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毒唯夫君二三事》
1. 踹他下河
春末,乍暖还寒,京郊苍华山下蓊郁的林子里,两个小人蹲在草丛间对着远处的河岸虎视眈眈。
河岸边停靠了艘渔船,船上披着蓑衣的老叟坐在岸边等着人来,眯眼看着西边快落的太阳,将腰侧的葫芦取下,往嘴里灌了一口。
“姐,这天都快黑了,你确定王家那小子会过来吗?”
少年久久没说话,乍一开口,声音透着几分滞涩,吐出的气息惊动了悬停在鼻尖绿叶上的飞虫。
梅渔轻咳一声,弹掉爬在她袖子上的蚂蚱,心里也不确定起来:
“应该吧,林易给钱的时候就说了,王家这小杂种信道,常在学堂休沐时去清风观,回来必定从这过河,这里人少,方便咱们下手。”
“唔。”
见他一副倦怠,梅渔压着声音强调:“阿泽,打起精神,过会儿人来了,咱就按先前说好的那样,照计划行事,你去把他旁边人引开,而我趁他不备,将布袋子套他头上拖林子里,咱俩打他一顿,把林易交代的话说了就跑,记着了吗?”
赵泽掏了掏耳朵:“记住了,渔姐,这话你都说六遍了。”
“你这孩子。”
梅渔不满地瞪他一眼,怕打草惊蛇,就没多说什么。
又一炷香过去,天色已近昏黑。
“姐,我渴。”
他是真的渴了,也等得不耐烦起来。
“姐也渴,再忍忍啊,等天黑要人再不过来,我们就走。”
“姐。”
“啧,你咋这么多事儿呢?憋着。”
“哦。”
过了会儿,赵泽还是没忍住,同她搭话:
“渔姐,我其实是想问,你是不是要跟孙家那只会读书的大傻个儿结亲了?”
梅渔正要皱眉,蓦然一愣:“这话你从哪听来的?”
“我娘说的,我昨儿听她和那柳媒人聊天,说是你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要给你介绍人,而那大傻个不错,他也喜欢你。”
“什么大傻个,要叫孙大哥。”
“你也喜欢他?”
“不喜欢,姐可不想这么早嫁人,嫁人有什么好?锅碗瓢盆酱醋茶,再生个像你这样的烦人精,这日子还有啥盼头?”
“可你以前不是挺喜欢和他玩的嘛。”
梅渔一噎,“我那是为了让他教我识字,再说了,喜欢有个屁用,你没看他家穷成啥样了,他爹早早死了,他娘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回家挑灯绣花,瘦成人干也不见他帮衬着点,整日就扑在那书堆里,我嫁过去干嘛?当他二娘养他的科举梦啊。”
“有道理,嘿嘿,姐就这样挺好。”
赵泽听了心里高兴,挠了挠黑黄的脸,那里有些发烫,“我就比你小五岁,你能不能——”
“嘘——有人过来了。”
梅渔耳力好,远远就听到一阵吵声,忙示意他噤声,略抬起头望过去,却因夜色没看清人影,只好打起警惕耐心等着。
……
“滚!都滚开!别跟着我!!!”
听到这一声怒吼,长生就知道自家少爷的头疾又犯了,他头疼起来就控制不住脾气,也不喜欢有人在跟前晃悠,而在这种时候凑上去跟找死也没区别了。
但凡现在是在府里,长生绝对有多远滚多远,可现在是在荒郊野岭,少爷从赌坊出来就一直沉着脸,他没敢说话,不知不觉也就跟到了这里,天还黑了,要是走开,少爷出点事情,他这条小命可就没了。
思及此,他眼神示意后面的两个护卫跟上来。
实在劝不动便照大夫人交代的那样,把人打晕扛回去。
“少爷,这天马上黑了,在这种地方不安全啊,小人送您回府如何?要是晚了……”
“你长两只耳朵是摆设吗?!听不懂人话少爷我回去就找人给你割掉!我让你滚!滚啊!!!”
少年衣冠华贵,一手按着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瞪着三人,路上被他抓乱的青丝披盖在脸前,藏住了那张在夜色晕染下雌漂亮到令人心惊的脸。
他一边往后退,一边用手指着他们:“你们是不是还想将我打晕?呵,又是那贱人交代的?你们到底是谁的狗,只听她的话不听少爷我的话了是吗?好啊,我告诉你!你们要是再靠近一步,我就跳进这河里!”
长生一听,脸登时一白,站那不动了。
他清楚他疯起来是真的敢跳。
陆青临看他们不动了,冷哼一声,捂着愈发痛的头沿着河独自往前走。
另一边——
梅渔只听到有人在争执,却没听到说些什么,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再抬起头,便看到一个人走了过来。
身形颀长,偏瘦,腰间还挂有双鱼玉佩,走路时叮当作响。
和林易说的都对上了。
但奇怪的是,这人一直捂着头,头发乱的像鸡窝,按理说那王家小子应当极注重自己形象来着,怎么搞的?
赵泽激动起来:“姐,是他不?”
梅渔下意识点了点头,还没反应过来,便听一声响,旁边少年将黑布蒙脸上,“嗖”的窜了出去。
她大惊失色,压着声喊:“回来!”
但蹲了半日的少年早没了耐心,见只有一人便单枪匹马冲了过去,把她先前强调了六遍的东西忘的一干二净。
该死!
梅渔咬了咬牙,在心里啐了声脏话,将黑布蒙脸上也追了上去。
但到底晚了一步,在赵泽从林子窜出去的时候,这动静就已经引起了不远处两个护卫的注意,离一段距离,看见自家少爷被人狠狠踹到地上。
陆青临痛呼一声,摔坐在地上,没看清人破口大骂:
“你是谁?!哪来的下作东西!你知道我是谁吗?!敢打我,我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贱狗!”
“呦,脾气还挺大啊,老子是你爷爷,今天就好好收拾你这个不孝的孙子!”
赵泽冷笑一声,在心里鄙夷了句“这家伙脸跟娘们一样”,抬脚便要踹。
一脚没下去,就被人从后面拉住了肩膀,他转头对上梅渔那双焦急慌乱的眼睛。
“走!找错人了!”
梅渔认出了地上这张脸,曾经她远远看过。
这是英国公府家的小霸王,要是被抓住就完蛋了。
她想过干这一行有危险,却没想到能惹到这位爷头上来,要是其他人也就算了,跪地上磕几个响头认错再让对方打一顿,卖卖惨也差不多过去了。
但陆青临这种疯狗惹上就是一身腥,他是会杀人的。
“什么?”赵泽一怔,“他、他不是王家那瞎了一只眼的小子吗?”
“瞎你个头瞎,你没看见他眼睛好好的吗?!快跑!”
“铮”的声,梅渔一把将人推开,躲开了迎面挥来的一剑,并翻身抬脚踹开了最前面的那个护卫,将他的剑踢到河里,很快另一个又赶上了,和她缠斗起来。
梅渔一边躲避一边对后面那愣在原地已经傻眼的人大喊:“快跑啊!还愣着干嘛!”
赵泽被眼前这场面吓到了。
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
他慌不择路地就往后跑。
“抓住他!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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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忙将陆青临扶了起来,看了眼他脸色,就知道今天怕是要见血了。
这该死的两个小毛贼,居然如此不长眼敢打他们少爷主意,真是活腻歪了。
“没用的东西!快去追啊!人都跑了!府上养你们是吃白饭的吗?!两个毛贼都抓不住!今天把人放跑,就回去自戕吧!蠢货!”
地上被踹了一脚的护卫忙不吝爬起来,追了上去。
梅渔今天没想到会碰上这种事,身上没带趁手的武器,自己那偷学来的三脚猫功夫在人家国公府训练有素的护卫面前根本不够瞧。
但这会儿天黑,要是能跑进林子里,她又对那里熟悉,或许能将人甩掉,于是,缠斗了一会儿后,她看准时机,特意露了个破绽,让那个侍卫的剑从自己腰侧划过,那一处瞬间见了血,而她顾不得疼,忙趁对方松懈之际,抬脚踹上他的面门。
落地后,捂着腰侧便要跑,没跑两步,一道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
“不想让他死就站住。”
梅渔一回头,就看见赵泽跪在地上,脖子上架了把剑,眼眶里泪水打着璇儿:
“姐!你快跑啊!别管我了!”
她呼吸一窒:“不是让你先跑了吗?”
“我、我担心你对付不过,回、回来帮你……姐,你别管我了!快跑啊!帮我照顾好我娘……”
适时,一声不耐烦的“啧”截断了两人的煽情,陆青临接过剑,将刃口贴到赵泽脖间皮肤,一点血珠渗了出来。
“快点!磨叽什么呢?你再往前走一步,少爷我就杀了他,你要是回来,我考虑留他一命。”
梅渔冷静思考番,朝他走了过去。
赵泽是鲁莽了点,但这些年他们家帮了她和她娘不少,他也总是会在那些人辱骂欺凌她时率先站出来。
是她带着他来干这个赚钱的,便不能让他出事。
夜晚夹着血腥味的风吹过,带着春日的寒气,冻的她身体不由一缩,站到离他们两步远的地方。
“放了他。”
陆青临没说话,瞥了长生一眼,后者会意走过去站到女子身后,反锁住她的胳膊。
梅渔没乱动,这小厮体格羸弱,而她生来力气就大,又常干重活,想挣脱开轻而易举,比让那俩护卫抓要好。
陆青临看她不动弹,以为是怕了,倒也如之前所说的那样,将架在赵泽脖子上的剑移开,转而对准了面前女子。
“你本事挺大的啊。”
他一步步走近,睨起那双上挑的凤眸,将女子从上到下打量了番,忽而对她面罩下的脸感兴趣起来。
“刁民,敢对本少爷出手,我这就看看你是谁,有这么大胆子,莫不是生了副青面獠牙——”
梅渔脸上一凉,围在脸上的那块布就这么被扯了下来,但少年的声音却没有落下。
她掀眸对上了他眸光中莫名的震颤,就见他如同见了鬼一样木然站在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脸。
梅渔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她没有丑到能将人吓成这样的地步吧?
陆青临手一松,“哐啷”声,剑落到地上,他看着她,眼里带了丝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热忱:
“你是……”
梅渔没错过机会,一把挣脱开身后人的手,并在旁边人目光都被他这番莫名反应吸引过去之际,反应极快地将人一脚踢进了河里,拎起地上的赵泽就跑。
长生都吓傻了,忙扑到河岸。
“少爷!少爷!你们还愣着干嘛!快救少爷啊!!”
身后,又是两下“噗通”落水声。
2. 你的名字
两个刚做了坏事的人没了命的跑,从林子穿过,翻越山头,一刻也不敢停,一直看见熟悉的村头,才停下。
梅渔扶着树干大喘气,她低头看了眼腰处衣物的血,还好没伤太深,不然跑到这,她血也该流干了,她平复好气息,回过头就见赵泽一脸害怕地站在那看着她:
“姐……那、那个人是谁?我们是不是有大麻烦了?我好像给你惹事了,这下该怎么办?他会不会查到我们……姐……”
她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上前安慰地拍拍他肩膀:
“没事,别怕,阿泽,他们没看见你的脸,你也是第一次跟着我出来,那姓林的不知道,记住,回家后就把这件事忘了,穿两件高领子的衣物把脖子上的伤盖盖,没事别出门,找不到你头上的。”
“那你呢?姐。”
梅渔眸光一沉。
以陆青临的性格,必定会查下去,他看过她的脸,只要回去找人画下她的脸,稍一打听,不出两日便能找上门。
娘还病着……
她一个人倒能躲进山里藏个十天半月,但她娘的身体可经不起折腾。
看来,最晚也要在明日一早就带着娘逃命了,这个地方以后不能待了。
她苍白一笑:“很晚了,阿泽,你回家吧,不然伯父伯母该担心了,听话,我也回家,今晚的事谁都别说,知道了吗?”
赵泽半信半疑,抹了抹眼泪,朝家中走去。
梅渔却是没往家走,她扶着腰,朝村里一间稍偏远破旧的屋舍走去,到那门前,院里的狗兴奋地摇着尾巴迎了过来,她翻过低矮简陋的围墙进去,摸了摸它的头。
浓郁的药草香扑面而来,让她的心安定下来。
屋子里的灯还亮着,她直接推门进去,意料之中地看见头发花白的老朽在烛下看那本快被翻烂了的医书,时不时用手边劣质的毛笔写点什么。
“刘老头儿,天黑就别看了,伤眼睛。”
梅渔一屁股坐板凳上,动作一大,扯到腰间伤口,疼的她倒抽口凉气。
那被她唤作“刘老头儿”的老大夫拿着笔的手一顿,鼻子抽动两下,抬头看过来:
“怎么这么重的血气,梅丫头,你受伤了?”
梅渔颔首。
刘亩放下毛笔,起身绕过来一瞧,抚掌骂道:
“这这这,你这个死丫头,又出去惹了什么祸?怎么腰还能被人剌一刀?”
梅渔轻轻攥住他长至臂弯的大胡子,耍无赖般呻道:“好了,老头儿,你别念叨了,我都要疼死了,赶紧给我瞧瞧吧。”
刘亩没好气地拍掉她的手,又骂两声她没大没小,惹了祸就往他这跑,腿上却是马不停蹄地出去捣药去了。
片晌,他将捣碎好的药渣,一盆水,干净的麻布放到桌上,没好气地哼了声:
“行了,看你这活泼样也不像伤到了要害,自己处理一下,老子还得过去看炉子里的药。”
“谢了啊,老头儿,又来麻烦你了。”
“你也知道。”
梅渔见他要走,一边将手伸向兜里,一边将人喊住:
“你等会儿。”
“你又干——”刘亩不耐烦地捋着胡须侧首,待看见烛下那盛放在她手心的物什时,浑浊无光的眼睛瞬时睁大,“梅丫头,你哪儿来这么多钱,咱虽然穷,但也不能做那等事儿啊,你这伤不会就是……”
梅渔将手上的一锭银子放桌面上:“行了,这银子我没偷也没抢,可是拿命换来的,就当还欠你的药钱了,另外,我需要你再给娘多抓几服药,最好够半月的,日后……”
她唇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没继续说下去,眸中影射的光黯了黯。
和林易说好的是两锭银子,先给了一锭,帮他好好教训王家那小子一顿,再威胁一番,让他别再去找他事后,便会再给一锭,而今看来,剩下的钱是要不到了。
刘亩到底活了这么大岁数,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是惹上了大麻烦,准备逃命去。
他一甩袖子:“这钱我不要!老子拿着心里也不踏实,你自己留着罢,早几年就跟你说,让你过来跟我学医,咱赚的钱虽然少,但多少也够个吃喝,你不听,现在好了,惹出事来了吧?唉,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没继续说下去,刘亩见这孩子的头越来越低,最后情绪决堤,终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对不起,我没想惹事的,我只是想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给娘看病……老头儿,这钱你就收着吧,明日之后咱们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了,这些年多亏你照顾,你年纪也大了,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别喝那么多酒了,你一身医术的,也可以招个听话的徒弟来给你养老……”
刘亩听着,眼眶也有些湿润起来,他眨眨眼,将手放到她头上,轻轻拍两下:
“别哭了,我……我去抓药去,这钱你就拿着,日后总有花的到的地方,听话啊。”
说完,他便从屋里出去了,将门掩上时,院子里的黄狗蹭了过来,他看着它,本就佝偻的腰似乎更弯了些。
“你啊,日后咱俩就相依为命喽。”
……
夜色黑沉,村子里静悄悄的,各户门窗紧闭,就连狗都歇下了。
突然之间,一行人拿着火把操着兵器大喇喇地闯进这一贯祥和的村落,所过之处,人都被惊醒起来,忙披上衣裳打开窗子看了几眼,见是官府的人,又吓地缩了回去,不敢吱声,生怕给自己惹上麻烦。
倒也不乏胆子大爱凑热闹的,走出来跟在这行人后面,想看看究竟是哪家犯了事。
刘亩这边自然也听得了动静,他站在院子里,远远看见一片火把,心道不妙,看方向是朝着梅丫头家中去的。
他忙跑进屋子里,就见那孩子哭累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忙将她唤醒。
梅渔迷迷糊糊醒来,脑子一阵钝痛,嗓子哭的都有些哑了:
“怎么了?”
“官府的人来了,朝你家去的,你赶紧的,趁没人发现,从后面逃吧,大晚上的也该没人看见你往我这边来。”
“什么?!”
她脸色一变。
怎么会这么快?他们怎么就知道她住在这里?
没得多想,她当即起身要往外面冲。
刘亩将人拉住:“你做什么去?送上门找死吗?”
“老头儿,我娘,我娘还在家里呢,我不能不管她啊。”
“那些人是冲你来的,又不是冲你娘,到底是官府的,不至于多为难她,听话,你赶紧往山沟沟里躲上些时日,总会过去的啊。”
梅渔却是紧皱着眉。
要真是官府那还好办了,可如今她惹上的是那疯子,若她跑了,她娘怕是凶多吉少。
“不行,我不能走。”
她摇着头,将手里攥着的银子塞他手里,便一头扎了出去。
火急火燎地朝那人声鼎沸处跑去,正好赶在那些人要破门前挡在了前面。
“站住!你们要干嘛?!”
声音一出,人群登时静了一瞬,紧接着围在边上看热闹的左邻右舍便小声讨论了起来。
梅渔张开胳膊,眼睛紧盯着那正前几人。
“就是她!大人!”
披着蓑衣的老渔夫指着他对那领头的人道,“她就是那袭击国公府大少爷的毛贼!”
“啧,喊这么大声作甚?大人我不瞎也不聋,不会自己看?!”
长生掏了掏耳朵,一脸嫌弃。
梅渔看着老渔夫,心中一下子清楚为何官府的人会这么快找上门来了。
这老渔夫曾经和她有些过节,当时她见他对一个小丫头心怀不轨,被她当场抓获揍了一顿,想来一直怀恨在心,而今日傍晚他就一直在河岸的船上,碰巧在那时看见了她的脸。
“呦,还真是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自己站出来,”长生一脸神气地扫了眼这将自家少爷踹河里的女子,问,“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的同伙呢?”
梅渔目光从人群里一个缩着头的小子身上扫过,冷着脸:
“不知道。”
“呵,不知道?”
老渔夫还想多捞点好处,忙说:“大人,这毛贼家里有个病的下不了床的老娘,你派人将她娘押出来,看她嘴还硬不硬。”
“老东西,你说什么?!你信不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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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烂你的嘴!”
梅渔火气涌了上来,做势就要上前。
老渔夫一下子怂了,他是见识过她拳脚厉害的,忙缩到后头去。
长生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他也是从底下上来的,最讨厌他这种人,不耐烦挥挥手:“行了,自个领赏去,该给你的不会少,别的你一毛都别想多拿,赶紧滚!”
老渔夫讪讪一笑,退了出去。
边上官府的班头看向那说话的人,问:“那现在是……”
长生咳嗽一声,天晚了他累的不行,也懒得在这里多待:“那就把这女子带回去罢,少爷向来不爱和那些无关的人纠缠,至于另一个小贼,瞧着年纪尚小,估摸也在这村里,跑不了,等回去问少爷意思,看他要如何吧。”
“是。”
梅渔提起的心稍稍落下,事到如今也不再反抗,由着他们将自己带走。
*
翌日,乱成一锅粥的英国公府接近天亮时才将将歇下来。
玉华院内一晚上进进出出不少人,各院里都来了人看望,打听到人只是落水晕过去,没什么大碍后又神色各异地回去了。
“别……别走……”
床榻上,少年梦呓着说些什么,到了某一刻猛然伸手想抓住什么,睁开了眼。
守在床边的仆役被他这一动,吓了一跳,瞌睡登时醒了。
“少、少爷……您醒了?”
陆青临撑着身体坐起来,面色憔悴。
长生心下一喜,对着外头喊道:“快去喊大夫人,少爷醒了!”
他一回头,见他在屋内到处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便问:“少爷,您想要什么,小的去给你拿来。”
陆青临像是刚发现旁边有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人呢?她人呢?”
“人?什么人?”长生一愣,转而想到什么,“少爷可是找那行刺您的毛贼?放心,人没跑,小的昨夜已经带人将她抓回来了,现在关在咱院子的柴房里,等着您发落呢,您过会儿把药喝了,再……哎!少爷!您去哪儿啊!”
方还在榻上的人眨眼间就从屋里窜了出去。
长生忙提溜起地上的鞋,追上去:
“少爷!您好歹把鞋穿上啊!少爷!”
陆青临飞奔到柴房那,门口有两个守卫,瞧见他来,还是这副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模样,皆是一惊:
“大少爷,你……?”
“把门打开!快点!”
“啊?哦哦,好。”
守卫慌忙从腰间取下钥匙,吓得没拿稳,钥匙掉到地上,正好落在那少年苍白的脚边,陆青临径直捡起,“咔哒”一声,打开了锁扣。
柴房内,梅渔手脚皆被捆着,她背靠着墙,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所惊醒,刺眼的光从洞开的门那直射进来,让她有些睁不开眼睛,只能隐约看见门那边站了个人。
“少爷!天冷!来,咱把袄子披上鞋穿上,要是着凉了大夫人可是要怪罪下来的。”
长生说着就要将手上顺道带来的袄子往人身上披,却被一把拂开。
只听那少年问:
“谁给她关这来的?”
“啊?”听到这话,他心里莫名,但还是邀功似的拍了拍胸脯,“我啊,少爷,我一晚上没睡,就帮您干这事儿去了,可给我累的,您是不知道啊,她……”
话没说完,他整个人就被踹到了地上,“哎呦”叫唤起来,摔的不轻。
梅渔吓的脚一缩。
乖乖,差点砸她身上,适应了光后,眼前场景让她内心好一个“艹”字了得。
这疯子大早上演的哪一出?
不待她细究,只见那刚动了脚的少年如同鬼魅般飘飘然蹲在她面前,未梳理齐整的青丝倾泄而下,白皙的脸,黑色的瞳,五官宛如一笔一画雕刻出来,眨眼间,眸光浮动起潋滟笑意。
昨日没细瞧,而今离的近了,梅渔才发现他这张脸是她平生见过最好看的,让她一时有些恍惚,目光垂下,落在他张张合合的两瓣唇上。
陆青临夹着嗓子,小心翼翼地,像是生怕吓到她:
“你……叫什么名字?”
3. 我要娶她
梅渔没有回话,只是警惕地看着这个喜怒无常的人。
陆青临没强求,视线在她身上不带任何目的的打了一转,留意到她被勒的红肿的手腕,眉头一蹙,伸手便要解开,对方却是下意识躲开了。
他的手悬停在空中。
梅渔见他眼神微黯,怕是要发火。
但,出乎意料的,少年纤长白皙的指尖动了两下,握拳缩了回去,然后又向后退了步,与她拉开些距离,慌张摆了摆手,眼神无辜:
“我不碰你,你不要怕我。”
梅渔眼中诧色更甚。
他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明明昨夜还气焰嚣张地把刀架她脖子上,骂出的话难以入耳。
陆青临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又自顾自说道:“我刚才只是想给你解开绳子,你的手都勒红了,肯定很疼吧,这些畜生手脚没个轻重,我回头好好收拾他们。”
在场的其他几人都看傻了。
天杀的,这不是他们家那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大少爷吧?
他对人说话何时这般……做作过?
长生扑在地上,被眼前这景象骇的也不嚎了,内心一阵计较,没把话说出口。
只是想起昨夜少爷也是这样盯着这女子看,莫不是……
他想到什么,迅速看向那女子,心里惊异更甚。
倒也不是美的天香国色,顶多算的上清秀可爱,这些年也没见少爷对哪个女子这样,从来都是嫌烦避之不及,不会真对她一见钟情了吧?
少年流露的愧疚和担忧之色瞧上去不似作假,梅渔把头偏到一边,声音喑哑地吐出几个字:
“我要回家。”
“好。”
陆青临满口应下,转过头,目光落在门边守卫腰间的短刀上:
“刀给我。”
守卫满脸殷勤地把刀奉了过去。
他接到手上,又朝靠着墙的女子靠近一边。
梅渔身子下意识往里缩了缩,随后手脚一松,那紧紧捆着她手腕的麻绳被利落的切断了。
“好了,我过会儿让人备好轿子送你回去。”
她被眼前这状况搅的整个人都懵懵的,事情和她昨夜预想的截然不同,就好似做梦一样。
明明昨晚被人关进来时,她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就是被折磨一顿后杀死,怎么都没想到,他竟是真要送她回家。
“你……”
梅渔额心凝成团,张嘴想问什么,踟蹰中就见少年一副紧张的模样指着她腰间那片血迹。
“你受伤了?谁伤的你?”
她低头看了眼,抿唇盯着他不说话。
陆青临睡了一夜,直到现在脑子都有些晕,同她对视瞬间,恍然想起,他一拍掌,冷声对后面人道:
“昨儿跟着本少爷出去的那两个人,抓起来,挑断手筋。”
门前守卫应下,好似对他会这般吩咐习以为常。
梅渔听得心惊。
她长这么大,虽看过不少死人也和恶棍土匪交手过,但到底没见有人能这般轻松自如地说出这种话。
脱口而出:“等等,为什么要挑他们的手筋?”
少年听到她的声音,眼神微张,回:
“因为他们对你动手了。”
“啊?”梅渔更困惑了,“可当时是你下的令……不是吗?”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不自觉小了下去。
旁边地上有人倒抽了口凉气,听得她也不由喉咙一紧。
完蛋,她说的有点多了。
心下一阵懊悔,那两个人是他的人,昨夜还打伤了她,她脑子抽了吧怎么还帮他们说话?
陆青临缄默片刻,然后猝不及防地抚掌一笑,好像终于想清楚了她话里的意思:
“我明白了!确实是我的不对,那这样,话既然是从我口中说出来的,我给你个交代好不好?”
话落,他反手就往自己脸上甩了两个巴掌,声音大的令人心惊。
梅渔看的一愣一愣的。
少年两边脸上留下清晰的巴掌印,嘴角溢出了点血珠,对自己毫不留情。
她心里又是一声大“艹”。
娘嘞,让她碰上真疯子了,这小子果然脑子有问题,病的不轻啊,等从这出去,她绝对有多远滚多远,离他越远越好。
老天爷保佑,让她好好回去见到她娘吧。
“嘶——好疼啊。”
打完自己,陆青临苦皱起脸来,他吸了吸鼻子,眼框内流转水光,阖眸冷静了会,再睁开眼,纤细浓密的眼睫有些许湿润,强颜欢笑:
“对不起,我只能做到这么多,太疼了,我也想给你好好交代,但是——,这样,留到日后吧,等我脸好些了再打,真的真的有点疼。”
听出他声音里的撒娇之意,梅渔咳嗽一声:
“不、不必了,我不生气,你放我回家就好。”
“真的?!”
陆青临惊喜地抓住她的肩膀,眼睛倏然明亮。
梅渔实在被他惊的不轻,小幅度点点头。
“好,我这就送你回家。”
他笑容灿烂,如释重负地吩咐下去:
“来人呐,备轿子。”
梅渔想说不必,她其实可以自己走回去的,但想到这人脑回路清奇,若是拂了他的意,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
片刻,英国公府西北的角门那,一辆马车缓缓驶离。
陆青临兴高采烈地站在门前一直看着,直到马车行远了再看不见,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
长生比以往更小心地侍候着。
他发现自己在少爷什么待了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都拿捏不准他的心思。
外头风大,早上又冷,他小声提醒:
“少爷,回去罢,天冷,容易着凉。”
陆青临这次听进去了,心事重重地转过身,似乎在想些什么。
忽听边上人喊了句——
“大、大夫人来了。”
他眺向远处那被丫鬟仆妇簇在中间的妇人,眼底眸光微转,待人近前,乖巧地迎了上去:
“母亲怎么来了?”
叫是“母亲”,但妇人模样却是年轻,面容丰润如玉,眼角连丝细纹都没有,一身女贞黄的圆领子长袄,外披件织锦镶毛的斗篷,云鬓高绾,唇点朱丹。
她并非他生母,而是他爹后来娶的续弦。
薛婵又气又恼地瞪他一眼:
“你这孩子,怎么这副模样就跑出来了?怪是叫人担心,香兰,快把斗篷给少爷披上。”说完,她又牵过他的手,继续数落,“这手跟冰块似的,一大早上不好好歇着养病,又闹腾什么呢?快,赶紧拿这汤婆子焐着,跟我回去。”
陆青临微微一笑,将汤婆子接到手上,斗篷下那只被她抓过的手不动声色地擦了两下。
“还有你,长生,你怎么也搞成这副鬼样子?好歹跟在少爷身边这么些年,他胡闹,你也跟着,就不知道劝着点儿?我这一天天的真要被你们气死,昨儿闹了一夜还不够,好不容易歇一会儿,又折腾起来,白让人家看笑话。”
长生汗颜,心里叫苦连天。
那是他没劝吗?鞋子袄都给提上了,不还硬生生挨了一脚?
“欸?青临,刚我就想问,你这脸怎么回事,谁打你了?还有,来时路上我听人说你调了辆马车,这是要做什么?”
陆青临含笑上前:
“母亲,这事儿子正要同您说呢,另外,有件事还需您应允。”
*
天喜村是京西有百余户人家的老村落,全村上下人口有六百余人,耕田地广,恰是春作,农户天不亮就得起来到地里翻土播种。
但今个儿有不少户人家起的比平日要晚上许多,只因昨夜里的事闹的人心惶惶。
天大亮,日头升起有了些暖意,地里人才多些。
人多的地方,难免会有口舌。
“哎,你说说梅家那丫头咋就惹上那城里的大人物了?”
“这谁知道,平日里跟个疯丫头似的,野的不行,家里又没人管她,可不就容易惹祸?”
“这孩子也是可怜呐,爹没后,家里被吃了绝户,她娘前几年还摔断了腿,就靠她来养活了,十八的年纪,模样生的也不差,放咱农户家里早两年就嫁人了,可偏偏因她家这情况,没人敢要啊。”
“哎,哪没人要,她不跟孙家那傻读书的大个子玩的开吗?正好他两家情况像,凑一对正好。”
“还凑呢,现在人被抓走喽,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你们胡说什么呢!”
赵泽松开手里牵着的牛,抓起一把土就朝那几个说闲话的人甩了过去。
“呸呸呸,你这孩子!俺们说的是实话,还不让说了真是。”
“你再说!”
他又抓了把土砸过去,几人忙四散开,晦气地吐了口痰。
粗麻衣的妇人捋起袖子,从后面给了他一下,骂:“驴粪蛋子的,竟给我惹事儿!赶紧干活!”
“娘……你说渔姐她……”
今儿天好,干了会儿活,身上热腾起来,赵秦氏早把外褂脱了,低头瞧他脸热的通红,伸手就要把他脖子上的围脖扯下来:“你个蠢蛋,热了还系这玩意儿作甚?赶紧摘咯。”
赵泽一弯腰,躲了过去,眼神躲闪:“我、我不热。”
“不热?”赵秦氏见他这一脸心虚样,联想到什么,心里一骇,忙将人往脸前拉,“乖乖嘞,你好好说,昨个儿干啥去了?”
赵泽脸憋的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突地,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那谁家的马车怎么往咱们这穷地方来了?”
田里,一群人纷纷被这一嗓子吸引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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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梅家的方向吗?难道说梅家丫头回来了?”
赵秦氏顶着大日头眺望了会儿,心里也不由急起来,想着要不过去看看,总归也是眼前看着长大的孩子:“小泽,咱……哎?人呢?”
……
一直到进了村,梅渔心里都有些不真实。
他居然真的就这么放她回来了?抓她的是他,放他的也是他,这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但想到他那一系列不正常的举动,梅渔只能将这归结于——他脑子抽了。
索性也不再细究下去,只要能回来就好。怕就怕他哪天突然又后悔了,再把她抓回去……
到地方,梅渔下了马车,国公府的人就直接走了,一句话都没多说。
她忽略掉四周一片视线,径直朝自己家走去,还没进门,里屋传来哭声,忙加快脚步,“碰”的声推门而入。
“娘!”
简陋的床榻上,一干瘦枯黄的妇人满脸泪痕,边上站着孙家两人,皆是惊异看过来。
“渔姐儿?”
孙李氏瞪大眼睛。
她本是听说了昨夜里的事特地过来问两声的,毕竟有心想招她当儿媳妇,可谁知道她这老娘根本不知情,从她嘴里探听到点消息就哭了起来。
正寻思梅渔这一去怕是没命回来,人就这么出现了。
“娘!”
孙伯儒瞧见她人,喜出望外:“阿渔?你没事就好。”
一阵风从脸前疾驰而过,少女确实一眼都没留给他,径直扑在榻边,将苍老憔悴的妇人抱住。
失而复得,梅徐氏手都是颤抖的,心情大起大落说不出话来,便将怀里的女儿搂的更紧了些。
“我的心肝啊……没事就好……回来就好……”
母女俩依偎在哭了好一会儿,累了后,梅渔抹抹眼泪,将她安置在榻上,起身去倒水。
从昨日到现在,她滴水未进,嘴唇都干的起皮了,勉强喝了口不知是几天前的水,整个人才有了活下来的实感。
外头原先还有些吵闹,想来都是来凑热闹看好戏的,但这会儿莫名其妙的安静了下来,她推门走出去,就见院外面,孙伯儒正拿着一把糯米喂她养的两只老母鸡。
想了想,她小心阖上门,朝他走去:
“孙大哥。”
孙伯儒一身温雅的褴衫,闻声将手里的一把都丢了进去,放下半挽起的袖角,回头笑道:
“方才这外头来了不少人,但赵泽都给他们撵跑了,但后来他娘过来又揪着他的耳朵将人带回去,我本来也是离开的,但……有些放心不下你,便过来看看。”
梅渔礼貌颔首:
“我没事,放心吧。”
“那昨夜是怎么回事?我听说是英国公府的人给你抓去的,早起又安排马车给你送了回来。”
“这事我不好往外说,孙大哥。”
看她见外,孙伯儒眼底闪过抹失落:“这样啊,行,你没事就好,对了,我有样东西一直想给你来着,之前忙着读书没机会,现在见到了便直接给你罢。”
话落,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用布裹着的物件,放到了她手上。
“这是……”
梅渔正想问,就见他形色诡异,匆匆要走。
“学堂今日还有课要授,我便先走了,回见。”
她一脸茫然地将那块布打开,里面放着的是个翡翠镯子,成色虽算不得太好,但放在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家已经是极贵重的了。
梅渔眉头微微皱起,面色变得凝重。
这镯子是一年前她陪孙伯儒上街卖字画时,路过那琼珍阁时偶然看上的,当时确实觉得好看,可没想到,他一直记着。
她没多看,也没去碰,又将布仔细包了起来。
*
此时,英国公府上又是热闹了起来。
晨起大少爷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地满府跑,还将昨夜抓回来的毛贼亲自用府上马车送回去的事情一会儿就传开了。
西边二房以及三房的都当个笑话的谈资,都说这大房的长子是疯的越发厉害了,但笑也就是私底下笑,没敢在早茶时脸色极差的国公府当家的萧夫人面前露出半点。
毕竟,整个府里谁不知道她最是疼爱陆青临这个孙子,半夜里听到他落水的事,着急忙慌地还跑去,亲自听大夫说人没事才回去歇下。
下了早朝的大爷陆敛听到这事更是气的告了刑部的假,脸色铁青的回了府上,一路上吓的人避之不及。
“啪!”
响亮的一巴掌打在那跪在堂下的少年脸上,让他本就伤着的脸更红肿了些。
“混账东西!你再说一遍你要作甚?!”
陆敛气的心脏都是疼的,他没想到回来后,还有更气人的等着他。
陆青临用拇指抹掉嘴角的血,神色认真:
“我要娶她!”
4. 他要娶我
“好、好啊,你真是成心想气死我!一个来路不明的女毛贼,袭击你还踹你下河,你居然还说要娶她!来人呐!请家法!我今天就把这个败坏门楣的东西打死!”
薛婵忙上来劝阻:“大爷!使不得啊!大爷!青临只是一时意气,或许是被那妖女使了什么手段迷了心智,你喝杯茶消消气,咱们再细细问?”
陆青临还是那副模样:
“她不是妖女,我也没有被她迷了心智,昨儿夜里是我自己跳下河里的,今早也是我将她送回家的,长生误会了我的意思才将人抓回来,她不是什么毛贼,只是个普通的民女,清白人家,儿子喜欢她,非她不娶。”
“你瞧瞧,你瞧瞧,还非她不娶,你们才见几面啊!就算是清白人家,那是能说娶就娶的?!你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一个粗鄙的乡野村妇还想妄图进我陆家的门?这话要是给你曾祖父听到,能给他气活过来!”
薛婵一把将人按在太师椅上,递过去一杯茶水,边给他顺气边劝:
“好了,大爷,青临既然这么喜欢她,他也到了这个年纪,可以考虑考虑了,”话到此处,转了一弯,她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人,“不过,青临啊,让她过门可以,但这身份实在不够当你平妻,说出去可是要被人笑话的,不如这样,你要是喜欢,我让人去说说,纳她回来给你做个妾室如何?”
空气一时间静默下来。
陆敛额角青筋跳动,却是对薛婵这副说辞没有异议。
虽说他未曾有过妾室,府上也鲜少有这习俗,皆因受了祖上训诫,为了家宅安宁,只可娶一平妻,平妻逝,三年后才可续弦。
陆家自封爵以来,家风名声在外都被人广为称赞,直到他这一代,也不知作了什么孽,生出陆青临这等辱没门楣的东西。
不过,也怪他自小疏于管教,那会儿他入官场不久,又丧了发妻,由着人宠他惯他,才养成他这般乖戾的脾性。
薛婵见少年面色稍有缓和,以为他是听进去了,脸上洋起抹喜色,怎料,下一瞬,陆青临就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刀来,“歘歘”往自己身上捅了两刀。
“儿子说了,娶她为妻!”
“妻”字被他咬的极重,他强忍痛楚,又将刀把在脖子边,决绝地看着对面被吓傻的两人:
“若是你们不答应,我就自尽!”
他说完话,强撑不住,倒在地上,腰腹间的血窟窿止不住流着血。
薛婵吓的脸色苍白,大喊一声:
“快来人啊!青临!青临!你别吓我啊!青临!”
陆敛也被他这般举动吓的不轻,愣了下,急匆匆凑了上去,又是气恼又是害怕。
“这……这……怎么就……唉!快去叫大夫过来!大少爷受伤了!快点儿!!”
……
忙忙碌碌又是一个多时辰,人可算是救了下来。
让仆役随大夫去煎药后,陆敛和薛婵挥散屋内候着的几人,独自守着陆青临的屋子里。
薛婵眼眶通红,刚刚哭过,她用帕子攒攒眼睫上将掉未掉的的泪珠,放下帐子,走到外间桌子那,就见丈夫扶着额,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
“夫君,你受累了。”
她站到他身后,替他捏肩。
陆敛重重吐出一口气:“阿婵,你说,我该拿这孩子怎么办才好?你也知道,他生母安乐公主下嫁给我后生了他没几个月就病逝了,他生来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有头疾,治了这么些年也没治好,那几年我初入官场,疏忽了父子关系,他也一直不亲近我,可到底是心疼的,也有愧疚,而今闹成这样……”
薛婵沉吟道:“那不如就让他娶了那女子。”
陆敛一顿,按住她的手:“阿婵,你……”
“夫君,你别急,先听我说,你可知,今早上发生了何事?”
“哼,怎么不知道?若不是因为这事,我何故告了假回来,一提我就来气!”
“非也,”她轻轻摇头,“妾身要说的是青临将那女子送走前的事,当时是在柴房,青临对那女子极其温柔,你看见他之前脸上的伤了吗?那是他自己打的,说是为了让那女子消气,你见他对谁这样过?以妾身之见,青临这回是认真的,而且,夫君不也头疼青临头疾许多年了吗?或许,这女子在,能让他在发作时心绪安定些,也省得次次家宅不宁。”
“而且,他是长子,还是安乐公主所出,身体里一半皇室的血,比咱府上其他孩子都尊贵,陛下和皇后娘娘也喜欢他,将来总有一天要继承家业的,他生性聪慧,平日里还是乖顺居多,成了家,娶了他自己喜欢的女子,或许也能更稳重些。”
陆敛听着,眉心有些松动,嘴上却还有些不情愿:“可是,那女子来路不明的。”
“那就让她来路明,”薛婵轻声打断他,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夫君,臣妾记得四妹妹嫁与的礼部清吏司员外郎钱向明出身江南望族,他与四妹不一直想要个女儿吗?”
“你的意思是……”
薛婵点点头。
身后,青萝帐下,陆青临睁开了眼,眸光幽黑沉静,如一潭永不会变的死水。
*
自梅渔被抓去英国公府就被送回来已过了近十日,村子里的谣言传的什么样的都有。
有说她偷了陆家东西犯了事被抓去官府打了一顿。
有说她当街杀人,还专杀那些笨小孩,吓的村里的娃子们见她跟见鬼一样。
更有甚者说她被陆家某个大人看上了,马上要被娶回去当姨夫人,惹的村头那个好事的媒婆不知受了谁唆使几次三番上门来打探她到底有没有被人坏了身子。
对于这种人——
梅渔一盆她娘的洗脚水就泼了过去。
“你这丫头,呸!真咸呐……这什么水这,呸呸,你、你就烂家里一辈子吧!我看谁敢娶你,你跟娘一样的贱胚子,就是嫁了人也是克夫少福的命!”
媒婆扭着水桶腰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梅渔将水盆一扔,满不在乎地进了屋。
过了半晌,她刚想小憩会儿,又听到院外有人喊她,一声接一声,就好似她不出去,他们就能一直喊下去一样。
梅渔要被烦死了。
本来昨夜就被不知哪家的熊孩子搁她院外头鬼叫,一出门人就跑,闹了半夜不得安生。
她撸起袖子,抄起门边的斧头,抬脚将门踹开:
“叫叫叫,叫魂儿呢你们!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娘我死——”
看见院外那辆马车,她声音小了下去,轻抿下唇,握着斧头把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着。
华贵富丽的马车突兀地出现在那儿,车窗被丝绸所织的素白帘子罩着,周围雕刻着精美的花纹,风一吹,车前悬挂的翡翠铃铛发出清越声响,一只葱白般的手指掀起了车帘,女人的脸宛若天仙。
梅渔却不由后撤半步。
这张脸她见过。
那日被绑去英国公府上,她曾在那院子里远远看过她一眼。
“梅渔姑娘,我们家夫人想同你说些话,不知是否方便?”
车旁,穿着石青色吉祥纹夹袄的丫鬟这般说道,若非是话语间的称呼,光看打扮气质也要叫人觉着她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梅渔犹疑须臾,想到自己若是不过去,怕是他们也不会走,便放下手上东西,朝马车走去。
“上来说话罢。”
车厢内,女人声音宛如击玉,泠泠悦耳。
丫鬟伸手,示意她上去:“梅渔姑娘,请吧。”
梅渔紧绷着眉,跳上马车,拉开车帘时,沁人的香气扑鼻而来。
薛婵微微一笑,视线快速从她的脸和身上掠过:“坐吧。”
梅渔轻轻点头,在她对面坐下,坐具铺着厚厚的棉褥子,脚跟前烧有炭盆,是极暖和的,才刚坐下,她就出了一身的汗,生平从未这般局促过,着急想走,便急切问道:
“不知夫人找小人有何事?”
薛婵却没回话,而是亲自倒了杯茶放她面前,莞尔一笑:“今儿出来的急,只备了这等普通的白茶,姑娘不妨尝尝?”
她声线温软,却带着股无形的力量,让人不忍拂了她的意。
梅渔端起那杯茶,浅呷一口,遂放下。
“如何?”
“嗯。”
其实,对于茶这种东西,她尝不出好赖,只要能解渴便好。
“你喜欢就好。”
“唔……夫人,您找我是……”
“闲来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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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想找个人一同逛逛,不知小梅姑娘可有空?”
梅渔心中不解,更不相信她的目的单纯如此,但实在想不明白,人也坐上了车,看样子也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便淡淡嗯了声,应下。
马车辘辘驶去,谣言又是四起。
之后的半日,梅渔跟着薛婵将京都最繁华的大街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天擦黑,来到时称“天宫”的酒楼——天香阁坐下。
此刻的她与来时判若两人。
一身葵扇黄缠枝牡丹纹缎袄和织金的素白竹叶纹锦裙,如干草般的头发被仔细打理过,双鬟下垂,两绺发尾垂肩,面施细粉。
这些都是按薛婵的意思装点的,而她静静跟随,未曾反驳,一一接下。
只是身上的东西每多一样,她心里的不安就多一分,如同断头饭一般。
终于,跑了一天,在此处坐定,终于能开诚布公的说话了。
“不知小梅姑娘今日可还开心?”
梅渔颔首:“嗯,很开心,多谢薛夫人带小人见世面,只是……我搞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做?”
薛婵呷口温茶,放下时,用帕子轻轻擦拭唇角,举手投足优雅矜贵。
“在说之前,有句话我想问一下姑娘。”
“夫人但说无妨。”
“不知,姑娘觉得青临这孩子如何?”
经过这半日相处,梅渔话里话间猜到她是陆青临的母亲,但如此年轻,且五官毫不想象来看,约莫是继母。
只是,她突然问这个做甚?
梅渔想了想,还是回了:
“令公子出身尊贵,仪表堂堂,谈吐有礼,待人……亲和。”
她面不改色的说着违心的话,说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对面的妇人和丫鬟都不由笑了。
薛婵揶揄道:“是吗?那看来小梅姑娘很喜欢青临了。”
“啊?”
梅渔一愣。
她何时说过“喜欢”这两个字。
“若如此,那便好办了,我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明说了,青临说……”话至此处,薛婵声音一顿,擡眸看她的反应,“他喜欢你,若你二人两情相悦,我和他父亲也乐意成全。”
话落,对坐的少女愕然失色。
薛婵知道这样的话对于她这么一个女子而言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便体贴地替她斟了杯茶水,耐心等她反应过来。
梅渔下意识去碰那杯茶,指尖触及琉璃杯身,却是被烫的一缩。
“他……”
她想了一整日,都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个。
这怎么可能呢?
“不敢相信是吗?一开始我和他父亲也觉得他胡闹,但他却拿着刀往自己身上捅了两下,以死相逼,不过,青临也说了,是要问问你意思的,若是你实在不愿,此事便作罢,我们也不会因此而报复于你。”
薛婵忽而站起身,走到她身侧,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摩挲那块衣料,声音像贴在她耳畔那般清晰,
“小梅姑娘,你是聪明人,嫁进我们英国公府于你是百益,衣食住行皆是上乘,青临是府里嫡出的大少爷,而你会是少夫人,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而且,若你答应,我会找你将你母亲接去大宅子住,拨两个体贴的丫鬟伺候着,让宫里的太医替她瞧病,书呆子的糟糠妻和英国公府的大少夫人,孰轻孰重,小梅姑娘当拎得清。”
梅渔沉吟半晌,定下心神:“英国公府怎会接纳我这么一个出身?条件呢?”
“嗯,确实有条件,以你现在的身份嫁进来会让整个陆家蒙羞,就算我和他父亲答应,其他族亲也必不可同意,所以,你就不能再是你,你母亲也不能再是你母亲,今后你二人不可再见,亦不能相认,并且今后你要一心为陆家而活,好好的陪着青临。”
薛婵拍拍她的肩,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玉佩,放在她面前。
“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一时也不好做决断,给你三日时间考虑,三日内,你若答应,便拿着这块玉去玉带巷的钱府,会有人替你安排的。”
说完这句话,她也不再多停留,整整一日的消磨,面上早流露出倦色。
及至门前,身后传来少女沉静坚定的一声: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5. 他的仙女
仙女第一次出现,是在陆青临八岁的时候。
那是个很冷的冬天,雪一场接一场,连下了不知多少天,他年纪小精力旺,总喜欢自己走去学堂,实在累的不行便叫人背着,死活不肯坐马车,尤其是下雪天,他喜欢踩雪。
有一回,快下学时十七皇子李思锦主动跟他说话,问他要不要去个好玩的地方。
那会儿他刚被允准和皇子们一同读书,初来乍到,根本无人理会,就是他主动去找人说话,对方也不理会,后来他听到他们在背后讨论,说他是魔胎,生下来就克死了他娘,还天生头疾,发作起来跟中邪似的,和他玩是要遭报应的。
故而在李思锦说要带他玩,他很高兴就应下了,而且,论辈分,他还要喊他一声“小舅舅”。
下学后,他照着“小舅舅”的话,将府里来接他的下人甩开,上了他的马车。
马车一路行到了个偏远的府宅,到地方,“小舅舅”说里面有好玩的,他听话的跟了进去,这个宅子很旧了,被大雪压着好像随时会塌。
推开里面一个门,“小舅舅”说好玩的在里面,他就走了进去,看了一圈,发现里面除了一堆裹着什么东西的草席外什么都没有,正要喊人,门突然被关上,屋内黑洞洞的,他反应过来不对劲,扑到门那大喊放他出去,却只听到一声刺耳的大笑。
“哈哈哈,晦气的东西,你就和死人待着吧!”
跟着的小厮看不过去,小心提了嘴:“殿下,他可是英国公府的大少爷,您的亲外甥,这样可是不大好?”
“这个孽障就该死了才好,要不是他,我姐姐也不会死!再多嘴我割了你的舌头!”
之后,脚步声渐远,想到他话中提到的“死人”,他顿时反应过来那草席子里裹的东西——全是没熬过这个冬天,被冻死的乞丐。
他之前在路上看见过官府的人在搬运那些尸体,想来是天冷,不容易腐坏,雪大也不好一趟趟出城烧,便都堆放到了这里,半个屋子躺的都是,足足有二十余具。
他胆子大,心里并不害怕,慌张了会儿就开始在屋子里找出口,但李思锦带他过来,就已经做好了要把他困死在这的准备,两个窗户都被钉子封死,用力推也纹丝不动。
手被冻的通红,他只好缩到门边上,等着人来找他,所幸,府里的人动作还是快的,当天夜里就找到了,把他带回了府。
他没哭也没闹,但心里记着仇。
第二天再去学堂,他就找李思锦算账了,两个人大打出手,只是李思锦到底是皇子,身边巴结的人很多,都帮着他打他,最后他不敌,被李思锦指使人抬着丢进了池子里。
池子结了冰,摔进去的时候,冰刀割破了他的手和脖子,最后是当日正要授课的谢学士听说了这事,及时赶来,将他救下。
之后他就生了场大病,昏迷时他做了一场梦,梦中他看见了个陌生的女子。
这女子穿的很破,粗布麻衣,上面打了很多个补丁,看起来很穷,可他竟莫名地想靠近她,他如同鬼魂一样跟在她身后,从晨起看到入睡。
女子的家很破,冬天四面漏风,她没有爹,只有个卧在榻上的娘,她每天醒的很早,给她娘洗脸擦手,劈柴、砍树、烧火、做饭,手上的冻疮都流脓了,她擦一擦,随便找块布包上完事。
在看见她之前,他没想到这个世上会有人过的这么惨。
他想,等自己回了家,一定要找人给她送点钱,反正这玩意他家多的是。
然而就是过着这样的苦日子,女子每天还是很开心。
她和小孩嬉戏玩闹,成为孩子头头,带着他们一起到山上砍柴或者采药,有人被欺负了,还会帮他们打回去,对面三个牛高马大的男人都能被她轻松放倒。
看到这一幕,他两眼放光,想着要是她能帮自己狠狠打一顿李思锦那王八蛋就好了。
但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她。
他听到有人骂她“贱蹄子”“赔钱货”,也看见那些人表面对她笑,背地里却让自家孩子少和她玩,怕沾上晦气。
而他听到看到的这些也都是她听到看到的。
女子从不憋屈,有人当面说,她就用更脏的话骂回去,骂不过就动手,那些人知道厉害就自己跑了。
每每看到那些人气急败坏又害怕的憋屈样,他就笑的合不拢嘴。
真是太有意思了,他要把她的话逐字逐句记下来,回头用在那几个狗东西身上。
可是女子心里并不像表面那样不在乎,他会在晚上看她醒来,一个人缩在床角抹眼泪,哭了很久,第二天早上眼睛都肿了,有人问她,她就说是被蚊子叮的。
可大冬天的,哪来的蚊子?
大家心知肚明的,却也都笑笑,没人多问两句。
他有点心疼她了。
女子的娘终究没熬过那个冬天,那是个清晨,她照例起床去给她娘擦脸,但人已经没了气,她哭的很伤心,那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看着她哭,他心里也难受起来,想去安慰两句时,梦境戛然而止。
在暖和的床上惊醒,他摸到一手的眼泪,身边很快围了一圈人,每个都在关心他,给他端茶倒水,嘘寒问暖,屋子里的炭火一直没断过,再看向窗外的大雪,他怎么都想不起来女子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
这么冷的天,她该怎么熬下去呢?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奶奶,奶奶说只能在梦里看见的,那就是“仙女”,他便让人去找仙女,却怎么都找不到。
病好后,他再回到学堂,他学着仙女的样子去骂、去教训那些人,有时打不过,他们往往也会被气的面红耳赤,再看见他,也不敢再挑衅了,就是背地里骂的越来越难听。
不过,他不会像仙女那样晚上哭,他觉得自己和她比起来,过的已经够好了,再矫情实在不应该。
再梦到仙女是在半年后。
他看见她成亲了,丈夫是个书生,人高马大的,家里情况比仙女原来的家好不了多少。
书生一开始对她挺好的,会省下钱给她买各种首饰,成色虽然很差,她却很开心。
他心里奇怪,以她的性子应当是不会喜欢这个书生的,直到后来才听到说是她娘病死时,她上街卖身葬母,求一口棺材,最后是这书生不知道从哪凑来的钱给她娘买棺材下了葬,她才嫁给他。
仙女成婚后还是像以前那样,每天起早贪黑的劳作,和书生的娘一起学绣花,刺的满手都是血,她照旧拿布擦了下裹起来继续学,书生看了心疼,不让她学,但她笑笑说没事。
那天的梦到这里结束,他醒来后,再次将梦说给了祖母听,祖母说人各有命,他的仙女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他信了,便让人不再去找她。
可是,事与愿违。
在仙女成婚半年后,怎么都要不上孩子,去瞧了大夫,说是她身子自小干苦活累活,又吃了很多山上的野菜、蘑菇啥的,有些有毒,一直积攒在体内,怀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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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这事情后,书生的娘骂她是个“赔钱货”,完全变了副嘴脸,每天指使她干些脏活累活,绣花绣的不好,就骂她蠢笨,拿针扎她的手。
书生起先一直向着她,但后面忙着科考,又烦家里的这些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看不见。
仙女忍受不了,逃走了。
但没跑多远,就被书生找来的十几个大汉给抓了回去,回去后,书生觉得这是奇耻大辱便打断了她一条腿。
那天,他听着她凄厉的惨叫,从睡梦中被吓醒。
他像疯了一样,勒令人出去找她,可命运就像和他开了个玩笑,他明明在梦里这么深刻的看见了她的脸,知道她的名字,现实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而找回来的那些人都不是她。
之后的十年梦境,他看着仙女一次次逃跑,一次次被抓回来,每次都被打的遍体鳞伤,最后她也不逃了,就像被磨平了棱角,彻底被驯服。
尽管如此,书生和书生的娘还是不肯放过她,书生的娘当她是个牲口,动辄打骂,给她的饭连狗都不如,而书生也在一次次落榜后染上了酗酒的习惯,每次大醉必要拿她发火撒气,说都是因为她,他沾了霉气才一直考不上。
这十年,仙女的惨叫和哭泣便是他最深的梦魇。
他每每想冲上前保护她,把那书生推开,却怎么都做不到。
他很想抱一下她,安慰她,伸出去的手无力地穿过她的身子,直到梦醒。
他想,要是他能找到她,一定要对她很好很好。
或许是他本能抗拒再听到她的哭声和惨叫,他梦到她的次数越来越少,从一个月几次,到半年一次,再到一年一次。
十七岁那年的一个冬天,他又梦到她了。
他的仙女杀了人,她砍死了书生和书生的娘,尸体扔到了山里的狗熊窝,被狗熊吃了,之后她带走那个家里所有的钱,拖着残废的腿一走了之。
他看到这时,眼泪夺眶而出。
他乞求他的仙女能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过上好日子。
就算再也不见,他也要她岁岁平安,万事顺遂。
那场梦后,陆青临就再也没梦到过她,直到十八岁开春的一天,他从赌坊出来,头疾又发作了,不知不觉到了京郊的一片林子里,碰到了梅渔。
在拉下她脸上面罩的那一刻,那烙印在他灵魂深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脸和她重合了。
他确信,她就是他的仙女。
他找到她了,而且不晚,她的模样还很稚嫩,就像他最开始梦到她时的那样。
他高兴到说不出话来,之后就被他的仙女踹了一脚,掉进了河里。
当晚,他又做了个梦,却不是关于她的,而是他自己的。
他在梦里看见自己满身是血的躺在大街上,脸上被划了很多刀,破了相,流血过多而死,他的尸体被人当垃圾一样捡起来扔到了巷子角落。
有几个流氓乞丐摸他尸体还有点温度,想对他下手,关键时刻来了个人把他们打了一顿赶走。
那是个跛脚的戴面具的女人,她走到他尸体边上,叹了口气:“多好看的一个人啊,怎么就被糟蹋成了这样?”
她买来棺材,给他下葬立坟。
在他的坟茔前,她摘下面具,他看清了她的脸。
是他的仙女。
至此,困扰了陆青临十年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原来,他们的缘分早在上一世就已结下。
他终于找到了她。
6. 飞上枝头
“我嫁给他。”
梅渔爱钱,视钱如命。
钱也确实是她的命,为此她差点死去。
光是今天这一身行头,便是她一辈子都难以赚到的钱,所以,她不用思考太久,便直接答应了,日后就算是龙潭虎穴,她也要闯一闯,大不了就是一死,她看的很开。
唯一担心的便是她娘,既然说她二人不能相见相认,那陆家的人必然会将她娘藏起来。
“不过,我有个条件,我娘认字,也会写字,每三个月我要和她互通信件。”
薛婵眉头一皱,似是在斟酌。
“只是一封信件而已,薛夫人,我总要知道你们是否真的按说的那样,将我娘照顾好了。”
“可以。”薛婵应下,“那这两日小梅姑娘便可将你母亲送来此楼,会有人照应她的,而你便照之前说的,拿上玉佩前往钱府,哦,对了,我打听到了些关于姑娘的一点私事,嫁进陆家的媳妇便不能与外男有牵扯,姑娘记得妥帖处理。”
“明白。”
“酒楼的饭菜已经点好,姑娘用完膳食再回去罢,会有人送你的。”
薛婵推开门,门边守着的丫鬟跟在她身后,一直到上了马车,她整个人才松泛下来。
这一整日着实累的不轻。
香兰给她倒了杯茶,又给她捏肩,车轮声响起时,问:
“夫人随意寻个人来劝说便是了,何必亲自过来?”
薛婵闭目休憩,声音听起来已然累极:“到底是未来儿媳,总得亲自见见,看看究竟是个什么脾性。”
“那夫人觉得如何?”
“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罢了,尝到点甜头便抓着不放,言行举止更是粗鄙,”思及此,她想起白日刚见面时,那丫头的模样,嫌弃的瞄了眼那块被坐过的地方,冷冷地,“回去把这车上的东西都扔掉,换新的来。”
“是。”香兰小心给她按肩,“既然夫人如此不喜她,又何必促成这一桩婚事?不然日后整日在眼前看着得多闹心啊。”
“我瞧那疯小子也闹心,不也看了这些年了,他如今年岁渐长,岳母早就留心京城各家适龄贵女,与其让她替他则一个门当户对,家里有权势的,不好拿捏,倒不如顺他的意愿,还能让他记着我的好,而且,他若哪日出点什么意外,和那种村妇生的孩子未必就有我的儿子高贵。”
“夫人高明。”
*
三日后。
玉带巷临河,景致优美又出入方便,这一带住的多是朝廷官员,宅子有大有小,按官员品级来分。
这里只有一个钱府,便是礼部员外郎钱大人的宅邸,坐落在玉带巷中间地带,相邻的是太常寺卿林大人的宅子。
梅渔途径钱府门前,看了眼门前的两只石兽和门上的黑油锡环,走至出行的角门那,轻叩门环。
很快,便有一仆役开了门,她将那日薛婵给的玉佩拿给他看了眼,说是要进去通禀一声,便又将门合上了。
她便在门前耐心候着。
昨夜里她已经将娘送去了天香阁,并且看着陆家请来的太医给娘瞧了病。
她娘三年前去山上采药卖钱摔断了腿,自那后身体益发虚弱,后面病的几乎无法行动,只能整日卧于榻上,村里的刘大夫给她瞧了几次,都说是长久累积下来的,治不了,只能慢慢调养。
于是,她便一直找各种方法赚钱,想让她娘吃点好的,将身体调养过来。
昨夜那个太医看完后也跟刘亩说的差不多,只要好吃好喝心情无虞的养着,会慢慢好起来,她走前特意嘱咐了好些话。
她并不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见不到她娘了,只要时间久,她总会查到他们将她藏到哪,故而走时没太过伤感,离开天香楼后,她给刘老头儿买了好些酒肉,知道他好这一口,郑重告了个别。
至于薛夫人所说的外男,梅渔不知道她跟谁打听来的,明明一直以来都是孙伯儒那家伙一厢情愿罢了,却一直将她与他牵扯在一起,故而,她也不想多说,今早上托人将那翡翠镯送还他,便走了,半句话都没留。
“吱呀——”
漆红的木门再度被人打开。
“原来是小姐,快随我来罢。”
小姐?
梅渔微愣,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裳。
原来陆府的人给她安排的是这么个身份吗?还好她今日穿的是那日薛婵给买的那身,与这称呼没有太过违和。
她挺直腰板,端起架子,学着那些见过的小姐们姿态跟这仆役进去了。
七拐八拐地来到一处种着紫藤的院子,走进堂内,一个身形高挑的妇人正拿着把剪刀修剪盆栽里的花木。
“夫人,小姐到了。”
妇人头也没抬地说:“嗯,你退下罢。”
听到门被带上的声响,妇人才放下手中剪刀,转身看向她。
她模样瞧着与薛婵差不多年岁,只是气质要更清冷些,不会说那些无用的漂亮话。
“梅渔是吗?”
梅渔颔首。
“我是青临的亲姑姑,你和他的事薛嫂子同我说了,既然他喜欢,我这做姑姑的总要帮一把,今后你便叫钱渔,是我夫君养在江南老宅里的大女儿,也就是我钱家的长女,以前的事情便都忘了,更不许再提,规矩和些必要的礼仪我都会让嬷嬷教你,这半年你就好好学,我会每日查看,不然日后你去了陆府,别个人可要说我钱家人上不得台面。”
“半年?”
陆荷觑她一眼:“嫌长?国公府不比寻常人家,亲事哪能说结就结,总要仔细准备一番,这已经是最快的了,若非青临那孩子闹腾,总归也要到明年。”
“是。”
“还有,这半年你不得和他见面,这是规矩,也是因为定了亲的女子若与未婚夫君相见不吉利,若有不明白的,便可直接来问我,记住,少说话,多学,多听。”
陆荷目光停在她身侧的手上,走过去,抬起来在眼前打量了番,嫌弃地蹙了下额。
“俗话说,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你的手是怎么弄成这般粗糙难看的?啧,我让人给你多备些香膏,日后每次净手都要涂抹,还有,重活什么的也都要习惯让下人去干,我过会儿给你拨两个丫鬟,日后她们会跟着你一起去陆府。”
梅渔认真听着。
这个钱府的夫人说话虽然没那么温和,但她却觉得这样的人比之薛婵要更好相处。
又听她说了一大堆话,末了,梅渔回:
“夫人,小人明白。”
陆荷:“错了,你还是不明白。”
她怔怔对上她的视线,反应过来自己话中的不对,不确定地道:
“……母亲?”
陆荷笑了:“这才对嘛。”
……
梅渔便这么在钱府住下了。
每日晨昏定省雷打不动地去给夫人请安,请完早安后便开始了一整日的课学,上午是个老嬷嬷教她大家小姐的各种规矩和仪态,下午则是女红、品茗、诗画、烹茶辨香和数算看账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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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着来。
晚上,陆荷会亲自查一遍她的学习成果,不好便要受罚,打手板子。
连着小半月下来,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也没了往日的精气神,但是皮肤是肉眼可见越来越好了,尤其她的手,明显白皙细嫩了许多。
钱府的一大家子,她也差不多摸清了。
钱府的当家人是钱向明,是江南钱氏一族的分支,二十三进士及第,当之无愧的大才子,相貌堂堂,官运亨通,为人也亲和,是她现在名义上的父亲,就是他平日忙碌,她也很忙,鲜少见面。
钱府的当家主母是陆荷,英国公的小女儿,大家闺秀,做事认真,治下严苛,丈夫也被她管的死死的,很多下人都说钱大人是个怕夫人的主儿。
梅渔看着自己的手掌心表示:这谁能不怕啊,她见陆荷都跟见鬼似的。
陆荷跟钱向明有两个儿子,大的年九岁,名为钱永正,小的年五岁,名为钱永安。
两个都是乖孩子,被教的很有教养,懂礼貌。钱永正起先还对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姐姐表示过不满,但后来发现她比自己过的还惨,更因为有了她的存在,能让陆荷对他放松些管教,他才对她有了些许同情,渐渐接受了。
至于小的钱永安,是个黏人精,自打她那天跳上树,把挂树枝上的风筝取下来后,这小家伙就觉得她是无所不能的大侠,整日缠着她,让她飞给他看。
梅渔想起这事就来气。
那日她跳树上给他取风筝的事情被陆荷看了个正着,事后拿着戒尺满府邸的追她跑,挨了二十下。
还大侠呢,哪家大侠有这么窝囊?
不过,对于陆荷她怕归怕,背地里骂也骂,但总的来说她待她不错,吃喝穿住样样都最好,而且她确实对她上心,让她第一次在外人身上感受到了丝亲情。
除此之外,与梅渔接触最多的便是陆荷给她挑的两个丫鬟——金瑶和银瑶。
一对儿姐妹,与她年龄相仿,金瑶性子要更细致沉稳些,银瑶相对跳脱,同她很玩的来。
这日午后,日暖风和。
梅渔坐在紫藤花架下绣花。
这已经是她绣的第六只鸳鸯了,快绣完,总算有点像模像样,还记得她开始绣的第一只,不知怎的被钱永安拿去了,饭桌上擦嘴时被人瞧见,当时她便宜父亲钱大人一本正经地评价——
“这猪啃玉米丑的有几分韵味。”
梅渔当时没好意思说,那其实是鸳鸯,旁边是荷花。
把自己想乐了,她“噗嗤”一笑,怀里突然钻进个小东西。
“大姐姐。”
是钱永安。
梅渔:“小安,我忙着呢,不能陪你玩,不然晚上母亲可要生气的。”
钱永安头摇的像拨浪鼓:“不是,小安不是来找你玩的,而是有事情要告诉你。”
梅渔眉梢微挑:“什么事?”
他凑近,附耳道:“大姐姐,我偷偷跟你说哦,有人偷看你。”
梅渔没当回事,她初来那几天,很多下人贪个新鲜,经常在她被嬷嬷训时来看个笑话,但还是耐心地顺他的话问:
“偷看我,谁啊?”
“那个人偷看你很多次了,但他们都不让说,哥哥说、说他是你夫君。”
“我夫君,笑话,我又没成亲哪来……”梅渔笑容一滞,一把按住他肩,“我夫君?长什么样?”
“唔……啊!他在那!”
梅渔猛地转头,果然见一个身影从围墙那跳了下去。
7. 鸳鸯戏水
围墙下,少年脸色黑的吓人。
长生又揉肩膀又揉腰,还得小心照顾主子心情:“怎、怎么了……少爷?”
明明前一刻还笑的跟花一样,咋的突然就变脸了?看见什么了这是?
陆青临阴沉着脸,一拳锤向面前的树。
力度不小,树上叶子都沙沙的响,还有果实掉下来,长生听着都疼,心里啧叹两下,伸出颤抖的手:“少、少爷……您没、没事吧?”
安静一瞬后。
陆青临甩着手,疼的跳脚,发出小狗样的哼唧声。
“嘶——啊——疼死我了,呼!呼!该死的树!该死的小孩!长生!找人来,把这树给我砍了!”
细白嫩肉的手背破了层皮,他龇牙咧嘴地冲着那处吹气,余光一瞥,敏锐地看见围墙那粉米色的身影跃了下来。
陆青临神色倏然一变,猛地转身,做贼心虚地藏到了树后面。
“谁啊这是,这般带派还要砍钱府的树?”
梅渔抱着胳膊缓步走来。
长生一看是她,想起之前大夫人交代的话,瞬间慌了神。
天爷,要是早知道这位日后会是少夫人,他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带人将她绑回府里,还扔柴房里一夜。
她若是记仇,日后自己还有好日子过吗?
“小的长生,见过钱小姐。”
他讨好地笑笑。
梅渔记着之前的仇,没理会他,而是看向那见了她藏在树后面,时不时还要露出一双眼睛,对上视线后又像烫到似的缩回去的少年。
这人又作什么妖?
她上前两步,想将人揪出来,树后面传来少年惊慌的一声:
“停!别过来了!你……你站那别动。”
语气越说越弱,也不知怎的,梅渔听着就像是在说反话一样。
又走一步,面前有人拦下。
“钱小姐,陆夫人说了,你和少爷不能见面的,不然下次她就不让我们少爷过来偷看你了。”
“偷看我?”
梅渔睨了睨眸,“这是不打自招了吗?”
陆青临听到,气的脸更红了,暗暗骂一声:“笨死你得了!”
梅渔却是警惕起来,板着脸,好似要是不给个合理的解释,她就要揍人了。
“你们偷看我干嘛?又憋着什么坏呢?”
长生被她问的一愣。
“啊?我,不是,少爷他……他……”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句完整的话。
梅渔耐心被耗尽了。
她鸳鸯还没绣完呢,可没工夫在这胡闹,而且,她特意冒着被陆荷训的风险来,可是有要紧事问的,结果这主仆俩怎么奇奇怪怪的。
“快说。”
“我没有,我没憋着坏,我只是想看看你。”
陆青临心急之下,一下子从树后跳了出来,说完,他看见少女澄澈的眸,脸一红,又躲了进去。
“好了,你现在知道了,就赶紧走吧,”他面向树干,指尖不由自主地抠着树皮,声音弱弱的,隐隐有些不舍,“要是被女魔头看见了,她下次指定不教我进来了,你知道她有多凶吗?”
“我知道。”
凉嗖嗖的一声从背后传来,陆青临瞪大眼睛,忙转过身,就见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他指着她,“你你你……”
梅渔拍掉他的手:“你什么你,磨磨唧唧的,我过来可是有话要问,问完就走。”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他低下头,视线错开:“你问吧。”
“行,咱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嗯。”
梅渔凑近:“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陆青临后背紧贴树干,低垂的眉眼落在她扬起的莹白面容上,突然发现她比上一次说话时瘦了很多,眼下也有乌青。
可恶,钱府的人不给她饭吃吗?
他早说钱向明那家伙穷鬼一个,手里头没什么钱,家里也没好东西,要将她接出来的,可没人答应啊,他只好三天两头从府里顺点什么东西送过来,让女魔头好好待她。
他给的钱都被贪了吗?这事回头要好好问问。
看他出神,梅渔催促:“说话。”
“哦,额……这个嘛,你之前不是给我踹河里了吗?”
“……别装傻,我指的是更早之前。”
他摇头:“没有。”
果然,她就说自己不记得以前认识这么一号人。
梅渔咳嗽一声,离远了点,表情莫名羞赧:
“咳,那个……你觉得我好看吗?”
“你说什么?”
她声音突然小起来,他没听清。
“我说,你、你喜欢我的……”
“我喜欢。”
“……”
好了,再见。
梅渔突然发现自己不该问这么多蠢问题的,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问这么多也改变不了什么,更何况,她完全弄不清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就当他瞎了眼,对她一见钟情吧。
她目光低垂,留意到他手背上有点血迹。
“你手怎么了?”
陆青临不好意思说是自己捶树锤的,将手背到身后:“没什么,你看错了。”
“我都没说我看到什么就看错了,”她语气一凛,“手伸出来。”
少年犹豫了下,还是伸出了手。
梅渔一看这伤就知道怎么弄的。
在心里暗啐了声“脑子有病”,还是拿出帕子将他手上的血擦了擦。
她想的明白。
虽然搞不清楚他为何要娶她,但既要成亲,夫妻间还是和睦为主。
她直觉上他不会害她,尽管第一次见面时显得多少凶恶了点,可打听到那会儿是他头疾发作,能理解,后来虽然抓了她,也好好将她送回了家。
就是性子古怪了点,好在脸好看,相处下来应当能习惯。
擦完手,梅渔直接将沾了血的帕子塞他手里。
“那个,我先回去了,要是被人看见可不好了。”
他低着头,不知道又怎么了,没有应声。
“陆青临。”
“嗯?我在。”
风中夹着早春的山茶花香,树叶的沙沙声中,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突然觉得这人挺有意思的。
“我说,我要走了。”
“好。”
陆青临望着她的笑脸,声音中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低落,直到人再次从围墙那消失,他才收回视线,握着自己受伤的那只手蹲了下来。
长生一直假装自己是块路边的石头,等到人走,才恢复人身,绕到树后面,出声想提醒主子该回去了,却见他肩膀微微颤抖。
怎么回事,刚不还聊的挺开心的吗?人怎么哭了?
他真是上辈子偷鸡摸狗为恶一方,这辈子才要来伺候这么一位爷。
该抽个时间跟夫人说一声,给他换个新差事。
“少爷,小的知道你舍不得,但你俩都要成亲了,日后还不是天天见,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想说多久就说多久,没人拦着你。”
“不是,你不懂……”
陆青临抽噎两下,宝贝似的将右手从怀里抽出来:
“她、她刚刚……摸了我的手。”
长生:“……”
就因为这个?!那他确实不懂。
“呜呜……我今后都不要洗手了。”
“……”
他更不懂了。
好说歹说半天才把人劝起来,长生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眼那棵树:“少爷,咱还砍树吗?”
陆青临擦擦眼泪,又是一脸嫌弃地扫了眼四周:
“不砍了,再找人多种几棵,一个五品员外郎,给他寒碜的,孤零零的一棵在这,秃子头上长根毛。”
……
梅渔这两天胖了。
脸圆润了,气色也好,红光满面的。
晚膳时,她净完手又在某人的注视下涂抹好香膏,坐下来,就听陆荷问了句。
“你是不是吃胖了?”
梅渔伸向红烧肉的筷子一顿:“也没、没有吧?”
边上,钱永安仰起小脑袋看她,高兴道:“大姐姐跟我一样胖咯。”
梅渔夹块肉怼他嘴里:“闭嘴吧你。”
对面,钱永正摩挲下巴,冷笑一声:“呵,女人呐。”
说完,被他娘一记眼刀甩过来,老老实实地坐正,闭上嘴吃饭。
“我就奇怪了,你每日用膳吃的也不多,平日里的瓜果小食也都控制着,怎么会胖这么快?”陆荷放下碗筷,凌厉的视线扫向梅渔身后,“金瑶,小姐近日可有吃些什么不该吃的?”
“回夫人,除了日行三餐,小姐不曾吃任何东西。”
梅渔附和着点头:“母亲,你放心罢,我胖大概是因为近日教习的嬷嬷病了,整日就是坐在那,惰怠了些。”
“是吗?”陆荷目露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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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未细究,而是提醒道,“身为女子,应每日三省其身,言否?行否?美否?你既无倾城之姿,更当注意自身体态,绰约多姿,杨柳细腰,乃美之。你也提醒我了,嬷嬷既然不在,也不能荒废着,这样,从明日起,你每日卯时起,绕着府邸跑三圈。”
“卯时?!”
天都没亮呢。
梅渔可怜地看着她,试图唤醒对方不存在的母爱。
无果。
钱永正幸灾乐祸地来了句:“还好我是男子。”
“男子更该严苛约束自身,”陆荷冷冷瞥他一眼,“还有你,明日卯时,跟你姐姐一起跑,跑完后读背策论,明白了吗?”
“啊?!娘,这太早了吧……我还小……”
钱永正一脸可怜,试图唤起她存在的母爱。
无果。
陆荷淡淡啄口茶水:“早吗?你父亲六岁起便每日寅时起身读书,数十年从未有懈怠,而今为官,亦是如此,你已有九岁,卯时起已是宽容。”
“……是。”
看着这一幕,梅渔暗戳戳擦了把汗。
这大户人家的少爷也不好当啊。
亥时三刻。
钱府内,主子房里早熄了灯,丫鬟婆子杂役们收拾完后也都回寝室歇下,只有几个夜里换班巡逻的下人打着灯笼巡逻。
西边的一个小院,主屋的灯熄了没多久又亮了起来。
梅渔心事重重地坐在桌前,嘴里不时嘀咕什么。
“叩、叩、叩。”
听到声音,她熟稔地走到窗边,心里复习了下想好的措辞才将窗户打开,刚张开嘴,一个食盒就这么怼了过来。
她快速接过,见人又要像之前那样送完就跑,一把按住他肩:
“慢着,我有话要说。”
这人是钱府每夜负责巡逻的小厮,刘莽。
自打七日前和陆青临见过后,他就莫名其妙的找人每晚给她送饭食。
本来她是不打算吃的,但不知道陆青临从哪搞来的饭,做这么好吃,吃一次就上瘾了,故而每日跟钱家的人一起用膳时,都觉得索然无味,就等着晚上这一口,一不小心就给自己吃胖了。
陆荷那边已经起疑,不能再这么吃下去了。
“这个你拿回去,还有句话要带给他。”
刘莽听她说完,来到了离此处没多远但人少的西边角门那,偷偷钻了出去。
门前不远处,一辆马车停在那。
陆青临正斜靠在车上借着烛光看书,忽听车前的人说:“少爷,人回来了。”
他心中困惑,今儿怎么这么快?
将书放下,掀起车帘,就见那大汉又将东西拎了回来,蹙眉:“怎么回事?”
刘莽将东西放下,回:“陆大少爷,小姐说,谢谢你这些天给她送吃食。”
陆青临听着心里高兴,咧开嘴打开了食盒,见里面的东西原封不动,又收起笑:“怎么一口都没吃,不合胃口吗?你不是说你家小姐怪喜欢这天香阁的菜吗?”
长生在一旁听着,接道:“难道说天香阁今日换了厨子?闻着确实没往常的香。”
陆青临:“这破店没事换什么厨子,明儿你去把那厨子买回来,让他天天做。”
刘莽听的汗都出来了。
天香阁可是京城顶有名的酒楼,普通人家连里面一杯茶水都喝不起,这大少爷居然说是“破店”?!
“不是,陆大少爷,小姐没有不喜欢吃,只是小姐说了,这样不合规矩,教人发现了不好,而且你天天过来,她心里也过意不去,但还是要谢谢你的,让你好生歇息,捱夜对身体不好。”
“原来是担心我。”
陆青临心头一软,挥挥手,“行,你回去罢,日后我不送了,也让她好好注重身体,近日倒寒,别着凉了。”
刘莽如蒙大赦,逃也似的离开了。
长生早已习惯,拍马屁:
“少爷,她心里有你。”
陆青临面上不显,但心里还是很受用的,他“哼”了声,又钻进车里:“我知道,还用的着你说?”
“那少爷,这食盒里的东西……”
“你拿去吃了罢。”
长生乐了:“谢过少爷,您和少夫人真是天生一对,夜里打着灯都找不到的璧人儿。”
“行了,别拍了,冻死少爷我了,赶紧回府。”
“得嘞。”
陆青临又坐回车上,拿起方才那本未看完的书——《鸳鸯戏——俘获女子芳心九十九式》。
8. 婚期将近
大婚之日将近,府里上上下下忙了起来,梅渔却是闲了。
该学的规矩和礼仪她都学了,至于绣花、点茶、书画等类的东西,只能说会个大概,这里面门道可深,不是短短半年就能学通学精的。
离婚期还剩一月时,梅渔连府门都不能出了,像是嫁衣和珠翠之类的有需要改动,都是将东西和人喊到府上看。其他时候,她就独自坐在院子里发呆。
偶尔钱永安会来找她玩玩,说是她院子里好玩的多。
梅渔看着满屋子的玩具,有纸翻花、陀螺、空钟、毽子、木鸳、鱼灯,还有院子里新搭的秋千,都是玩了一两日就没新意不想玩了。
这些都是陆青临听闻她无聊找人送来的,但他一直守着规矩没露面。
陆荷说这小子对她真挺上心,不然以他那个性子早将他们钱府闹个天翻地覆,谁也拦不住,可偏生他这回这么老实听话地什么都没干。
梅渔想起之前他俩的“暗通款曲”,笑笑没有说话。
近日,陆荷操持着家里家外还要准备婚事,整日忙的连轴转,故而她连晨昏定省都免了,可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的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这一点让仍旧需要每日卯时起跑步读书的钱永正羡慕不已,但他嘴上不说,只是默默地在从她院子外头跑过时刻意将脚步踩的很重,并幼稚地拿着书跑她窗台前读。
梅渔受不了,决心报复回去。
她大早上也不睡了,让人抬个摇椅和桌子放门口,摆上些香甜可口的小食点心,就坐那吃。
跑完五圈,满头大汗还饿的饥肠辘辘的某小鬼对她手上的东西望眼欲穿,可偏生还得读完书才能用早饭。
这是他老爹钱向明感动他效仿自己刻苦钻研的精神而主动提出的,说是先贤有云天降大任,应“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如此方是钱氏后继。
钱永正心里苦,但没处说,忍着捧书读了会儿,期间无数次朝这边投来艳羡的目光,明明开个口求她就能吃到,偏生嘴硬的很。
梅渔招招手,给他个台阶下。
钱永正屁颠屁颠的就过来了,到了面前,还要叉着腰,一副很烦的样子,明明眼睛一刻都没离开盘子里的东西。
“叫我干嘛,你这个大懒虫。”
“想找人聊会儿天,来,坐下一起吃点。”
钱永正咽了咽口水,强忍着将头扭向一边:“哼!我不会吃的,我可是钱家的男人,不会向此等贿赂所屈服!”
“呦呵,毛没长齐还男人了,行了,人我都打发走了,金瑶搁外头帮忙守着,放心吃吧,不会有人知道的。”
“真、真的?”
“当然。”
话落,他书一扔,跟几天没吃过饭似的,风卷残云,很快就清空了盘子里的糕点。
梅渔都被他这清盘速度吓了一跳,怕他噎着,还给倒了杯茶。
钱永正接过水,一饮而尽,吃饱喝足,看着眼前的一切,不好意思起来,默默将书捡起来,却是合上了:
“说吧,你想跟我聊什么,我的时间很珍贵的,这会儿够我读篇《六国论》了。”
“切。”梅渔翻了大大的白眼,望向天边一点霞光,莫名有点感伤,但想到跟他也没啥能说的,说了估计也只会嘲讽她两句“女人就是爱瞎想”。
于是,摆摆手:“你去读书罢,我没事。”
“啊?什么嘛,真古怪你这人。”
钱永正扁了扁嘴,转身就走,走了两步不知想到什么,又别别扭扭地回来了。
“那个……听说你快要出嫁了是吗?”
梅渔挑眉:“你刚知道?”
“我早就知道了!”钱永正跺跺脚。
梅渔看着他,戏谑道:“怎么突然问这个,舍不得我?”
“才没有,你真是气死我了,可恶的女人!”
“怎么说话呢,我是你姐!”
“你不是!”
话一出,二人看着彼此陷入了短暂沉默。
半晌,梅渔眸光微沉:“你……一直都知道?”
钱永正不情不愿地点头:“嗯,你刚来那会儿,有次我偷偷听爹娘说话知道的。”
“那你知道还……”
“还一直帮你们隐瞒是吗?”他努了努嘴,“我本来是想跟小安说的,但想到他一直想要个姐姐……我也差不多吧,娘又不能给我生一个,便勉为其难接受你了,虽然你脾气差了点,行为粗鲁了点,一点也不像书里写的淑女,但……人挺好。”
梅渔听着,眼眶莫名一酸,难得没有怼回他的话。
钱永正不自在地挠了挠脸,又说,“那个,我之前听很多人说你夫君,也就是我表哥陆青临,他是个疯子,很坏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嫁给他,但是,要是他欺负你了,你就回来吧,我们钱府虽然不像他们有这么多钱,但养你一个废人还是足够的,而且,我长大一定很有出息,我不要当爹那样的礼部员外郎,我要当户部的,赚大钱!”
梅渔被逗笑了:“你爹要是知道你这么爱钱,晚上估计要睡不着觉了。”
“那你会告诉爹吗?”
“我?唔……考虑考虑吧。”
“……你气死我了!臭女人,敢说的话你就别回来了!”
“哎哎哎,小鬼,你这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
“不理你了,我要读我的《六国论》了,哼。”
*
长生发现大少爷脑子越来越有病了。
以前不犯头疾时还能尊敬师长,礼让幼小,跟个人似的,现在路过的狗都得被他踹两脚,时而笑时而怒时而黯然神伤。
你问他,他还不说,只是故作深沉地摇摇头说没人懂他。
半月前,陆青临在文华殿听学,与十七皇子起了口角之争,差点大打出手,此事当天就传到了皇上耳朵里,将两人叫去乾清宫训骂了一通,并责令二人回府思过一月。
回府后,陆大爷连同僚间的宴会都不去了,发了好大一通火,问他为何要与十七皇子起争执,他只来了句“瞧他不顺眼”,若非大夫人拦着,说不能让少爷躺着成亲,怕是他腿都得被打断,最后挨了十板子后扔到祠堂里看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思过。
可偏生这样了,人还不老实。
当晚,陆大少爷让祠堂外守着的人拿壶酒进去,说是疼的厉害要喝点缓缓,结果给自己喝醉了,在祠堂发起了酒疯。
大半夜的他将陆家先祖的牌位全给抬了下来,在祠堂门口整齐摆了一排,对着外头的月色,磕头结拜,称兄道弟,还问先祖他们怎么死的,做兄弟的要去给他们报仇。
这事情闹的大,老国公睡了一蒙子,听到消息衣衫不整地爬起来,到地方一看,他那好孙子抱着他爹的牌位喊“弟弟”,气的一把年纪差点撅过去了。
于是,陆大少爷又挨了二十板子,彻底下不来床了。
如此才消停几天。
但少爷躺了几天,折腾不了自己,也折腾不了人,便开始折腾起他,每日三餐的让他往钱府跑,就为了看看未来少夫人吃了什么,然后让膳房做一样的,否则就死活不吃饭也不上药。
终于,熬了半月,离婚期仅剩最后十日,少爷恢复的差不多了,但今早还是习惯性的让他去钱府打听,他实在受不了,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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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心惊地提了嘴:
“少爷,您要是想的慌,不如亲自去看看少夫人?”
话一出来,陆青临愣住了。
之后的一个时辰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趴在床上。
长生这一个时辰内连自己埋哪都想好了,却听他突然诈尸般的问了一句:
“你说,我可以去找她吗?”
“小人该…啊?”
“我这么过去……会不会太唐突了?要是惹她不高兴了怎么办?她可能也不想见我,毕竟我这么讨厌,惹人嫌,最近犯了那么大的事儿,也不知有没有传她耳朵里,好丢脸啊——”
陆青临越说心里越难受,拉起被子蒙头上,来回打滚,“让那老东西打死我算了!我这样以后还怎么和她见面啊,她肯定觉得我特别拿不出手,不想嫁给我了,呜呜呜……现在在她心里,肯定猪都比我好,呜呜呜……”
长生:“……”
蒙着头哭了会儿,八月底的天给自己捂窒息,他才将被子扯下来,眼眶通红地瞪人:
“少爷我说自己不如一头猪,你怎么光听着不说话了?心里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小人怎敢啊,少爷。”
长生已经习惯他作起来的样子了,讨好笑笑,“少爷,这钱小姐心里也念叨着您呢,奴才前些天去钱府打探,偶然听她说挂念您的伤,再说了,她想不想嫁,光在这瞎想有什么办法,不如您自个当面问。”
“可是……”
“放心吧,少爷,钱府里有不少咱们的人,等天黑了,您偷摸地混进去,说几句话就走,不会有人发现的。”
陆青临沉默了。
入夜。
因着不用卯时起,梅渔睡的要晚很多,尤其这半年内读书又认识不少字,她近日闲下,托人从外面买了些话本子回来看。
看着看着就入迷了,有一回甚至看到天亮,之后搁床上睡了一整日,府里的人还以为她害了病。
她今夜本来打算将《狐妖与书生》这本看完的,但用完晚膳后,陆荷突然神神秘秘地将她叫到了自己屋里,给她一个很大的木匣子,神情很不自在,只说她回去打开看了就知道,还叮嘱看的时候把丫鬟都遣到外面去。
梅渔一头雾水的,但还是听话地将东西提回自己屋里,早早将金瑶银瑶打发走了。
屋内静悄悄的,梅渔看着烛光下放在桌子上的那个大匣子,内心一阵忐忑。
陆荷该不会是偷偷给她备了份新婚大礼吧?不好让人发现才大晚上偷偷塞给她,看来里面东西价值不菲,她提着都沉甸甸的。
想想钱大人清廉,这等财宝是该谨慎些的,不然被人知道参他一本,也是麻烦。
梅渔洗干净手,又习惯地涂了香膏,这才郑重其事地打开了匣子——
一本书,一堆奇形怪状的小人偶,还有几盒香香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就……就这?”
她大失所望,没仔细去看那人偶的造型,皱着眉翻开了书。
“笃、笃、笃。”
猝不及防的三声响从窗户那边传来,吓的她手一滑,“啪嗒”一声,将书扔到了地上,但眼睛已然瞄到了第一页的部分。
梅渔脸一下子烧了起来,慌慌张张地将书扔匣子里盖好,这才谨慎地走到窗户那儿查看。
“谁?”
她问了声。
虽然有想到几个月前陆青临派人给她送饭的那三声暗号,但万一不是呢?
窗外静默良久,久到她都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才传来少年轻轻的一声:
“我是陆青临,你能……看看我吗?”
9. 你要走吗
陆青临?
梅渔愣了下,直接推开窗扇,还没看清人先听到一声惨叫。
窗外,少年一身空青色银丝祥云纹的褡护,发冠用根白玉簪整齐竖起,头戴网巾,手捂住口鼻,疼的眉头紧皱。
“你怎么会在这儿?!”
梅渔惊诧地瞪大眼睛,反应过来,“你、你没事吧?”
还真是他。
这大晚上的不睡觉跑这来干嘛?
陆青临放下手,故作轻松地一笑:“没事,不疼的。”
他看着她,郑重其事地,“我过来,是有话要与你说。”
梅渔瞧他神色认真,料想该是什么重要之事,不然也不会深夜造访,她正色:“嗯,你说罢。”
“好,那我就说了。”
陆青临一脸深沉地叹了口气,伸手摸向腰间悬挂的玉佩,突然意识到什么,面向一处大声咳嗽起来。
“咋的了,冻着了?”
梅渔刚要探脑袋出去,一个木棍似的玩意被抛了过来,吓她一跳。
陆青临无事发生般将东西捡了起来,摇开折扇,扇了扇风,然后仰天长叹一口气。
还是团伙作案。
梅渔心里冷笑一声,两条胳膊曲起,半趴在窗台那,看他继续演。
“其实吧……我此番前来,是有桩极其重要之事,该怎么跟你形容它的重要程度呢,大概就是我活到现在做过最重要的决定,或许明日开始我……”
梅渔听着,从荷包里拿出把瓜子,边吃边一脸关切地问:“咋?从明儿开始你就不再是你了吗?”
“不是,我当然还是我,只是,不再是从前那个能开心笑出来的我了,我知道,这件事我其实可以不说的,但思来想去半月,还是觉得告诉你为好,毕竟,你我二人将要结为连理,有些话还是提前说明白比较好,可当我看见你时,却又说不出来了,我害怕听到你的回答,万一、万一你最后的选择是最让我无法接受的该怎么办?若是那样,我该……”
梅渔嘴角抽搐两下。
这人的废话怎么就这么多呢?大半天没吐出点有用的出来。
她打了个哈欠,问:“大少爷,所以你究竟想说什么?实在说不出来的话,那您就再想想,夜很深了,我去休息会儿。”
话落,她作势要关窗。
“慢着!”
陆青临着急忙慌地上前,扶住了窗户。
距离一下子缩短,梅渔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温热的香气,这味道她在学点香时闻到过,是甘松,有股清新自然的草木味。
她睫毛轻颤,手上瓜子落了一地,擡眸时,对上他略含幽怨的眼睛。
“我都愁成这样了,你就不能耐心点吗?”
不等她回答,少年自顾自说,“你走罢,我不拦你。”
夜风微凉,带来院子里栽种甜腻的茉莉花香,窗前树梢上,夏末的蝉虫还在不遗余力的嘶叫,平日早听习惯,而今竟觉聒噪难忍。
梅渔视线落在他发红的鼻子上,没忍住上手轻轻戳了下他的鼻梁。
陆青临吃痛地叫了一声,往后撤了步。
“走?去哪儿啊?”
少年抽了抽鼻子,忍住眼眶上涌的酸涩感,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哪里都好,我会让人将你安全送出城,想去哪就带你到哪,不会让你被他们找到,然后你就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知道,你之前说要嫁给我,是碍于陆家迫不得已之举,如今我也想明白了,趁着还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你走罢。”
“所以……你废这么大劲就是为了说这个?”
梅渔看他前面铺垫一堆,还以为是要告诉自己他有什么隐疾,怕她婚后发现,所以才挑这个时候特意说出来。
陆青临仍沉浸在哀伤中,没听出她口风不对。
“嗯。”
梅渔心觉好笑,问:“你想让我走?”
“不想。”
“行,那我就勉为其难留下来跟你成亲罢。”
“好,我这就派人送你……欸?”
少年表情一滞,含着雾气的眼睛呆呆看着她:“你、你说什么?”
“哎,这撞到的也不是耳朵啊,没听清吗?我说,和你成亲这事本就是我自己愿意的,所以,我不走。”
听到这话,他却莫名急了起来,低着头原地打转儿,话一骨碌全吐了出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陆府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更不是什么好人,我脾性古怪、乖张、暴戾,我还有头疾,发起病来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家里家外被我欺负过的人数不胜数,一旦哪天我死了,你面临的会是什么,你有考虑过吗?明明我都给你打算好了之后的事情,你为什么还要继续留下!”
莫名其妙的被人吼了一通,梅渔脾气也上来了:“我想过,我怎么没想过,你这人可真讨厌,我都说两遍了,要是你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生气的话,那很好,我现在火气很大,你最好赶紧滚,不然我可要喊人了!”
“你……”
陆青临紧盯着她的眼睛,薄唇紧抿,指骨捏的泛白。
她气势一点不弱。
僵持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少年勾起唇角,颊侧爬上抹诡异的绯红,手上折扇一收,语气缓和下来:“原来你……也罢,是我矫情了,天色已晚,你好生歇息。”
丢下这句话,他心情极好,哼着歌走到不远处的草丛那,朝里面踹了一脚,有人“诶呦”一声钻了出来,跟在他后面点头哈腰的。
原地,梅渔深吸一口气,将被吹乱的鬓发拨到耳后,气笑了。
这个人怎么神经兮兮的,脑子里一天天究竟在想些什么?
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走。
带着火地将窗户使劲一关,回到桌前坐下,猛灌两杯茶,心情才平复下来。
脑子冷静了些,不由回想起他方才的话。
仔细琢磨,他其实挺为她着想的,却不了解她这个人。
待在钱府的这半年,虽然有诸多管束,但她却是喜欢上了这种日子,锦衣玉食,想吃什么,说句话便有人端上来,不必再为生计发愁,不用为了那几文钱跟人斤斤计较,大打出手,更不用忍受村里那些人的白眼和闲话。
她不可能让每个人都喜欢自己,那些看不惯她的下人就是骂也只敢在背地里,不敢当面说,如此她就很满足了。
离开?呵,怎么可能,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是谁都有的,她嫁过去是正妻,而非妾室,只要能给她这种生活,就算是那半截入土的老头子她也嫁了,她年轻总会熬死他的,更别说她未来丈夫是个风姿昳丽与她年岁相当的少年人,对于他古怪的性子,倒也不是不能忍。
这么一想,她心情都好了许多,连带着看桌上那匣子里乱七八糟的一堆玩意都顺眼了起来,好整以暇地将书取出来,挑灯夜读,钻研其中之精华。
毕竟,这种事也怪影响夫妻间和睦的。
……
另一边,两个人偷偷摸摸地从钱府溜了出去。
长生看着少爷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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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来时要好,就知道没白煽动他过来,日后当是能消停点了。
就是后面怎么听起来两个人吵起来了?
心里正奇怪着,就见他脚步一停。
“怎么了,少爷?”
长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里一片惊骇,赶忙行礼:“陆夫人!”
陆青临见是她,却也不慌,略一点头,算是见礼了:“姑姑。”
“陆大少爷深夜造访我府,怎么也没人通知一声,倒是我钱府怠慢了。”
陆荷神色阴沉地挖苦。
“姑姑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陆青临,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安插人,怎么,是生怕我虐待你那宝贝吗?平日里你让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也就罢了,而今还敢光明正大地过来,莫不是把钱府当成你的后花园了,你不要太过分!”
“哎,姑姑这话就严重了,侄儿怎敢造次?我保证,十日之后,绝对将那些人处理干净,绝不让他们继续碍您的眼。”
陆荷冷笑一声:“处理?怎么处理?”
少年收起折扇,一下下敲击掌心,思索道:“老实点的就给钱把人打发远点,不老实的……是卖进窑子还是杀了,您觉得呢?”
“真该让她好好看看你现在这副嘴脸。”
陆荷翻了个大白眼,“也罢,早知道你不是什么好玩意,你最好像现在说的这样,十日之后把人从我眼皮底下清理干净,否则等我动手,会不会牵连到你,就不一定了。”
陆青临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含笑低头:“明白,姑姑慢走。”
擦肩而过时,她想到什么,又提醒:“对了,那丫头怎么说也在我这儿住了半年,人是粗鄙了些,但心地不错,永正和永安俩小子也挺喜欢她的,若是哪日你玩厌了,不想要了,便把人送给我,也当我欠你个人情,日后若有需要,我自会帮你。”
少年眸色冷下:“姑姑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喜欢她还来不及,怎么会厌?”
陆荷打量他神色,一时间竟分不清真假。
她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他的脾性也有所了解,向来是个喜新厌旧、睚眦必报的主儿,前阵子她与薛嫂子见面,得知了点他与那丫头的事,便以为他想娶她,不过是在记仇,可是,又想到这半年来他对那丫头各种讨好的举动,又让她不确定起来。
他难道还真的喜欢上她了?
这条铁链都拴不住的疯狗,竟然也会喜欢上谁,怪是可笑的。
她冷笑一声,再不说什么,径直离开。
夜风微凉,四下寂寥,陆青临却是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他的脸都被吹的僵硬。
“少爷,咱回去吧?”
他回过神来,揉了揉脸,露出点苦恼之色:“啧,长生,你说我看起来真的很像个坏人吗?”
很像,尤其像那话本子里写的那种会强抢民女、无恶不作的二世祖,往往死的最早。
但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蛐蛐,到了嘴边还是得捧着的:“怎么会?少爷生的好,谁见了都喜欢。”
“哼,油嘴滑舌。”
少爷不领情,兀自上了车。
“那你还让我说。”
长生小声怨怼,跟了上去,坐在前头驾车。
车厢内,陆青临突然来了句:“对了,明儿叫官府的人给西边那最大的赌坊兴财阁查封了。”
“啊?!少爷,您不是最爱去那家玩了吗?”
“不去了,一堆破色子破牌的,没什么意思。”
10. 大喜之日
九月初四,嫁娶吉祥。
要说近半年最为皇京人茶前饭后乐道的便是这英国公府臭名远扬的小霸王陆青临和礼部员外郎钱向明之女的婚事。
这钱向明可是被百姓间称颂的清廉好官,出身江南钱姓士族的旁支,他居然会把女儿嫁给陆家那个大少爷,不少人都说他是昏了头,还有说是陆家许了他好处,让他禁不住卖女求荣。
也有人提出质疑,一直以来都听说钱大人府里只有两位少爷,怎么会凭空多出这么大的小姐来?但这风头刚出现就被压了下去,传是钱向明在与陆家小姐成亲前就已在江南老宅里生的女儿。
大婚当日,天朗气清,碧空万里。
陆青临是英国公府的嫡出大少爷,生母乃当今圣上之女安乐公主,安乐公主未出嫁前最受圣上宠爱,圣上也就爱屋及乌到了陆大少爷身上,可想而知这婚事的阵仗有多大。
满大街敲锣打鼓,光是聘礼都能从城东排到城西,更不用说给了多少地和铺子,红绸带装点满城的树,听到号角声来,街道两侧人头攒动,争相凑这个热闹,看见大马上年轻英俊的新郎官,不少人啧叹出声。
真不愧是当年有第一美人之称的安乐公主之子,这眉眼,这长相,有幸睹过芳容的都说跟他母亲如出一辙,就是更硬朗些。
钱府这边,梅渔天还没亮就被人拉了起来收拾打扮,把要紧的事宜反复说了几遍,终于,听到外头鞭炮声,有人吆喝着新郎官到了。
盖头一盖,她便由人扶着走出了府,眼前红彤彤一片,耳边说笑声、锣鼓声、鞭炮声汇在一起,将她扑通扑通像是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声压了下去。
尽管心里早将这一日排演了无数次,可真身临其境,仍旧紧张到大脑一片空白。
突然,说话声小了下来。
窸窣中有一道稳健的脚步声朝这边走来,最终停在她面前,梅渔眸光落在那双牡丹纹漳绒靴上,下一瞬,一只手伸了过来。
他的手指修长,纤细的指尖微翘,带着淡淡的粉色,指甲修剪的干净整齐,日光下,白的有些透明。
她的脑子本就一团乱麻,莫名地想到那匣子里的书,书里还附有图画。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甚至画旁那些不堪入目的字都像有人在她耳边一字一顿读诵般清晰。
陆青临见她不动,感到了些许紧张,掌心发汗,面上维持着笑意,眼底却是不自觉流露出一丝不解。
难道是起太早心里憋着气,还是说他过来前有谁欺负她了,让她不开心?
“小姐,姑爷等着呢。”
金瑶在旁提醒道。
梅渔这才回过神来,挥去那些有的没的,将手放到了他手上。
还好这半年她听陆荷的话,小心保护着手,用完了十多盒香膏,可算是将手养的能看了,至少白皙细嫩不少,只是曾经劈柴砍树留下的伤痕却是怎么都遮不掉的。
少年收紧手,将她的紧紧握住,掌心的温热传递过来,让她的心安定了些,轻轻回握。
陆青临脚步一顿,耳廓爬上不自然的红晕。
梅渔被他牵到花轿那,就要往里面钻时,少年突然凑了过来,宽大的袖袍下,他迅速往她怀里塞了什么,轻笑一声:
“好好拿着,上去再看。”
她被盖头挡住,也不知有没有瞧见,赶紧将东西护了起来,坐了进去。
“起轿”声落,锣鼓喧天。
轿子走的很稳当,梅渔坐上去后便小心将怀里那东西给打开了。
是栗子糕。
她目光掠过一丝惊讶,他竟知道自己到现在一点东西都没吃,本想偷偷拿点的,走时匆忙忘记了。
除了栗子糕外还有几颗青枣,梅渔捏了块放进嘴里,香甜在唇齿间划开。
她口味偏甜,尤爱吃栗子糕。
赶着吉时,轿子停在了英国公府,梅渔出去时,东西已经吃完了,布包着枣核被她揣进了袖子里,等找个机会扔了。
三跪九叩拜了堂,她便被带去了新房。
至于礼宾那些人,梅渔是一个不认识的,官阶听起来都不小,礼给的也不轻,但最重的还是圣上亲派身边的王公公来送的一对夜明珠,当今天下也就三枚,一枚在皇后娘娘那,剩下两枚直接全作了贺礼。
梅渔坐在喜床上,听到喜娘跟几个丫鬟在那里说话,心里一阵惊骇。
忽略掉陆青临那恶劣的品性外,他样样都与曾经的她天壤之别,他到底为何执意要娶她?
报复的话实在没必要搭上自己,还做这么多事来讨她欢心。
而且,仔细一想,当时陆青临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很怪,就好像……认识她很久了。
这点之后她定要好好问他。
“少爷来了。”
门口,丫鬟说了声,她听到坐直身子,心跳又快了起来。
身边一沉,有人坐下。
一堆礼仪后,挑了盖头,喝了合卺酒,全程梅渔没敢多看他,脑海里那些画又自动放了起来,紧张的她都不敢呼吸,直到人被叫出去敬酒,她这才冷静下,出了一身的汗。
“小姐,姑爷安排人送了吃食,你要是饿了,可以去吃点。”
喜娘和国公府的丫鬟早出去了,这会儿屋子里就只有她和金瑶银瑶三个。
梅渔摸着肚子,确实有点饿了。
之前那点栗子糕不顶饱啊。
……
陆青临也没表面看起来的那么淡定。
从挑起盖头后,他就没敢多看她,后面被人叫出去,走路上还能听到之前的喜娘同人说笑。
说什么喝合卺酒的时候俩人愣是一眼都没看对方。
咳嗽两声,把人驱散,陆青临问边上人:“本少爷看起来如何?”
长生想都没想地夸道:“俊啊,少爷容光焕发,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我想也是,那她怎么不看我呢?”
陆青临一直对自己的脸很有自信,毕竟从小到大被人夸最多的便是自己的长相,甚至因为这张好看的过分的脸,还被人针对过。
“那少爷为何不看少夫人呢?”
“当然是因为后面还有事儿,仔细看了就不想出来了,大喜的日子,我也不想闹腾,真是可恶,本少爷最烦喝酒了,偏生还省不了这一环,让你准备的都备好了吗?”
“这是自然。”
按理说,这大喜的日子少不了要喝酒,可陆青临自那日在祠堂喝醉酒闹了笑话后就决心不喝了,便将敬酒的酒水全换成白水。他挨个敬了一遍,又耐着性子陪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找到机会脱身。
出来时,天都黑了,他虽然没喝酒,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沾了酒气,便令人烧水沐浴了番,才忐忑地朝自己院里走去。
累了一日,昨夜又没睡好,梅渔用完膳便困乏起来,往床上一坐等着人回来。
“你们几个围在这儿做什么呢?”
屋外突然传来这么一声,梅渔瞌睡被惊醒,探头问:“怎么了这是?”
金瑶走到窗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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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眼:“小姐,是姑爷回来了,外面有几个小孩,就是先前老想进来的那几个,刚被姑爷赶走了。”
话落,屋门被人推开,金瑶跟银瑶对视一眼,上前行了一礼,便默契地退了出去。
她们一走,梅渔瞬时有点坐立难安起来,放在腿上的两只手紧紧抓着裙摆,如临大敌地看着那朝自己走来的人。
少年像是刚沐浴过,发梢处颜色较深,还没有干,故而只束了个简单的半冠,冠上簪了朵芍药,更衬的他肤色清透,有种雌雄莫辨之美。
她看的有些呆了,连人已经走到跟前都没反应过来。
陆青临有些忍俊不禁:“怎么了?”
他眸光微转,压下眼底的窃喜,在她跟前蹲下,将手上的拨浪鼓“咚咚咚”摇了几下。
摇完,塞到她手里,仰头笑道:
“刚从院里那几个惹人嫌的家伙手里抢过来的,喜欢吗?”
少年身上香气暖融融的,梅渔闻着,分明没喝酒,却好似有点醉了,尤其他还这般半趴在自己腿上笑,让她感觉面前的不是之前那个陆家大少爷,而是修炼成形的狐狸精。
“喜欢。”
陆青临心里得意,便得寸进尺起来,身体前倾,心跳快的都要压不住,却还是目光灼灼的逗她:
“那你喜欢它还是喜欢我?”
梅渔手一抖,像被这东西烫到,心里不由懊恼起来自己说什么“喜欢”。
“好了,不逗你了,”他就这么轻巧地放过她,转而问,“还饿吗?”
她摇头。
“累吗?”
她摇头,又点头。
“我想也是,我也有些累了,在外面陪喝酒陪说话的,可烦人了,偏生他们还不放我走,不然早回来找你了,等很久了吧?”
梅渔问他:“外面都有谁啊?”
“唔……让我想想,有锦衣卫的指挥使,翰林院的学士,六部也都来了人,哦,对了,还有个赵王爷,他是最烦人的,挺着个大肚子,拉着我说个没完,喝多了还差点吐我身上,恶心死了,个老不死的,也不怕给自己喝掘过去。”
陆青临一想起那个场面就嫌弃地皱起眉来。
“噗……”
“你笑什么?很好笑吗?”
梅渔点头。
他眯了眯眼,然后突然伸手挠她痒痒:“让你笑话我。”
“别、别挠了……哈哈……”
梅渔笑倒在床上,眼泪都笑出来了。
“什么?哎呀,我这耳朵可有点不大好使呢。”
陆青临上了床,坏心思地继续挠,只顾着同她玩了,根本没注意到二人的姿势有多么令人遐想,直到手被她抓住,笑声戛然而止,他看着身下她绯红的脸,眸光一颤,慌里慌张地从床上下去了。
“对……对不住。”
他低头揣着手,仿佛做错事一样。
梅渔坐起身,别过脑袋,不去看他。
真是可恶,她又忍不住想起那书里的图画了,就不该看这么多遍。
不过,他们已经成亲了,那种事就不可避免,累了一天,还是早完事早休息吧。
陆青临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生气了,心里慌乱起来。
“我……”
“你……”
二人一同开口,都愣住了,对视一下,又极默契地将头别开。
梅渔:“你、你要说什么?”
陆青临不自在地摸着后颈,回她:“我想问你,要不要洗脚?”
11. 她真可爱
梅渔以为他在开玩笑,没想到他是真的要给她洗脚。
这是他们陆家的习俗吗?在做那事前,丈夫要给妻子洗脚?
瞎想中,她的脚被放进了热水里。
陆青临将袖子用襻膊束了起来,露出两截白皙干净的手臂,他搬了个小杌子坐在她面前,两只手在下面托着她的脚底,放入水中。
“烫吗?”
冷不丁一声,好似沾染了水雾,有些许模糊。
她回道:“不烫。”
就是有点痒,还有点不自在。
也不是有点,那是相当不自在了,当了半年的名门千金,她还是不习惯被人伺候,先前金瑶银瑶要伺候她洗脚都被她拒绝了的,更何况现在还是个男子帮她洗,她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他是她夫君,没关系的。
“嗯。”
他轻轻颔首,便不说话了,只是认真地揉搓她的脚,摸到脚背上的一处疤痕,手指力度更轻的从那处划过,摩挲两下。
梅渔难得见他这副认真的样子。
一想到是在帮她洗脚,就莫名滑稽,顺嘴问出:“你之前还给谁洗过脚吗?”
“没有。”他动作一顿,抬眸看她,“你是第一个,怎么样,舒服吗?”
他讨好的笑笑,握住她的脚踝。
“还可以。”
梅渔眉心微攒,心里更加不安起来。
他对她的好让她心慌,捉摸不透,也看不清,让她有种踩在云朵上的虚浮感,害怕随时会掉下去。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捧起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陆青临,你为什么要娶我?”
“因为我喜欢你。”
他回答的毫不迟疑。
“那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因为你是梅渔。”
梅渔愣住,她收回手,心下不由好笑起来。
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要不是她确信自己没见过他,更不会巫蛊之术,不然真以为他是中了她的邪或者被她下了药。
“嗯,洗好了。”
陆青临帮她擦干净脚,端起盆朝门外走去。
梅渔注视着他的背影,一咬牙,开始脱衣服。
随便吧,其他事等生米煮成熟饭再说,管他为啥喜欢自己,又不是什么坏事,等睡了后,有了夫妻之实,想再把她踹开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陆青临推开门,门外候着的刘嬷嬷殷勤地从他手上接过水盆。
“对了,把水倒了后,就去外面守着吧,还有,看着那几个小鬼,别让他们再乱跑进来,怪闹腾的,他们不听的话,就威胁说是我吩咐的,敢有擅闯者,一律绑起来关柴屋打一顿,明白了吗?”
“婢子明白。”
“行了,别杵这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奶奶叫你过来听墙角,我们夫妻俩的事该办的都会办,瞎操什么心,有这个功夫就多给佛祖磕几个头,保佑保佑他大孙子和孙媳妇。”
刘嬷嬷“哎”了声,端盆慌不择路地带着几个人跑了。
陆青临确定人都跑远了,才把门关上,在堂屋放的水盆那洗干净手,朝里面走去,听到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他没太放心上,想着过会儿该和她说什么。
绕过紫檀木的屏风,他扬起笑容:“小渔,我刚想到了个好玩的事,你要不要……”
大片雪白的脊背撞进眸中,少女后背系着袜胸的红带,她手上拿着刚脱下的衣物,听到声音,看了过来,
“什么好玩的事?”
“你……不是……你、你……”
陆青临脚下一个踉跄,脸腾的烧了起来,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再然后有两股热流从鼻腔内涌出,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我怎么了?墨迹了大半天,脚也洗了,咱也该干正事了,来嘛,早结束早休息,我都困……哎?哎???你咋的了?陆青临!”
瞧见人倒了下去,梅渔瞳孔猛地放大,她慌里慌张地从床上下来,鞋都没穿,吓的脸都白了。
完咯完咯,不会刚成亲她就要守寡吧。
她探了探他的鼻息,又用从刘老头儿那学来的一点医术给他把了把脉,这才松下一口气。
只是晕倒了啊。
梅渔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睥睨地上的人,满脸写着嫌弃:
“真没用。”
她都脱成这样了,他摸都没摸一下就晕过去了?
她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好嘛,现在该怎么办?叫人过来的话,这人多口杂的,怪丢脸的,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梅渔走到外头端来水,把他脸上的血擦干净,然后将人拖到床那边,脱掉外衣直接扔了上去。
“真的是,让你逃过一劫。”
她扁了扁嘴,身上又出了层汗,随便套了件外衣,便走到门那,将门打开,猝不及防的一个人头扎了进来。
“少、少夫人。”
梅渔按住她肩膀,又给人推了回去,皱眉问:“你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这、这……刘嬷嬷让奴婢过来听您和少爷有没有……”她说到这,一副羞赧的样子。
梅渔不傻,听得出她在说什么,轻咳一声:“算了,你去让人抬个浴桶过来,再烧点热水,我要沐浴,东西备好直接放门口就好,敲两下门,不必进来。”
“是。”
丫鬟羞怯地扫了眼她凌乱的头发和衣物,不知想到什么,脸更红了。
“这里的人怎么都奇奇怪怪的,金瑶银瑶这俩丫头又跑哪玩去了?”
看人走远,她叹了口气,将门关上。
……
室内,梨花木圆桌上的红烛燃至过半,蜡泪堆积在紫金莲花烛台边缘,晕染的红罗帐愈发的红,陆青临感受到一阵热意,动了下胳膊,手碰到一片丝滑的布料,顺手抓过来,泠泠的水声中,他半掀起沉重的眼皮,看了眼手上的东西。
一片大红色的布,绣着花样。
谁的帕子丢这儿来了?审美如此土鳖。
他心里笑了声,注意到这帕子的形状怎么这么奇怪,还带几条绳,这不是……
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他登时惊醒,一把将东西扔到床里面,坐了起来。
蒸腾缭绕的水雾自屏风后漫了进来,水声哗哗的响,他扭头看过去,满屋的红色映照进眸子里,他想起自己晕倒前的事。
陆青临尴尬地捂住了脸。
他怎么就晕过去了?而且好像还流了鼻血。
不会是她给他放床上的吧……
听声音她现在是在沐浴,等她洗完该怎么解释,不会真要做那种事吧,他还没准备好……
陆青临内心一阵纠结,想起醒来时那个被他扔到床里面的袜胸,小心翼翼地爬到床里面,又捡了回来,整齐叠好放在床边先前的位置,然后默默躺了回去。
“呼——”
继续装死吧,睡着就没事了。
这么想着,他闭上了眼。
耳边水声潺潺,听声音脑海中不由自主形成了画面,他想起那片光滑细腻的背,柔软的腰,以及女子回眸看过来时,嘴角浅浅的笑。
好可爱啊……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要出问题的,睡啊睡啊,赶紧睡,该死,怎么会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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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
眼皮像蝶翼般颤动,怎么都睡不着,急的他出了一脑门子汗,骤然,一声响亮的水声自屏风后响起,他浑身僵硬,登时脸呼吸都停了。
梅渔洗完,擦干净身上的水,正要穿寝衣,发现袜胸被她放在里面床上,没拿过来。
于是,她随意披了个外衣便踩着靸鞋朝里面走,边走边将挽起的头发放了下来,及至床前,正要将边上的红色袜胸拿起,蓦然发现了点不对劲。
她随性惯了,怎么会叠这么整齐?
梅渔目光一转,落在那睡的笔直的少年身上,眼底划过抹狐疑之色。
“陆青临?”
他没有反应,如同死尸。
“难道是我记错了?”
她嘀咕一句,拿起袜胸又走了出去。
听到脚步声走远,陆青临缓缓吐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缓了些。
梅渔将寝衣穿齐整,走到门前想叫丫鬟婆子过来把浴桶抬出去,打开门,屋外黑漆漆的,檐下悬挂的几只大红灯笼的流苏被风吹的摇曳,静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将入秋,夜里有些凉,她打了个寒颤,望着这空荡陌生的大院子和高墙,心里莫名有些害怕。
短短半年,她从一个肮脏穷苦的农家女变成了这高门大院的少夫人。
她常常会生起不真实之感,想到会不会是自己早死在了那天夜里,之后的一切都是上天怜惜,造的一场荒唐梦?
刚进钱府的那些日子,她经常半夜惊醒,梦到自己又回到了天喜村,梦到自己被迫嫁给了穷书生,梦到自己克死了丈夫,被万人所指,明里暗里咒骂她是个赔钱货,梦到自己究极一生都穷困潦倒,最后病死在床上,一张草席卷起她的尸身,大火一烧,了无痕迹。
所以,这半年,不管那些教习的嬷嬷们如何严苛,如何打骂,她都听着、学着,为的就是洗干净自己这一身穷酸味。
她不想再回到以前那种日子了。
累了一日,她打了个哈欠,眼皮困的要睁不开了。
“喀拉”一下,掩上门,屋内水汽散去了许多,但还是暖融融的。
还是等明早再收拾罢。
梅渔朝里屋走,挨个将烛火吹灭后,走到床那,越过外面睡着的人,爬到了里面躺下。
或许是太困了,身边多个人也没什么别扭,还顺手给他掖了被角。
房间内一片寂静,少女的呼吸声逐渐平稳,黑暗中,陆青临睁开了眼。他盯着头顶的黑暗看了良久才用余光小心地瞄了眼身旁那一团温热。
刚沐浴过,她的身上还有股花香,如瀑的墨发铺在身侧,眉心却是蹙着,似乎睡的并不安稳。
陆青临小心侧过身,眼睛紧紧黏在她身上,最终没忍住,伸出指尖将她的眉心轻轻推开。
她睫毛轻颤了下,没醒,睡颜恬静安宁。
“好可爱……”
他低喃了句,把脸埋进枕头里,等心情平复下来,才再看向她,痴痴的好似怎么都看不够。
目光从她的眼睛流连到唇上,他心跳不由加快。
好想亲。
有了这个念头,他也这么做了,胳膊撑着床,倾身靠近她,观察她没有醒来的迹象,便低下头,灼烫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在他将要碰到她的唇时,蓦然握紧拳,换了个方向,极快极轻如蜻蜓点水在她额心落下一吻,又躺了回去。
“呼——”
他长舒口气,将锦被盖好,压在被下的左手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他愣住,然后试探地用手包住,再摊开她的掌心十指相扣,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听着她的呼吸声睡下。
12. 醒了又睡
翌日。
梅渔沉沉睡着忽然听到一声鸟叫,说是鸟叫又不对劲,仔细听像是有人隔着什么东西说话,声音细细的,还有几分熟悉。
她睁开眼,刺眼的光迎面射来,抬手挡了下光,听清了那声音。
“小姐,该起来了。”
是金瑶。
梅渔坐起来,身上的被紧的往下拉,她偏头看去,枕边多了个人,恍惚了下,反应过来从今日起她就是陆家的大少夫人了。
这名头……不错。
她压不住嘴角的笑,又想到昨晚上的事,掀开被子看了眼,还是她沐浴完后穿的那身寢衣,这一晚上啥都没干啊,嘴角耷拉下来,觑了眼没用的丈夫,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走到窗户那。
“怎么了?”
“小姐,你可算醒了,这都快巳时了,赶紧起来罢,荣华堂那来了人催,一大家子等着你和姑爷去敬茶呢。”
“人都到齐了?”梅渔心里慌起来,“你怎的不大声点喊,跟往日一样直接进来就是了。”
“这、这今时不同往日了,姑爷院里原先的下人不让我惊扰,说要是吵了姑爷休息,可是要受罚的。”
这家伙还有起床气?
梅渔看了眼还睡着的某人:“行,你们先准备着,我这就把人喊起来。”
话落,她走到床边,盯了他一会儿,坐了下来,心里犯难。
她方才和金瑶说话这么大声,人都没醒,她就没见过这么能睡的人。
“陆青临,醒醒,陆青临。”
她晃了晃他,心里莫名有些尴尬。
到底还是不熟。
床上,少年眉头一皱,把被子蒙头上继续睡。
“小姐,梳洗的家伙都准备好了,姑爷醒了没啊?”
窗外又传来金瑶急切的声音,她性子惯来沉稳,看来真是荣华堂那边催急了。
梅渔也没耐心再这样和他耗下去,上手去扯他的被子:
“陆青临,快起来!”
他却是和她较上了劲,抱着被子死不松手。
梅渔没想到他这会儿还挺有劲的,她吐出一口气,手心都汗湿了,沉吟片刻,蓦然想到什么,俯身扒下被子一角,贴到他耳边:
“夫君。”
陆青临瞬间睁开眼睛,耳畔处的酥麻在脑袋里过了一遍传递至四肢,他偏头看过去时,她还没来得及起身,鼻尖轻轻相碰。
梅渔没想到他会突然看过来,呆愣在那,呼吸里交织着另一团温热,她眸光一动,忽然发现他眉尾处有一道淡的几乎看不清的疤痕,指尖那么大点。
她没动,陆青临也没动,只是回味先前那一声,目光低垂,距离近到一仰头就能亲到,意识到这件事,他不自觉抿了抿唇。
“小姐?”
轻轻的一声,梅渔回过神来,忙坐了起来,略显慌乱地对外面道:“好、好了,你们进来罢。”
说完,她便要起身朝外面走去,刚站起来,手就被抓住了。
大早上搁起床上费半天劲,梅渔心里烦闷,转过头时脸色都有些不好,还没张口问他又要干嘛,他便松开手坐了起来,手拨弄着泼墨般的长发,歪头,眉眼略弯:
“谢谢夫人。”
看着这张漂亮的惊人的脸,梅渔心头一跳,对她娘说过“好看的男人不中用”的话产生了质疑。
成亲果然还是得找漂亮男人,这不,笑一下,她心里那点火气顿时消了。
*
荣华堂是英国公府当家主母萧夫人的居所,每日晨起几个媳妇过来请安便是在此处。
而英国公却不与萧夫人住在一处,因萧夫人喜荷花,荣华堂边上便临了个池塘,但英国公幼时落过水,差点没命,大孙子陆青临也掉了水,险些丧命,他便认为水是不祥之兆,不愿住这儿,夫妻俩都是年岁半百的人了,半截身子入黄土也不在乎那些虚礼,自己过的舒坦更重要,便分了房住。
老国公和国公夫人膝下育有二子一女,长子陆敛,次子陆斌,小女陆荷。陆敛现为刑部侍郎,发妻是已故的安乐公主,育有一子陆青临,后续弦娶了大将军之女薛婵,与薛婵生下一女一子。
陆斌行三,上头有个堂兄陆诀,行二,乃老国公同胞兄弟陆金所出。陆金发妻死的早,没有续弦,膝下就陆诀这一个儿子,陆诀和夫人宋文萧膝下有二子一女,住在西边。
因离的稍远,萧夫人就免了二夫人日日来请安,只是今日毕竟特殊,宋文萧早早便梳洗打扮过来请安,等着见这个侄媳妇。
将近巳时人还没来,宋文萧在这坐了一个多时辰,起先还能跟妯娌话话家常打发时间,但到后面话都聊干了,她就有些坐不住了,扫了眼其他人,脸色亦是不好看,只是大家都知道萧夫人宠这个孙子宠的过头了,没人开口说句不满。
大爷陆敛今儿特意告了半日假,却是怎么都等不来人,难免沉不住气:
“真是平日里给他骄纵坏了!”
薛婵看了眼萧夫人神色,宽慰道:“这大婚之后第一日,起的晚些也实属正常,爷莫气,再让人去催催便是了。”
宋文萧接过话:“是啊,大哥,莫急,小夫妻俩到底年岁小,孩子心性,日后慢慢教就是了。”
三房的三夫人云薇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萧夫人听着,放下手里头杯盏:“确实有些不像话,来福呢,再去催。”她又看向陆敛,“敛儿,可是刑部那有要紧事?国事为重,若是急,你便先去罢,都是一家人,日后再补上这杯茶就是了。”
陆敛叹了口气:“不瞒母亲,近日刑部事务确有些繁忙。”
“你这孩子,不知道点轻重,怎能为了家事而将刑部的事给耽搁了,若是被有心人在圣上那参你一本,怕会落你个不尽责的罪名,日后还怎么提拔?”
陆敛笑笑:“母亲,儿子心里有数。”
薛婵听了,眸色微黯。
她昨夜也是这么劝陆敛来着,刑部的事更重要,可他不听。
别看陆敛平日里对陆青临又打又骂,怪严苛的,实际上心里比谁都疼这个儿子。反倒是她的嘉耀,忙的时候,让他看看嘉耀写的字都是不耐,打倒是没打过,却也没多在乎,一心就扑在那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狼心狗肺的东西身上,真以为他会感恩他的良苦用心吗?
与此同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朝这边跑来。
“来了来了,大少爷和大少夫人过来了!”
堂内一众人皆是松了口气,敛去面上的不耐和疲色,坐直身子,静待人来。
成了亲,头发便不能像姑娘时那样披散着,金瑶给梅渔梳了个同心髻,簪上金光宝钿蝴蝶钗以及金丝流苏的蝉步摇,打起布帘子,迈进屋里,步摇晃了晃。
堂内左右坐满了人,一看这阵仗,梅渔不由慌了神。
“孙儿来迟,让奶奶和各位长辈久等了。”
陆青临做出一副歉疚的样子。
“你也知道,让大伙等这么长时间,也是成家的人了,总该要稳重些。”
萧夫人板着脸数落了句,想着喜庆的日子也没多责罚。
梅渔跟着在后面行了礼,顿时四面八方的视线落到她身上,她照着嬷嬷教过的那样,笑容得体,举止从容。
“这孩子瞧着娴静,不愧是钱家的闺秀,想来是要知书达礼些的。”
说话的是宋文萧,梅渔看过去,因不知道该叫什么,便只好点了个头。
陆荷先前说过,“少说话,多做事”,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就闭嘴,照着做就行了,多说多错。
“这是你二叔母。”
萧夫人笑容慈祥,瞧着她很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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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二叔母。”
梅渔乖乖叫了声,心里将陆荷告诉她的关于这个人的脾气秉性都翻了出来。
陆荷说,在陆家不要跟这个宋文萧走太近,他们西边院子的与东边不是一条心,尤其是在宋文萧嫁过来后,闹过两回要分家都没分成,也就表面和和气气了,背地不知道怎么说呢。
“行了,赶紧敬茶罢,大伙为着你们这事可耗费了不少时辰,你们爹还要赶着回刑部去。”
梅渔便开始敬茶,这第一杯便是敬爹娘。
她没见过陆敛,但是认得薛婵的,便走过去敬茶,动作和姿态都极有大家闺秀的样子,这让陆敛不由讶异了一瞬。
他是知道她真实出身的,而今短短半年变成这样,背后想来下了不少功夫。
挨个敬下来,红包跟赏赐都收了不少,几位长辈也都对她夸赞有加,瞧着倒是好相与,除了一位——三房的夫人云薇。
她是个直肠子,有什么心事都摆在脸面上,一早等这么久心里难免有气,虽然也喝了茶也给了红包,但是摆着个脸色,听萧夫人挥挥手说可以回去了,走的比谁都快。
梅渔和陆青临没走,留下来陪萧夫人用了午膳。
午膳满满当当的一桌,有白玉鱼羹、八宝葫芦鸭、响皮肉、鸡汁笋丝、龙井虾仁、梅子粥等,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但梅渔也就是闻着,吃的时候按之前学的那样,一小口一小口的,细嚼慢咽。
陆青临没想那么多,一个劲给她夹菜,堆的碗里都快要放不下了,梅渔微微一笑,提醒几声,他都没注意,便掐了下他大腿。
“啊!”
陆青临叫了声。
萧夫人:“怎么了?吃个饭都不老实,多学学你媳妇儿,瞧瞧人家,吃个饭跟仙……”
“奶奶!”
突然的一嗓子,梅渔被吓了一跳,筷子都掉地上了。
“啧啧啧,急了,瞧瞧你,把人家吓到了都,我就夸夸她,好看的跟仙女一样,不行吗?坐没坐相,吃没吃相的,好好跟你媳妇儿学学。”
“……哦。”
陆青临讪讪一笑,桌子下,他用手指挠了挠她的掌心,怨气中带着点讨好意味。
梅渔毫不留情的把他的手拍开。
*
入夜。
梅渔晚膳是同薛婵一起吃的,用膳时见到了两位弟妹,陆嘉婷和陆嘉耀,都是薛婵亲生的,年岁不大,一个十岁,一个八岁,毕竟他们的娘年岁轻,薛婵是续弦,嫁给陆敛时刚刚十六,而今二十有八。
薛婵保养得当,若非是举手投足和打扮的稳重成熟,瞧着倒与她差不多大,以姐妹相称也不为过。
用完膳,薛婵将两个小家伙打发走,留她下来说了会儿话。
无非就是叮嘱她谨言慎行,要时刻谨记自己是陆家的媳妇,心里要想着陆家,面上虽然亲切,但梅渔瞧的出来,她看不上她,言语间总会不自觉流露出对她出身的嫌弃,并且她用饭时好心给陆嘉婷夹了菜,她都不动声色地夹出来丢掉了。
一顿饭吃的反正很不顺心,可这是规矩,午膳时和萧夫人一起用的,那晚膳便该和父母吃,陆敛事务忙未归,就只有薛婵在。
至于陆青临,快傍晚时被老国公叫走了,一直没回来,她便自己去了。
在英国公府的第一日总算结束,梅渔只觉得这高门大院的地方真不好呆,突然有点想念在钱府的那半年了。
不过她还是要努力留在这里。
这第一步,先把昨夜没办成的事给它办了,陆青临要是不图她点什么,她这心里怪不踏实的,也白费了这么多日她苦心钻研那本书。
梳洗完毕,梅渔解开寝衣领口的玉兰花扣,侧躺在床上,支着头,听到有脚步声过来,她微微一笑:
“夫君,该就寝了。”
13. 你真好看
“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去了?”
少年神色焦急,脚步急匆匆地,上来就按住了她的肩膀:“她有没有为难你?”
?这又来的哪一出。
她就差把“勾引”两个字写脸上了,他的反应就这个?
梅渔嘴角笑容凝滞,默默把领口的扣子系上,干笑两声:“你是问……母亲?”
“别这样叫她,她不配。”陆青临眼里闪过一抹嫌恶,接着追问,“你快说,她有没有为难你?罢了,我自己去找她。”
说着,他便要起身。
梅渔赶紧将人一把拉了回来:“没有,只是吃了个饭而已。”
陆青临蹙眉:“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
梅渔一脸真诚。
当然,她说的也是真的,表面上,薛婵确实没为难过她,就是很膈应人而已。只是,她没想到陆青临会这么讨厌这个继母,明明先前还是薛婵来帮他说亲,让她嫁给他的,这其中是有什么过节吗?
陆青临将信将疑,眉头总算舒展开:“咱们院子里有小厨房,想吃什么就让他们去做,没什么事就别过去了。”
梅渔歪了歪头,好奇地用手指戳戳他鼓起来的腮帮子,原先一腔热血准备的事被抛到脑后,只是问:“所以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她,她做了什么吗?”
少年握住她作乱的手指放下,撇了下嘴:“具体什么事不好说,总之你别跟她多接触,她可不是什么好人。”
关于薛婵,陆青临十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她时,其实还没那么讨厌,直到她利用他的关系接近他爹,成了他继母。而且,薛婵对他好都是装出来给陆敛看的,实际巴不得他早点死呢吧。
他心里一直清楚。
“好,我也不喜欢她。”
梅渔笑着将胳膊环上他的脖子,“所以,咱不说那不开心的了,来做点……”她贴到他耳畔,“开心的吧。”
陆青临身子一僵,紧张地握了握拳:
“什么……开心的事?”
梅渔笑而不语。
片晌,陆青临看着桌子上的两壶酒,沉默了。
“来,喝吧。”
“你指的开心的事就是喝酒?”
梅渔眉梢轻挑,装傻:“不然呢?”她眯了眯眼,“还是说夫君想跟我干点什么?”
“没有,来,喝酒,夫人相邀岂有不陪之理?”
就等这句话了,梅渔当即给他面前的那一杯满上。
她打听过了,陆青临酒量不行,下人说他一个月前喝那么几杯就醉了,还闯了大祸,被打了二十板子,半个月没下来床。
她问是什么大祸,那人一开始还不肯说,说是少爷嘱咐过不可将此事说出去,但最后还是在她的威逼利诱之下屈服了。
早就知道陆青临胆子大,却没想到他连十七皇子都打,打就算了,回来还差点把祠堂给拆了,当着老国公的面跟他爹拜把子,这板子挨的真不冤,他究竟是怎么长大的?
今晚这酒,自然也不是她突然兴致好,而是为了把他灌醉。只要喝醉了,还是让她为所欲为。
只是,想到自己成亲了想跟丈夫睡觉(动的)还需要使点手段,陆青临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她都不介意,他还怕她占他便宜不成?
要是真这样,那这便宜她还占定了,还是合理合规合法的占。
“来夫君,我敬你。”
梅渔也给自己满上一杯,她并不喜欢喝酒,之前在刘老头儿那尝过一口,又苦又涩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喝。
“叮”的碰了下杯,梅渔一口下去一半,辣的脸皱成一团,但入口有些回甘,赶紧天灵盖都被打开了。
不愧是英国公府,这酒一定相当贵,和那种苦涩劣质还有点发酸的一点都不一样。
陆青临只是抿了一小口,然后放下,托着下巴好笑地看着她:“夫人可是第一回喝酒?”
“才不是,我跟你说,我可能喝了。”
“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就有点醉了?”
他看着她被辣的红扑扑的脸,突然想上手摸一下。
梅渔可清醒着呢,她就是刚才那一口喝的有点猛,现在身体里感觉有一团火,热的厉害。
“这样,夫君,光喝有什么意思,咱俩玩个游戏如何?”
“什么游戏?”
“一个人闭上眼睛,然后另一人指他身上随便一个地方,猜错了就要喝一杯,如何?”
陆青临挑了挑眉:“有意思,那我先闭眼吧。”
说完,他便阖上了眸,睫毛根根分明,黑如鸦羽。
梅渔稍稍坐近了些,在他身上扫了一遍,然后指着他胸口:“好了,猜吧。”
他想了想,沉吟道:“眼睛?”
“哈哈,猜错了,你喝!”
陆青临睁开眼,看她一脸的幸灾乐祸,嘟囔了句:“你还真的只是和我玩游戏啊。”
“什么?”
“没什么。”
他一口喝完,也不由皱眉,刚才抿那一口就觉这酒很高,她从哪找来的酒?
“好了,该我了,夫人,闭眼吧。”
梅渔便闭上眼睛。
陆青临又坐近了些,膝盖几乎碰到她的,他倾身靠近,认真仔细地用视线描摹她的五官,脸很小巧,略微偏圆,脸颊粉扑扑的,看起来很好捏。
酒劲有点上来,他上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肉。
好软。
好可爱。
好想亲。
梅渔登时睁眼,一把拉下他的手,数落:“你干什么呢,你要像我刚才那样,不能碰到的,这样我都知道了,还有什么意思,你不能因为喜欢我就让着我,知道了吗?这游戏我玩很多年了,才不需要你让。”
“好好好,”他轻笑一声,弯了弯眉眼,“我只是觉得夫人这样很好看。”
梅渔脸一红,瞬间没了脾气,但还是蹙着额头说:“再给你一次机会哦,要是故意出错,我就不跟你玩了。”
“好嘛,我知道错了。”
他讨饶似的捏了捏她的手腕。
梅渔再次闭上眼睛。
陆青临脑袋晕乎乎的,他拍了拍头,让自己清醒点,心里隐约猜到她打的什么主意,偷偷将自己新倒的那杯换成了白水。
“好了没啊?”
听她催促,他随手指了个地方:“好了好了,猜吧,你肯定想不到。”
梅渔仔细感受了下:“我的头?”
“哎,夫人,可不能这么耍赖,你要说是头上的哪个地方。”
“这个……嘴巴?”
“错了,是你的脸,喝吧,夫人。”
她睁开眼,发现了点不对劲,之前她玩这个的时候,一般都是有至少三个人在场,这样一个人指的时候在另一个猜出来时不会突然变,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他就是赖皮了,她也不知道。
她狐疑地睨了睨眸:“陆青临,你没玩赖的吧?”
说实话,她真觉得他人品挺堪忧的。
陆青临一下子安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直看的她心里发毛,梅渔不由后仰了点,发问:“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他赌气地别过头,抱着胳膊:“原来在夫人眼里我竟然是如此卑劣之人吗?”
何止呢,对于他连着两次对她的勾引无动于衷来看,梅渔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不行。嘴上说着喜欢,却一点都不想和她睡觉(动的),实在很难不让人怀疑。
但这么说出来肯定不合适,她笑笑:“哪有,怎么可能呢,我只是……觉得只有我们两个人,好像人有点少。”
陆青临一下子看过来:“你还想和谁玩?”
“啊?”梅渔摇头,“没有啊,我还是喝吧,哈哈,酒都凉了。”
莫名的,梅渔觉得有些醉了的他有些吓人。
陆青临敛下眼底的冷色,唇角漾开一抹笑:“是呢,咱们夫妻俩的小游戏还是别有其他人为好。”
又一杯下去,梅渔脑瓜子嗡嗡的。
“行,又该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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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游戏又玩了两几轮,一壶酒都见了底,两个人兴致都越来越高,到后面,梅渔热的连刚披上的外衣都脱了,站起来走到他身后指,陆青临配合地下一次也站她身后,两个光玩去了,忘了酒这一回事。
“嘿嘿,又该我了啊,陆青临,这次你绝对想不到,我要指的是——哎!”
梅渔退着退着被绊了一下,身子往后倒去,摔进一片柔软里,呼吸间皆是寝被上好闻的香气,她脑子瞬时清明了些,躺在那不动了。
“小渔,你怎么了?!”
陆青临急匆匆过来,见她不动,以为是摔狠了,焦急地俯下身查看她的情况,“摔到了吗?”
蓦然,脖颈被环住,迫使他整个人栽了下去,堪堪扶住床,才没有摔到她身上。
他胳膊撑在她耳边那块被上,眼睛无措的不知该如何安放:“摔疼了吗?”
梅渔微微摇头,然后直接开口:“陆青临,我们做那事吧。”
少年沉默须臾,唇线拉平,做势要起身,却被她紧紧箍着脖子。
“不行,小渔。”
“为什么不行?”
梅渔声音平静,但能听出来情绪不大好。
“你以后会后悔的。”
“后悔?我为什么会后悔?我们不是夫妻吗?不是你说着喜欢我,硬要娶我的吗?”
陆青临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将她的手用力掰开,起身要离开。
“你喝醉了,我去叫人给你煮碗醒酒茶。”
梅渔生气了,借着酒劲道:“陆青临,你是不是嫌弃我?你和他们一样嫌弃我的出身,所以不肯碰我?”她声线颤抖,声音也逐渐被哭意模糊的断断续续,“既然……你这么嫌弃我,又为什么要娶我,你是不是想着只要不碰我就可以随时把我休了,再赶回之前的地方,或者,再怎么折辱我……唔……”
陆青临转头,欺身压下来。
未出口的话被他的唇堵在口中,梅渔惊讶地瞪大眼睛。
他在亲她?!
她的手被他压在被衾上,床前烛台的光被他的身影遮盖住,她藏在他的阴影下,被他一下下舔舐着唇。
少年第一下有点重,之后放松下来,试探地在她唇上啄吻两下,看她没有抗拒,便又压着她的唇极轻的毫无章法的舔,然后在某一刻,咬了下她的唇迫使她张开了嘴,有湿热探了进来,纠缠着她的,顶到上颚的时候,她浑身一颤,脸腾的下烧了起来。
而他唇角噙着笑意,又将唇移到她的脸上,将滑下来的泪痕一点点吻干,之后又从眼角移到了她耳后,亲了好几下,亲的她身上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陆青临抬起头,将她面上垂落的一绺发丝拨到耳后,原本清澈的眸深不见底,声线清冷:
“现在还觉得我会嫌你?”
梅渔怔怔的摇了摇头,只觉得更醉了些。
“以后不要再说那种话了,我不喜欢。”
“嗯。”
陆青临神情这才放松下来,温柔一笑:“真乖。”
他捏了捏她快要煮熟的脸,“我去叫人给你煮醒酒茶,这样睡觉,明早会头疼的。”
……
喝完醒酒茶,梅渔便睡了过去。
陆青临梳洗一番后,站在床边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将烛灯吹灭,躺到床上。
黑暗中,他的心跳一下比一下快,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唇,庆幸枕边人已经睡着了。
“你心跳声好大。”
冷不丁一声,陆青临被吓了一跳,见鬼一样转头看她:“你还没睡?!”
梅渔却是闭着眼睛,没有看他:“睡了一会儿,又醒了。”
“哦,天色晚了,早点睡罢。”
陆青临心生尴尬,也闭上眼。
但旁边,梅渔却在这时睁开了眼,许是还有几分醉意,她想到什么便都说出来了:
“陆青临,你刚才的样子……真好看。”
黑暗里,不知谁的心跳声更快了。
14. 两个馋虫
梅渔在钱府的时候就知道陆家的老夫人,也就是陆青临他曾祖母有八十多岁了,她嫁过来也有六日了,一直没见过。
听说是老夫人年纪大了,容易生病,近几个月来更是整日卧在病榻上,没多少清醒的时候,不好去打扰,下人间小声讨论都说老夫人怕是大寿将至。
不过,这两日老夫人精神头又好了起来,梅渔陪萧夫人用完午膳后,萧夫人就拉着她一起去和安堂拜见。
到了地方,还没进屋就听到里头清脆响亮的摔碗声,梅渔心头一跳,转头去看萧夫人。
萧钰看向门口守着的两个丫鬟,沉声问:“谁在里面?”
“回夫人,是……”丫鬟犹豫了下,才说,“是二老爷。”
是陆金,也就是老夫人的次子。
梅渔还没见过他,但关于他的事知道一些。
老夫人偏心偏的厉害,对待长子陆征,也就是如今袭了爵的英国公极为苛刻,但对待陆金这个小儿子就百般宠溺,将其宠成了个骄奢淫逸、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文不成、武不就,身上也没个一官半职,早年娶了个性子强的妻子,他还能有所收敛,后来他发妻亡故没两年就又露出本性来了,整日泡在秦楼楚馆里头,惹下不少事都是英国公出面给他摆平的。
后来,老夫人年纪大了,脑子清醒过来,明白了谁对她好。
“滚!给我滚!”
歇斯底里的一声,有人着急忙慌地从里面跑了出来,推开门时,嘴里还在说着:“这个老不死的,真是老糊涂了,你那点好东西不留个我还想留给外人——额,大、大嫂。”
陆金看见檐下站着的人时,脸色一变,讨好笑笑。
萧钰脸色黑沉,不满道:“二弟,母亲而今年岁大了,受不了气,你若是还念着那点亲情就少说几句话,有什么想要的和我说便是,跑来这闹个什么劲,也是一把年纪了,还是如此不稳重。”
陆金汗颜:“是,大嫂教训的是。”
“行了,回去罢。”
陆金跟条狗一样灰溜溜的走了。
梅渔见萧夫人脸色不好,便轻轻挽住她的胳膊,甜甜叫了一声:“奶奶。”
萧钰回过神来,看着她心情好了许多:“没事,进去罢。”
方才在外面,梅渔就闻到股苦涩的药草味,进来后,那味道越发浓郁,其间还混着着香炉里燃的安神香,窗户和门都关严实,气味便散不出去,越往里走,味道就越发古怪刺鼻。
绕过屏风,来到里间,拔步床的帐帘下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人影,仰躺在那,呼吸急促,还没缓和过来。
床前地上刚摔碎的碗还没来的及清理,黑褐色的药与这屋内昏暗的光线融合在一起,顺着地板缝一直蔓延,将将至脚底,梅渔不动声色侧了一步。
萧钰略微一礼,轻声道:“媳妇萧氏见过母亲,问母亲安。”
“是萧钰啊,来了好,来了好,快扶我起来。”
拔步床边,手脚麻利的嬷嬷打起帘子,将人扶起来,又拿了个高枕头叠一起让她靠着。
老夫人坐好,才扭头看过来。
她头发像罩了曾白霜,眼眶凹陷发黑,连坐起来都没有了,张开嘴,牙齿早已掉光,瘦瘦小小的,还躺在花色大红的被衾中,看着有些骇人。
梅渔还是第一次见到活了如此大岁数的人,在天喜村,能活到六十岁就已经是高寿了。
“你是……?”
老夫人目光停驻在她身上。
萧钰笑着拉过梅渔的手:“这是青临的媳妇儿,您的曾孙媳,听着您身子好了些,我就带这孩子过来瞧瞧您。”
梅渔行了一礼,叫人:“曾祖母。”
“青临?那孩子都娶媳妇儿啦。”
“是啊,也是十八的人了。”
“他人呢?他怎么不来?”
梅渔回:“曾祖母,青临今早起便去宫里头读书去了。”
“读书啊……读书好,”老夫人声音迟缓,她静神片刻后又用那双浑浊无光的眼睛看向她,伸手,“来,孩子,过来,让我瞧瞧你。”
梅渔走近,将手放进了她那双枯槁,瘦的仿佛只有一层干巴巴的皮的手里,身子不由一颤,凑近了还能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怪味。
老夫人盯她脸盯了好一会儿,视线才向下打量一转子,松开手:
“是个壮实的孩子,以后孩子肯定也好生。”
梅渔唇角笑容一僵,低头敛目没有说话。
萧夫人打着圆场:“俩孩子年纪都小,这事不着急,母亲好好注重身子,总能抱着曾曾孙子的。”
“好哇好,哈哈……”
老夫人听了开心,笑的合不拢嘴。
梅渔望着她黑洞洞的嘴,心里发慌的紧。
等从和安堂回到玉华院,在铺着羊绒毯子的榻上午憩了片刻,醒来时心里才舒坦些。
“小姐晚上想吃些什么?”
金瑶拿着把犀角梳子给她梳头。
银瑶接话:“上午看见小厨房那放了好大一只羊腿,说是姑爷晚上昨晚上吩咐,今天要吃烤羊腿。”
她这么一说,梅渔也有点馋了,但光吃烤羊腿会有些腻,便让底下人熬点虾仁莲子粥喝。
天气凉了,日头落的也早些,天蒙蒙黑时,院里空地铁架子上的羊腿快成了,肉香味飘的院门口经过几个别地方的仆役都忍不住停下来多闻两口,咽了口馋水,刚想感叹在这院里干活都有劲,说不定还能分两口,仔细一瞧是玉华院,脚底抹油,没了人影。
梅渔从小厨房里平日做饭的王婆子手里接过油刷子,往那羊腿上刷了层油,滋啦响,浓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勾她心痒痒。
旁边还搭了个小火盆,烤了点花生吃。
梅渔过了把烤肉的瘾,放下油刷子,喜滋滋地想去拿个刚烤好的花生吃,忘了现在自己手上没那么厚的茧子,烫的将那花生又丢了回去,直往手指吹气。
“小姐,你怎么能直接上手拿呢,想吃给我说,我给你剥。”
金瑶放下手里的铁钳子,边数落边剥。
“没事,不疼,就是红了点。”
梅渔笑笑,伸手接过她剥好的,放手里吃着玩。
心里算着陆青临也快回来了,不知道今天会给她带些什么。
说起来,自打那夜她喝醉之后,她和陆青临的关系好像更近了些,他对她好的有些过分。
除了那事,他什么都答应她,每次出门必然会给她带各种新奇小玩意儿或是什么好吃的东西,日行三餐也都是让人按她喜好准备着,下人们对她毕恭毕敬,其他院里的也都没主动找上门过,平常在府里碰到对她都很客气。
舒服是舒服,就隐隐有些不对劲。
这日子好的过头了。
与她想象中的大相径庭,她现在就感觉自己是米缸里的米虫,吃的还是最好的米。
她闲下来,脑子里就不由多想,想他到底是为什么对她这么好,还有,喜欢她为什么不和她睡觉(动的),前日她旁敲侧击问过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就又被压着亲了一通,亲的她喘不过气,也不问了。
管他嘞,爱睡不睡,当她怪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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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睡。
哼,谁稀罕呢,谁稀罕,呵呵。
脑子里想着这些不着调的,梅渔目光一转,便瞧见了两个小脑袋出现在墙头。
是陆嘉婷和陆嘉耀。
两个人眼睛直愣愣盯着那块烤羊腿,都没注意到自己被发现了。
之前每次做点什么好吃的,这俩孩子都会鬼鬼祟祟地趴在那,起先看见她还知道跑,后面一次她拿碗装了点酒酿鹅脯递给他们,他们就不跑了,时常在饭点过来蹭两口,偏生她让他们直接进来就是了,两个人怎么都不肯。
梅渔想到之前在钱府的时候,陆青临也老趴在墙头看她,这难道是他们陆家人的什么怪癖?
她也不勉强,相比他俩的娘,她倒觉得这俩孩子可爱多了,从前她就喜欢和村里的那些孩子玩,跟他们待一起会更自在些,故而每次用饭时都会多备点,有时两个人来晚了,她就给他们留着,等人来,让小厨房热一热。
“嘉婷、嘉耀,又来蹭吃了?”
陆嘉婷看见她,眼里都放着光,央求:“好嫂嫂,我想吃那个烤羊腿,求求你给我弄一点吧。”
“就嘉婷一个人想吃吗?”
梅渔看向另一个年纪要小些的孩子。
陆嘉耀性格要内敛些,被她这么一问,脸都红了,只是眨了眨那双明亮的大眼睛。
“还有阿耀,他也想吃。”
陆嘉婷替弟弟回道。
“好,两个小馋虫,等着啊,嫂子这就给你弄去。”
梅渔看见他们来还挺开心的,姑且算是她在这个府里除了陆青临外,关系最好的了。
只不过,他们的这种关系可不能让薛婵知道。
陆嘉婷说她娘管他们俩管的可严了,平日里根本不让他们吃这些,要是知道,以后指定不让他们过来了。
梅渔让人将烤好的羊腿装了一盘子,又拿了点花生,让银瑶搬了个凳子在墙下,她踩上去,将手里的花生先递给他们。
“你俩带回去尝尝,这花生可香了。”
她又从银瑶手上接过那盘肉,想着油滋滋的,让他们徒手抓也不好,往身上抹了油,他们娘看见了肯定要起疑心的,便又让人拿了双筷子过来,一人一口的投喂。
“香死了,嫂子,我哥那混,额,他去哪找来像你这么人美心善的人的,我都想娶你了。”
陆嘉婷一面吃一面不忘夸,看弟弟就顾着吃,也不说两句,拍了下他的头,“是不是,阿耀。”
陆嘉耀忙点头。
俩都是漂亮孩子,梅渔听着开心,看着更开心,心里都乐开了花。
“行了行了,快吃吧,回去后别忘了先用薄荷水漱漱口。”
梅渔夹了块肉递到陆嘉婷嘴边。
她刚张开嘴,突然看向她身后,脸色一变,拉着陆嘉耀就往下爬,活像见了鬼。
怎么回事?
梅渔困惑地回过头,看见那人,手里的筷子连着肉一起掉到地上。
少年一身白襕衫,站在离门一步之遥的青石板上,秋风萧瑟,鼓起他宽大的衣袖,让他瞧上去有种形销骨立的病弱。
“玎珰”声响,是他腰间革带下的玉佩撞在了一处。
梅渔顺着看过去,才发现他手里好像抓着什么东西,毛绒绒白色的一团,天黑了,看不清。
“夫君,你回来了。”
她笑着朝他跑去,离的近了,才发现那是只兔子,但一动不动,好像是死了。
陆青临抬起手,嘴角上扬,眼里却无笑意:
“夫人,兔子肉吃不吃?”
15. 一起吃饭
“兔子肉?”
梅渔其实不大爱吃,总觉得有股怪味,但或许王婆子能做的好吃些。
陆青临:“不过瞧着晚膳都已经好了,这个让下面人洗干净切好放冰桶里,咱明日吃罢。”
“好。”
梅渔点头,见那兔子长的可爱,伸手摸了一下,眸光微微颤动。
怎么还是热的?
“刚路过市集,看见个猎夫卖野兔山鸡啥的,我便挑了只,对了,我还从天香阁给你带了栗子糕回来,你昨晚上不是说想吃嘛。”
陆青临随手将兔子丢给旁边的下人,手上脏了就没碰她,而是眼神示意后头的长生将带回来的栗子糕拿过去。
听见有栗子糕,梅渔眼睛一亮,将兔子的事抛到脑后:“真的?谢谢夫君。”
陆青临笑的温柔:“外头天凉,赶紧进屋去,我去净个手便吃饭罢,离老远就闻到这里烤羊腿的味儿,早都饿了。”
“好。”
梅渔也等的急了,刚才光喂那俩小家伙了,自己一口没吃,剩下半盘子还掉到地上了。
不过,陆嘉婷和陆嘉耀怎么会这么怕他们大哥?
但仔细想想,前些天,他们俩每次过来都赶在陆青临回来前,今儿还是第一回撞见。
……
梅渔平日说话的人少,吃饭的时候就喜欢跟陆青临边吃边聊天,她大快朵颐地享用了羊腿肉,吃的差不多时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的油渍,同他说起白日的事。
“陆青临,我今天去看你祖奶奶了。”
陆青临语气淡淡的:“她终于死了吗?”
“……”梅渔觑了他一眼,“没有,好歹是你祖奶奶,怎么说话呢。”
陆青临一脸可惜的样子:“真能活啊。”
梅渔索性忽略他这大逆不道的态度,直接道:“你猜我在那还碰见了谁?”
“谁?”
“你二叔公。”她回忆起当时在门口听到了那声嘶吼,心里戚戚,“你二叔公不知道跟你祖奶奶说了什么,惹的她发好大通火气,又是摔碗又是赶人的,刚好点的身子又要被气垮了。”
“活该就,自己造的孽,”陆青临夹了一筷子肉喂到她嘴边,“不过,我或许知道他过去是为了什么。”
梅渔嚼啊嚼,嚼啊嚼,眼里满是求知的渴望。
“他们二房那肯定又提分家的事了,其实爷爷也不是不同意分家,毕竟那边的几个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养在家里纯给自己添堵。”
梅渔喝口茶,终于咽下去了。
“那怎么过这么多年了还没分出去?”
他没回话,而是又捏了块栗子糕送到她嘴边。
梅渔这次没直接上嘴咬,而是接了过来,才咬一小口,不然太噎。
陆青临心觉好笑,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肉,滑滑的,很软。
“好吃吗?”
梅渔点头。
“知道在哪买的吗?”
“天香阁,你之前说过。”
“没错,是天香阁,猜猜天香阁的老东家是谁?”
梅渔微愣,这个问题她之前就想过。
她第一次去天香阁就是薛婵带她去的,她娘也是天香阁那边的人安排人手照顾后面又送走。
“不会是你们家的吧?”
少年眉头轻挑,不置可否。
梅渔发现自己还是把陆家想的太简单了,咂舌两下,反应过来一件事情,抬起圆凳坐的离他更近些,压着嗓子问,
“那这么说,我以后是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在那吃霸王餐了?”
“不行。”
“为什么?”
“天香阁现在是薛婵在把持,还不是我的。”
“那它原来是谁的?”
“我生母安乐公主的,她病逝后先是交给奶奶来经营,奶奶一个人要管着府里上上下下不少事情,忙不过来,便又让二房帮忙看顾,后面薛婵嫁进来了,陆敛就帮她从奶奶手里要了过来,说这酒楼本就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他们先帮忙打理,等我婚后就还回来。”
“啊?!”
梅渔心里瞬间激动起来,拉住他的手,两眼放光,“所以说,天香阁应该是你的?”
陆青临反手握住她,纠正,“是咱们俩的,但是吧……”
“咋的了?”
“你看薛婵那样子,显然是不会轻易放手,毕竟天香阁光是一个月的油水就比京城大半商铺半年加起来还多。”
“可恶!”
“而且,你刚才不是问为什么二房还没分出去吗?因为他们也想要这天香阁,说是这些年也帮忙操持不少,里头也有不少老人都是他们安排进去的,为这事闹了几回了,今儿估摸着陆金那老淫贼又去吹耳旁风,让她娘跟爷爷说说,把天香阁给他们。”
梅渔生气,一掌拍桌子上:“太过分了!”
陆青临眯了眯眸,借着距离近,顺势倒她身上,嗅了口她身上暖融融的香气,和他身上的一样,附和:“就是。”
“他们就是仗着你年纪小,都来抢你的东西,太欺负人了!”
“没错,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他们都是怎么欺负我的。”
“怎么欺负你的?”
陆青临诡异的沉默了。
梅渔自己脑补了个打小失去娘,爹不疼,天天在继母眼皮子底下讨生活的小可怜。
“哼,一群人欺负个小孩真不要脸!”
“就是。”
“你要是一岁就能成亲,还有他们什么事儿啊。”
“对……啊?”
梅渔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陆青临默默拿起她没吃完的剩下半块栗子糕喂她嘴里。
她张嘴咬了口,边吃边想起自己过去。
她爹是在她六岁那年死的,他死后,家里的田地全被那些所谓的亲戚给占了,她娘没办法只好天天上山挖点野菜来维持生计,后面从山上滚下,断了腿。
这么想,还是她更可怜。
陆青临至少吃穿不愁,还有疼的奶奶,平常气焰也挺……
不对。
梅渔倏然反应过来,低头看他:“你家还有人敢欺负你?”
陆青临干笑两声,苍白道:“小,小孩子嘛,还不是谁想欺负就欺负。”
“说的也是。”
梅渔叹了口气,“那现在怎么办,咱俩心眼子加起来还没他们一个人多,想抢、不对,想拿回来简直难如登天。”
“夫人喜欢?”
陆青临起身坐了回去。
“当然喜欢,那都是钱啊。”
“那钱跟我,小渔喜欢哪一个?”
梅渔下意识想说“钱”,毕竟她爱钱爱了十多年,而陆青临她还说不出自己对他是什么感觉,说夫妻差点意思,说朋友又有点超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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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到嘴边,突然感受的一簇极其灼热的视线落到身上,她反应过来,拿起筷子戳碗里的米饭,试图蒙混过关:
“都喜欢。”
“真的?”
“……真的。”
梅渔头都要低到碗里了,还故作不在意地撅了一筷子米吃。
陆青临不信,伸手将她揽过来,抱到腿上。
“哎哎,干什么呀,我吃饭呢,筷子,我的筷子,大哥!”
“嗒嗒”两声,她连筷子都没来得及放好,眼睁睁看着掉到了地上,梅渔坐他腿上,没好气的,“又想干嘛?”
陆青临手放在她的腰上,捏了捏软乎的肉,又将人抱的更紧了。
他靠在她的肩上,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
“什么都好,只要你喜欢我都给你,不管是钱还是其他什么,我不在乎,只要你开心。”
闻声,她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深吸一口气,也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她心里闷的慌。
陆青临对她的这种毫无怨言又深刻到骨子里的喜欢常常让她喘不过气。
正因为不知缘由,她才难受。
害怕自己真陷进去了,哪天他再次不知缘由的收回去,就真的一败涂地了。
她明明最开始奢求的就只是他的钱而已,她只是想过的好,想翻身,不想再过以前那样又穷又苦的日子。
缄默半晌,梅渔轻轻戳了戳他:
“有点热,可以松开了吗?”
“好。”
陆青临这才松开手,梅渔舒了口气,坐回去。
饭菜都凉了,还好她也吃的差不多了。
“天香阁我会拿回来的。”
陆青临冷不丁来了一句。
梅渔看向他,见他神色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问,“你已经有办法对付他们了?”
“还没有,但东西不会跑,是咱们的谁也抢不走。”
……
月色朦胧,夜风轻啸。
饭后,两人又玩了会儿后,陆青临照常给梅渔洗了脚,洗完将盆端出去时,听到小厨房那有剁肉声音,便朝那处走去。
到地方,他没进去,而是站在窗外,屋内烛台下,仆役正在将他傍晚时拎回来的那只兔子切好,处理干净。
陆青临盯着地上那被剥下来带血的白毛,眸色微黯。
他确实是在市集看见了个猎户,只不过他刚拿到手时,那只兔子还是活的,特别活泼爱动,他想到她一个人在府里无聊,便买了下来与她做个伴。
哼,一个畜生,死了便死了。
陆青临不再看,转身回去,经过院子时,他站定在那,目光落在那张还放在院墙边还没被收回去的凳子上。
长生站在房檐下准备回去了,打了个哈欠,就见少爷站在那一动不动。
他想想,还是走过去。
“少爷,天黑了,您赶紧回去歇着?”
陆青临头也没回,声音沾了点夜露的寒凉:“你有没有觉得这院墙矮了一些?”
“矮?”
长生仔细看了眼墙,哪里矮了,不都是这么高的嘛,住了这么多年都没说矮,这大晚上的又抽什么疯呢搁这?
他心里腹诽,但嘴上却恭谨地,“那少爷是想……?”
陆青临瞥了他一眼,丢下一句话:
“明儿让人把墙砌高点。”
16. 吃瓜群众
自打那夜陆青临和她说了嘴关于天香阁的事,梅渔是茶不思饭不想,整天就琢磨这事了,夜里做梦都是她坐拥整座天香阁,天天躺钱堆里数钱。
虽然陆青临说东西跑不了,迟早是他们的,可她也看不出他对这事有多热情,甚至又不知道哪个筋抽了,突发奇想让人砌院墙。
该不会是看见她投喂陆嘉婷和陆嘉耀吃醋了吗?吃两个小孩的醋?
算了,她也没心思管这些,还有更重要的事干。
“小姐,奴婢听说二少爷这两日就要回来了。”
金瑶正给她梳头,想起听到的事便同她说。
“二少爷?”
“就是二夫人的长子陆嘉然,他三年前南下去云锦书院求学,本来是想赶着您和姑爷成亲前回来的,但听说恩师病故,就多耽搁了些时日,听下人们讨论说这两日就到了。”
梅渔之前在钱府听陆荷说起过他。
他年方十七,比陆青临要小一岁,但两人性格可谓是截然不同。陆嘉然自小听话懂事,温柔内敛,最大的乐事便是待在书房看书,端方有礼,从不惹是生非,喜欢读书却不热衷功名利禄,明明留在京城这的书院读书会更有利仕途,可他偏不愿意,打听到赫赫有名的云锦先生在宋城办书院授课,便追随而去,为此还和他娘大吵了一架。
出去整整三年,直到恩师仙去,才一封家书告知不日回京。
陆荷提到他是赞不绝口,礼部员外郎钱向明对他也极为欣赏。
梅渔真对这个人有点好奇了。
金瑶提醒:“小姐,你今日去找二夫人可莫在她面前提关于二少爷的事,省的惹人不快,扑了个空。”
“我知道。”梅渔对镜而坐,望着铜镜里站在身后的人,“金瑶,东西都备好了吗?”
她浅浅一笑:“早上起来就让人出去买了,东西已经放小厨房那了,小姐放心。”
“好。”
梳好头发,金瑶又给她挑了件衬肤色的丹雘色兰花纹的圆领衫及月白的裙子,戴上铃兰珍珠的璎珞,梅渔向来精神,这一身穿起来更是明媚耀眼。
“不错。”
她对镜欣赏了番,就令人将备好的点心给提了过来。
她打听到二房主母宋文萧,也就是她二叔母是江南女子,喜欢甜食,尤其爱御尚茗的海棠酥和定胜糕,这两样全京城就它家做的最像江南的味道,糯而不腻,每天卖的也是最快的。
一切收拾妥当,出于习惯,她不喜欢让人跟,就自个提着食盒朝西边院子走去。
现在整个国公府还是老国公和老国公夫人说了算,也就是陆青临他爷奶,按他奶疼他的这个程度来看,只要陆青临要拿回天香阁,他奶就是心里愿意,嘴上也不会答应。毕竟现在整个国公府大半开支都靠这个酒楼了,可不能让人嚯嚯了。
所以,要想拿回天香阁,再将其发扬光大,她和陆青临就得有一个会经营,梅渔是想揽下这差事的,她脑子还算聪明,学的快,在市井跑了这些年,也知道点买卖的门道。
而且,要是能拿到天香阁,日后就算是她原先的出身被人告发,那也有的傍身,钱还是得握自己手里。
这第一步,她得跟薛婵或者二房那的人套近乎,处好关系,从他们口中了解大致情况,学学经营的门道。薛婵就不用想了,看陆青临那态度,她想和薛婵处好关系,他估计得气疯,而薛婵这么提防他们小两口,更不可能教她。
那就只能是二房了。
某种意义上,他们还有个共同的敌人,应当好相处。
……
英国公府角门前,一辆朴素的马车携风尘而至。
守门的几个仆役探头张望,心里嘀咕该又是哪个穷乡僻壤出来想与国公府蹭关系的,对于这种人,夫人交代过,没有特别信物的一律赶走就是。
车停稳,一只如玉的手先从车内探出,打起毡帘,探出半个身子,来人一身竹青色道袍,身形清瘦,大帽下的珠帘随他抬起头时微微晃动,唇角自然勾起,淡雅隽秀,如塘间清莲。
“是、是二少爷!”
有眼尖的认了出来,忙上前问好。
“二少爷回来怎不差人快走一步,提前知会一声,府里也好有个准备。”
“无妨,随便收拾个落脚的地方就行,不必大费周张。”
少年眸色微敛,露出点舟车劳顿的疲色。
“那怎么行,老爷和夫人早就惦记着您了,还有二夫人,她见到您该高兴坏了,小的这就去赶去和她通禀声。”
话落,他就着急忙慌地朝里头跑去。
陆嘉然伸出手来不及阻拦,只好让人去了。
原地另一人殷勤道:“二少爷,您三年没回来了,二爷那屋搬去了西边的新院子,比先前大许多,怕您不认得路,小的领您过去?”
他却摇头:“不必,我先去同祖母请个安罢。”
……
“给你。”
梅渔将手上的毽子递给面前的小丫鬟,拍拍手上的灰,接过另一人手上帮忙提着的食盒。
她行至半路,看见几个丫鬟围在这踢毽子,就看了会儿,后来见她们将毽子踢到树上去了,就帮了把。
“谢谢少夫人。”
她点点头,一脸无所谓:“若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看少夫人这方向是要去西边院子?”
“嗯。”
丫鬟对她这副随和心生好感,热情道:“少夫人初来乍到可识得路?不如奴婢领您过去?”
“不必,好不容易闲下来,你们玩罢,我自己去就行。”
说完,梅渔留下个潇洒的背影,挎着小食盒继续踏上征程,身后,几个丫鬟压着雀跃的声音:
“少夫人真是个好人,好亲切啊。”
“是啊是啊,人美心善,我都想去她身边伺候呢。”
梅渔耳力还不错,听得嘴角止不住上扬,心情大好。
英国公府西边院子是两年前新盖好的,因着国公府里人多了起来,二房原先的院子太小,就让他们搬过去了,两边隔得稍有些远。
梅渔越往那边走路上看见的人就越少。
直到在一个岔路口,她停了下来。
该走哪边?
她四下看了看,想找个人问问,等了好一会儿一个人都没有,心里正奇怪着,忽然听到一阵动静,她回神看去,远远的看见一个人朝这边走来。
有点眼熟,好像是……宋文萧?
梅渔眼睛一亮,这不就是她要找的二夫人嘛,刚要招手,突然发现她样子好像不大对劲,而且后面怎么还跟着一个人,还拉拉扯扯的?
有情况。
她想了想,赶在人发现前,爬上了临近的树,藏身在秋日依旧常青茂密的叶子间一动不动。
“文萧、文萧,你走慢点,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啊,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了,你还置什么气?”
两人渐行渐近,梅渔看清了另一人的模样,心中一阵惊异。
怎么会是他二叔公陆金那家伙?
好巧不巧,宋文萧黑沉个脸就停在了她所在的这个大树下,说话声被她听的一清二楚。
“你说他什么意思?到底谁是他娘?三年了,整整三年都不回来,一回来不先看我,反而去看那个偏心眼的老女人!”
“哎哎,你小点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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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宗,那可是我大嫂。”
陆金忙四下看了看,确认周围没人听到。
梅渔眉头轻皱,这两人在说什么呢,谁回来了,三年……不对,来前金瑶是不是说有个南下求学三年的二少爷,他已经回来了?
还有,这两个人不是公公和媳妇吗,说话怎么怪怪的?
宋文萧气的脸红脖子粗,推他一把:“你大嫂怎么了?我就骂,我偏骂!这些年我嫁过来受了多少委屈,她啥都知道,就是装看不见,还有我的然儿,小时候被她那个好孙子欺负,她都搁里面和稀泥,一次都不帮他,他倒好,一回来就过去贴人家冷屁股,我这个亲娘着急忙慌赶过去接人,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陆金将人揽到怀里安抚着,宋文萧挣扎两下,没挣脱开就不动了。
“是是是,我知道你委屈,我也替咱儿子委屈,但她毕竟是国公夫人,你婆母,孩子他祖母,去看看也是应该的,放心吧,三年过去了,他心里指不定多想你呢,就是碍着礼数才先去那边的,马上就该回来了,咱回去让人备好酒菜给他接风洗尘,他会知道谁对他好。”
“哼,他心里才不在乎呢,真在乎能三年一封信都不给我写?”
“他就是犟,心里其实可在意了,哎呦,怎么还哭上了,小哭包,给我心疼坏咯。”
陆金捏了捏她鼻尖,宋文萧一把给他手打掉:“讨厌,这在外面呢,别动手动脚的,一把年纪了也不知臊得慌。”
“放心,这里没人,不会有人知道的。”
陆金一看她这个娇媚样,心里就痒痒,手不老实地从她腰摸到屁股那,掐了把。
“哎呦,烦死人了。”
宋文萧脸更红了,人往他身上倒。
陆金拍拍她的肩,小声说:“陆诀天没亮就跟着铺子里的人去越城采买了,今晚上不回来,你……来我屋里?”
她面露犹豫:“这……然儿今天回来了,不方便吧。”
“哪里不方便了,给他安排个屋子,夜里歇下,谁还出来,你小心着点别被人发现,屋子门一关,谁会知道?”
“……好。”
看她点头,陆金又搂着人温存一会儿,二人才分开,一前一后朝右边的岔路回去了。
须臾,四下又归于沉寂,一切好像无事发生,安静到风过绿叶的细碎声都如此聒噪。
秋风送爽,梅渔觉得有点爽过头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来的,脚步虚浮的好像整个人不是自己,沉浸在脑海中不断重复的那些画面中无法自拔。
哦,老天爷,她一定是没睡醒。
哦,老天奶,她耳朵应该出了什么问题。
她失魂落魄地转过身,“碰”的下,撞到了人。
抬头看了一眼,低着脑袋继续走。
哦,老天(帅)哥,她眼睛应该出了什么问题。
“姑娘!”
突然,袖子被人抓住,梅渔回过头看他,眨眨眼,好白净的脸啊。
她下意识将挎着的食盒递给他:“拿着吃,不客气。”
说完,昂首挺胸地走了。
陆嘉然满头雾水地看了看手上的食盒又看了看她的背影,伸出的手还是收了回去。
其实……他只是想问问路。
三年了,府里还真是大变样,路不一样,人也多了不少,怎么还来了这么个奇怪的人?
他想起刚看见她时,她潇洒利落地从树上跳下来,一身红衣,明艳地宛如一朵秋海棠,就是不知为何跟见了鬼一样,神神叨叨的。
他轻笑一声,心觉有趣,回头看见两个岔路,嘴角笑容沉下,犹豫半晌拎着食盒往左边岔路走去。
17. 很不对劲
陆青临今天一回家就发现他美丽大方活泼可爱的妻子不对劲,不,那是相当不对劲。
他今天没在路上看见什么好东西,天香阁吃的她前几日也说有些许腻了,故而是空着手回来的。
到家时,梅渔像往常一样迎了过来,只是满面愁容,看到他第一声不是动听的“夫君”,而是长叹一口“唉”。
陆青临慌神了,觉得她生气,忙拉着人哄:“小渔,今天实在没看到什么好玩意儿,我明天多逛一会,保证给你买,别生气啊。”
梅渔将他轻轻推开,“没事儿,我不生你气,吃饭罢。”
吃饭时,陆青临讨好地一个劲给她夹菜,而她脸色却没丝毫好转,时常吃着吃着就看着他发出一声“唉”。
陆青临汗流浃背。
吃完饭,也不一起玩游戏了,收拾齐整就往床上躺,陆青临吹灭灯,跟着躺下,怀着忐忑的心阖上眼,累了一天,刚想睡下,耳边传来幽幽的一声:“唉——”
陆青临受不了了,他翻身坐起,按在她肩膀上,一大段输出:
“我知道这事是我做的不对,作为一个合格的夫君就该满足妻子的一切喜好,可我却因为耐心不够而没有多在外面逛,空手回来让你失望了,这事我一定改,下次不会再犯,希望你能原谅我,我们夫妻俩和和美美把日子过好!”
梅渔一脸懵,眨了眨眼:
“我没生气啊?”
“啊?”这次换陆青临茫然,“那你为什么从我进家门开始就看着我唉声叹气的,我以为你在暗示什么。”
“夫君,你多想了。”
梅渔环住他的脖子往下带,仰头在他脸上吧唧一口,眼底一片怜惜:“陆青临,我突然觉得你很可怜。”
“嗯?”
她几乎不会主动亲他,陆青临松开压着她的手,躺回去,脸上有了热意:“怎么突然这么说?”
梅渔侧转过身,看他:“生在这个荒唐的家,你一定过的很辛苦吧?”
“啊?”
辛苦?辛苦的应该是其他人。
梅渔又要叹气,没叹下去,就被他一把捂住了。
“好,我不叹了,”她嘟囔着把他手拉下来,一脸认真,“你知道我今天白天经历了什么吗?”
陆青临挠了挠手心,她方才说话时气息滋润的有点痒意,漫不经心地接话:
“你不是去二房走亲戚了吗?”
“嗯?你怎么会知道。”
听出她声音里的警惕和怀疑,少年心中一凛,不自然地咳嗽声,真诚地:“不是你昨晚上跟我说想去的吗?”
“我昨晚上?”
“……嗯。”
梅渔蹙眉想了下,她有说过吗?算了,不重要,她蠕动靠近,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嗓子:
“其实,我没找到地方。”
“那你——”
梅渔捂住他的嘴,“别说话,听我说完,我虽然没找到地方,但我看见了两个人,你二叔公和二叔母,是不是想说这有什么稀奇的,呵呵,小样,你知道我发现了个多大的秘密吗?说出去能让他们身败名裂。”
屋子里黑,她的手连着他鼻子一块捂住,陆青临感觉自己快呼吸不过来了,一把将她的手拉下,大喘气:
“有——多——大——啊。”
“你二叔公和二叔母私通。”
“……”
“他俩还有孩子。”
“……”
“你二弟就是他俩生的,你三妹和六弟不好说。”
“……”
天雷滚滚。
见他沉默下来,梅渔就知道他和自己一样震惊地说不出话了,这事她憋心里一天,可算找个人说出来了。
陆青临脑子将她的话过了几遍,心里一阵恶心,“怎么可能?陆金那老狗还有人看的上?”
“真的!我亲眼看见亲耳听见!”
看他不信,梅渔有点急了,把剩下那句憋肚子里的话一骨碌吐出来,“你要是不信现在就去看一眼,他俩说不定还躺一个被窝呢!”
话落,二人对视一眼,都不说话了。
……
月白风清,庭院幽静。一只幽幽的青竹骨手提灯笼如鬼火般行在无人的小路上,昏晦的光将提灯之人及其同伴的身影拉的很长,二人一黑一白如同索命的双煞。
片晌,灯笼在一院墙前停下,那二人对望,神色严峻。
白衣说:“夫人先请。”
黑衣回:“还是夫君先来罢。”
“不不不,身为夫君自当该殿后的,还是夫人先。”
“不不不,夫君是天,夫君先。”
“夫人先吧。”
“夫君先。”
“夫人先。”
“你是不是翻不过去?”
“……”
梅渔见他不说话,丈量了下院墙的高度,确实比一般的要高些,她心里叹气,目光在他身后一处稍作停留,便径直走去,再回来时抱了个大水缸,口子朝下放平:
“上。”
陆青临小心看她一眼,听话地踩着缸底爬了上去。
梅渔听到那边有落地声,脚尖轻点缸底,跃上墙头,又丝滑落地。
落下后却没看见人,找了一圈发现他蹲在树下,背对着这边,不知道在干嘛。
她走过去,拍他肩,压着嗓子问:
“你干嘛呢,陆青临。”
他不动,也不说话。
她心里奇怪。
难道说临到头害怕了,不敢过去?害怕看到什么不干净的造成心理阴影?
他是小孩吗?
梅渔气闷。
提出要来看活春宫的是他,到了这事多的也是他,到底看不看啊,不看就回去。
看着他的背影,她抬脚就想踹过去,却不期然听到一声抽噎。
她愣怔在原地,反应了会儿,蹲下来,探着脑袋去看他的脸:
“哭了?”
少年抬起头,笑容狡黠:“骗你的。”
梅渔:“……”
她脸色一沉,走的毫不留恋。
可恶,亏她还担心他是不是扭到了脚,毕竟他这么怕疼。
身后,陆青临望着她的背影,笑容渐渐消失,又是几声咳嗽,他抬起袖子捂住嘴,压住声音。
“唔……到底是哪一间啊……”
梅渔藏身树丛,犹豫中想到来前陆青临说他来过这边,刚想问,身边却没人,回过头,那人才匆匆朝这边跑来,脸上挂着歉意的笑。
“啧,你怎么这么慢啊。”
“被夫人丢下,心里难过,哭了一会儿。”
他故作委屈地拉住她袖子轻轻晃动。
梅渔扒掉他的手,冷冷的:“别装,快蹲下,别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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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了。”
“哦。”
陆青临笑笑,蹲下时小心藏住了袖子上的血。
“陆青临,哪间是你二叔公的屋子?”
“那边。”
梅渔听他声音有点不对劲,回头看了一眼,对上他的笑颜,忽略掉那点异样,顺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面露迟疑:
“没想到还挺近,真的要过去吗?是不是不大好。”
“没事,夫人,咱们不看,就偷偷在窗户那听一下,确认了就走,绝不多留。”
她心道也是,这么大的事情总该要确认一下的,万一是她听错或误会了意思呢?
“好。”
她郑重点头,确认四下无人便猫着身子朝那屋子走去,上了台阶,走到窗户那将耳朵贴了上去。
陆青临有样学样。
寂阒深夜,只有风吹落叶,秋虫低鸣。
“……小渔,怎么没有动静啊?”
梅渔也正奇怪呢。她忽然想到什么,猛地转过头,唇瓣从一片温凉擦过。
愣了下,捂住嘴,羞赧地瞪他一眼:“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陆青临没辩驳,只是摸摸自己的额,答非所问:“我有办法。”
“啊?”
梅渔让开了点,看他挤过来,将腰上别着的短刀解下来,轻轻的将窗纸戳了个洞。
这……是不是太光明正大了?
她张了张嘴,却没阻拦,毕竟听是听不到,多半是已经完事了。
只见少年将眼睛贴到小孔那,她内心忐忑地在旁边等着,夜里凉,她手心却不自觉出了一层薄汗。
猝然,他收回视线,坐在地上,脸色极其难看。
“怎、怎么了?看到什么了这是……?”
陆青临看向她,眼神复杂。
梅渔更紧张了,她小心地把眼睛凑了上去,不多时,转身坐地,一副吃了苍蝇屎的表情。
陆青临喉咙滚动了下,试探问:
“你……看到了?”
梅渔艰难点头。
“那……咱回去再说?”
“……好。”
二人又鬼鬼祟祟猫起腰往外面走,回到先前的院墙那,稍远些,梅渔扶住墙,回想起看到的画面,内心就一阵恶心。
窗户是正对着床的,床上,两具□□交叠在一起,下面那个又黑又老,手腕被吊了起来,身上女子正是宋文萧,她手上似乎拿的是革带,两人像是刚结束完,互相摩挲对方身体,神情对望,没发出半点声音。
这老东西还玩的挺花。
她心里又难受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小渔,你……没事吧?”
陆青临见她脸色不好,安慰地拍拍她的背。
梅渔感受到背后的触感,打了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想到他和陆金是亲叔侄,以及先前对和自己睡觉的排斥,莫非……他也有什么癖好?
“我没有!”
心有所感般,陆青临反驳的很快。
“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
“我就是知道,反正……我没有,你别瞎想。”
他神色别扭,抱着胳膊,不敢看她的眼。
梅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发现这样的他还挺好玩的,刚想再逗两句,就听一道清冷的嗓音出现在身后。
“不知大哥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18. 你是我的
梅渔转身看去。
这不是……她白天碰到那个人吗?
陆嘉然瞧见她,亦是一愣,脸色微变:“怎么是你?”
梅渔反应过来他是谁了。
白天那会儿她被惊的将他忽略了去,仔细一想当时听到的那段对话,这不就是宋文萧口中那个离家三年连封信都没写的不肖儿子吗?
但现在看情况,他不回来或许是对的,不然发现点什么,怕会找根绳吊死自己。
想到这,她眼里流露出些许可怜之色。
一声冷笑不期然闯入,陆青临上前一步,横亘在二人之间,眼神徘徊又落定在她身上,眯起眼睛,笑容温柔:
“夫人和他认识?”
前两个字被他咬的很重,像在强调什么,梅渔心里莫名奇妙,“嗯”了声。
听到这声称呼,陆嘉然眼底闪过丝了然,他原还奇怪府里怎么多了这么个女子,原来她就是前阵子祖母信件里提到的与陆青临成婚之人。
他微微一笑,解释:“只是某今日回府,在园子碰到大嫂想要问个路罢了,大哥莫要多想。”
说完,他又同梅渔见了个礼:“弟陆嘉然见过嫂子。”
又有礼貌又会说话,梅渔心生好感,怪不得这么多人都夸他。
忙笑说:“没事儿,你大哥能多想什么啊。”
话落,两道目光一齐看过来。
梅渔给陆青临使眼色,眼睛都要眨抽筋了,他都无动于衷,便将人往自己身边拉了把,挽起他胳膊,故作不经意的:“啊呀,这天儿也不早了,二弟也早些回去歇着罢,睡太晚长不高,我和你哥就先走了哈,不用送。”
这边刚要溜,那边冷不丁冒出一句:
“来者都是客,哪有让客人就这么直接走的道理?”
陆青临慢悠悠转过来,感受到臂弯上的手瞬间收紧,安抚地轻拍两下,淡定自若道:“怎么?你还想请我们夫妻俩喝杯茶?虽然三年未见,你我兄弟是该好好坐下喝杯茶水,闲聊片刻,只是,你嫂子身子弱,夜里寒凉,不宜在外久留,还是改日罢。”
梅渔配合地咳嗽了两声,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
陆嘉然轻笑道:“大哥误会了,弟不过是想替你二人带路罢了,毕竟这翻了墙,被什么人瞧见可是要当成贼的,大哥大嫂光明磊落,深夜闲情雅致来此赏月,可不能落了口舌。”
“你会这么好……”
陆青临话没说完,就被掐了把,梅渔松开手,谢道:“二弟真是贴心,我和你大哥赏月赏着也不知怎的就迷路了,还好有你,烦请带路罢。”
“大嫂客气。”
言罢,陆嘉然便引着二人朝院门口走去。
三人脚步声都很轻,拉开门闩时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梅渔站在院子外,提起的心总算落了大半。
“那我们便回去了,今夜多谢。”
“嗯,嫂子慢走。”
梅渔点头致意,挽着陆青临的胳膊离开。
陆嘉然目睹他二人背影倚靠在一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真是好一对璧人。
他想起晚膳时听到的,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口,聊到他们时,都说自从陆青临这疯子成了亲,性子是越来越稳重了,不会隔三差五的惹出事来,两人也是十分恩爱。
他眸色微敛,维持面上的温和,轻轻唤了声:“嫂子。”
梅渔站停,侧首回望。
檐下悬挂的两只灯笼下,那人笑着招了招手,一身青衣衬的他容貌姣好:
“嫂子白天给的糕点,很甜。”
……
从西边院子回来后,陆青临就浑身散发着一股寒气,和他说话,他也不理人,回应她的只有一声“哼”。
这还是她来到陆家,他第一次对她发脾气。
梅渔看着他冷峻的侧脸,突然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她猜想估计和那盒糕点有关,毕竟在陆嘉然最后喊住她前,他看起来心情还是可以的。
她解释:“陆青临,我真不知道那是你弟,我要是知道你弟,我就直接给他了,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哼。”
“哎呀,你到底在生什么气,我真是搞不明白你,都是一家人,吃点东西怎么了?”
“哼。”
“好吧,我承认他有点帅,当时我鬼迷心窍的就把手上东西塞给他了,但你也知道,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看的,咱俩都是夫妻了,就差那一步了,你到底在吃什么醋?”
“呵,女人。”
陆青临冷笑一声,出去了。
好吧,总算多说了两个字,虽然感觉他更气了。
梅渔往凳子上一坐,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哄了半天,可把她累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没听进去,她这么诚恳,老天听了都得感动的打雷下雨。
这男人真是不识好歹。
心里暗自吐槽,门“碰”的声被人踹开,吓的她手没拿稳,茶水糊了一脸。
“你干嘛?!”
梅渔生气地把杯子放很重。
陆青临把盆往地上一放,动作倒是轻了不少。
“脚。”
“嗯?”
梅渔火气没发出来,看他极其熟练脱掉她的鞋袜,再把脚按进水盆,冷脸洗了起来。
她嘴角不由抽搐两下,默默抽出帕子擦干净脸上水,也没提他踹门的事了。
今天洗的很快,他洗完后也没换水,就用她的直接洗了,其间一言不发。
梅渔搞不明白他这个人了,躺床上,思忖或许睡一觉明天自个气就消了。
某人将灯吹灭,躺了上来。
只是,今天没有像往常那样撒娇求她把手伸过去给他握着,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盯着她睡觉,而是侧着身子,背对她。
梅渔侧头看他一眼,心里莫名空落落的,很不习惯。
但俗话说“夫妻哪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她安慰好自己,感受到了些困意,两眼一闭,就要睡过去。
“我都气成这样了还给你洗脚,你是怎么睡的着的?”
耳边幽幽传来一句,她瞌睡立马醒了大半,懵懵地应了两声,抬起眼皮就见他不知何时蹭了过来,撑扶在她上方。
梅渔打了个呵欠道:“怎么了?”
陆青临见她这副心大的样子脸更黑了,腿在她身体两侧跨开,跟揉面团似的揉搓她的脸。
“哎哎,有、有话好说,你放开我的脸。”
梅渔把他的手掰开,忙搓搓自己可怜的小脸蛋,“你想说什么?”
陆青临沉默盯她一会儿,突然冒出来一句:
“你喜欢我吗?”
看她犹豫,他心里凉半截,也不追究这个答案了,径直说:“你就是不喜欢我,也不能喜欢陆嘉然那家伙。”
听到这话,吓的她瞬时清醒了,“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喜欢他?他是你弟弟,咱俩可是夫妻,你这话有多骇人你知道吗?”
他不依不饶,声音都冷下几分:“你到底答不答应?”
“我答应答应答应,行了吧,真是幼稚死了,”梅渔推开他,气闷,“热死了,从我身上下去。”
陆青临乖乖躺回她身侧。
他心情一下子好了,主动握住她的手,跟无事发生一样,腆着笑脸:“嗯,现在可以睡了。”
“……”
这下她是真睡不着了。
这家伙脑子绝对有问题。
陆青临开心了,光牵着不够,他又把她的手放在胸口那,就像抱着什么一样:“夫人,你怎么不睡?”
“睡个屁。”
梅渔侧过来同他对视,表情严肃:“陆青临,你说这事该咋办?”
“你说那对狗男女?”
“……额,那是你二叔公和二叔母。”
“咱先不说,知道这么大个秘密对我们总是有利的,日后或许还能加以利用,就先当不知情罢。”
“我也这么觉得,只是吧……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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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白天为什么要去西边走亲戚吗?”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天香阁,这么大的酒楼,一想到那每天入账的银子都进了别人口袋我心里就难受,咱们俩总得有个懂经营的吧,不然这玩意就是给我们,我们也得给它嚯嚯了,我就想,你二叔母应当是懂的,她现在不还有些人手在里面嘛。”
“所以你是去跟她取经的?”
“嗯,可现在知道这么件事,我倒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了。”
“那就不用找她。”
“那我找谁,总不能找薛婵吧?就是我愿意她也不愿啊。”
陆青临无奈一笑,弹了下她的脑门:
“找奶奶啊,你忘了,我之前不是说我生母死后,这天香阁是先交给奶奶的,她经营了有些年头,也就这几年身体不好,就全权放给她们了。”
梅渔眼睛一亮:“你说的对!”
陆青临正等她夸自己,突然脑门一疼,被她弹了回来。
“你……”
她笑的无辜,“夫君,你真厉害。”说完她顺势躺下闭上眼睛,上扬的嘴角全是计谋得逞的窃喜。
陆青临本想弹回去,伸出的手还没碰到她的额,她条件反射地抬手挡住自己。
他眸光微怔,那些许久未出现在梦中令他心悸的画面翻江倒海般涌上来。
她的眼泪,她的惨叫,她的绝望。
他心脏隐隐有股刺痛。
梅渔以为他会幼稚的打回来,但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感受到痛感,半抬起眼皮,偷偷瞄了眼旁边。
黑暗中,一道阴影携着好闻的甘松香压了过来,在她唇角留下个轻浅的吻。
她听见他的声音悬在耳边:
“我喜欢你,最喜欢你。”
陆青临抱住她,眼眸黑沉无光,咽下了半句未宣之于口的话。
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他收紧胳膊,将人抱的更紧了些,像是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梅渔被压的喘不过气。
不知是因为他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喜欢还是身上箍紧的手臂。
她好不容易探出头深呼吸两下,翻了个身,将他反压在身下,她骑.坐在他腰间,隔着段黑夜望向他同样明亮异常的眼。
深秋夜凉,室内的空气却无端缱绻燥热起来,少年先一步动作,温热的手按上她的腰侧,几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动,像是某种欢迎。
他勾唇一笑,扬起纤长白皙的颈:
“夫人……只打算这么坐着?”
当然不。
梅渔接受他的邀请,低下头,捧起他的脸吻了上去,她学着他之前那样摩擦舔咬他的唇瓣,然后在他启唇时深入,抵进舌尖,与他纠缠在一块。
情至深处,空气更加燥热,少年的手不老实地从她的腰往上挪动,细长的指挑起衣襟一角钻了进去,触碰到皮肤的时候,他感觉到她肢体明显一颤,眸中含笑,将吻加深,同时摸索她腰上这些天被他日日投喂养出来的软肉。
这个吻缓慢而长久,交换呼吸的刹那,他的手逐渐上移,直至某处更加柔软的边缘。
梅渔身体一僵,早从他脸侧挪到他肩膀的手,抓住那处衣料更紧了些,耳边的心跳声越来越快,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陆青临动了动手,指尖在那下面打圈,歪头,尚还湿润的唇贴在她耳侧,声音略微沙哑:
“可以摸吗?宝贝儿。”
听到这声称呼,梅渔腿都软了,她咬着下唇,轻轻“嗯”了声。
得了准,他搂着她的腰将人往身上抱了抱,下巴搁在她肩膀处,手便又钻了进去,如游蛇般贴着她腰侧一点点挪到上面,小心试探的一点到整个包裹。
梅渔登时熟透了,脸压在枕头上,心跳几乎冲破胸膛。
陆青临额头也沁出些许汗珠,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手上加了些许力道,忽听她不自然低吟了声,眸光转动,故作轻松地调笑:
“夫人真的……好软。”
19. 珠圆玉润
陆青临连着三日都没去上学,每天从早到晚都和梅渔粘在一起。
她看书时,他便也捧着本书坐旁边;她无聊时,他便想着法子陪她玩。甚至连穿衣梳发,端茶倒水这种小事都亲力亲为,不假他手。
梅渔觉得他对她依赖的有点过头了,这样不行。
万一被陆家几个长辈知道陆青临天天装病不读书就是为了陪她,可是要连累她受罚的,而且这三天下来她也有点累,根本没空去做自己的事。
“夫君,你明日回宫里读书吧。”
梅渔坐在外间榻上,往面前棋盘落下一子时,故作不经意地提到。
话落,她拉了拉腿上快滑下去的狐毛毯子,再抬头,对上他略冷的眸。
陆青临随意放下一子:“夫人嫌我烦了?”
她言辞恳切:“怎么会?古人有云,‘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夫君大好年华,自当以读书为重,怎可整日与我厮混,荒废光阴?”
“怎么不可?”
他满不在意,指尖轻点棋盘,示意她落子。
梅渔心里叹气,果然,纯劝他是不会听的,心不在焉地继续下。
忽而一股药香由远及近而来,下人端了药汤过来:“少爷,药熬好了。”
梅渔看了一眼,是陆青临每日都会喝的用来治头疾的药,眼见这盘棋又要输了,她把棋子扔盒里,对那小厮道:“离那么远作甚?端过来吧。”
她记得这人名叫元安,是陆青临这院里的老仆役了。
“夫君,药要紧,先喝药。”
她笑容狡黠,想着趁他喝药的时间,看看怎么反转这盘棋。
陆青临眸光黯了瞬,再抬眼看向对面时,似笑非笑:“不急,药还烫口,晚些喝也不迟,等夫人输了,我要夫人喂我。”
“晚了就不好喝了,元安,端给少爷。”
“药怎么喝都是苦的,放少夫人那边。”
“凉了就更苦了,药效也不好。”
“没事,我的身体我清楚,不差这一口。”
元安被夹在中间,端过来端过去,急的满头大汗。
梅渔留意到了,伸手要接过来:“怎么不差?夫君还是要好好照顾……啊!”
药汤没端稳,递过来时一下子洒在了她身上。
元安吓的脸色唰白,手一松,碗摔到地上,发出好大声响,剩下的汤药随着碎瓷片流了一地。
陆青临脸色一变,下榻绕至她面前,把她身上盖着的那件沾了汤药的毯子扔地上,拉起她手指查看情况。
指尖有些红,但还好天凉,药凉的快。
她安慰笑说:“没事,不是很烫。”
陆青临放下她的手,转身,毫无预兆地抬脚就踹了过去:“蠢货,连个碗都端不稳,笨成这样你怎么不去死?”
梅渔心里“咯噔”一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脚吓到了。
“少、少爷饶命,小的、小的知错了。”
元安吓的声音都是抖的。
哭声唤回了她的思绪,忙拉住陆青临,摆摆手:
“好了好了,知道错了就行,赶紧下去吧,别在这里碍眼了。”
梅渔一边说一边眼神示意他赶紧出去,直到人连滚带爬的跑了,才放下的吐出口气来,就是心里还有些后怕。
说来,平常见陆青临笑脸惯了,这还是他头回在她面前发火打人。
“夫人真是大度。”
陆青临神情郁郁地坐到她身侧,撩起她一缕发丝在指尖把玩。
梅渔小心看他一眼,紧抿着唇没说话。
不对,这不是头回,在她没嫁进来前的陆青临就是这般性子,那夜在河边他分明是想杀她。
思及此,她攥着裙边手不自觉收紧。
陆青临不动声色扫了眼她的手,将人搂了过来。他让她靠在肩上,牵起她那只手递至唇边吻了下那略红的地方,耐心道:
“小渔,下人出了错是该打骂受罚的,若总是惯着他们,迟早反了天。”
梅渔听着,眉头更紧了些。
下人?
放在从前,她比这府里下人都不如。
“在想什么?”
他讨好的贴上来又在她脸上轻啄了口。
她对上他的眼睛,少年的眼睛很干净,澄澈的里面只有她的倒影,语气亦如寻常那般温柔。
或许是她多想了吧。
他看起来真的很爱她。
梅渔微微一笑:“你说的没错,做错事是要受罚的。”
少年开心的笑了:“这才对嘛,你就是太心善了,我可听说了,府里不少下人都觉得你是个心软好欺负的,这要是哪天我死了,你一个人可是要被他们看低的。”
“你怎么会死?”
她抓住他话中这点,听着心里很不舒服。
他微愣,抱着她摇了摇:“我就是随口举了个例子,你要记住我这话,日后别对谁都好了,他们不会领情的,你要立威,做的好的给点赏钱就是,他们就喜欢这个。”
“嗯,”她应声,想起还没下完的那盘棋,“还继续玩吗?”
陆青临却是看她,眼里讥诮分明:“这局你必输无疑,确定还要继续?啊呀,算一算,夫人欠了我多少个愿望了,三、四、五,哎嘿,你今日足足输了我六把,我可要好好想想这六个愿望是什么。”
梅渔恼羞成怒,把人推开:“我昨晚上刚学会下棋的,你都下了多少年了,诚心欺负我来的你!”
他厚颜无耻地刮了下她鼻梁:
“嗯,对,就是欺负你。”
“你讨厌死了,陆青临!”
她扑上去掐他的脸,后者被推在榻上求饶。
“夫人饶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不欺负你,我哪敢欺负你啊……”
“你怎么不敢?我看你敢的很,算的这么清楚。”
忽地,陆青临想起什么,神色一变,抓住她手腕:“坏了,夫人,前天晚上奶奶不是说让你在她午憩后去她那儿,她可以教你些经营之法嘛。”
梅渔想起这茬,惊坐起身。
该死,这都用完膳一个时辰多了,萧夫人该早起来了。
“我现在就去。”
“等等。”
陆青临一把将人拉回来:“急什么,头发都乱了,这样子怎么出门?还有,你衣服上沾了点茶渍,换一下罢。”
“可是……我怕去晚了,让奶奶等,她会觉得我心不诚。”
“无事,解释下就好,总归奶奶现在也无甚么事可干,估计心里就等着你去陪她说话呢,放心。”
“好。”
梅渔马不停蹄地找了件干净的粉荷色圆领衫穿上,正要叫金瑶进来帮她把头发挽起来时,陆青临拦住了她,接过篦子,亲自动手。
“你会?”
她一脸怀疑。
陆青临扬了扬眉:“你就等着瞧吧。”
梅渔将信将疑地让他上手了,意外的这头发盘的还挺像模像样,最后簪上发钗,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不敢相信:“陆青临,你怎么还会这个?”
“看你的婢女给你梳了几日。”
“你看看就会了?”
她突然发现他真的挺聪明。
陆青临没有回话,而是认真且专注地看着她的脸,眼里的欣赏和喜欢之色不加掩饰。
梅渔被这么盯着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声:“你在想什么?”
“夫人真是……珠圆玉润。”
“……”
梅渔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这个词还是懂的,“你说我胖?”
“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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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是夸夫人好看。”
陆青临搭着她的肩,将人往外带:“好了,快去罢,晚了奶奶该等急了。”
“哼,等我回来再好好跟你计较这个事情。”
梅渔站在院门口,接过陆青临递过来的食盒。
“里面有些瓜果点心,你带着走路上吃。”
“我又不是饿死鬼,这一点路还能饿着?”
嘴上这么说,但她还是把食盒递给旁边的金瑶,便朝荣华堂走去。
陆青临斜倚在门前的柱子上,弯起眉眼,在她回首时招了招手,叮嘱:“夫人慢走,路上小心。”
一直到人走远,看不见背影了,他嘴角的笑容才一点点沉了下去。
风有些凉,卷起院前落了满地的梧桐树叶,他突然想起忘了给她穿上披风,好在路不算远。
陆青临悠悠转过身,冷声吩咐:“把门关严实了,没我吩咐,谁都不准进来。”
守门的两个下人当即应是,战战兢兢地带上了门。
院子里一派肃杀,所有人都被叫了过来,排排站好。
长生搬了把太师椅放在檐下,让他坐下,“少爷,人都齐了。”
陆青临在人群中漫不经心扫了眼,指尖一点:“出来。”
人群登时骚乱起来,互相望望,发现被点到的是平日里在厨房帮厨,煎药跑腿的元安。
他全身战栗,汗珠顺着额头滑落,眼神里闪烁着惊恐的光芒,仿佛被什么力量限制在原地,就连呼吸都不敢。
人没动,陆青临看了旁边人一眼。
长生会意,走过去绕到那人身后,从后面猛地踹了一脚,迫使他跪在地上。
“少爷让你跪你就跪!长本事了连少爷的话也不听了?!”
“是是是……小的知错,少爷饶命,少爷饶命!少爷饶命啊!少爷……”
男人的声音嘶哑颤抖,一张黑且瘦窄的脸写满了恐惧。
陆青临对他印象不深,他向来不会关注这些下等人,但是他们害怕他的样子又格外令人开心。
他冷笑声,语调轻慢:“怎么长的那么丑,把嘴堵住,打!”
一声令下,后面立时来了人将地上的男人架了起来,用布塞住他的嘴,按在抬来的长椅上,两人左右站着,举起板仗打了下去。
周围的人都不忍直视,心里打着寒颤,呼吸间皆是那浓烈的血腥味。
满地的枯黄落叶沾了血,红灿灿的,仿佛炽烈的枫叶。
陆青临忽而觉得让人在院子里栽两棵枫树也挺好,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夜里可以与她提一嘴。
良久之后,地上的血越来越多,执仗的人停了手,板子前端粘黏下红白相间的血肉。
“少爷,死了。”
陆青临淡淡点头:“嗯,处理干净。”
“是。”
看着人将那脏东西拖走,他眸光一转,落在西边一个角落,陆青临招招手,让人附耳过来,轻声说了句话,那人便朝那处走去,不多时拎了个人回来。
是个丫鬟。
陆青临记得她,是梅渔从钱家一起带过来的,陆荷放在这里盯着他的探子。
“你叫银瑶是吗?”
地上的小丫鬟不过十五六岁,已经被眼前景象吓的说不出话了,只能呆愣地点点头。
陆青临极其嫌弃地睥了眼她这副蠢笨的样子,不耐道:“看在你伺候你们小姐还算用心的份上,我不杀你,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知道的吧?”
他顿了下,半耷拉的眼皮下眼神愈发冰冷,“若是让我知道你在背后多嘴,可是和他一样的下场。”
“奴婢明白!”
银瑶趴在地上,抖如筛糠。
“滚。”
她两条腿都吓软了,跑的时候摔了好几个趔趄。
20. 板栗烧鸡
梅渔到地方时,萧夫人恰好有事出去了,让她明儿再来。
“小姐,那现在要回去吗?”
金瑶看她神色不虞,问道。
梅渔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好不容易出来透口气,她可不想就这么回去了。
“去园子里转转吧。”
英国公府的有两处花园,一处临荣华堂,一处临西边院子,西边那个稍小,也较为简陋,荣华堂边上这个就大许多,中央有个荷塘,这个时节荷花已经败了,只剩下枯黄的枝干和残破的荷叶,水波澄净,倒影那挺立不屈的枝干,倒也别有番美感。
花园不远处矮墙边种了几棵桂花树,正是开花的季节,满园子皆飘荡着芬芳。
梅渔走到树下,地上经过几日风吹掉落了不少花瓣。
她闭上眼睛,感受这香气,心情爽快许多:“回头让人采些这花瓣做成香膏挺好。”
“此花清甜淡雅,有‘天香’之称,民间常用来作为膏脂、香包,若是食用制成花糕花酒也是不错,我南下读书时曾尝过那里的桂花糯米藕,很是香甜。”
贸然闯入的一句,梅渔睁开眼,看向来人:“怎么是你?”
“问嫂子安。”
陆嘉然略行一礼。
他今日一身月牙白的贴里,翠色的竹纹系带勾勒出精瘦的腰身,眉目疏淡,温润谦和。
上回见到时没来得及细看他的脸,梅渔仔细一打量,就发现他模样虽也上乘,但比之陆青临是要差点,好在气质清雅温和,容易让人亲近,心生好感。
不过经过那夜里的一遭,梅渔觉得他这人并不像表面那般无害,尤其这心眼子,她可听的出来他最后那句话是故意的。
“嫂子是刚从荣华堂出来?”
“嗯。”
她态度平淡。
陆嘉然唇角微弯,丝毫不介意她的疏远,“我也正要见祖母,不知祖母可在忙碌?”
“不用去了,听那儿的下人说她有事出去了,现不在府上。”
“原是这样,那可真是不巧。”
梅渔不想与他交流太多,便道:“若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说完,她也不等他回应,径直从他身侧绕了过去,擦肩而过之时,袖边不期然挂到他腰上玉佩,被勾住了。
梅渔以为他是故意的,眉头皱起,侧首看向他,却见他坦然的将玉佩与她袖子分开,然后向后退了步,拉开距离,恭敬一礼:
“弟不知做错了何事而让嫂子如此厌烦,既然嫂子不愿多与我说话,我也不再多留,至于那晚之事,嫂子大可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此,不扰嫂子雅兴,先行告辞。”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离去,礼数周到,说话也不卑不亢,倒是显得她有些无理取闹了起来。
梅渔望着他的背影,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说来也只是个十七岁的人,性子也沉稳有礼,或许那时真的只是在夸她的糕点好吃,没其他歪心思?
而且,要是知道自己的出身,也怪可怜的。
“小姐,现在是要回去?”
她眸光微敛:“不,咱们去那边临水的亭子里再坐会儿,不着急。”
梅渔到亭子里坐下,临水那一侧池塘里时不时游过几条鲤鱼,她打开食盒,把糕点取出放石桌上,边吃边看,难得清静时间。
天色黯淡下时,她才回去。
回到那熟悉的小院,刚走进去,梅渔蓦然感到有些许不对劲。
按往常,那些下人见了她都是满脸喜色,虽然讨好之意居多,但见了也让人舒心,可今日他们神色躲闪,匆匆行礼后就退的远远的,好似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这是发生什么了吗?
“夫人。”
陆青临听见声响,高兴地从屋里出来迎人,到了面前,拉住她的手,感受到她的手很冷,便用自己的手焐着。
“怎么这么凉?这是在外面待了多久?”
梅渔眼睫低垂,视线落在他的手上。
若是如实说自己因为不想回来而在外面坐了半日,期间还碰到了陆嘉然,说了几句话,他估计又该多想了,尤其是关于陆嘉然那部分,他格外敏感。
想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搪塞过去,“天冷,手一直放外面,当然凉了。”
“是吗?”陆青临眼底闪过一丝怀疑,却没过多纠结,“不过,夫人今日怎么去了这么久,我等的都快急死了。”
“……嗯,今天待的是要久些,不过,你急什么?”
她把问题丢回去。
少年嘴角微微下撇,委屈道:“你说我急什么?当然是想见到夫人,这半日你不知我过的有多——”
梅渔赶紧上手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羞赧的脸颊爬上两团淡淡红晕:“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不要老在外面说这种话。”
陆青临眼里含笑,舌.尖轻舔她的掌心。
她感受到这股痒意,手瑟缩回去,更加羞恼。
“陆青临!”
“好好好,夫人不好意思,日后我不在外面说了便是。”他揽着人往屋里走。
主屋前的地板被扫的很干净,看起来是撒了水,还有些湿漉漉的,梅渔踩上石阶时,突然闻到了股腥臊味。
脱口而出,“怎么有股血味?你伤到哪了吗?”
揽着她肩膀的手收紧了下,顶着她紧张怀疑的目光,少年捂住胸口,故作伤感,“对啊,我受伤了,夫人一点不想我,我心里伤的厉害。”
“……”
“好嘛好嘛,开玩笑的,”陆青临适时止了玩笑,随意的,“下午让人杀了只鸡,或许是血味还没散掉吧,”他笑了下,“板栗烧鸡夫人想不想吃?”
梅渔喜欢板栗,还喜欢鸡肉,两者一起更好。
……
当一盘板栗烧鸡被端上桌的时候,整个院里几乎都充斥着它的味道,既有鸡肉的鲜香又有板栗的甜香,二者一起烹饪更是一绝。
“我就知道你喜欢吃这个。”
陆青临往她碗里夹了几筷子,堆的快要放不下。
“好了好了,我能吃多少啊。”
梅渔赶紧拦住他的手,她现在胖了,这种重油又重糖的东西可得少吃。
“夫人想吃,这一盘都是你的。”
“太多了,你都说我珠圆玉润,现在人都喜欢杨柳细腰。”
“什么杨柳细腰,瘦的跟柳条似的哪里好看,”陆青临放下手中筷子,托着下巴一脸不屑,“我看那些追捧杨柳细腰的文人墨客可未必喜欢女子。”
“咳咳!”
梅渔吓的一口菜噎在嗓子眼里,咳的脸通红。
陆青临赶紧倒了杯茶水递给她,又帮她抚背顺气。
“好点了吗?”
梅渔用手帕捂住嘴,接住咳出来的东西,又把杯子里的水都灌下去才好些。
“吃那么急做什么,又没人和你抢。”
“我当然知道没人抢,我是听你那话才呛到的。”
陆青临微眯起眸,语气促狭:“哦?那夫人是怪我了?行吧,那我便不说话了。”
话落,他就变了神色。
梅渔最害怕他这样了,每次露出这种不高兴的表情,就得搞些事情出来:“我怎么是怪你,我是准备夸你呢,夫君说的对。”
“既然觉得我说的对,那你就把这些都吃了。”
梅渔:“……”
少年“噗嗤”一笑:“哈哈,不逗你了。”他思索着,“既然夫人不想吃,便就剩着罢。”
“但丢掉怪可惜的。”
梅渔饿过肚子,便不想糟蹋食物,还是如此美味。
忽然,她眸光一亮,想起身边那俩丫鬟很喜欢吃板栗烧鸡来着。
之前在钱府,她吃寡了府里的味道会让她们托厨房层采买的下人出去偷偷带点回来,和她们俩一起吃。
“哎,我叫金瑶和银瑶进来罢。”
陆青临支着下巴:“夫人剩下的给她们就是了。”
“凉了就不好吃了,放心,我知道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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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在用膳时旁边有不相干的人,我就用碗给她们装一点,她们出去吃便是。”
他嘴角浅浅上扬却是盯着她没有说话,梅渔被看的心里有些发毛,想说要不就算了,他起身朝外面走去,不一会儿回来,身后就跟了两个人。
正是金瑶和银瑶。
她们神色都有些惶惑,金瑶还好些,走在前头,瞧见她时面上镇定了些,就是银瑶看起来有些奇怪,脸色白的吓人,脚步也略有些虚浮。
“愣着做什么,不是夫人要她们进来的吗?”
陆青临又坐下,神色淡淡的,不怒也不喜。
“哦,对。”
梅渔心里忽然生出些怪异,但人都进来了,总不能一直站在那里,她从边上取了两个干净的小碗,把那碟板栗烧鸡都分了点。
“我记得你们俩也爱吃这个来着,给你们分点尝尝。”
屋子内静默了瞬,两人都没动作。
梅渔端着两只碗,笑容逐渐僵硬在嘴角。
这是怎么了?以前别说是她给她们了,就是让两人和自己坐在一起用饭都可以,后面来了陆家,她俩白日里也很亲近她,怎么如今倒像是……怕她?
金瑶额心蹙起,抿了抿唇,低下头道:“谢夫人体谅,我们……”
冷冷的一声打断了她——
“少夫人让你们接着就接着,愣着做什么。”
此言一出,梅渔就感觉周遭空气都冷了下来,面前两人慌慌张张从她手上接过。
“谢……谢夫人。”
金瑶忙道,头埋的更低了,而她身侧半步的地方,银瑶脸色比方才更白了些,她直愣愣看着碗里的东西,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直到被姐姐碰了下胳膊,才忙谢过,“谢……谢夫人。”
声音小小的,似乎一点风声就能盖过去。
梅渔心里怪异更甚,担忧地问,“怎么了?”
银瑶身子猛的一颤,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移向她身后,再低下来,“我、我……”
金瑶代回:“夫人,银瑶她……昨夜里受了凉,身子不舒服。”
“原是这样,过会儿我让人给你们熬点姜汤,祛祛寒气,这几日天越发冷了。”
梅渔担忧地看了眼这孩子,因着年纪小,她一直都拿她当妹妹看待,心思也挺单纯,虽然平日里爱偷懒嘴馋了点,但都没什么。
她笑笑:“行,那你们出去罢。”
两人如蒙大赦,行了礼慌张地朝门外走去。
“慢着。”
陆青临的声音蓦然响起,他倚在靠背板上,眸色幽暗。
两人如惊弓之鸟般站停。
梅渔被这古怪的气氛所感染,心尖不自觉一颤,望向他满眼不解。
少年指尖轻叩桌面,一下又一下,他饶有兴致地对上她的视线:“夫人,我改主意了,既然你喜欢她们,便让她们坐下来一起用膳,如何?”
金瑶和银瑶直接跪了下来,声线颤抖:
“少、少爷,奴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他好笑地“哼”了声,“你们对夫人衷心耿耿,夫人又如此喜欢你们,这是应该的。”
看她们还是不敢动作,陆青临索性也放低了要求,“行,我也不为难你们,就直接在这里吃完罢。”
一片死寂中,金瑶先有了动作,她捧起碗,用手抓起里面的东西狼吞虎咽般吃了下去。
而妹妹银瑶却是端着那只碗一动不动,喉咙吞咽间,额头已然沁满冷汗,毫无血色的唇被她咬出了血,血珠又顺着唇角流到下巴上。
“银瑶,银瑶,快吃啊。”
金瑶压低声音催促着,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吃。”
陆青临垂眸睥睨地上的人,如同看一只死物。
银瑶颤抖着手抓起碗里的肉塞进嘴里,脑海中闪过白日那板仗上红白的被打烂的血肉,一阵干呕涌上,快要吐的时候,手里的碗被打掉了。
梅渔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了怒气:“够了,都出去!”
21. 她去哪了
金瑶和银瑶对视一眼,没有动作。
“怎么,现在我说的话,你们都不听了是吗?出去!”
二人这才慢吞吞站起来,边打量陆青临脸色边僵硬地走了出去。
她们走后,在半晌前还温馨的室内变得格外压抑,空气沉重的要让人喘不过气。
梅渔嘴唇抿成一条线,眉眼间压着浓的化不开的怒意,她盯着地上那摔碎的碗,垂落的衣袖下,手心被划开了个口子,殷红的血从缝隙间挤出,滴落到地上。
她算是看明白了,或者说,她怎么就忘了呢,平日里陆青临对她太好,好到她都忘了他原本是什么样的。
太掉以轻心了。
梅渔甩了袖子转身走向里屋,一眼都没施舍给后面的人。
陆青临此时却格外平静。
他坐在那一动不动,只有眼底翻涌起些懊悔之色。
玩脱了呢。
不该当着她的面动那两个丫鬟的,明明已经装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让她不怕自己,而今前功尽弃。
啧,该怎么办?
他的手把着桌子一角,指骨用力到泛白,视线一瞥,落在她方才站过的地方,地上几滴猩红闯入眸中,他想起她走时的那个动作,瞳孔放大,起身想追上去。
忽然一股汹涌的镇痛和心悸袭来,紧接着喉咙处升起些许痒意,他仓惶捂住嘴疾步走了出去,带上门时力度不受控制地用大了些,发出声响亮的碰撞。
梅渔正坐在床边生闷气,听到这一声心尖都为之震颤。
又怎么了?
她皱起眉,强按下心头那点出去查看的冲动,掌心隐隐刺痛,她低头看去,那片被攥的皱巴巴的裙角都是血。
夜深人静,英国公府东南的玉华院比其他地方都要安静,在院子角落的一处阴影地,陆青临手撑扶在冰冷砭骨的墙面上,剧烈咳嗽后,他停下来大口喘气,等到夜风将他涨红的脸吹至冰凉,他擦去嘴角一点血迹,走入光下。
回到那亮着明黄烛光的屋前,他停在那,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物,眸光黯了黯,又转身离开,到院子里,同那跟过来的仆从吩咐:
“长生,把夫人身边那个大丫鬟叫过来。”
“是。”
不多时金瑶便被带了过来,在被阴影压下的地方,少年背靠墙,双臂环抱在胸前,左腿随性地曲起抵在墙面上,他的目光从不远处那扇透出光的花窗挪到地上这恭谨跪着的女子身上,眸子一点点变冷。
“奴婢金瑶,见过少爷。”
金瑶来之前换了身新的衣裳,因为在从主屋出去后她妹妹银瑶就吐了,她忙将人带回屋里安置着,身上难免沾上了些秽物。
“今日午后是你跟着夫人出去的?”
“是。”
“她去哪儿了?”
金瑶双眉蹙起,一时犹豫。
她想起傍晚跟着夫人回来后少爷也问了这个问题,当时夫人并没有如实回答。
陆青临冷嘲道:“怎么,这会子又想起不该背弃主子了?可之前为了那点钱不也老实交代了?你们两姐妹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贱,若非她喜欢,本少爷早给你们发卖了去。”
她浑身一震,瞳孔骤然紧缩。
难道说银瑶今日这般反常都是因为他?!
陆夫人先前答应过她,只要她将小姐伺候好了,日后可以把卖身契还给她,到时候她就能以清白身离开这里,就是当个平民百姓或是嫁个老实本分的庄稼汉都比在这里每日看人脸色求生的好。
故而金瑶收下了陆青临给的钱,每日事无巨细到小姐喝了几口水都汇报给他。
她只是想多存点钱,让自己和妹妹以后日子好过些,却没想到会招来如此大的麻烦,想起银瑶在噩梦中抽搐的样子,她脊背发凉,将头埋的更低了些,嗡声回:
“回少爷,夫人今日没见到萧夫人,她……在花园亭子里坐了一下午,把食盒里的瓜果点心都吃完了。”
陆青临眼底闪过一抹了然,他在梅渔回来后就曾借口出去一趟,发现今日让她带出去的食盒都空了,便心知她骗了他。
若真是在荣华堂坐了一下午,奶奶那最不缺的就是此类点心。
只是——
他放下腿,眼睛若有似无得从那扇窗掠过,上前两步,鞋尖恰好踩在女子的手上,他听到她发出声短促的痛呼,却咬紧牙关忍下。
“呵,看来是钱给的少了,让你连话都说不明白。”
金瑶疼的五官紧缩,忍着手指快被踩断的疼痛,连连告饶:
“少爷……少爷,奴婢错了,奴婢老实交代,夫人……夫人她今天还见了个人。”
陆青临眉头轻挑,收回了脚:“继续说。”
“夫人她在从荣华堂离开后便去了花园,在那里……碰到了二少爷,还、说了几句话。”
“……说了什么?”
金瑶听出他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只是手背上被踩烂磨破的皮不容得她再耍任何小心思,只能一五一十的把听到的包括看到的全部说了出来。
末了,陆青临静默良久,月光将他阴影下的脸分割成不均匀的两部分,他垂下的眸子里似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攥紧的拳收紧又放开,淡淡一声听不出喜怒:“嗯,我知道了,退下罢。”
“是。”
金瑶松了口气,艰难从地上爬起来,风一吹,她不由打了个寒颤,身上的衣物又汗湿了。
“还有,”
少年的声音又不期然在背后响起。
“夫人手伤到了,找人来给她包扎。”
翌日。
梅渔昏昏沉沉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她摸了摸枕边,冰凉的触感提醒她,陆青临一夜未归,明明此前他晨醒时必要抱着她温存好半天,撒娇装可怜的求她多躺会儿的。
他去哪了呢?
梅渔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又说不清楚是为什么,直到守在门口的婢女听见声响敲了敲门,她才回过神来,让人进来了。
从床上坐起身时,不小心碰到了掌心的伤口,她盯着昨夜里陆青临派人过来给她包扎好的手,目光一沉。
明明都发现了,怎么就是不来见她呢?
念头一出,梅渔不由愣住,心底发寒。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依赖陆青临了?
“小姐,奴婢伺候你洗漱。”
金瑶一如往常地扶她起身。
梅渔颔首,扶着她胳膊从床上下来时,无意发现她同样缠着麻布的手,眉头一皱:“你的手怎么了?”
她又探头看向外面,“银瑶呢?”
金瑶呼吸一窒,想起昨晚上的事,眼神不自然错开,“这伤是奴婢昨晚上起夜没看清路摔的,至于银瑶,奴婢正要替她向您请示去外院干些洒扫的活再来伺候,省得将病气过给您。”
梅渔想起来了。
“原是病了,昨夜里我倒忘了让人给她熬点姜汤,这事怨我,等会儿我就让人安排下去,再给她抓几服药,她年纪小,可不能落下病根,你看着她按时喝下,对了,你让她好好歇两日罢,也不用去外院了,在外头吹冷风怎么好的快?”
她言辞间尽是关切,听得金瑶喉中哽塞,只能闷闷地“嗯”了声,应下。
梳洗完,梅渔还是没见到陆青临,问了才知道他今日一早便让人备马车入宫了。
那就是一整日都不在了。
知道这消息,她心里舒了口气的同时又莫名有些闷。
但这闷意没影响她太久,她很快就抽神出来,还有另一桩更重要的事要去做。这事她已经拖了好几日,顾忌陆青临整日黏在她身边,一直没找到机会。
……
园子一隅,短墙银杏,秋日的暖阳下,那一片片小扇子闪烁着金光,风拂过,飘然落下,铺满小径。
梅渔一身秧色的圆领衫,踩的落叶咯吱作响。
穿过花园,来到芙蓉院,景色又是一变。此间院落被收拾的干净利落,青石板上连片落叶叶没有,就如名字一样,院子里栽了几棵芙蓉,正是开花的季节,红花绿叶,鲜艳的仿佛与外面不是一个季节。
这是东南边的正院,住的是陆家大爷和夫人薛婵,院子比她和陆青临的玉华院要宽敞漂亮许多。
“少夫人好,少夫人是来见大夫人的?”
她一进去,院子里正在洒扫的下人便来行礼。
梅渔颔首。
“奴婢这便去通禀,少夫人还请稍侯。”
梅渔走到廊庑下,等人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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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见前面摆了几盆花草,开的甚是好看,想着回头也要在自己那养上几盆。
“少夫人,大夫人让您进去。”
方才进去通禀的丫鬟出来了,梅渔踏上台阶,推门而入。
她今日过来是来要每三月一次的信件的。
之前在钱府时,是薛婵派人过去盯着她看完信烧掉,来到这里,便是她自己过来了。
进去后,照例行了个礼,也没多寒暄什么,薛婵也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她放下手里的花样,从榻边上的一个小抽屉里拿出了封信。
梅渔接过来,小心打开,逐个字的看。
确实是她娘的字。
她爹读过两年私塾,认得字,他没病逝前曾教她娘写过字,字算不得好看,更不工整,甚至会有个别错字,可她都能看懂,故而若有人模仿,她也能看出来。
信中内容不多,就是说她现在病好了许多,吃的也好,让她不要担心,自个儿照顾好身体,别累坏了。
她没告诉她娘她嫁给了陆青临,只是说自己跟人做生意去了,要去很远的地方,她朋友会让人照顾她的。
她娘生性老实,自打摔断了腿后,就全心依赖她,没多怀疑。
“看完了?看完便拿去烧了罢。”
“嗯。”
她轻轻点头,拿着信纸走到边上的炭盆那,从烛台借火将信纸烧了。
“你且安心在这住着,既然答应过你会照顾好你娘,自然会做到,还有,这事咱们事先也说过,不能让陆青临知道,他那个性子知道了,指不定就要闹着将人带回来,你的身份你也清楚,被太多人知道对我们陆家名声不好。”
“明白。”
梅渔目光沉静。
陆青临确实有问过关于她娘的事,当时她说她娘被送到亲戚那边住了,薛婵给了一大笔银子,够他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她有想过借陆青临的手找到人,但薛婵的话不无道理,真出点什么岔子,被人查到她之前的身份,别说陆家脸上无光,怕是她也要被赶出去的。
等信烧完,梅渔便告辞了。
等人出去,原站在薛婵身侧的丫鬟香兰便走到那炭盆前看了眼,那信确实被烧成了纸灰。
这时,窗外传来两声猫叫。
仔细一听,那声音不像猫,而是人仿出来的。
香兰心头一凛,忙看向薛婵,对方亦是眉头蹙去,身子不由坐正,眼神示意她过去。
她微微颔首,靠近窗边,手放在嘴边也学了两声猫叫,一个纸条随之丢了进来。
香兰拿到后就小心将窗户掩上,送到了薛婵手上。
屋内一片寂静,薛婵看着手上的纸条脸色愈发难看,她将纸条又丢给香兰,声音中含了愠怒:
“拿去烧了。”
“是。”
香兰小心打量她的脸色,垂下眼睫,等她接下的吩咐。
“元安死了。”
“什么?!”
香兰一惊。
那偷偷传信过来的是薛婵安插在玉华院的人,每回陆青临有什么大动静他都会悄摸地把消息带过来。
怪不得大夫人脸色会这般难看。
“夫人……可是大少爷察觉到什么了?”
薛婵揉按眉心,语气中也带了几分焦灼:“应当没有,说是因为昨日元安送汤药时冲撞了梅渔,那疯子才如此生气,将人杖毙,哼,他对她倒挺上心,不过……陆青临近两年心思越发难猜,他有所察觉也不为怪。”
“那元安既然死了,这药里的东西……”香兰蓦然想到什么,“夫人,那梅渔的娘还在夫人手上,不如让她来……”
薛婵动作一停,擡眸看向她,眼里积聚怒气,“蠢货!”
香兰忙跪了下来,头顶是她拔高的骂声。
“你觉得像梅渔那样见钱眼开的人会和我一条心吗?让她来,她怕是转头就将此事同那疯子说了,等到事情败露,死的第一个就是你!那疯子对她百般讨好,她心里还会想着她娘?你看她现在还会过来看信,再过两年怕是连自己从哪来的都要忘了!”
“是……”
薛婵深吸几口气,沉声吩咐:
“那药先停了,总归喝了这么些年,他再能撑还能撑几年?”
22. 好生关照
从芙蓉院出去,梅渔没有回去,而是让人备了马车出府。
一直到坐上车,她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将手心里攥着的东西摊开。
那是她在烧了信之前,特地撕下来的一角。
她娘应当是被送出京城了,但不会太远,每次她写完信再等那边送回来,差不多三四日,推算下距离,再找书局的人看看这信纸平日哪些人买的多,说不定能知道些线索。
她是不该再和她娘见面,但人在薛婵手上,她总归不放心,要先找到才是。
终于,到了市集,听到这熟悉的喧哗声,梅渔一时有些恍神。
有多久没来过这里了?
之前她老爱往这边跑,认识的人不少,怕被人认出,从住进钱府后她就没再来过了。
马车行至菜市口,梅渔便叫人停下,只说要自己一个人逛逛,让他们在这里等着。
她今日出来没有带上金瑶和银瑶,银瑶是还在病中,而金瑶……她总觉得她今日怪怪的,并且去找薛婵一事较为隐秘,也不适合多带个人。
下了车,看到满大街的人,她忽然有些懊悔。
事出突然,临出门前忘了带点钱,不然买个帷帽戴上遮住脸要好些。
不过……以前的她脸上身上总是脏兮兮的,而今是大变样了,若不是那种朝夕相处过的,想来也不会认出她,毕竟这世上相似之人何其之多,她又不是那种顶漂亮的。
心里稍安,梅渔略显拘谨地走进了人堆,她循着记忆沿菜市口往里的大街一直走。
这是京城最繁华热闹的街,两边酒楼食肆熙来攘往,而最著名的天香阁便在其中,梅渔到近前稍顿了下,再继续往前,拐进了相接的青莲巷。
她记得这里有家书局,里面所卖的纸张是整个京城最全的。
到地方时,里面人并不多,多是些书生打扮的青年人。
屋子四面皆摆放各类书籍,亦有些笔墨纸砚之类,满室萦绕着书墨香,让人心神安宁。
她朝里走去,绕过外头的人,走向里面柜台前的店家。
书局内靠里角落的男子放下了手里的书,百无聊赖地放任视线从一张张脸上掠过。
他一身襕衫,头上戴着东坡巾,身上却没甚书卷气,眼里尽是不耐烦,催促:
“孙兄,可找到你要的书了?后面还要赶去望仙楼喝酒呢。”
在他身后,一穿着打扮与他差不多的男子正蹲在地上翻找那一摞书册,闻声只是安抚:“宋兄,时辰还早,以姜夫子的秉性怕是还要晚些才能到那,你急什么?”
“啧,姜远那老匹夫就是麻烦,一把年纪还喝什么酒啊。”
“哎,宋兄慎言,姜夫子到底是学堂的前辈,让人听了去,你日后还怎么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事?”
宋仲兴讪讪的噤了声,视线挪到柜台那,瞧见一衣着打扮皆不俗的女子站在那,身边还没有别人,不由好奇起来。
看身姿应当年纪尚轻,还是孤身一人,莫不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偷跑出来的?
他推了推身后那人:
“孙兄,你快看。”
地上那人恰好找到书,心情极好地站了起来,按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微微一愣。
这背影有些熟悉。
“孙兄,那怕是哪家小姐偷跑出来的,就是不知道长什么样。”
孙伯儒挥掉脑子里刚才那一瞬的念头。
怎么可能是她?
他斜了眼友人,提醒:“宋兄,我劝你还是别打她主意为好,那样子可不是咱们这种人能招惹的起的,万一被她家里人发现了,你这辈子别说仕途,就是小命都可能没了。”
宋仲兴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我知道,我不就是看看,看两眼都不行吗?哎哎哎,她转过来了,人要走了。”
孙伯儒刚转过身又被他推搡着转回来,眼里生出些许烦躁,但还是耐着性子看过去,目光落在那女子脸上时,愕然失色。
“模样还不错啊,挺可爱的,你觉得呢,孙兄?”
宋仲兴扭头看去,就见他目光直直盯着那个女子,呆立不动。
他揶揄地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哟,平日看孙兄你怪正经的,原来喜欢这样的女子,不过,”他又把他片刻前的话原路送回去,“这种女子可不是我们能高攀的起的,孙兄你就死心……哎!你干嘛去!”
他大惊失色,手里是孙伯儒塞过来的书,而他则在那女子离开后跟疯了一样追了上去。
那就是她!
孙伯儒相信自己不会认错,可是她怎么会穿着打扮成那副样子?之前还一声不吭的就离开了,他必须找她问个清楚!
街道巷口人头攒动,女子的身影早不知道去向,他站在其中,只觉耳边的说话叫卖声极其聒噪,最后他作赌般朝一个方向走去。
“糖葫芦,好吃的糖葫芦,姑娘要不要来一串?”
梅渔一脸郁卒地拒绝了,一是她身上没钱,二是刚在书局没问出有用的,心情不好。
书局的店家只说这纸产自江南那一带,虽然质地极好,但价格却不算多贵,几大官局都会造,别说达官贵人,就是普通的富商家里也都用。
根本无处可查。
她一时有些气馁,此法子行不通,也只能用另一涉险的法子了。
她从人群间挤过,站到天香阁楼前。
当初便是天香阁这边的人负责将她娘带走的,那几人她还记得长什么样。
她不会蠢到进去直接问,也太打草惊蛇了。
只是,薛婵既然让他们将人带走,那每三月的书信也当是他们帮忙传递的,或许可以买通里面的人盯梢,再者就是安插自己的人进去。
梅渔叹了口气。
这事紧要,她出来匆忙,还是先回府想想对策罢。
“梅渔!”
猝不及防的一只手抓住了她,声音也是格外熟悉。
她惊愕地撞进那人视线之中,脑中仿佛炸出一道惊雷。
孙伯儒?!
怎么会这么巧就碰到他了?!
梅渔整个人如同被冰封住,他的出现让她整个人都慌了神,提醒她曾经那些卑劣不堪的过往。
孙伯儒眼里透出几分喜色,他紧紧按着她的肩膀:
“我就知道是你!你这段时间都去哪儿了?当初为什么一声不吭的就走,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他声音因过于激动而不自觉拔高,吸引了周围一众目光,渐渐四面围了人,窃窃私语起来。
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梅渔脑海中回响起阵阵嗡鸣声,人群的吵闹和他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清,满脑子只有一个字“跑”。
她一把挣脱开他的束缚,推开前面挡路的人,如同身后是洪水猛兽,逃命似的往前跑。
人群又是一阵喧哗和叫骂。
孙伯儒被她推的脚下一个趔趄摔坐在地上,愣了会神,反应过来忙从地上爬起想要去追,谁知刚跑两步,不知哪来的两个人挡住了他的路。
他心里着急,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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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将人推开却被反推在地上。
他抬起头,看着这两个紧盯自己凶神恶煞的人,才反应过来他们是冲自己来的,瞬间清醒了些:“你们是谁?”
此时,天香阁二层临街的窗台那收回了一只手。
少年一袭凝夜紫的半袖搭护,通体衣装尽显贵气,他漠然收回目光,清隽的面容上没有半点情绪,他向里走了两步,在桌前三步远停下,恭敬一礼:
“王爷,突然想起家中有事,今日便到此,失陪。”
“青临,那下面的人你认识?”
“不认识,”陆青临顿了下,微微一笑,“王爷,晚些时候我送你一个人,还请好、生、关照。”
……
“放开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孙伯儒被那拦路的两人带到了一处偏远的巷子,他心里隐隐升起些不好的预感。
他壮起胆子道:“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我一没犯法二没生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还想杀了我不成?!”
“杀了你又如何?”
一道冰冷的嗓音伴随着脚步声而来。
看清来人,孙伯儒不由后退了两步。
这张脸他不会认错,一个多月前英国公府大少爷与钱府长女的婚事满城皆知,那日他在街上看到他骑在马上,意气风发。
他猛然想起在梅渔走前,她曾招惹过英国公府的人,被绑走了一夜,但第二日又安然无恙回来了。
难道说……
陆青临嫌恶的睨着他:“你认识我?”
孙伯儒握了握拳,心里更确信了些:“是你抢走了梅渔?”
听到这个名字从他口中吐露出来,陆青临眉头一皱,那些曾在梦中见过的画面再次在脑海中接踵而来。
他看见这个书生摸她碰她亲她,温柔唤她的名字。
也看见他打她骂她断了她的腿,大声怒吼她的名字。
原来就是他……
陆青临冷笑一声,拳头一寸寸收紧。
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去找他,他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孙伯儒被他看的心底发寒,气势弱了下来,他不该这么意气用事的,如果梅渔真的在他手上,他光靠在这问,人也不会回来,何必自讨苦吃?
他咬咬牙,直接跪到地上:“草民不知何时招惹了大人,还请大人原谅。”
陆青临垂眸,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啧啧,刚才不还挺神气的嘛,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这就跪地求饶了?还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骨子可真够贱的,天生的贱骨头,这辈子也都是跪在地上给本少爷磕头的命,听说你是读书人,还要参加科考?呵,真不知道像你这种人朝廷收来有什么用,不,朝廷也根本瞧不上你,你这辈子都考不上,好好当你的贱民,学两声狗叫,少爷我听高兴了说不定能赏你根骨头。”
“你!”
孙伯儒听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怒瞪向他。
“头抬这么高真是要吓死我了,让他趴下。”
少年声音没有起伏的命令道。
旁边两人会意当即过去将人按住,脸贴在地上。
陆青临目光冰寒,如同看一个死人,他脚踩上他的头,语气轻蔑,
“对了,你现在应该吃不饱饭吧,瞧瞧你这衣服,打了多少补丁了都,不如这样,本少爷就当回好人,给你寻个好去处如何?”
说完,他收回脚,吩咐,“敲晕了,送到敬王府,王爷喝了酒,回去也该吃点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