雪渐大,暖阁内却春意暗生。两条原本平行的轨迹,在历经波折后,终于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共同面对前路上的明枪暗箭。 第27章 荣宝斋暗局 三日后,雪后初霁。荣宝斋内暖香氤氲,一众锦衣华服的公子王孙正在赏玩书画珍玩。苏孔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袍,外罩白狐裘,漫不经心地摇着折扇,俨然又是那个风流倜傥的苏公子。 他刚到不久,便见周显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周显约莫十**岁,面色虚浮,眼下青黑,一进来便直奔一幅前朝古画而去。 “啧,这《秋山问道图》倒是难得。”周显装模作样地品评着,眼神却不时瞟向旁边一对羊脂玉如意。 苏孔缓步上前,站在他身侧,轻笑一声:“周公子好眼力,可惜这画……是摹本。” 周显猛地转头,不悦地瞪向苏孔:“你胡说什么?” 苏孔用扇尖虚点画上山石皴法:“真迹的斧劈皴该是这般力道……”他随口说了几句极专业的评鉴之语,听得周显一愣一愣。 周围有人认出了苏孔,低声议论。周显脸色变了几变,终究不敢在这么多行家面前造次,只得强笑道:“原来是苏公子,失敬。” 苏孔顺势与他攀谈起来,从书画谈到金石,再“不经意”地提到近日得了一坛五十年的梨花白。周显是好酒之人,闻言眼睛一亮,戒心便去了大半。 两人移到偏厅喝茶,几杯暖茶下肚,周显的话匣子便打开了。苏孔只作闲聊,叹道:“这年月,还是周兄这般潇洒自在。不像我们,还得操心些有的没的。” 周显嗤笑:“可不是!我爹近日也不知忙些什么,整天不见人影,神神秘秘的,好像要办什么大事似的。连我想支点银子买对玉如意,他都推三阻四,说什么‘眼下紧要关头,莫要张扬’。” 苏孔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替他斟满茶:“许是年关事务繁忙。说起来,祭天大典将至,令尊掌管刑部,责任重大,难免谨慎些。” 周显抿了口茶,撇嘴:“谨慎什么!我看他就是胆小!前儿我还听他跟郑叔说什么……‘太后吩咐’,‘禁军调动’……”他忽然意识到失言,猛地住口,有些慌乱地看了苏孔一眼。 苏孔恍若未闻,自顾自欣赏着手中的粉彩茶杯:“这釉色倒是不错。” 周显松了口气,连忙岔开话题。 又坐了一炷香的功夫,苏孔便借口有事起身告辞。周显还惦记着那坛梨花白,约他改日再聚。 出了荣宝斋,寒风扑面。苏孔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快步登上候在街角的马车。 “如何?”车内,谢墨正闭目养神。 苏孔将周显的话复述一遍,尤其强调了“太后吩咐”和“禁军调动”二字。 谢墨睁开眼,眸中寒光一闪:“果然如此。”他沉吟片刻,“禁军调动……赵贲可知此事?” “若连赵贲都被瞒过,那调动的恐怕不是明面上的禁军。”苏孔神色凝重,“会不会是……太后暗中掌控的那部分宫防力量?” 先帝晚年,曾将一部分宫禁护卫之权交予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以示信任。这部分力量独立于常规禁军,平日不显山露水。 谢墨指尖轻叩车壁:“看来,他们是想在祭天大典上,制造些‘意外’。” 马车在雪地上轧出深深的车辙。苏孔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忽然道:“周显提及玉如意时,颇为遗憾。说他父亲近来银钱似乎有些紧张。” 谢墨看向他:“你的意思是?” “周弼掌管刑部,油水丰厚。突然银钱紧张,除非有极大的开销,或者……财路被断。”苏孔分析道,“戴之恒上任后,严查工部旧账,恐怕确实断了不少人的财路。而他们要行此大事,必然需要大量金银打点。” 谢墨颔首:“这是个突破口。让张蕴重点查查周弼、郑伦等人近期的账目往来,尤其是与大额不明资金相关的。” 他顿了顿,看向苏孔:“今日辛苦你了。” 苏孔挑眉一笑:“套个纨绔的话,有何辛苦?”他揉了揉肩膀,“比在朝堂上跟那些老狐狸周旋轻松多了。” 谢墨看着他略带得意的神情,眼底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柔和。 “回府吧,”他吩咐车夫,“让厨房炖盅人参乳鸽汤。” 苏孔抗议:“又喝汤?”这几日他被各种补汤灌得叫苦不迭。 谢墨淡淡扫他一眼:“伤口未愈,忌酒。” 苏孔:“……”他方才确实动了开那坛梨花白的念头。 马车驶入暮色,将荣宝斋的暖香与阴谋都抛在身后。然而苏孔知道,一张针对他们的网,正在暗处缓缓收紧。而他们,必须在这张网落下之前,找到破局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