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问》 第1章 楔子 正是年关,寒风冻人。 云山镇一街过去,车灯闪烁,鸣啸声此起彼伏。女人艳红的指甲一下一下地打在方向盘上,眉眼间总有化不开的倦怠无奈。 时间指向数字九。 好容易挨到一个巷角,她轻车熟路地挑进一条小巷,左拐右撞好不丝滑之时——电话响了。 她按掉。又响,她又按掉。 对方留言发来,“现在是晚上九点半。” 陈赫宁看了眼时间,心说我能不知道吗?都是北京时间,催个毛线。她烦躁地按了熄屏,车子在一个老店旁停下。 老店藏在巷子深处,明明灭灭,大有即将倒闭的性状。若非门牌上的字够大够显眼,任谁都发现不了这里还有家花店。经营这家花店的是个乍一看贼粗犷的男人,红彤彤的面庞,身材粗壮,适合放到草原上、蓝天白云下。 见女人来了,老板热情地冲她招手,“回来啦?” 女人摔上车门,啪的一声,她理了理被风吹飞的头发,平淡道,“路过,买两束花。” “要什么?铃兰,玫瑰,香槟,都有,都是高原育种。不过这季节,最合适应景还是腊梅,要什么?”老板问道。 陈赫宁弯下腰,在花店里里外外跺了两圈,侧过脸撩起头发,闻了闻那花。 半晌,她道:“玫瑰吧,我要红的。” “好嘞,这就来!”老板咧嘴一笑,露出白花花的牙齿,拿了工具开始裁花。他边利落地挑枝摘叶地剪了剪,边吐槽道,“你说你也是,每次来都拿红玫瑰又在这闻上两圈。搞得人以为你要换换口味,结果次次就是转上两圈的老样子——我这的花香吧?” 陈赫宁看着老板熟练地用纸和丝带把花扎起,情绪多少有了点起伏。“闻闻又不费你这花,花生出来不就是叫人赏的吗?”她随意道,唇角上扬。 老板将花递给她不做回应,拍了拍手,又问道:“另一束也玫瑰?” “挑个香槟吧,放客厅。”陈赫宁瞟了眼摆在里面半张的花,又看向最门口已盛了一段时日的,道,“要外边的。” 眼下正旺,离枯萎也不远了——但她就要最旺的时候。 “可以。”老板应声捡着剪子过去。九点四十一,女人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于是她打开车门,招手冲老板喊道,“一会包好直接拿过来吧!” “妞,”可老板叫住她,那双澄明的眼睛夹着缝望她。 陈赫宁看那双眼,只想这世上有的是浑浊的清澈。 “明年还会来么?南风酒馆那小子让我给你带点玫瑰……听晓晓说你要走了。” 女人愣住,很快又反应过来。啪的一下关上车门,降下车窗,寒风钻进打着暖气的车里,她道:“不回来了,花送给晓晓吧,晓晓要当店长了。” “那怎么搞得好,”男人一手搂着香槟,一手抱着另一束红玫瑰——搞不来人间最乱红尘事,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风里。 女人于是冲他一笑,“香槟给我就行了。没事的,”她接过花放到副驾驶位上,朝老板挥了挥手,“我走了啊。”一踩油门,红色的车就这样弯弯绕绕地钻进弯弯绕绕的暗巷。 “走——好——啊!” 男人莽野的声音冲过寒风,撞进她的世界。暖气是关了,车窗依旧开着,风刮得她生疼,无数道音容重合分叠,脑海中是酒馆少年常唱的歌。 “姑娘啊你来自远方,身穿那华丽的衣裳……” 然后呢? 然后她想不起来了——一个劲地踩下油门,直到上了高速才把车窗关上。 心中躁念半分消解,她闻着那溢满空间的花香,只在想:姑娘她来自远方,何处又算是故乡? 就这样又告别了一个地方。 其实也说不清明年是否来,后年是否来,以后又是否还会像今天这样路过再来两束花。只是此地非她所在,只是此间非她所瞭,只是酒馆的少年与她不是一路人——她未曾动心,便不耽误人。 店中的小姑娘每每在少年送酒到她店里时,有各种缘故躲起来,悄悄地看人家。她看着,也看见了。 少女眼中的爱是藏不住的。 两个纯白的年轻人在一起正好。 无论有无结果,愿那束花是小姑娘流年里的锚点与祝福,她淡淡想。 女人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车,每隔半个小时或一个小时就下车吹风。 手机里一个又一个电话炸来,逼她没法再静静沉寂在空旷的夜里。她接了电话,男人的声音响起,“陈赫宁,你在哪儿?” 声音很平静,任谁都想不出这已经是他打的第十九个电话。 “我在天堂,我他妈的在天堂!”她吼道,靠在高速路边的栏杆上。身后是黑色的田野,在不远处是黑色的山。风升星闪,夜空的星很亮很乱,她静静地看着,等着男人下一句话。 “你在哪儿?我去找你,少喝酒。”男人顿了顿,道。 “开车呢,没喝酒,你,”她冷笑一下,夹沙带风地道,“你早点睡吧,别等我了。”就按掉电话。 “去睡吧,别等我了。我还远,你睡吧。”她只留下十三字。 脾气发泄完身子就寒了。零下的天里她裹紧围巾,最后深吸一口来自荒野的气,然后慢慢地躲进车里。 还有七小时。 一次性开回去。 刚好天亮,她到家。 敞大的院里玫瑰开得正旺,清晨的霜冻在叶上,东边不似西边寒。但这样恶劣的天气里,没什么花是好养活的,难为那些育种的人了。这花得以盛放。 女人将从远方带回来的花,左一拥、右一搂地抱进客厅,就见沙发上男人安静地靠着。 “你丫的不会没睡吧。”陈赫宁想到这动作都轻了,悄悄地摆下花走过去,鞋也没穿,怕发出声音,冰凉的地板冻得她难受。 可美人在前,她实在有些挂念地摸过去,就看见男人正睡着——侧颜带刺,棱角分明。可她怎么看都觉得软软的,只想把人按在怀里抱着。 “这么坐着也给你睡着了,功夫了得。”她无奈地想。 “梦里也皱着眉,想啥呢。”她又烦躁地想。 最后,女人看着男人,将大衣脱下抱在怀里,轻轻地踱过去给男人盖上。赤脚站在冰凉的地上左看看、右看看,又总觉得差点什么不对劲。 忽然她灵机一动,走到沙发边坐下躺男人怀里。“这下就对了。”她舒服地将身子拱了拱,挂在男人身上,然后不出意外地出意外了——男人醒了。 他睁眼看向她,眼里俱是疲倦和不悦。见是她,他捞住女人的腰,闷哼一声,继续紧紧地抱着睡觉。 女人又暗戳戳地拱了拱男人的胸,心想人怎么可以酥成这样,哼也这样好听,抱着也好舒服。而他察觉到她不安分的意思,手掐住她的腰,威胁道,“好好睡觉。” 女人于是静静地笑了。 早上说话黏糊着,怎么听都不像是威胁。又再想作一下,抬头望见男人泛青的眼底,她还是叹了口气,抱住男人、睁着眼发愣。 十一年了。 远方、归途,躁动、安宁。十一年来皆是循环。 他们恨过,爱过,做过,吻过。恨是纯恨,爱是天极;做是实处,吻是入魂。 红尘的扬土飞向何方,不知;来年又走向何方,不知。 且待青涩结成果,余生共酌辛涩。 风刀霜剑皆过客,迢迢,俊男靓女携欢过。 只将岁月揉成发,白首,一双身影都蹉跎。 [狗头][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楔子 第2章 十一年前 十一年前。 少女刚打了耳洞,正对着镜子别上新买的耳钉。一双粉钻亮闪闪的,俏皮又骄矜。她满意地欣赏着,电话响了,她勾着唇接了电话。 “喂?欢欢呐,隔壁我租出去了。”女人措辞小心,惯常淡淡的声音都带了点紧张。陈赫宁闻言眉头皱了一下,又松开。她淡淡问道,“旁边不是不租吗?租给谁了?”就仿佛平常事一件,毫不关心的模样。 见女孩没有发作的倾向,女人松了口气,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就一个朋友。工作调到这边,卖个人情……” “知道了,”少女紧跟着打断了女人的解释,问,“还有别的事吗?”边说边对着镜子又理了理精致的头发,补道,“没事我挂了,有事您讲。” 平平淡淡的语气总给人一种讽刺的感觉。 可女人不好说什么,叮嘱了几句“注意饮食,注意作息,最好住校”之类便挂了电话。 打电话的是陈赫宁亲妈,付氏集团董事长付玉明女士。 她的这位娘,两年见面的时长可以小时计算,自出生后第三天就把她丢在外省。 八岁时她们短暂接触,她在郊区为她建起一座城堡,摇她荡秋千。城堡很贵,占地2.1万平方米,建材设计园林等总造价2.8亿人民币。可后来还是卖了。陈赫宁自己要求的。恰城堡设计师离世,市值随之水涨船高。当初以4.7亿卖出的价格,如今竟已又飞到5.6亿。 少女记得当初女人决不答应。毕竟那城堡花园处处是付女士同设计师考量商讨极久的设计。但女孩只是道:“不卖干什么?一年几百万的维护也没人住。何必呢?”于是女人安静良久,道:“行,我把钱打你账户上。”便挂了电话。 她们的从前多是安静的。 陈赫宁怕这女人。毕竟她们第一次见面极不愉快。她把付女士挑了好久的见面礼碰到了地上——应该说是五六米的高度,镯子一摔,碎了。 女孩知道自己闯祸了,止不住哭,完全控制不住。女人起初耐着性子安慰她,最后烦了,把她扔会议室就走了。几个小时之后是霍钤找到她,女孩已蜷在落地窗边睡着了。 自那之后,初见之后。付女士跟她总是不太友好。电话里尚且温和,见了面总是僵硬。唯一最最好的,真真只有八岁的暑假。 那个夏天她们一起呆了整整两个月,是过去八年的总额还要多。六岁之前她们没见过面。 那时的付女士像所有童话里最美的角色——她们荡秋千,散步,阅读,她甚至还和她一起做甜点,从外边请来师傅来教她。 现在想来简直不可思议,那个夏天就好像是梦一般的幻美暖和。 后来就是叛逆期,她们之间不再安静。她夹枪带棒,女人挂了电话以粉饰太平。有时实在吵急了、闹大了,霍钤忍不住了会骂她。“欢欢?你对陌生人会这样吗?” “你之所以能伤到你妈——这个我见过的、最能用无坚不摧来概括的女人。一个是她爱你,一个是你觉得她欠你。可陈赫宁你仔细再想想呢?” 她只问:“生了不就要负责吗?” 霍钤被呛住,叹了口气:“你自己想去吧。”后面忍不住地又补了一句,“人自己对自己负责就够了,你妈某些事情对不住你,她承受你的暴怒。但不代表你就必须因此把自己养成一个这样带刺的人——你好好想想。” 这样骂了两三次之后,她和付女士的关系就变成如今这样——她不说重话、更不暴跳如雷,她亦小心翼翼,尽量不惊动池鱼。 少女边淡淡地想,边包起刚烤好的吐司,背上包出门去了。 陈赫宁是背包走路去上学的。走路是因为近,背包是为了装吃的——包里有吃的,只有吃的。她把发圈扎在手上,到校门口就脱了戴头上,进班再披头散发,写题就扎起来或带发箍。 她继承了付女士的一头浓发。碎发多,带发箍会清爽不少。 陈赫宁所就读的中学叫城瓯四中,重高兼私立。有名的除了动辄几十万的学费,就是政商子弟们的留学事业。全校两千人一共四栋教学楼。有整一栋半是给准备留洋的少爷小姐们准备的,还不包括隔壁的自主楼、实验楼。 不过陈赫宁虽算小姐一员,却不是留洋派里的。原因无他,惟分低罢了。 四中的留洋派走得都是高端技术路线。留国内是中上985起,出国申上学校了,就是常青藤、哈佛、剑桥、牛津、斯坦福。次一点就芝加哥、哥伦比亚、普林斯顿,近一点就墨尔本、新加坡国立、东京。都是陈赫宁高攀不起的存在——好在付玉明也没指望过她。付女士认为,陈小姐能凭借自身考上城瓯四中就已是一大喜事,所求不甚多。 于是你可以瞧见,当同桌对着电脑上一通的函数循环癫狂时,陈小姐就溜到隔壁法语教室去旁听哲学。 四中的自主课是很多的。每天下午雷打不动有两小时一节大课。可供人选择的也多。 法语、西班牙语、德语、俄语、意大利语,这是语言类。科学、艺术、文史、礼仪,这是素养类。冬天到了还会多一门课——户外活动。 你要是不想上课去图书楼也无妨。但四中是不鼓励学生自主课留班刷卷。 一来浪费它用心良苦、精心打造的多元氛围;二来对不起几十万一年的学费;三来对不起上帝——私立学校的宗旨是“视学生如亲子,视家长如上帝”。对不起家长实乃大罪中的重罪,是万万不可。 但陈赫宁一想到这已是暑假的第二轮补课,就觉得世界是一个巨大的阳谋。 放眼望去,教室里一片伏倒的秧苗。第一节课是物理——一个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女人教着位居食物链前端的课。教物理的是个风风火火的女老师,叫杨青青。一年四季雷打不动端一杯冰美式进班,人赠外号“冰美式”。 只见杨小姐进班后先是细细品了口美式,然后见怪不怪地打开课件喊道:“都醒了都醒了!开学……”提到这两字,她自己也笑了。教室里一片哈哈声,杨小姐风雨不动安如山,顿了顿继续道:“返校。都返校第二天也该精神一点了。我特意把电磁难点从昨天拖到今天讲,要认真听。” 然后此女转头,精准地捏起根粉笔,扫了眼教室就往后排去。 一击必杀,杨青青满意地拍了拍手,语气柔和道:“同学们,放假呢是比较辛苦的。所以今天课要是一不小心睡着了就先去我办公室,睡好了、睡够了,再继续上后面的课。” 前桌薛莹莹闻言转头看向陈赫宁,压低声音吐槽道:“‘冰美式’今天火力全开啊。”她挤了挤眼睛,又好奇地问:“对了宁,你昨天自主课又溜去哪儿了?老班来转悠的时候我差点没兜住。” 陈赫宁从笔袋里抽出自动铅,指尖一按,推到恰好的长度。“法语教室,”她满意地看着铅笔,声音闲懒,淡淡道:“听他们讨论了半天‘自由’、‘存在’,没睡着已是幸事。” 薛莹莹正要再说什么,讲台上杨青青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向这边,粉笔砸在黑板上的嗒嗒声愈发清亮,她立刻噤声,迅速转了回去。 然后是杨女士一人主导的八十分钟好莱坞大片——《激情四射》。完了后三四张卷子发下来,全班哀嚎声一片。连对一切淡然处之的课代表曹疆都一脸可怜兮兮地巴望着杨女士,就听讲台上的女人美丽微笑着,道:“上学期搞市里竞赛拖了点进度,暑假正好补回来。同学们打起精神,卷一今晚交,卷二明早收齐送我办公室。”说完就带着她快见底的美式扬长离开,赶着回办公室吃早餐去了。 四张十六页,陈赫宁眉拧住。就算只写实验和综合也是满打满算的两个多小时。索性她凑了凑,卷一的选择加最后两道大题,卷二的多选、实验加所有大题。两个小时的作业量,剩下的凭天意。 薛莹莹转回来贼兮兮递上双手,陈赫宁把蓝本本递过去——那是黎放的作业兼答案。 黎放是她发小,霍钤的好大儿。与她同年生,现就读于城瓯四中国际部。 国际部进度快,高一拉完,高二准备材料,高三正式出国。 霍钤是打算让黎放去英美过本科,德国过硕博,然后回国继承女人打下的江山。但黎放他爸是政界精英,不同意霍钤的思路,想让黎放留国内发展。 可毕竟早年离婚孩子判到男方,霍钤一个头两个大,一边庆幸早两年把孩子从首都抢过来压在身边的同时,一边防男人如大敌。所以就连霍女士远在德意志出差时,都要安排个人,比如苦命的陈小姐,来照顾黎放——说是照顾,也就是保证黎同志身心两健的同时不被抓回首都罢了。但有一说一,从她的视角来看霍钤实属多心。黎先生一次次大老远从北京赶来不过是借着看儿子的名义看女人。 女人不在,男人多半也不回来。 薛莹莹拿到本子后是一拜再拜,抿唇叹道,“为何上天不能赐我一个黎同志一样的弟弟,成绩好不说,相貌也是上品,实乃真真天赐良弟啊!” 可惜这通马屁没有拍到点上,陈赫宁咬了口黄油吐司呵呵道:“一个月被叫到主任办公室三次,这种殊荣要么?” 这说的是七月份黎同学无故晃课加缺考两次,导致苦命的陈小姐被叫到办公室问话的事。 问话的缘故倒不是为了惩罚,学生犯错是不必拿“家长”开刀的。只是人实在联系不上,黎放又有双相型障碍,学校怕出事才一而再再而三地问陈赫宁情况。 这件事只有少数领导知道。是故薛莹莹一脸玩笑状地连连摇头,夸张道:“大可不必大可不必,小女子先撤了。” 课间操的哨声已然吹响。薛莹莹说“撤”就撤了。 人群熙攘着往外涌动。陈赫宁不喜欢摩肩接踵人挤人的感觉,想再拖一会儿,奈何薛莹莹拉上她就往外走。 “等一下,”她喊住她,把耳钉和发箍摘下塞进包里。绑好头发再出去时就见薛莹莹靠在墙壁上瞭着外头,一脸幸福状,已然陶醉温柔乡。 陈赫宁见怪不怪地顺着那边看去,就见一个高个,大概比黎放高一点,一米八几的一根人在那站着。长得挺清爽的。 反应到她来了,薛莹莹指着给她看:“帅哥。那边有帅哥。”她俏俏挽上她胳膊高兴道,“还行吧?”陈赫宁点头以示赞同。 “我也这么觉得。”薛小姐说罢也移开目光——四中这样的人太多,大概又是哪个转学生或者准备留洋、提前来适应环境的少爷。 课间操后是语文。班主任乔正丹进班,身后领一陌生人——好巧不巧是刚才看见那位。薛莹莹顿时愣住,刷的一下又转过来,“近看很不错啊。”她小声道,又是一眼两眼地偷窥着。 于是陈赫宁又仔细看向讲台上,就见乔正丹先生猛地拍了拍讲桌吼道:“还有一分钟上课了!回座位!”一声令下震得旁边那人远半步,疑似被老乔浑厚的吼声吓到。 于是老乔哥们一样地挨过去,把手搭他肩上:“来介绍一下啊。这位呢是新转来的同学。来同学你跟大家简单介绍一下啊。” 他倒是真·简单介绍道:“大家好,我叫池掩。池是三点水加一个也,掩是掩映生姿,提手旁的掩。”总共十三秒说完,他一脸清澈地看向老乔,“老师我坐哪?” 老乔愣了愣,感慨这孩子太直白。然后大手一挥,池掩被安在了陈赫宁后桌,曹掩旁边的位置上。 曹疆也是大手一挥,四张卷子拍在新同学桌上,抬头看向池同学认真道:“四张是刚才物理课作业,卷一今晚交,卷二明早交。” 方才耳朵刷一下变红的薛莹莹小姐闻言是笑疯了。老乔听了直皱眉道:“今天杨老师布置这么多作业啊?”回应乔正丹的是全班统一的哭天抢地咆哮声。 老乔撇撇嘴无奈道:“那今天语文先不发吧。有时间做两篇《古文观止》,没时间就算了。”是以在全班一片欢天喜地的爆鸣声中新同学落座。 陈赫宁同桌徐谭西回头冲曹疆抛了个媚眼,“曹姐威武!”曹疆淡淡点评:“此乃下策。若非作业太多,小生实在不愿打扰各位文盲培养文学素养。”然后又冲池掩一抱拳,“新同学,对不住了。” 徐谭西被曹疆这一故作老成的抱拳又逗得嗤嗤笑起来,冲左前方的薛莹莹挤挤眼,用口型无声道:“曹姐又开始了。” 曹疆尊都是搞笑女一枚哦 哈哈 疆疆有一种淡淡的活死感 就是又I又e,有人懂吗[狗头][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十一年前 第3章 好小子大战精神妹 十一点五十,上午的三节大课结束。 陈赫宁的困意在最后半小时内忽然来了,铃一响便昏死在桌上。 再醒来时脑子里的弦忽然绷断,她飞一般地抓起包冲向隔壁教学楼,就在楼道口看见争得面红耳赤快要打起来的少年。心已经蹦到嗓子眼,她上去就伸手把其中一个男生手里的球拍夺过,护在后面。 那男生正要血口喷人,愣住,呆道:“姐?姐,我……我,”陈赫宁心里一个气的,冷声道:“你闭嘴。”冲对面也抓着拍子的人问道,“怎么了几个人准备打架?” 对面见来了个女的,登时不好动手,嚷嚷道:“弄不过还就找个女的过来……找人还找个女的!是不敢打还是怎?” 陈赫宁火气噌噌噌往上冒,考虑到身后的人又勉强忍住,一字一顿压着火问道:“我就问发生什么了?回答我!” 对面为首的脸色很不好,“你声音大你有理啊?我们几个提前占场,你们过去就开始打。这就不说了,还把别人拍弄坏,你说怎么办?!” 她瞟了眼那边断线的拍,沉着脸看向身后的少年。黎放语气暴躁,“放个拍在那就算占场?再说了拍子我们放一边没动,自己招惹了谁被人弄了还来找我们,有毛病啊?” 陈赫宁火气达到峰值,“几个大男人为了几把球拍、占个球场就准备开打?”又冲少年道,“剪刀,”少年没反应过来,她吼道,“剪刀给我!”黎放猜到少女要干什么,夺过拍子骂道:“你拿我的拍出什么气!” 陈赫宁一巴掌抽上去,清脆的一下,少年的脸上现出红印,空气都安静了。 眼看着双方闹剧逐渐演变为内部撕裂,另一方没趣散了,己方亦是。 黎放发小秦正则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陈赫宁,被梁源拉走时还一步一回头不可思议。 在他眼里,陈赫宁从来都是大家闺秀,优雅得体是常态,顶多离经叛道一点,怎么可能动手,又怎么可能会对黎放动手。他被吓到了。 片刻后楼道上只剩下少年少女,对峙双方,俱是沉默。 陈赫宁牵上他的手,“对不起。”可少年甩开就往楼道另一端去。 她正欲喊什么,声音却发不出来,顿住。她瘫靠在墙上看着少年断然离去的背影,竟连眼泪也流不出来。忽觉身体发冷,手脚发寒。明明是34度的天,情绪吞噬的时候却有一种冰到心悸的虚脱感。她很渴,想喝水。可此刻她倚在墙上,什么也不想动。阳光很炽烈,她只望见空白一片,忽然又是一片黑暗。 折而复返的少年无奈抱住真正晕去的少女,一步一步地,他要打车带她去医院。先看中医,再去病院。 今天是星期一,他们复诊的日子。他不喜欢复诊这个词,不喜欢和医院有关的一切词汇。但为了陈赫宁,他觉得还是要复诊。毕竟她比他竟还要严重些,他是中度躁郁,她是重度障碍。他一直觉得他确实有病,却从未觉得那个灿烂的姑娘有病,奈何检查报告单下了,才意外地发现她才是病得不轻,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娇生惯养、金贵长大的姑娘会贫血,也是过了很久他才知道她的生理期竟然可以痛出眼泪,报告上F31.6这么几个字这么烦人。 再醒来时少女躺在病床上,少年坐在一边的位置小口小口地吃着粉,见人醒来了,把果汁推过去,“医生说先别吃东西,过会可以喝粥。”他嘱咐道,声音温和。 少女望着熟悉的白色被单,木木的不说话,一口一口地端起杯子喝果汁。空气太冷清,反倒是少年先唠叨起来,“姐,”他看向女人,女人不看他。 “医生说你作息一定要规律,要早点睡,”他盯住女人泛青的眼底,念那些重复的话,“睡不着也要躺着闭目养神。不要,太任性了……我问过梁源了,昨天凌晨两点有你的用车记录,早上五点才离开,码速最高时三百八。还是,要听医生的话的。慢慢来,会好的。” 可就少女那涣散空洞的眼神来看,一句句打在空气上,都是废话。 但少年很有耐心地,就像是曾经她对他的那样,温和道:“你等等我,我去弄点粥来。”然后轻轻掩上门离去。 陈赫宁靠在床上,从一边抓了一个娃娃抱在怀里,想或许今天能睡着了。 她的困意就像睡眠一样跌宕,兴奋时三天不睡,疲倦时昏死麻木。付玉明隐约知道她有病,妄想着住校就能缓解,想得可真是美呢。 兴奋时的狂热,一动不动被绑架在床上的痛苦,两者一重和,老天怎能叫人清醒地死去?她撑不了太久便下床,在极速带来的濒死感中寻求快感,心底无边无际的荒芜,望不到尽头的寂寂。听旁人说烟酒大麻也是不错的养料,足以育出黑色的毒花。可惜她身体太差,就是疯了也不会碰那些东西。 毕竟她只是病了,不是不想活了。 正昏昏要睡去时电话响了。这种时候能打到她电话的人不多。她接了电话,就听那女人道:“我的那个朋友说今晚搬过来请你吃饭。你们是四点五十下课吧?一会六点半,东方大厦那边,我把地址发你。” “欢欢?”没听到这边的反应,电话那头的女人又唤道少女的小名。 陈赫宁闭着眼睛,怀里玩偶的布料攥得发皱,再开口时她淡淡道:“知道了,六点半,东方大厦。”然后她挂了电话。 不一会黎放回来了,见少女穿戴整齐的体面模样,一股无名火窜起来,“你现在要去哪?”他问。“你刚刚这样了,现在一点不吃又要去哪?”他质问。 “送我先回家。我一会要去吃饭。”陈赫宁淡淡道,边说还又边又倒了杯果汁,端起来一饮而尽。黎放想要发作,可说什么都轮不上他管她的事。心里太气,他多少情绪不稳道:“陈赫宁,你自己身体什么情况不清楚吗?没事倒大街上谁救你?” 陈赫宁扫了他一眼,提上包往门口走,边走还边翻出发箍,理了个俏丽的发型。 “真他妈优雅你大爷。”黎放压着声音骂了一句又紧跟上去。 黎放最后还是打了辆车送陈赫宁回家。车上少年的脸阴沉,少女的脸平和。到了别墅门口,他忍住伤人的话,叫住她,“宁姐,回去记得喝点热的……还有地址发我。”少女微笑着摆手,得体知礼道了个“嗯”。 忽又望见另一边对门摆上的玉器,黎放愣住,“你旁边住人了?”少女边进门边道:“付玉明租出去了。”就消失在转角。 陈赫宁挑了一件A字收腰连衣裙,鞋子选的是经典玛丽珍鞋,外套是牛仔,包是爱马仕的帆布版花园派对。 “您好,有预定吗?”前台的侍者问道。陈赫宁出示了邀请,就被领到了五楼的包厢里。 付玉明还在中亚,陈赫扬最近忙着世界杯还有各国的夏季灯光秀。所以包厢推开门时,里面坐着的人没一个认识也实在是正常。 但,好巧不巧又是他且只有他。 池掩瞟了眼门开的地方,手上还是冰美式的物理题,见她来了,道:“你好。”她礼貌地回了个“你好。”落座也从包里翻出笔和题。今天下午耽误太长时间,往常是中午写点,晚上再去自修一下就够了,但今天不行。 陈赫宁挑着大题先开始做,抬头瞟了眼池掩的进度,竟然卷一已经写完、卷二只剩实验和大题了,当下抿唇专心写题。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西装、梳着大背头的男人进来,温和道:“抱歉,久等了。”陈赫宁收笔站起来,颔首道:“很高兴见到你。” 男人伸出手和她一握:“是欢欢吧?上一次见你还是在爱乐乐团的巡演上,你母亲近来可好?还有,请一定代我像你叔叔问好,上次大病一场,最近身体如何?” 陈赫宁点头,“一切都好,谢谢关心。欢迎来到C市。” 事实是她不听巡演,更未曾见过他,这位叔叔记性可真是差,她边顺了顺头发边想。 男人则引着小辈落座,将话题引到C市上:“C市的教育是极好的。全国唯有首都的二三校能与之众多名校相较。池掩能够在这读书,是很好的。” 陈赫宁落座,指尖敲在玻璃杯上,应道:“四中多一个池掩这样的学生也很好啊,池掩的物理很不错。”毕竟冰美式拿的都是高三联考题,她看向一旁安安静静的少年,男人也看向他。 池掩抬眼看向她,“还行,就正常水平。” 陈赫宁微笑道:“池同学谦虚了。物理老师是特级教师,拿的题有高三模考,有竞赛中度。我做起来倒是蛮困难的。” 男人又把话接过去:“人各有长。欢欢的琴弹得是很不错,现在还有练吗?”陈赫宁依旧微笑:“偶尔闲时会弹弹。”“那很不错了。”男人道。 话题就这么被抛来抛去,陈赫宁擅长应付这些,边吃边聊着,除了包里还有那么几张卷,心里没什么负担。倒是这个男孩子,自那句“还行”后就没开口。让她想起刚被霍钤抓回来的黎放——自闭,安静,让人担心。 陈赫宁边看着边聊着,最后一个话题又落回教育。男人打着场面话道:“以后池掩还要你多多关照。”陈赫宁也回着客气话:“那就互相借鉴了。” 饭局就这么散了。 陈赫宁到家时隔壁先一步亮起。她有些不太适应,简单洗漱后就别着发箍开始刷题。薛莹莹信息发来,“英语的卷子写了吗?”后面是一个奶萌奶萌的撒娇猫。 她笑着回了个“滚”的小表情,发了语音:“一起写题吗?” 薛莹莹日常感伤,“宁,可是but我这才刚刚打完模辩!你居心何忍?还不快快把作业写好,待我修完立论稿,就速速发来给我堪堪~~” 陈赫宁翻了个白眼,“云宝小姐,我这才刚刚从医院看完病回来!你居心何忍?还不快快把作业写好,待我修完美丽的脸庞,就速速发来给我堪堪~~” “云宝”是薛莹莹的别号,原先是莹宝,不顺口,后来念着念着就改叫“云宝”了。 薛莹莹泪目之下,发了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表情包。 陈赫宁打字时不小心蹭到桌上的物理卷,头疼一下,回了个“我去写物理了”,就下线了。 呃 是不是大部分人都不太了解双相呢? 就是一种情绪上来了很上头,忽然就低谷了也是很低谷 大家千万要注意身体哦 身心两健是革命的本钱~~[摸头][摸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好小子大战精神妹 第4章 乱世出英雄 待陈小姐收笔时已是夜里十一点,还挺早啊。 她看了眼薛莹莹的消息,果不其然此女已睡。薛母家规甚严,每当夜晚十点半来临,此女必然处于无网无光之境。 黎放那边没有消息,陈赫宁开始准备第二天的早餐。烤个燕麦蛋糕好了,她望着冰箱里的食材发愣,忽然想起隔壁住了人。 好心之下她烤了个放大版,一份四切——一块她的、一块薛莹莹、一块黎放、一块,就给隔壁的吧。孩子一个人生活也不容易,陈赫宁想起今天从酒店出来时,男人告别后少年一个人打车回家的场景,确实挺不容易。 备好料后,她睡去。 第二天是个雨天。很不妙,陈赫宁在自己麻烦一点和麻烦黎放之间选择了麻烦黎放。 “下雨了,楼下等我。”打开软件时消息已经发来了,陈赫宁勾唇道:“谢了。”然后背上包,快快乐乐地下楼。 今天是兰儿钉的宁,她好像有点喜欢耳钉了。但黎放看到她时不是很美妙,“就穿这么点?”他看着她身上就穿了个薄荷短袖、外套都没带,是越看越不顺眼。 陈赫宁笑道:“早上都是28度的天,再说我教室有外套。”黎放这才勉勉强强打消了让女孩回去拿衣服的念头。 到了校门口,陈赫宁把袋子递给黎同学,“早餐要记得吃。”然后慢慢地下车往教学楼去,黎同学肉眼可见的心情不错,边停车还边哼起歌。 薛莹莹则是一见到陈就大大地飞过来,“我需要你!”陈赫宁抱住她,静静道:“我不需要你。”于是她猛地推开她,后退一步,惊叫道:“不可能,宁!你告诉我,是不是有外遇了?是谁,究竟是谁夺了我的宝座?” 陈赫宁头也不回地往课桌去,把蛋糕和作业一起放在前桌的课桌上,弯腰躬身道:“您请您请,这是您的宝座。云宝公主请吧。” “你就宠她吧。”徐谭西肉麻道,连连扶额叹道,“这下真完了,如今文盲不但文盲,恐怕也理盲了。” 曹疆扫了薛莹莹一眼,又瞟了眼前桌桌上空了大半的试卷,平平淡淡道:“朕的江山要完了。众爱卿速速平身,即刻补完作业,孤要将作业送到皇太后那。” 陈赫宁一脸不可思议地转回去看向一脸正气、正在清点试卷的女人,“大疆,咋个你也加入了群魔乱舞之列?” 就听此女呵呵道:“乱世出英雄,此乃乱世之策。”陈赫宁被逗得嗤嗤一笑,坐下开始慢慢地吃蛋糕。 上课铃响前十分钟,是教室人流高峰期。陈赫宁蛋糕都吃完了,左右没见后桌那可怜的孩子过来,只好把蛋糕托给曹疆,“一会他来了给他。”这种事只能交给曹疆,要是交给别人难免大惊小怪瞎打听。 曹小姐看了一眼,“早餐啊?”就接过蛋糕,平淡道,“你先去法语教室吧,我一会给他。” 于是陈赫宁端上酸奶杯和笔记本就悠悠晃去了隔壁楼——今天的自主课是上午第一节。 午饭时间,她到西班牙语教室门口等薛莹莹,然后就撞见池掩。她叫住他,“早餐吃了吗?”他回道:“吃了,还行。” 陈赫宁想起昨晚的“还行,就正常水平”吭哧一下笑出来,朝池同学挥了挥手,就往西语教室拥出的人群里挤去。 还行就行啊……她有点好笑地想,词汇怎么能贫乏成这样,明明第一天自我介绍还挺顺滑的啊。“三点水加一个也,掩是掩映生姿的掩”,陌生了反倒亲切了。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人都散尽了,她还没看见绑着高马尾的女孩。已经十分钟过去了。 进入阶梯教室,忽然看见薛莹莹掉在地上的包,猛然意识到发生什么了,她往卫生间赶去:“薛莹莹?薛莹莹?” 女孩憋了口气喊道:“宁,救我,卫生巾!”陈赫宁忍着牢骚怨,从下面把东西递过去。 在卫生间里是不好争辩,她递完东西就出去,在门口等着薛莹莹,想着一会等人出来怎么收拾才好。 这女人,真的是。 隔间门“咔哒”一声开了。薛莹莹探出个脑袋,脸上还带着点窘迫后的红晕,嘿嘿干笑两声,试图蒙混过关:“宁~~我的救命恩人有木有啊!” 陈赫宁凉凉瞥了她一眼,站直身体:“薛大小姐,下次能不能提前检查一下库存?日期这么固定都记不住,你是认真的吗?” “我错了嘛~~”薛莹莹双手合十作哀求状,辩解道,“我昨天是记得的,就是早上起来就忘了……谁知道它这么不讲武德,也不挑个好时机。” “你的时机已经够好了。”陈赫宁扫她一眼,“走了,去吃饭。” 薛莹莹乐呵呵跟上。 一个星期后,暑期第二轮补课迎来尾声,暑假也迎来尾声。在众四中学子义愤填膺,校长信箱被塞了十万八千封文辞动人、催人泪下的建议信后,陈赫宁等人迎来了长达三天的假期。 出校门时,陈赫宁是走的,徐谭西是飞的,薛莹莹是跑的,连平时没什么表情的曹大疆都脸上带笑。 “呜呼哀哉,江山完矣!”老乔望着同学们被压抑变态的本性暴露,也心中一叹,便满面红光地宣布放学回办公室了。 尽管放假不意味着轻松,但“放假”二字总给人一种身心舒爽的愉悦感。 “三天就是七十二小时!七十二小时就是六十乘上七十二就是四千三百二十分钟!”薛莹莹张开双臂,几乎要在人行道上转起圈来,引吭高歌:“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像飞翔在辽阔的天空~~” 徐谭西也跟着一起唱起来:“就像穿行在无边的旷野~~拥有挣脱一切的力量~~” 曹疆默默地看向陈赫宁,两人默契地对视,手挽手走开,都不认识疯一般的二人。 薛莹莹高歌半晌,一扭头望向已手拉手走出十米开外、步伐匆匆的疆、宁二小姐,摆明了要跟她划清界限。 “喂!你们两个叛徒!”她立刻收了神通,拽着还在状况外跟着瞎乐的徐谭西就追上去,“等等我!” 陈赫宁头也没回,声音带着笑意:“不认识在公共场合引吭高歌的疯子。” “我那是抒发喜悦!是对假期的基本尊重!”薛莹莹振振有词,重新挽住陈的另一只胳膊,把自己挂在她身上,“不管不管,你们得陪我。我刷到一家芋泥,馋好久了!” 曹疆扫她一眼,无情提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家皇太后好像不同意你乱吃外面的东西……” 薛莹莹高涨的情绪瞬间被戳了个小洞,,但依旧顽强地鼓着:“哎呀!就一杯芋泥还能杀死我不成?再说了我们这叫‘实地考察饮品市场’,是社会实践的一部分啊!” 陈赫宁被逗笑了:“莹莹小姐,你这社会实践的动机可不太纯粹。” “动机是次要的,过程和结果才是关键!”薛莹莹晃着陈赫宁的胳膊,开始耍赖,“宁~你最好了,你就说你想不想喝嘛!” “喝什么啊?” 一道声音飘来,薛莹莹人都愣住了,“妈……妈,您今天怎么来接我来着?” 一个上身藏青色西服,下身暗绿绸面阔腿裤的女人在校门左侧站着,温和道:“我刚从香港回来,刚好你有三天假就来陪陪你。想给你一个惊喜,但看来我们家莹莹的假期安排很丰富,没有时间和我们一起吃饭了?” 薛莹莹心中一声悲叹,面上还要微笑:“没有没有,我非常乐意和你们一起吃饭。” 但母上大人不看自家亲闺女,对陈赫宁道:“好久不见,宁宁打耳洞了?” 陈赫宁笑道:“是啊,假期里刚弄的。” “挺漂亮的,我那也有几副这种小众设计的,料子还不错,到时候让莹莹给你带过来。”薛母道。 薛母是某时尚杂志主编兼传媒公司大股东,常年穿梭于各大秀场和商业论坛,自带干练风火之气。她一来,薛莹莹是直接枯萎了,方才打算“实地考察饮品市场”的豪情壮志已然蒸发殆尽。 “妈,那我们……”薛莹莹恋恋不忘地看向远方,想做最后挣扎。 薛母了然,不动声色地接过她书包:“走吧,司机在那边等着。我定了蓬莱轩的位置,今晚你爸爸也过来。宁宁,疆疆,还有这位同学,”她看向徐谭西,“要不要一起?他们家新请的淮扬菜师傅手艺很不错。” 陈赫宁和曹疆几乎同时婉拒。 “不用了,谢谢阿姨,但晚上我和我弟约好了。”陈赫宁道。 “我晚上还有课,谢谢阿姨了。”曹疆推了推眼镜。 徐谭西也赶紧摆手:“我跟同学约了一起去运动场打球,阿姨客气了。” 于是在众人的目送下,薛母挽着薛莹莹往停车场去。 “老曹,你晚上还有课?”徐谭西半响道。 “本来是是有的。但竞赛老师最近比赛,加训取消了,我打算直接去图书馆敲代码。”曹疆道。 “那下次再约吧。”陈赫宁无奈道。 好好的一件事就这么糊了,徐谭西有点伤感:“薛莹莹平时都是怎么应对她妈的,这管得也太严了吧?” “薛莹莹她哥之前就是吃死的,警惕点也正常。而且……”曹疆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说。 陈赫宁把话接上:“而且,薛母是第二任妻子。薛莹莹她妈死得早,之前她哥死的脏水莫名其妙泼在这个女人身上,要是再死一个,薛家岂不是炸了?” “莹莹跟她哥关系怎么样?”徐谭西问。 “挺好的。薛莹莹她妈也是个女强人,薛莹莹小时候是她哥罩大的。”曹疆道。 陈赫宁又补道:“莹莹现在的妈妈对莹莹其实挺不错的,讲白了比莹莹亲妈对她还要好。但反正事情就这样,那女人也不打算要孩子,所以莹莹现在在圈子里位置挺高,压力也不小。” “哦。”徐谭西顿了顿,“那我先走了。” “嗯,我也先走了。”曹疆冲他们一挥手,转眼此地只剩下陈赫宁一人。 她戴上耳机,准备打车走时,黎放来了电话:“我刚下课,你等一下我。” 陈赫宁回了个“好”。 不一会车开过来,黎同学一直没被抓到无证驾驶实属侥幸。 陈赫宁上车,黎放问假期安排。 陈赫宁只道:“无安排,呆家里睡觉。” 黎放对少女的敷衍无奈:“去俱乐部吗?” “最近车子在保养。不想去。” “开我那辆?”黎放问。 “我不开别的车。”陈赫宁把手枕在后脑勺,懒懒道,“就在家里呆着睡觉。” [红心][红心] 睡觉是人生幸福 冬天睡懒觉 幸福人生有木有[狗头][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乱世出英雄 第5章 破石头的故事 开学后是返校测、联盟考、级考、月考、校内测。一周三考竟然已成常态。最多时陈赫宁根本没有回家的**,在学校、医院两点一线中,来回摆动。 薛莹莹在外省打辩论,新国辩生不如死、熬夜备战的间隙,连薛小姐都忙得晕头转向,苦不堪言,日均睡眠时间跌下七小时大关——连薛母的夺命连环call都无法拯救薛莹莹忙飞了的现实。上午打完线上,中午修稿子改立论,晚上小组商讨然后再看看明天能不能再约个模辩。 曹疆的竞赛开始了,几乎从早到晚都在机房,CSP线下笔试刚过,后面又要坐车到省里弄上机复赛。 附近邻里都很忙,九月十月皆是如此,甚至连霍女士从德意志结束回来找他们吃饭都是匆匆。 终于熬到十月底,所有人都稍微闲一点了,运动会开始了。 四中的运动会办的不可谓不盛大。 八方来财,各显神通。文艺委员原想拉着人组个一分钟小品或者短演艺,奈何这次的主题难搞,什么都不如跳舞来得好。 但除了曹疆由于报了校内记者逃过彩排、还有一个被拉去主持、一个被拉去举牌之外,全班余下共九个女生。于是老乔大手一挥布下军令——凑齐二十人,男生也跳跳看,本班众生平等。 文艺委员梁佩仪接下重任就开始挑服装、弄广告牌、选音乐。好一顿忙活后,在自主课时间召集众人,庄重宣布:“考虑到大家报名的消极态度,本次选拔将以抽签形式决定,请大家依次上来抽取你的号码,一会我将公布选定编码。” 徐谭西痛哭涕流,此男不善歌舞,坐位体前屈以负十的优良成绩,霸榜全校倒十位次多年,倘若抽到又该如何是好。 曹疆:“别看我。” 陈赫宁:“别看我。” 池掩:“……” 薛莹莹:“跳就完了。” 徐谭西陷入无人解救之境,大悲大叹:“天下人莫不负我!愿苍天不负有心人!莫为难此可怜人!”其声凄切,闻者伤心。 梁佩仪见号码盒见底,又抱了个糊了彩纸的抽签盒,从第一组开始让人抽。 陈赫宁看着手里的“2”,有点忧伤,她运气向来不好。薛莹莹过来,“宁,你多少?”陈赫宁挥了挥手中的条子,薛莹莹也招了招手中的“8”,道:“要是抽中你,没抽中我,那我替你去。”陈赫宁投以感激的神情,徐谭西鬼哭狼嚎:“你偏心啊!薛莹莹!!” 两人共同赏了他一个白眼。 梁佩仪站在讲台上拿着最终确认的决定名单,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下面我念到号码的同学,就是本班本次运动会开幕式的舞蹈成员!12!17!39!8!……”薛莹莹冲陈赫宁来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就听台上继续道:“……47!10!7!2!” 陈赫宁挺到最后是醉了,薛莹莹安慰道:“没事的宁,你可以,就是一个傣族舞……”陈赫宁看向她:“就一个傣族舞?” 徐谭西倒是高兴极了:“哈哈苍天不负有心人,就是这么幸运!” 梁佩仪赶紧趁热打铁,一拍板:“好了!以上二十位同学,放学后舞蹈教室集合!” “宁啊!节哀!”徐谭西这会儿活过来了,凑过来得瑟,被薛莹莹一脚踹开。 “滚蛋,幸运儿没资格说话!” 陈赫宁下自主课碰上黎放,把饭卡丢给他,“帮我带一根玉米,糯的。” 黎放皱眉:“晚饭就吃个玉米,去干嘛?” 陈赫宁边收东西边道:“运动会要排孔雀舞,命苦。”她语气平淡,但眉间那点无可奈何还是泄露出来。 黎放挑了挑眉,难得没呛声,只接过饭卡:“行,注意休息。” 走了一半,黎放叫住她:“姐,你邻居,可能有问题。” 陈赫宁脚步一顿,唇角上扬,又继续往前走,好似没听见刚才那句话。 笑话。 她怎么可能没想到。 好端端往她房里塞一个人,什么意思……是人也该直觉。她想起了那张脸——这么清纯,她还是别糟蹋了。 运动会如火如荼,,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躁动的兴奋。午休时分,陈赫宁本想补会儿觉,却被薛莹莹拉着去了宿舍楼顶的天台吹风。 天台风大,吹得薛莹莹的高马尾飞扬。她靠着栏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水泥边缘,刚才在食堂还叽叽喳喳的人,此刻异常沉默。 “怎么了?”陈赫宁递过去一瓶冰水,“被你妈念蔫了?” 薛莹莹接过水,没喝,只是用瓶身冰着额头。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掏出手机,手指有些发颤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脸上的犹豫瞬间被一种尖锐的、近乎防御的愤怒取代。 “刘逸,”她开口,声音像是淬了冰碴,与平日的甜美判若两人,“我告诉你,你管不了这么多的!” 陈赫宁靠在一边,闻言微微蹙眉。刘逸是薛莹莹继母的名字,薛莹莹平时在人前至少维持着表面的客气,直接这样连名带姓、语气激烈,情况不寻常。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薛莹莹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我再怎么也是该干什么干什么!这个遗产怎么来就怎么来,你要是敢动手,我叫你不得好死!” 薛莹莹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拔高,带着颤抖的哭腔,却又强撑着凶狠:“你是我老子他二房,但我才是姓薛的!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替我决定怎么用我哥留下的东西!” 吼完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薛莹莹猛地按掉了电话。她伏在冰凉的栏杆上,肩膀微微耸动,半晌没有抬头。风把她压抑的抽泣声吹散。 陈赫宁没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楼下操场上是来往喧闹的人群,谁家没点腌臜事?只是薛莹莹平时用没心没肺掩盖得太好。 过了好一会儿,薛莹莹才直起身,用力抹了把脸,眼眶还是红的,忽然嗤的一声笑道:“妈的,失态了。” “没事,”陈赫宁把水拧开递给她,“喝点水。” 薛莹莹灌了一大口,冰得她一个激灵,情绪似乎也冷静了些。她看着陈赫宁,眼神复杂:“宁,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陈赫宁挑眉:“羡慕我什么?羡慕我跟我妈一年见不了一次,还是羡慕我病了都没人管?” “羡慕你……至少不用跟一个取代了你亲妈位置的女人,天天在一个屋檐下演戏。”薛莹莹的声音低了下去,“她对我其实不坏,甚至比很多亲妈都周到。但我每次看到她,就会想起我哥,想起我妈刚走那会儿……我受不了她现在想动我哥留下的东西,那是我哥留给我一个人的!” “她为什么要动你哥留下的东西?她有钱有权,要哪些东西干嘛?” “不知道,”薛莹莹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可能觉得我不配,可能觉得那些东西放我手里是浪费,也可能……”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她觉得我守不住,就像当初我哥没守住他自己一样。” “有病吧,为了几块破石头吵成那样?现在珠宝走下坡,何必呢,她自己手里资源那么多?”陈赫宁依旧不解。 薛莹莹猛地转过头,眼圈还红着,眼神里却带着一种被戳到痛处的激动和固执:“那不是破石头!那是我哥留给我的!” “我知道是你哥留给你的,但值得这样……” “你不明白!”薛莹莹打断她,声音执拗忧伤。 “共和国成立之前,薛、刘二家交好。那些破石头,从共和国开始经历了**个主人。 最初在刘家,后来刘家的长子谈了个男朋友,这么重要的东西意外落到外人手上。薛家知道自然是闹翻了。又是□□,两家因为种种恩怨,正式结仇。后来改革开放吧,这外人的后代要把这东西出了,在国外一直卖不出去。后来我妈在报上看到就拍下来,发给我爸问是不是这件。我爸一个飞机过去了,结果我妈被劫杀死在半路,数周之后才被确认,那时我两岁。 不过这些都是意外了。后来几块破石头回国,到了我哥手里。我哥死了,现在名义上在我手里。刘逸是刘家现在的话事人。所以……”她讽刺地笑了一下,“几块石头是不重要,可是烦得很吧,我们这些人从小最要紧的就是这些。何况我凭什么让?这石头上面有我妈的命,我哥的命。就算抛开这些不讲,我就是不让。是我的,就是我的。” 陈赫宁觉得薛莹莹疯了。她看向她,一时竟无言。她不喜欢失控,包括身边人的。 “说完了?”她声音平直地切断她激动的余韵。 薛莹莹一愣。陈赫宁伸手用指尖抹掉她颊边将落未落的一滴泪。 “眼泪没用,薛莹莹。吼两句‘不得好死’更没用。除了让我觉得你可怜,还能怎么样?”她淡淡道。 这话像一盆冰水,浇得薛莹莹浑身一颤。 “我不可怜!”她吼道。 “那就别做可怜事。”陈赫宁收回手,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石头在你名下,法律上就是你的。刘逸再想动,也得按规矩来。你在这儿要死要活,是怕她不知道你没了你哥就只剩这点底气?”她靠在栏杆上,道,“干你该干的事,你现在刚不过她的,何况石头还好好的,别狗急跳墙干蠢事。” 薛莹莹被气个半死,冷声道:“你就跟我说这些?” “不然呢?”陈赫宁挑眉,眼神锐利地钉住她,“跟你一起抱头痛哭,然后冲回去把石头砸了,跟刘逸同归于尽?”她嗤笑一声,“那才叫蠢。” 薛莹莹被堵得说不出话,胸口剧烈起伏。陈赫宁逼近一步,压住声音道: “听着,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发疯,是让她不敢动。” “第一,去找你爸,明确告诉他,刘逸再碰你哥的东西,你不介意把事情闹到董事会,让所有人都看看薛家的‘和睦’。” “第二,”她目光扫过薛莹莹紧握的手机,“联系你最信任的律师,不是薛家的律师,把那些石头的所有权文件、你哥的遗嘱,全部再做一次独立公证,锁进只有你能打开的保险箱。” “第三,”陈赫宁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冷光,“查清楚刘逸最近在接触什么人,尤其是跟珠宝、拍卖行有关的。她突然急着要东西,背后肯定有原因。找到这个原因。” 薛莹莹怔住,混乱的大脑被这一连串清晰的指令劈开一道缝隙。 “我……我怎么查?” “那是你的事。”陈赫宁直起身,语气恢复平淡,“薛家大小姐,连这点人脉和手段都没有?” 这话是激将,也是提醒。薛莹莹眼中的慌乱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取代。也对,她薛莹莹不知是哪个装出来的二百五,她是薛家目前的唯一嫡系继承人,是薛家大小姐薛莹莹。 她深吸一口气,抹掉脸上最后的泪痕。 “我知道了。” 陈赫宁看着她重新挺直的脊背,知道火候到了。“走了。”她转身,挥了挥手,“你能解决的,薛大小姐。” 天台门在身后合上。 陈赫宁靠在墙边,微微吐了口气。压下别人的情绪是体力活,但她更知道,单纯的安抚无用,必须给予更强大的支撑,或者,指明一条更狠的路。 她拿出手机,这次主动拨给了黎放。 “喂?”电话那头传来声音。 “帮我个忙,”陈赫宁看着楼道窗外明媚得过分的天空,轻声说,“查个人。刘逸,薛家现在那位。重点看她最近半年的资金流向和海外接触。” 她挂掉电话,眼神沉静。 既然要压,就把所有不安定的筹码,都牢牢按在掌下。 真是麻烦,她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