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万人迷》 第1章 往事回环 某处山脉。 草树繁茂,林荫斑驳。 形貌怪异的野兽了无生机地摔在杂乱不堪的草地里,枯黑的血溅了一地,还能看见争斗的痕迹。 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人猛地睁开眼睛。 “咳......” 江换夜咳掉嘴里凝固的血块,艰难起身。他打量了下四周,又看了看自己略显稚嫩的手,低声喃喃:“看起来,又活了啊......” 脑袋传来剧痛,江换夜无暇顾及身上伤口,撑着手挪到树干前靠着,整理起突如其来的思绪。 修仙界宗门林立,当以司天宗为首。 百年间,司天宗出了一名修道天才——谢无恕。此人及冠之年便早早踏破练气、筑基、金丹,顺利进入元婴。而后入世历练,一颗赤子丹心,消人灾除人难却不收其恩。 凡是受过谢无恕帮助的,就没有不称赞他的。 用江换夜刚接收到的知识来说,谢无恕就是天道钦点庇佑的万人迷。 谢无恕一生顺遂,短短百年修炼至化神期,与从小长大的竹马水孤云结为道侣。后来本该成功飞升,却为了守护修仙界和平而放弃。 若说唯一艰辛点的经历,也就只有杀掉人人喊打的魔尊了。 魔尊诞生于魔渊,天生魔心,以吸收怨恶为修炼途径。前半生踪迹无人可知,只知横空出世时已经接手群龙无首的魔界,而后带领魔界卷土重来,肆意挑起两界争端。 谢无恕与魔尊数次交锋,直至最后一次折仙山仙魔大战,他于战场上再次突破一层修为,才成功消灭魔尊。 整理到这里,江换夜轻道一声好巧。 他,就是那个为了突显天才而存在的倒霉万人嫌对照组——魔尊本人呢。 江换夜直起身,盘腿打坐,吐纳过几息后,眼里闪过不解。 上辈子他的确是按照天道所示的命运轨迹,老老实实地走完了所有剧情。只不过结局那里,他并未死在那场仙魔大战,万人迷主角谢无恕手中。 他挑起仙魔大战时,还未踏足战场,便被谢无恕活捉了。 当时身为魔尊的江换夜甚至看不透谢无恕的修为,硬生生被他废了修为,关进司天宗的禁地里。 一晃百年。 百年间,谢无恕抓了他又不管不问,来看他的次数少之又少。反倒是谢无恕的官配道侣水孤云,时不时就往他跟前凑。 甚至,是水孤云放他出禁地的。 最后,江换夜是被仙家百门围剿致死的。 天色已暗,山林深处的一些夜行动物开始蠢蠢欲动,江换夜望了一眼彻底消失的落日。 所以,他重生,是因为上辈子没有死在谢无恕手里吗? 呵。 有意思。 江换夜又看向不远处死透了的野兽,一瞬间明了自己的处境。 呼风唤雨的魔尊,前半生还只是个人见人欺的万人嫌。 离此两条山脉之隔,坐落一小村落,名为丰江村。江换夜就是在那里长大的。 不过也只是长大罢了。 江换夜是被江家夫妻从村子里那条河边捡回去的。江家贫苦,本来养不起一个野孩子,但是江家夫妻育有一子江大。江大生来体弱,病痛缠身,自是千娇百宠着长大。 见此,夫妻二人直接省去了报官,把尚是婴儿的江换夜带回去当看门狗一般养大,又让他从小就像仆人般照顾江大。 那时的江换夜还没有名字,就叫江二。 年幼的江二永远干着不符合年龄的重活。上山砍柴下田种地,为江家人准备一日三餐,伺候江大的生活起居。自己却只能吃残羹剩饭,和家里的狗睡一个窝。 江家夫妻从未将他当作儿子,动辄打骂;江大更是和村子里其他孩子一起,以欺辱他为乐。 渐渐的,丰江村都知道江家有个不受宠的、瘦瘦小小的讨嫌孩子。 几日前,江家夫妻带着儿子和一堆乡货,坐着牛车去了最近的城镇。他们卖了货后顺道给江大看病拿药,一来一去五日脚程。 江换夜被他们留下来看家。 算算日子,这家人明日傍晚才到家。 但他知道,江大在城镇大街上被有钱家的小孩羞辱了一番,当即少爷脾气发作,说什么都要回家。 于是今日,一家人都发现那个平时唯唯诺诺的江二居然不好好看家,跑出去鬼混了。 江换夜捡起自己掉落的包袱。 包袱里胡乱塞着几株草。他认出来,这是**草。前世的他来到这里,和野兽整整缠斗两日,就为了这几株**草。 想起自己上辈子的计划,江换夜轻轻一笑,随手扔掉了包袱。 - 夜幕深重。 村落依稀可见星星点点的烛光。 江家,江大斜躺在椅子上,嘴里吃着镇上买的蜜饯点心,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那夫妻俩则拿着一支烛火站在自家的鸡院子前。 随即,一声咆哮打破了寂静。 “我的鸡!” “死崽子反了天了!”江母气得发抖的手指着院子里躺了一地的鸡。每只鸡都被啃得血淋淋,鸡毛满天飞。农家人一眼便知是黄皮子作的案。“让他看个家,还敢跑出去鬼混!现在都没个人影儿!” “我们以前让他看家的时候这贱人是不是就这么糊弄我们?要不是这次听了老大的话提前回来,还不知道他是这副德行!” 江母气不过,一边捋着胸口一边还在喋喋不休地骂着不入耳的脏话。 江父拍了拍自家女人的背,说了句:“还好老大是我们的福星啊!” 吱呀—— 院落门被推开。 江母转头晃眼一看,下一秒炮仗似的冲到来人跟前,“还敢回来!胆子大了是吧我们的话都不听了?要死啊你!”说着就要去揪他的耳朵。 江换夜捏住了女人的手腕。 江母扯了两下没扯动,更愤怒了,“怎么,现在还打不得你了!你要跟我动手是吗?”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结果连看门的本事都忘了!死了那么多鸡,我看你拿什么赔?我看你是别想吃饭了!” “还不如条狗呢!” 江家的黑狗听到主人的动静早早跑了出来,看见江换夜进门,仿佛对待外人般立刻朝江换夜呲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江换夜低头看了一眼黑狗,收回视线。 “——呃!” 懒得再听,他松开女人的手腕,转而掐住了她的脖子。 江母连忙想拿开江换夜的手,可无济于事,在渐渐的窒息中,她反而第一次看清了这个捡来的野孩子的模样。 少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瘦小的身形舒展开来,长成挺拔坚韧的青松。永远低着的头抬了起来,张扬俊秀的脸上镶嵌着一双耀黑清亮的眼珠,此刻正面目表情地盯着自己的养母。 血,恍惚间江母好像看见了满目的血。 随着轻轻一掰,咔嚓一声,女人便彻底软了下去。 江换夜丢下尸体,对着不远处抄了柴棍正要上前教训他的江父,抬了抬下巴,道:“该你了。” “爹。” 这是江换夜第一次叫爹,听在江父耳朵里却像叫魂。 江父止不住地腿软,吼出来的每个字都在颤抖,“你,你疯了吗江二?!你简直是大逆不道!”甚至不敢多看一眼他那死去的娘子。 他眼看着江二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抖成筛子的手害怕得快握不住柴棍。 “别,别过来!我是你爹!” 江父想逃,已经没心思去注意屋子里还在享福的亲儿子,他吞了吞口水,突然大叫:“杀人了!杀人了!江二疯了!” 喊完直直朝着院子门口跑去,想逃离是非之地。 江换夜怎么可能让他逃。指尖一点,定了江父的身,然后在江父惊恐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拧断了他的脖子。 “杀人?!” 屋里的江大摔了仅剩的一块点心。 “怎,怎么没动静了?”江大哆哆嗦嗦站起来,但病弱的身体和老鼠一样的胆子让他不敢往门边走一步。 “爹?娘?”他试探着喊了两声,外面一片寂静。“不会......真的杀人了吧?!” 好歹是亲爹娘,江大颤颤巍巍往外走,还没到门边,江换夜推门而入。 看到是自己的奴仆,江大直接松了口气,张口就骂:“贱人你是哑巴了吗?不知道出个声啊!” 他本来还想问爹娘去哪了,却看到了江换夜灰扑扑的麻布衣衫上,竟然沾满了血!站在昏暗的门边,就像索命的厉鬼! 江母临死前不是幻觉,那满目的血,就是江换夜身上的。 江大吓得尖叫一声,跌坐在地。 江换夜走上前,半蹲在江大身前。他牵起对方身上布料上乘的衣角,仔细擦拭着手上的血。 “我刚杀了你爹娘,你想和他们一起过头七吗?” 他一字一字叫出对方的名字:“江福星。” 江家夫妻第一胎就是男孩,江大可不就是他们的福星吗? 江福星涕泗横流,他早已忘了从前是如何在江换夜面前耍威风,又是如何连同村里其他孩子们肆意欺辱江换夜,此时此刻只想求他别杀他,“别杀我!别杀我!我以后再也不使唤你了,我,我给你当牛做马!只要你别杀我!” “啧。”江换夜嫌恶地扫了一眼江福星的丑脸,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流过毫不掩饰的恶意。“江福星,你不会死得这么痛快的。” “那些被你当狗一样践踏的日日夜夜,虽然我没时间让你全部还回来,但在你死之前折磨你一下,还是绰绰有余的。” 江换夜将人手脚绑了,不顾江福星嘴里的呼喊,拿起桌上的烛台,转身离开房间。 他端着烛台,轻车熟路走向柴房角落的狗窝。 黑狗蜷缩在窝里,在江换夜杀掉江母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危险,迅速跑了回来。现在看见江换夜也不敢呲牙了,呜咽着往后退。 “让开,这也是我的床。”江换夜拨开它,寻找藏在狗窝下的东西。 找到那两本书后,江换夜拍了拍上面的杂草和灰,将它们揣进怀里。而后重新打量这只黑狗,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直接笑了出来。 伺候江福星的那些年,江福星总喜欢让他饿着肚子亲自喂他吃饭。一口一口,仔仔细细地喂。中途若是江换夜的肚子饿得叫唤了,江福星就直接踹他,说他影响胃口,然后接下来一天都不准他吃饭。江氏夫妻惯是溺爱儿子,也不会管他的死活,还要催他赶紧干完当日的活。 可小孩子饿了一天,看着别人吃着美味佳肴,哪有不叫唤肚子的呢? 一家人连锅里剩下的都不给他留,宁愿倒给那条黑狗吃。 于是江换夜白天饿着肚子干完活,到了晚上回到狗窝旁,和黑狗争抢最后一点剩饭。 农户家的看门狗哪有好惹的。黑狗还小的时候江换夜还能制住他,等黑狗壮起来后他就只能一边挨狗咬一边争抢。 这么多年,也没有思考过被狗咬会不会死。 江换夜温柔地问黑狗:“你是要我给你个痛快,还是留在这里慢慢等死?” 黑狗夹着尾巴跑出去了。也不知听没听懂。 没关系。 江换夜将烛台扔到垒好的柴火上,火星渐渐蔓延。 反正今晚都得死。 修仙等级: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大乘-化神-渡劫-飞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往事回环 第2章 一念堕魔 灼热的火焰开始吞噬整个江家院落。 “哪杀人了?!” 门前赶来一人,一看火光冲天,也不顾杀不杀人的事了,当即转头大喊:“哎呦!走水了!走水了!” 邻里被这动静惊醒,各家各户都从不大的村子往此处聚集。老远看见火势,他们又赶忙回屋提了水桶去河边打水。一时间整个村落都热闹起来。 还是最先赶到那男人,环视一圈很快发现了院落里的两具尸体,当下一惊。转头,角落里还有一个少年。夜色隐没了少年的面庞,只留一个模糊的身形。他打眼一看,竟没第一时间认出来这是谁! “喂!”男人吼道,“火这么大你坐那干啥!江家两口子怎么死了?” 江换夜静静地坐在石桌边看他们忙活,并未回答。 男人还想说什么,下一秒听到有人说“村长来了!”,连忙走过去扶着古稀之年的老人。男人在村长耳边说了几句,村长的视线直直向江换夜射过来。 “江二!你......”很明显,通晓村事的村长认出了他。 “不好了!村长,这火灭不掉啊!” “咋还越来越大了?!” “江家老大在里面呢!我看到了!” 院落里挤满了灭火的人,七言八语地说着惨烈的情景。 见到村长,江换夜主动开了口:“我放的火,我杀的人,别再费心思了。” 村长上前两步,艰难举起手指着江换夜,语气愤然:“好你个江二!居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的良心呢?!” “良心?”江换夜扫过那群还在奋力灭火想要救出江福星的父老乡亲,“我杀几个从小欺负我的人,还需要讲良心吗?” 江换夜依旧坐着,讲的话轻飘飘,看不出任何情绪,却让村长的气势莫名矮了几头。 “你以为,只有这几个吗?” “什么?” 江换夜在村长惊疑的目光中,翻手迅速结了个印,然后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下一秒,整个丰江村燃起熊熊火焰,火光大胜。 热浪袭来,村民不约而同停下,脸上布满茫然。 “啊——!” “这是怎么回事?!” 有妇人哭喊着出声:“孩子......老人孩子还在睡觉!” 众人惊醒,惊惶地往自己家跑。 扶着村长的男人早就跑了,村长猝不及防一个踉跄。他双手握着拐杖,焦急地在地上使劲杵了两下,“天啊,你这孩子到底在干什么?你又从哪学来的妖术?!” 明亮的橙红色烫破了漆黑天幕,升腾的热气狰狞地想将之全部撕开。江换夜从重生到现在,淤堵了一整晚的情绪,才像这火焰般,渐渐烧出了个口子。 江换夜道:“只是烧了你们身外之物,没杀你们,已经够仁慈了。” 换他魔尊时,这群人早被炼成灰了。 至于妖术? 他不过学了一点修仙之人都会的法术而已。 眼看大火跟江家一样灭不掉,村民的惨叫回荡在山间,村长急得扔了拐杖直接跪下,凄凄哀求道:“孩子啊,放过大家吧!他们并未如何欺辱你,村子里还有那么多比你小的孩子,都是无辜的啊!” “你跟你养父母的仇怨已经结了,就不要祸及其他人了!” 江换夜嗤笑,对老人家的下跪无动于衷。他盯着村长,仿佛要将他的心虚看穿。 “您老真是贵人多忘事。你说的并未欺辱,是指他们当着自己孩子面骂我是个捡来的野种,骗了我辛辛苦苦砍好的柴让我回家无法交差吗?”江换夜忍不住嘲笑道,“还有你口中的孩子,忘了他们是怎么用狗链拴住我,骑在我背上让我爬遍了田间地头吗?” 江换夜脚尖踢了下拐杖,继续说道:“包括你,村长。您老也忘了我被村口王家小孩揍了一顿,让您出来做主时,您是如何偏袒那个毫发无损的小孩了吗?” 村长一哽,他没忘。 只是江家那个老二不讨喜,是件全村皆知的事。自家爹娘都不喜欢他,这些村民和孩子自然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了。 见村长无话可说,江换夜好心情地让他滚。 上辈子,江换夜其实没杀人。 哪怕他被所有人厌弃,也只是用**草迷倒了江家人,然后彻底离开了丰江村。至于后来江家是何种境遇,他从未留意过。 他想的只是,好歹江家给了他一个家,没有让他从小流浪。 可到头来,他还是选择了四海漂泊。 魔尊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魔尊。江换夜孤身一人入红尘,在遇见那个人之前,只得过一点善意。凭借这一点善意,江换夜成功走上修仙之路。 他在取得**草之前,就已暗自修炼至筑基期,不然也不可能打倒那头妖兽。但他没有修仙的概念,也不知自己的修炼速度恐怖到何种地步。 不过别人因祸得福,他却是因福得祸。 修仙让他觉醒了体内一直沉寂的魔心。 魔心应是吸收天地怨恶而生而长,苏醒后便如无底洞般收集养料,加上江换夜自己前十几年苦苦压抑的痛苦,一度要吞噬他的灵台,使江换夜彻底沦为魔修。 好在金丹炼成后修仙更为稳固,江换夜只好一边修炼一边用灵气压制魔气。 只是后来,天总不让他成仙。 江换夜回想起前世,一路走来,无亲,无友,无情。 真真是天道给万人嫌反派的标准待遇。 他从前还疑惑自己与寻常人并无差别,为何独独他想要的得不到,得到的会失去,所有人都无缘无故讨厌他。 原是如此。 原是如此。 “既然如此......”江换夜起身,同时运转体内灵气和魔气。他尚筑基,灵台未有金丹,但灵台旁竟还有一灵台,魔心立于之上紫气缠绕。 他抬头看天,挑衅道:“上辈子没能逃脱你给的命运,这次,可不一定了......” 话落,江换夜聚灵气于掌心,伸手用力沉入自己胸膛,周身两股气息疯狂流转,等灵气包裹住魔心后,毫不犹豫捏碎了它! 霎时间,魔气四溢,铺天盖地。 江换夜丝毫未停地抬手结印,锁住即将逃散的魔气,将它们一一收回,然后慢慢引导他们往充满灵气的那座灵台去。他有意压制灵气,亲眼看着魔气彻底蚕食最后一丝灵气。 两方灵台合二为一,碎裂的魔心重新凝成形,逐渐变成一颗紫色的金丹。 江换夜睁开眼睛,抹去嘴角的血沫,胸膛的血洞因为凝聚的魔气正在渐渐修复。 一颗紫色晶莹的痣出现在他眉间正中心。 至此,江换夜彻底堕魔,断绝修仙之路。 远处火势依旧,村民的哭嚎还在继续。 江换夜最后看了一眼这地狱,不再留恋,转身就走。 忽而天地一声铮鸣! 江换夜顿住,回首望向声音来处。 白衣身影破开黑夜踏空而来,手中剑于身前一挥,丰江村的大火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满地残垣彰示惨状。 “火灭了!火灭了!” “那里!是仙人!有仙人帮了我们!” 江换夜哼笑,这群人真是老天保佑呢。 他探出一道气息,确认背后屋子里的江福星死得不能再死,才循着最热闹的地方前去。 村子中央有一方小广场,大火扑灭后天地无光,此刻人群正举着陆续点燃的火把,围着那白衣之人感恩戴德。 江换夜悄然出现在人群最外围,透过重重人影看向那人。 此人一袭白衣长身而立,黑发束冠没有多余装点。月色坠落下来,轻轻披在他身上,照出几分遗世独立、可望而不可及的清冷寂静。 白衣人微微转头,纷扰中精准捕捉到了江换夜的眼睛。 江换夜蓦地,浑身一僵。 接着人群中也有人发现了他,立即大喊:“是江二!就是他放的火!” “仙长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求仙长做主,杀了这乱用妖术的妖怪!” 慢一步才到的村长更是走出人群,对着那仙长颤颤巍巍行了个大礼,声泪俱下道:“仙长有所不知,这孩子不仅是放火烧死大家,还无情地杀死了自己的爹娘和兄长!眼下他们尸骨未寒,断不能放过他,让他继续为祸人间啊!” “就是!杀了他!杀了他!” 众人纷纷附和,哀求声此起彼伏。 江换夜站在原地没动,火后余温尚在,他的面上已然一片冰霜,眼里浸满了冷意。 看来还是太心软了,倒不如一开始就杀了,免得多生是非。 白衣人似乎对百姓无动于衷,半晌,开口道:“他所习之术,乃修仙之人皆会的御火术。不是妖术。” “这......” 众人愕然,江家老二何时学会了修仙啊? “他既已修仙,便应由仙门处置。” 白衣人不再费口舌,道:“此人我将带走。” 听闻此言,江换夜放松了身体,轻佻之意浮现。他自始自终都安安静静的,仿佛眼前所有事都与他无关。 白衣人说完后,面朝江换夜一步一步走来。 众人畏惧发疯的江二,也敬仰救苦救难的仙长,他们不自觉让开了一条路,没有人再围绕两人身边。 越近,江换夜越能看清对方的脸。 月色为他蒙上柔和的面纱,出尘的气质忽隐忽现。可另一种如月般幽冷的气息悄无声息朝他游过来,江换夜不禁感到一阵错觉似的冷意。 白衣人在他身前站定,淡淡地凝视着他,眼底寂静无波。 两人仅半臂间隙。 江换夜还穿着染血的布衣,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处干净的地方。将将长开的脸还未剥落青涩,却已看出几分照人风华。脸上添了几道血痕,伤口冒出的血珠早已结痂,好不狼狈。 唯有眉间那颗紫色痣如天边的耀眼的辰星,熠熠生辉。 他平静站着,勾着嘴角,笑得眉眼弯弯,不染尘埃的黑眸就这么无辜地看向白衣人。 心底道—— 好久不见啊,谢无恕。 第3章 旧人忽逢 江换夜主动跟着谢无恕走。 两人来到村子外,停在一条宽敞的河边,河水平缓如温润墨玉。这条河段紧邻村落而过,整个丰江村世代取此河为生。 谢无恕轻挥衣袂,岸边凭空而现一小舟。他道:“上去。” 江换夜耸了耸肩,没说什么,乖乖听话上船。 小舟不同于普通河船,说是画舫也不为过。舟两旁各有一只飞鸟侧翼,舟尾处的画舫小巧精致,舫顶四角各悬挂着一串珠帘,江换夜仔细瞧了瞧,都两辈子了还是没认出来那珠帘正中处挂的是何种玉石。 啧,奇形怪状的。 不过他倒是一眼认出,这是谢无恕最常用的那艘飞舟——载梦。 江换夜装作第一次见这船的样子,握住珠帘上的玉石,好奇地打量道:“仙长,为何这东西长得如此奇怪,好似从未见过?” 谢无恕冷冽的声音从他背后不远处传来:“星星。” 星星? 天上的星辰? 江换夜回头,谢无恕果然正紧紧站在他身后。未等他继续开口,谢无恕牵住江换夜的手腕,将人拉进了画舫内。 里面布置及其简单,一张容纳一人的床榻,一套饮茶用的矮桌椅。再无他物。 谢无恕将他牵至榻边,松手轻轻在他肩膀一按,江换夜顺着他的力道乖巧坐在了床沿。 谢无恕本该俯视,此时却半跪下去,苍白如玉的手径直贴上了江换夜的腹部。 江换夜呼吸停住一瞬。 这谢无恕搞什么?做事都不打招呼的? 有涓涓暖流从他的手上传来,江换夜明白过来,这厮是在探查他的灵台呢。 江换夜也伸出一只手,附在了谢无恕正在探查的手上。可惜他的手有些小,不能完全覆盖,只能挪了挪位置,和谢无恕指节贴着指节,江换夜的手还不老实地轻轻摩挲着。 他故作天真问道:“仙长,这是在做什么呀?” 谢无恕抬眸看他一眼,收回手起身。 “你身体有异。” 两方灵台强行融合,还能看出拼接的痕迹,可见灵台主人身体有损,并未痊愈。而且灵气消失殆尽,只有翻腾的魔气和一颗不伦不类的魔丹,昭示着主人成功入魔。 已无转圜之机。 收回思绪,谢无恕落座一旁,提功运气,转而为江换夜输送灵力。 “勿动。” 谢无恕道:“你已堕魔,但伤势未愈,灵台枯竭,仍需灵力稳固。” 已堕魔之人,不知灵力还能否为他修补灵台。 听到堕魔二字,江换夜心头一跳,怎么修仙界人人喊打的事就被堂堂剑道天才、正道之首说得如喝水一般平常了? “今日我与妖兽缠斗不休,情急之下想要突破,再一睁眼就变成这样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堕魔了,仙长,我不会被抓起来杀了吧?”江换夜又故作疑惑道,仗着谢无恕不知情,胡口乱讲。 谢无恕不知信没信,轻描淡写一眼,淡淡道:“切莫随意释放魔气。” 江换夜挑眉,颇为新奇。 他可清清楚楚知道,谢无恕作为满身正义的天道之子万人迷,对于魔族、魔修向来不会心慈手软,也看不惯任何恃强凌弱、仗势欺人之事。 按理说看到他这个新鲜出炉的魔修,不应该一剑了结他吗?更别说谢无恕还亲眼看到他杀人放火了。 江换夜又想起了前世被谢无恕囚禁的一百年。 好像无论前世今生,谢无恕对待他这个魔修,都如普通修仙者一样,从未横刀剑指。 什么意思? 江换夜狠狠摇了摇头,不懂了。 他虽已是魔修,但灵台还是那个灵台,在谢无恕充盈灵力的帮助下逐渐恢复生机,连融合的裂缝都消失不见。 江换夜转过身,看着谢无恕认真专注的神情,突然很想问他——为何囚禁我,不管不问百年? 为何不杀我? 谢无恕察觉到江换夜落在自己脸上悠远的眼神,眼里闪过一丝波澜,复又平静。手心一转,谢无恕递过崭新的衣物,“换上。” 江换夜嘴角一撇,也不知道跟锯嘴葫芦一样的谢无恕是怎么成为万人迷的,但他还是乖乖接过。 突然,他视线一顿,注意到了谢无恕方才牵他的那只手。 修长如玉的手泛着不寻常的冷白色,手背青筋十分突兀。最主要的是,江换夜看出来这手上的肌肉分明紧绷着,就像方才他贴住谢无恕的手时,第一触感就是硬。 江换夜心底留了个意。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了。 这干净的手上此时污迹点点,是牵江换夜时沾染的血。血迹像枯败的梅花印在雪地里,江换夜舌尖掠过牙齿,陡然升起一股破坏欲。 谢无恕跟他那身白衣一样,太干净了。 就像他的万人迷身份,在天道庇护下,这世间除了他们这群炮灰反派,剩下的全是喜欢、敬仰、追随谢无恕的人。 世人诵他冰魂雪魄、圣情慈心、不染污泥。 江换夜忍不住恶劣地想,如果让天道亲眼看着他的万人迷被万人嫌拖进泥潭,沾染上污迹;如果让世人看见他们的正道之首和天生对立的魔修搅合在一起,会是怎样一番热闹的景象呢? 真是,想想就痛快呢。 江换夜再次捉住谢无恕的手,这次只虚虚抓了两根指节。他将衣物推了回去,换上一副可怜的姿态,哼唧道:“仙长,我好痛呀。仙长能不能帮我换呀?” 话落,手中指节微微一颤。 谢无恕没有制止少年大胆无礼的动作,只是抬手结印,朝对面施了个净身术。 两人同坐床榻,谢无恕靠近些许,在江换夜假装期待的目光中,轻轻为少年退去破烂的衣衫。 江换夜一惊,怎么,怎么真帮忙啊?! 啪嗒。 自怀中掉落两本书。江换夜眨眨眼,低头盯着书封上的《练气诀》和《筑基诀》,随后若无其事、光明正大地将之藏到枕头底下。 小舟顺水而下,河流汇入平春江。月上中天,夜风微凉。 丝丝凉风顺着窗棂闯进来,拂过清瘦白净的脊背,激得江换夜一阵颤栗。但比夜风更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是谢无恕无意中滑过他肩膀和腰部的,同样冰凉的手。 说让他换,谢无恕就真的一丝不苟帮他,仿佛做过千百遍一样。 仅仅几息,江换夜就快装不下去了。他正想开口拒绝,却乍然瞧见谢无恕眉眼间闪过的细微痛色,顺着他目光看去,江换夜才发现他在看自己身上的伤口。 大大小小的血痕,还有胸前因为捏碎魔心而产生的一条血淋淋的疤。 刚才说痛是装的,这会瞧见自己的伤口,江换夜倒也真的痛起来了。 谢无恕停下动作,窗棂自动合上。他迅速从储物戒里掏出一颗丹药,不由分说地塞进江换夜嘴里。 不知是什么品级的丹药,入口即化。江换夜就感受了几秒疼痛,而后就看到那些伤痕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重新生长、愈合、消失。 未退完的衣衫散落在腰间,干净的身体清瘦却不羸弱,莹白的皮肤随着呼吸起伏,江换夜笑眯眯地望着谢无恕,声音清甜,“谢谢仙长。” 谢无恕垂下眼眸,“嗯。” 接着,谢无恕不再逗留,迅速帮江换夜换上新衣物。系完最后一根衣带,他拿出一把篦梳,目光在江换夜杂乱的头发上流连两秒,最终递给了江换夜。 只是不知为何,指尖泛白、僵硬。 江换夜接过,开始打理头发。谢无恕仍坐在他身旁,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时而凝望他的脸,时而瞧他梳头的动作,总之一刻不曾离开过。 他一开始不适应,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反正以后和这人亲密相处的时候还多着呢,想到自己重生以来,刚刚才确立的新计划,江换夜被自己逗得情不自禁露出笑。 立刻地,谢无恕的眼睛锁定了那个清浅的笑容。 “我好啦,仙长。” 见江换夜打理完,谢无恕闭眼,运转灵台。如果江换夜能够看见的话,就能发现那一座灵台上竟然放置着两颗金丹! 下一秒,其中一颗金丹凭空而现。 谢无恕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说道:“吸收它。” 江换夜面上露出真情实感的茫然,“我......已是魔修,为何给我金丹?”还有,你为何拥有两个金丹? 谢无恕面色一瞬黯然,“你的灵台因修仙而生,哪怕堕魔,亦能吸收金丹。” “于你增长修为有益。” 江换夜:“仙长,我是魔修。” 谢无恕:“嗯。” 江换夜神情复杂地拿走金丹,也不再多问,闭眼开始修炼。 金丹进入灵台,很快被霸道的魔心吞噬。江换夜能感觉到一股磅礴的气息自魔心中传来,他这才发现,这颗金丹竟然已是大乘期! 谢无恕随便给出的一颗金丹就是大乘修为,那他体内另一颗金丹呢?这一世的谢无恕究竟是什么来路? 又为什么把金丹给他?他可不信谢无恕方才说的那一套。 江换夜心生一丝凝重。 灵台运转十周天,紫色魔丹气息更加深厚,他睁开眼睛轻吐口气。 目前应是修仙界元婴期修为了,但魔修可不用渡雷劫。 江换夜寻找谢无恕的身影。 谢无恕早就离了榻,于一旁小桌静坐。 “仙长,这是你的飞舟吧。”江换夜暂时不去纠结金丹的问题,转而问起了另外的,“听说修仙之人的船都是能在天上飞的,我一看仙长修为颇高,所以咱们为什么要走水路呢?” 谢无恕本来静默,却看着江换夜双手撑着榻沿歪头看他的模样,心下微动,似是纠结什么,最后才答道:“平春江此去三百里,与拦秋江汇流之处为人间第五大城池,钿城。” “走水路,顺流而下,明日午时可顺利至此城。” 说着,这位问什么答什么的人,此时语气难得一顿。慢慢道:“你......方经历难事,又受了伤,......不宜赶路。” 莫名的,江换夜居然懂了谢无恕的言下之意。 他说的难事,是指杀人放火。他说的不宜赶路,是想让自己好好睡一晚觉,而飞舟赶路的话,不过一瞬。 江换夜觉得,谢无恕似乎一直忽略了他堕魔前已是筑基修为的事。筑基之人,可辟谷可不眠。 想不通,干脆不想了。 谢无恕自己奇怪去吧,不影响他勾引骚扰他! 江换夜感动地道了谢,往后蹭了两下,懒散地倚倒在床榻的小窗边。他撑开窗棂,无所事事地望向平春江波涛汹涌的水流。浪花遇阻后打在小舟的飞翼上,小舟却如履平地般。 江换夜伸出手去,指尖很快挂上水珠。他摆动几下手指,任凭水花四溅。 唇口张了张,犹豫几番,还是问出了那句本该在丰江村上船前就问出的话。 他轻声问道,宛若自言自语:“仙长,亲手杀了爹娘和兄长,放火烧了村子,我应是仙家口中十恶不赦之人了,你带走我,真的不杀了我吗?” 谢无恕,我滥杀无辜,肆意挑起仙魔争端,是百门仙家喊打喊杀的魔尊。 你为何不听他们的话,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