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诗衍生|胜却人间无数》 第1章 宫女马尔泰氏 康熙八年五月,时年十六岁的康熙皇帝玄烨掩人耳目,以布库房习武小太监成功擒拿鳌拜,大臣等议鳌拜三十大罪,当诛九族,皇帝以其屡立战功,免死囚禁,其党羽班布尔善伏诛,一直保持中立的遏必隆失掉太师之位。 先帝顺治爷临终前为幼帝选定的四大辅臣,索尼因年老故去,苏克萨哈与鳌拜作对已被加害,如今鳌拜已除,遏必隆又失掉手中权柄,小皇帝才算真正亲政了。 内务府今年选进的秀女们凑在一起说着小话。 “真没想到号称满洲第一巴图鲁的鳌拜居然会被几个小太监抓住。”话里话外还有点惋惜。 “没听说乱拳打死老师傅吗?鳌拜再厉害也老了,咱们皇上却是年轻的真龙天子,现在可真是如日中天了。” “听说皇上小时候出过水痘,脸上有麻子,是不是真的啊?” 话音刚落,一个尖厉的声音已自耳边响起,“狗奴才,不要命了,敢在这里议论皇上。” 凑在一起的秀女们抬头一看,正是教规矩的嬷嬷,站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不知把她们的话听了多少,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麻溜地跪在地上,磕头认错。 “一个个的规矩都白学了?以为皇宫是你家大院啊?你们自己不想活了回家找根绳吊了,进宫里没规没矩的想连累谁?”嬷嬷铁青着一张脸,显然被气的不轻。 被抓包的秀女们年岁不大,全是十一岁往上的小丫头,此刻被吓得不行,忘了不能求饶的规矩,纷纷哭着求情。 “别哭了!没教过你们宫里许笑不许哭吗?!一个个都学到狗肚子里了。”嬷嬷指着说皇帝的那个,“你跟我走,其他人都下去领罚。” 那个小丫头也不过十二岁,一时轻狂才说了皇帝,眼下被吓得面无人色,跟在嬷嬷身后一步一回头,可后面的人自身难保,谁能救她一命? 余下的秀女们一人被打了嘴巴十下,又被拿板子打了左边手掌十下,这事才算过去。那个说了皇帝的秀女再也没见过,不知是被送出了宫,还是悄无声息死在哪了,没人敢问。 秀女们肿着眼睛回了大通铺,屋里边未受牵连的秀女若曦已经给她们倒好了水,有拈酸的忍不住道,“咱们是傻了,当着人家眼线面瞎说。” 有看不过眼的喝了口茶水,“人家本来也没瞎掺和,和人家酸什么。” “这话才对呢。”嬷嬷突然进了屋,把大家都吓了一跳,赶紧过来行礼,嬷嬷甩了甩手帕,“起来吧,你们记住了,只要你们在宫里守规矩不乱说话,以后的前途都是好的。要是乱说话不守规矩,下场不用我说,你们都知道。” 众秀女齐声道,“是。” “若曦,你和我来一下。”嬷嬷招了招手,一个身量细条的宫装少女跟着她出了去。 与秀女们住的大通铺不同,嬷嬷住的屋阔气精致,单一个人住,她让少女站在屋里,自己围着她转了两圈,越看越满意。 十三岁的少女已经开始抽条,若曦生的细溜高挑,小头小脸,五官还未长开,已看得出未来会如何标致了。 “怪不得王太监看好你,若不是见过你的籍贯,我以为你是江南长大的姑娘呢,瞧瞧这周身的气度,这眉眼间的秀气。”嬷嬷脸上堆着笑,倒有几分真心实意。 皇帝年少,龙性初成,宫里除了赫舍里皇后就只有两位未给名分的格格,谁不想往他面前塞几个女人,若是能让他看的过眼,那真是大大的体面。 眼前这个若曦虽是内务府选秀上来的,日后要先做宫女,可容貌气度还有这能沉得住气的心性各个都是拔尖的,不是教养嬷嬷自夸,就是让她和外八旗的一起选秀,也一样能脱颖而出。 “嬷嬷谬赞了。”若曦淡淡一笑,右脸颊上还有个小酒窝,别提多惹人稀罕了。 “我已经和王太监商量好了,等乾清宫修好了,就举荐你去做奉茶宫女,不知你意下如何?”嬷嬷站在她面前问。 “全凭嬷嬷做主。”若曦微微颔首。 深夜,众秀女都已经熟睡,若曦却从噩梦中惊醒,她浑身浸在冷汗里不敢动弹,生怕惊动了旁人。 梦呓、打鼾、夜游、噩梦大叫……这都是要被筛掉的。 听着周围人熟睡的声音,若曦直直地盯着屋顶,她不敢闭上眼,一闭眼就是父母死在自己面前的惨状…… 秀女马尔泰氏,正白旗人,是地地道道随龙入关的满人之后。可她不是的,她本姓燕,父母都是世居江南的汉人,虽是家中独女,遵族里顺序,取名三娘。 她父亲燕磊在族兄的燕氏书铺里当掌柜,母亲陈氏平日里给别人做些浆洗的活计,一家三口过的清贫而幸福。 康熙二年,明史案发,双目失明的庄廷鑨购得明人朱国祯未完成的明史稿,增补崇祯朝及南明史实后,其父庄允城将其刊刻成书。书中不仅沿用明朝年号,而且称清太祖努尔哈赤为“奴酋”触犯文禁,归安知县吴之荣借机告发。朝廷由鳌拜主导彻查,庄廷鑨遭戮尸示众,其弟庄廷钺等人判凌迟,牵连入狱者逾千。书籍被销毁,刻工、书商及涉案官员均遭严惩。 那年三娘只有七岁,父母及族伯一家因燕氏书铺贩卖此书获罪,携家带口流放到宁古塔为奴。 天气严寒,路途难行,押解者榨干了全家财产后,对他们十分凶狠,动辄侮辱打骂,族伯一家陆续死在路上,最后是遍体鳞伤骨瘦嶙峋的父母。 小小的三娘怎么推他们也不动,最后押解的人过来要把三娘带走,三娘哭着喊着不愿意离开父母,他们见掰不开三娘手腕,又不能让囚犯留在路上,抽出了自己的腰刀。 三娘本以为自己会和父母死在一起,没想到那天天降大雪,一群蒙面白衣人从天而降将押解者杀的一干二净,放走了所有囚犯。 三娘这样父母双亡的孩子,被他们带回了总舵,到了那里才知道他们是反清复明的白莲教人。男孩跟着定清大师学习武艺策略,女孩跟着明悟师太学习武功间谍。 三娘一心为父母族伯报仇雪恨,所以在学习上分外用心,加之她自幼聪慧貌美,被白莲教选中去宫里做间谍。 她进宫选秀不是为了当宫女,而是为了要康熙的狗命。 第2章 乾清宫初见 冬日的太阳再**,空气也是寒的,一喘气前面就是一片薄雾。 “打今儿起,你们进了乾清宫,在宫里的奴才里可谓是一步登天了,在那里要守规矩,听主子的话,凡事三思而后行。”内务府掌仪司的大太监王宝琛站在屋檐下给他们训话,声音尖厉刺耳,说完了话忍不住朝手里呵了口气。 两排宫女太监站在内务府的小院子里,年岁看起来都不大,小太监是自幼净身后在宫里长大的,宫女都是年初内务府选上来的秀女,都是筛了又筛调教好了的,要送到新修好的乾清宫伺候皇帝。 宫里太监多宫女少,乾清宫也是一样。 小太监背上背着包裹,到了乾清宫之后,他们要住在乾清宫外围的矮房,方便伺候皇帝的时候随叫随到。 宫女里除了掌管皇帝贴身之物的资深女官住在乾清宫附近,其余人仍旧住在南三所的下屋里面,只有当值时才会去乾清宫。 宫女太监们低着头应声,见王宝琛挥了挥手,并做一排之后,跟在乾清宫过来领人的太监之后,出了内务府的大门,往乾清宫那边去了。 一路上寂静万分,无人敢乱说话。 到了乾清宫之后,见过总管大太监梁九功,又见了女官芳姑,听了训话之后,便跟着领头太监认路。 “西边从弘德殿开始依次是懋勤殿、批本处、尚乘轿、内奏事房、南书房、敬事房、侍卫值房。” “东边从昭仁店开始依次是御茶房、点心房、自鸣钟处、御药房、上书房。” “你们各自在哪出当值,就要留在哪处,除非必要不要在乾清宫内随意走动,若是要横跨东西两处,不能走上面的台阶,要在小门这里穿过去。”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你们各自跟着总管太监过去,再把规矩听一遍。” “是。”应完了声,便赶紧各往各处去。 “谁是马尔泰若曦?谁是钮祜禄小玉?”御茶膳房的总管太监孟河叉着手看着眼前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平缓着嗓子问道。 “奴才钮祜禄小玉,拜见孟总管。”身姿袅娜眉眼温和的宫装少女盈盈一拜。 “奴才马尔泰若曦,拜见孟总管。”若曦紧接着拜了下去。 “好,我记得你们了,都起来吧。”孟河身宽体胖,面白无须,眉眼间有几分慈蔼,穿着太监官服又有几分威严,“你们两个,跟着我来。” 若曦和小玉依言跟在他身后,进了乾清宫西边的御茶房,今日乾清宫修葺好,皇帝要在太和殿大宴群臣,菜品自有御膳房伺候,黄云龙套一套热热乎乎端到前面,茶水就由乾清宫伺候,屋内的太监们忙得热火朝天,本是无暇看新来的人,只是一见两个姑娘,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这是若曦,这是小玉,以后她们俩就留在御茶房了,你们继续干活,不要误了各位大臣喝茶。”孟河背着手给太监们招呼了一声,带着她们继续往里走。 内间存放着各种茶器和茶叶,现在只有一个小太监取茶,见了孟河进屋行了个礼,有些好奇地盯着若曦和小玉看。 “二位转了一圈,有什么想法?”孟河笑眯眯问。 御茶房里全是太监,没有一个宫女,若曦微垂着头,没有说话。 “回总管的话,奴才见御茶房里全是公公,没有宫女。”小玉笑着答道。 “正是,本来乾清宫的御茶房是没有宫女的,你们两个可是头一批。在内务府的时候被教过怎么煮奶茶、泡茶了吧?”孟河看着两个姑娘,一个聪慧,一个内敛,一个是内务府奉宸苑郎中钮祜禄大人的爱女,一个是内务府掌仪司大太监王宝琛的干女儿,都是花了钱让他照顾的。 “已教过了。”两人一起答道。 孟河满意地点了点头,“以后不用你们泡茶,你们专管给皇上上茶,这御前的活可不好干,你们可得提着心。” “是。”两人齐齐行礼。 一晃眼就到了中午,皇帝去前面太和殿宴请群臣,孟河得带着人和茶水去御前伺候了,他指着屋内面庞清秀的小太监,“小禄子,你和她俩说说皇上的规矩和忌讳。” “嗻。”小禄子笑着打了个千,三人送走了孟河,凑到了一起,都是年轻孩子,彼此看看,都笑了起来。 “两位姐姐好,奴才小禄子,本姓因为忌讳就不说了,你们只管叫我小禄子好了。”小禄子没有宫里太监的阴浊,眉眼之间一片干净。 “你叫我们姐姐?你今年多大了?”小玉自幼被娇宠着长大,对人最为亲切和善,此刻周围没了管事的,她很快变得活泼起来。 “奴才前年到御茶房伺候,今年刚满十五。”小禄子道。 小玉和若曦相视一笑,她们俩在内务府学规矩的时候就认识了,后来一起被选为奉茶宫女,学习的时候渐渐熟稔了。 小玉笑着说,“我俩今年都是十四,得管你叫声哥哥才对。” “害,咱们还讲究什么辈分?宫女比太监金贵多了,叫你们姐姐也是应当的。” “那咱们互称名字好了。” “小玉,若曦,咱们皇上御下虽严,却最是宽仁不过,只要不是犯了大错,一般不会受到严惩,只要咱们谨言慎行,一般触不到皇上的霉头。” “听孟公公的意思,以后御前奉茶就是你俩的事了,皇上每天上朝前要饮一碗牛乳茶,和亲贵大臣们见面时常喝奶茶,和汉大臣见面的时候喜欢喝龙井和六安茶。” “不过你们也不用刻意记,茶房这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值班,若是皇上有什么吩咐,马上就能做成,不用你们亲自动手。” “那可太好了。”小玉微微一笑,觉得这活可是轻省多了。 若曦面上浅笑,心里却无比煎熬,从今天开始她得笑对仇人、伺候仇人…… 皇帝在筵席上饮了几杯酒,散席之后坐着御撵回了乾清宫,孟河赶紧领着若曦、小玉到御前伺候,也是提前让她们熟熟乾清宫的路。 宫内明烛上百,照得宫内十分亮堂,新修好的乾清宫雕梁画栋十分气派,小玉和若曦不敢乱看,乖乖端着醒酒汤和茶水跟着孟河到西暖阁伺候。 “皇上,您是用茶还是用汤?”孟河上了前,先和梁九功用眼睛打个招呼,紧接着弯着腰凑到床前,恭恭敬敬地问。 皇帝已褪了龙袍,身着明黄中衣,曲腿躺在床上,他面上微醺,不耐烦地抬起头,恰看到孟河身旁的小玉,“宫里新进了宫女?” 往日里伺候茶水的都是小太监。 “回皇上的话,御茶房新来了两个宫女,日后伺候您用茶。”孟河腆着笑。 皇帝坐起了身,又看了一眼小玉,长得秀丽温厚,看起来就是个有福气的人,像是皇阿奶太后太妃们喜欢的。 “朕又没醉,上什么醒酒汤,上茶吧。”皇帝少年登基,受了鳌拜几年鸟气,可算自己把气出了,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是什么也不愿让人。 “快,上茶。”孟河赶紧退到一边,让端着茶的小玉能上前,皇帝本来要收回目光,被孟河这一错身,正看见了原本在他身后端着醒酒汤的若曦。 小玉正强压激动要上前,皇帝突然出声,“等等。” 皇帝扶额,“朕今天确实喝得多了点,还是喝醒酒汤吧。” 小玉难掩失落咬了咬唇,若曦却宠辱不惊一样,镇定地上前一步,跪在御榻前,将托盘举过额头,“皇上请用醒酒汤。” 一举一动,毫无差错。 举了好一会儿,若非练过武,胳膊都要酸了,西暖阁却一丝动静也无。 若曦垂着眼睛,盯着龙床下面的围帐,若是能藏几个壮汉,趁着皇帝夜里睡着……不,她现在不能胡思乱想露出马脚,可是皇帝不拿汤,孟河也不出声,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终于托盘上一轻,若曦悄悄松了口气,皇帝端着汤道,“你的规矩学的挺好的。” 若曦微微一怔,不确定皇帝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眼瞅着皇帝直勾勾瞧了若曦好一会儿,孟河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和梁九功对视一眼,虚虚地笑着接话,“都是内务府调教的好,给皇上用的奴才,他们不敢不用心。” “把托盘放下去。”皇帝端着汤淡淡道。 若曦又是一怔,慢慢放下了托盘,露出了那张清丽脱俗的小脸。 “叫什么名?”皇帝问。 若曦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扇羽一眼的睫毛轻轻颤动,“回皇上的话,奴才马尔泰若曦。” 皇帝把醒酒汤一口饮了,将碗拿过去,若曦撩起了眼皮,赶紧用托盘接住,然后起身向后退去。 孟河见皇帝没有留人的意思,便跪在地上行了礼,“奴才告退。” 若曦和小玉端着托盘行了个礼,跟在孟河身后退了出去。 梁九功送上帕子,皇帝接过擦了擦嘴,扔回梁九功手里,叹道,“人家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真是名不虚传。” “若是皇上想……”梁九功低着头道。 话还没说完,皇帝翻身躺了下去,“算了,看起来年岁有点小,还未及笄吧。” “这……奴才一会儿查查。”梁九功道,这话说得好像自己是个急色的昏君一样,皇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安寝。” “奴才告退。”梁九功便放下床帐,一路退一路灭灯,有守夜的小太监已在暖房门口倚好了,他嘱咐了两句便退了出去。 第3章 御前奉茶 进去的时候天色将晚,出来的时候庑房都已挂上了灯笼,孟河看了眼若曦,又看了眼小玉,最后又看向若曦,“你们把东西放回御茶房就回去吧,一会儿宫门该下钥了。” “是。”若曦和小玉行了礼,向御茶房走去,冬日的微风都带着寒意,扑在脸上才让人清醒些。 若曦这才发觉自己后背已被汗濡湿了,风一吹冷冷地贴在身上,她满脑子都是刚才撩起眼皮,偷瞟皇帝那一眼。 容长脸蛋、清秀面庞,她没有看清楚,但好像不似民间谣传的满脸麻坑。 这就是满清的狗皇帝,让她肩负血海深仇的人,爱新觉罗玄烨。 仇恨使血液沸腾,脸上被烧得滚烫。 小玉初次奉茶的喜悦很快被没被皇上看重的失落盖过去了,她知道阿玛花钱托人把自己送到御前,是为了让皇上看中自己,能进后宫为家族挣一份荣光。 刚才皇帝若是对两个人都不理不睬的还好,偏对若曦另眼相待,她知道自己是入不了皇帝的眼了,倒是不嫉恨若曦,只是怪自己没那个命,白费了阿玛一片心思。 两个姑娘把器具送回御茶房,提着个灯笼出了乾清宫,贴着墙根往南三所的下屋走去。 因是在乾清宫伺候的皇帝近前人,她们俩不用和别的宫女们睡大通铺,分到了一间房,两张罗汉床摆在两侧。 两个人各怀心事,点灯洗漱,熄灯睡觉,彼此默默无言。 今天的月亮又大又圆,月光照在屋内如水,流在若曦的罗汉床上,将她拢在其中。 想起今天皇帝盯着自己看的样子,虽然入宫之前已被定清大师叮嘱过自己可能会被皇帝看上,但想起父母在世时慈爱的音容笑貌,心里总觉得有个坎在那里。 可是偏偏只有蛰伏在他身边,才能获得对白莲教有用的消息,若曦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从眼角流出。 次日一早,她们洗漱后用过早饭,匆匆赶往了乾清宫,正赶上皇帝在乾清宫听政,两人默默走到了御茶房。 孟河一见二人来了,露出比昨天更贴心的笑来,“这离的远就是不方便,御茶房旁边还有个空屋,下午你俩搬过来住吧。” 若曦和小玉双双惊愕对视,除了宫妃们的贴身宫女以及皇帝身边有品级的女官,除了值班旁的宫女都得住在统一的下屋。 若曦马上想到了,这样违反宫规的事孟河是做不了主的,能做主的要么是梁九功,要么就是皇帝。 就算是梁九功让的,他也是揣摩了皇帝的意思。 难道皇帝真看上自己了? 若曦正胡思乱想,一个木托盘已塞到了她手中,孟河眯着眼笑,“若曦,皇上下朝了,要在东暖阁看书,你快去上茶。” 孟河本来还想嘱咐她小心点,又想起昨晚上出了门和梁九功的会面,把这孩子的家室来历问了个底掉,她还真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命。 既然皇上喜欢人家,自己就别多嘴多舌,免得让人拘谨起来,没了情趣,皇上看着也不高兴。 孟河不说,若曦自己也提着心,想要规规矩矩地把茶送到东暖阁,哪成想刚到门口就听见皇帝在发脾气。 “鳌拜已死,班布尔善已除,朝廷本该拨云见日,政通人和,偏朕一提三藩,苏纳海和朱昌祚一唱一和地阻拦朕,他们俩忘了是谁在鳌拜污蔑贬谪他俩之后,又重新把他们提拔起来的!是朕这个皇帝,这群不知感恩的家伙!” 梁九功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绝不掺和政事。 十六岁的皇帝刚除掉大清首恶鳌拜,眼下心比天高壮志凌云,想要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三藩的问题。 年轻的皇帝被意气冲昏了头,臣子们却各个老谋深算,知道三藩现下已非疥癣之疾,而是大清的心腹之患,没有那么容易就能根治。 案上摆着的奏折都是劝他三思的,玄烨懒得多看一眼,挥了一下胳膊,把它们扫在了地上,一本恰好落在若曦脚下。 该不该就这么过去,若曦犯了难,没有哪条宫规能给她提示。 “进来,站在那干什么。”玄烨一眼就看见了门口发愣的若曦,声音不自觉地柔了下来。 梁九功的唇角微不可察地翘了一下。 若曦缓步入内,走到书桌旁边,用托盘上茶杯换了空杯,“皇上请用茶。” 她正欲行礼退下,被玄烨端起茶水叫住,他掀开瓷盖拨了拨茶叶,嫩绿的茶叶在水中几经翻腾,“朕刚才吓着你了?” 若曦眼神闪烁,“回皇上的话,没有。” “没有的话,你怎么不敢抬头看朕?”玄烨品了一口上好的龙井,一双凤眸落到了若曦身上。 宫里的奴才什么时候能抬眼看主子了。?? 若曦眨了眨眼睛,没有抬起头,“奴才不敢。” “朕准你抬头看朕。”玄烨把茶放回桌上,声音清冷又带着低醇。 若曦的心怦怦直跳,只好抬起头朝他看过去,他身着明黄色锻绣云龙银鼠皮龙袍,端坐在檀木椅上,容长脸看起来不胖也不瘦,薄唇微抿,唇边带笑,隆准挺秀,朗目疏眉,神仪明秀。 “怎么着?朕脸上没有麻子吧?”玄烨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语气刻意逗趣儿。 若曦被带进去了,嘴角忍不住勾了一下,马上反应了过来,跪在地上认错,“奴才有罪。” “你起来。”玄烨伸出手一把将若曦拽了起来,“朕和你逗乐呢,瞧把你吓的。” “听梁九功说,你家是正白旗的,平日里靠什么过活?” “回皇上的话,奴才阿玛祖上有几亩薄田,平日里在衙门当差。”若曦垂着眼淡定地回话。 这都是进宫之前就已经演练了无数遍的问话,使她能脱口而出。 她这个假阿玛加入白莲教的时间,比她还要早。 谁能想到汉人有给满清做奴才的,满人里面竟也有想要反清复明的人,真是奇哉怪哉。 “如今民间盛传旗人有所谓的铁杆庄稼,不事生产之风盛行,你阿玛能自己找差事养家,已实属不错了。”玄烨赞了一句。 “奴才替阿玛谢皇上夸赞,为人父养家糊口本是应当,皇上谬赞了。”若曦的回答很是得体。 若曦年纪太小了,此刻尚未长开,阳光越发旺盛,透过窗户照在若曦身上,显得她皮肤白皙剔透,眉清目秀。 宫里从不缺美人,更何况只是个美人胚子。 最吸引他的是她眉眼间自带的一股忧愁,渺若云烟,天意风流。 玄烨又喝了口茶,微涩的茶汤咽下去之后很快泛起了甜润。 比以前更甜。 他有心说些别的,一时间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无话找话,“上朝前奉茶的怎么不是你们俩?” “回皇上的话,奴才等住在南三所,等宫门开了才能来乾清宫当值。”若曦轻声答复完,又想起孟河让自己和小玉搬家的事,“孟公公已经说了,让我们下午就从南三所搬到庑房住。” 说完之后若曦有点不好意思,这好像在上赶着表示她愿意伺候他。 “孟河有点眼力见儿。”玄烨虽然这么说,眼睛却瞟向梁九功,梁九功微笑着低下头,仍旧一言不发。 若曦又被问了几句话,就退出了乾清宫,上午再上茶,就是小玉过去了,她没什么事就和小禄子学怎么分茶叶。 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中午几人在御茶房用过饭,孟河就打发若曦和小玉回去拿行李,恰好撞见内务府掌仪司大太监王宝琛过来挑人。 人人都知道他是若曦进宫后认的干爹,小玉识趣地给他们让开屋子,让他们说会体己话。 大白天见到若曦,王宝琛有些纳闷,“怎么白天回来了?” 若曦把要搬家的事一说,王宝琛露出一抹明白的笑,“皇帝看上的是你还是小玉?” 若曦抬起眸,声音冰冷,“是我。” 王宝琛走到窗户边,左右环顾了一下,见小玉在院门口站着,而大白天的下屋,宫女们都去上值了,基本没有人。 “那可太好了,你也知道家里头送你进来,最好就是有今天。”王宝琛转过身,走到若曦面前,见她面色凝重,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放松些,得了皇帝青睐,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这可是天大的福气,你可得接好了。” 他附耳过去轻声道,“眼下的痛苦都是为了报仇雪恨。” 王宝琛也是白莲教的,因此在宫中对若曦多有照顾,用干父女的身份帮她往上爬。 若曦明白王宝琛的意思,白莲教抚育她培养她,不正是为了日后,能让她为父母报仇吗? 眼下机会就在面前,只要能和皇帝亲近,日后也许有机会能看到朝廷机密,这可能给白莲教很大的助力。 “我明白了,干爹放心好了,我不会让家里人失望的。”若曦浅浅一笑,露出右颊的酒窝。 乾清宫新分的庑房和她们在南三所的一样大,布置也差不多,但家具却是顶好的,要真是皇帝的好奴才,能分到近前的住处,也是顶好的荣耀。 “若曦,我这回是托了你的福了。”小玉对她们俩为什么能住在乾清宫心知肚明,她现在也想开了,就算以后进不了后宫,凭她住在御前奉茶的荣光,也能配一户好人家。 “小玉,别这么说,孟公公这么做,是为了让我们更好地伺候皇上。”若曦一边收拾床褥,一边扭头对小玉道。 小玉知道若曦是个谨慎人,从来不多领功,便也住了嘴。 第4章 伴君 若曦、小玉二人住在庑房一晃十几天过去了,虽说在宫里勾心斗角是少不了的,但皇帝近前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人人都紧着皮活着,若说守规矩,乾清宫的奴才便是天底下一等一守规矩的奴才,因此人人只做份内之事,不争不抢。 二人很快习惯了乾清宫的日子。 皇帝上朝前必饮一碗煮熟的牛乳茶,二人本是轮班送茶,皇帝见了若曦便高兴几分,梁九功惯会揣摩主子,马上让孟河安排,每日必是若曦送早茶。 就连平时御前奉茶也是若曦被支使的多,长此以往若曦在御前比在御茶房待的时间还长些。 太阳渐渐西落,小太监们悄无声息地给屋内点上灯,东暖阁一下子亮堂起来。 “朕就说元、明的皇帝不会起名,自从把无定河改成永定河,这洪水再没泛滥过吧。”玄烨坐在炕桌后,手持朱笔一边批着奏折,一边和若曦逗闷子。 “还是万岁爷英明,奴才家之前就住城南,家里差点被水淹了。”若曦适时地说好话。 谁心里都知道跟改名没关系,那是因为康熙七年无定河屡屡泛滥,洪水直逼京城,皇帝花了大功夫派人去修,才遏制住洪水。 玄烨唇角微微勾起,拿起下本折子一看,秀长的眉宇一挑,脸色就沉了下去,“怎么现在还有人要朕和郑氏议和?” 若曦立在一旁,悄悄地竖起了耳朵,早在进宫之前,白莲教的人便叮嘱她,若能留在皇帝身边,要密切留意三藩和海外郑氏的动向。 听师父说,白莲教教主杨起隆是前明朝的朱三太子,虽然他意图复国受人拥戴,但光凭白莲教的势力和教众们,恐怕难以成事。 日后他们极有可能要和三藩以及郑氏联合,才能够反清复明。 “郑氏一家从来都是中国之人,想要效仿朝鲜蓄发称臣,简直是做梦。”玄烨用朱笔在折子上批复,看得出来骂了这个劝他同意的臣子。 若曦悄悄将他说的话记了下来。 玄烨又打开一本折子,皱的眉还未松开,拧得更紧了,这下连批也不批,一下甩到了地上。 若曦下意识要去捡,把玄烨看的一愣,还以为吓得她要跪下,忙从炕上跳下来,把若曦拽住,自己弯腰把奏折捡了起来。 就这么个举动,别说若曦被吓着了,连一旁还没反应过来的梁九功,都有点冒冷汗了。 玄烨一手拿着奏折,一手握着若曦的衣袖,坐回了炕桌后面,抬着头看她,“你怕什么?朕这气也不是对你。” 他的手宽大有力,手心里的暖意透过衣袖,烙在她的手腕上。 若曦红了脸颊,低着头道,“奴才没怕。” 玄烨瞧着她的脸色,觉得有趣儿极了,此刻火消了大半,拿着折子敲桌角,“朕想着若是八旗人都像你阿玛一样勤劳肯干,朕也不会如此生气了。” 若曦面上红着,心却像冰雪一样清醒,看来从龙入关的八旗人也不是铁板一块,她睁着净琉璃一样的水眸,柔声问,“皇上,谁惹您生气了?” 皇帝虽年少却自有威仪,从不许宫奴嫔妃僭越参政,梁九功在后面开始用衣袖擦汗了。 “还不是圈地那些人,朕六月时已经颁诏,命其永行停止,今年所圈之地,应悉数还给民间。可是总有人不听皇命,霸占田产民屋不还。”玄烨越说越气,“这些人仗着自己有功,圈地投充,现在身居富室,锦衣玉食,对路上无家可归的饥儿们视而无见,何等的残暴不仁!” 玄烨面色冷凝,言语激愤,“他们难道以为只有八旗是朕之子民?殊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此言一出,将若曦震在了原地。 皇帝,是天下人的皇帝。 她现在是上三旗出身的宫女,他犯不上骗她,他是真的这么想的,她以为…… 她知道自己这算干政了,若曦抿了抿嘴,刚要请罪,一只温暖的手已握住了她的手,她惊愕地看向又恢复了气定神闲的皇帝,脸颊仿佛被火烧了一样。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朕吓着你了?”玄烨的声音低沉温柔。 她年纪小,家境普通,不是见过大世面的姑娘,他总担心自己会吓着她。 “回皇上的话,奴才没被您吓着。”他的目光如有实质,让她忍不住垂眸避开。 梁九功在后面悄悄咽了咽口水,觉得这屋真是燥的厉害,得和往地暖送炭的小太监说说了,别再加这么多碳了。 自鸣钟的短针指向一,表盘上方的窗口一开,一只长着翅膀的光裸小孩飞了出来,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声。 伏案批阅奏折的玄烨恍若未闻,一旁站着的小太监悄悄打了个哈欠,梁九功眼皮耷拉着,如同雕塑一样静默地站在皇帝身边。 此刻宫殿内分外静谧,只有皇帝批阅奏折的翻页与落笔声,若曦立在门边,时刻等着他叫茶,炕桌边上的灯笼烛火明亮,照在他如玉的侧颜上,晕染出了一片模糊的影,这个人从午睡起来后,一直在批折子,眼下已过完了子时,还没有停手的打算。 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了以前忙着刻板的父亲,也是一个人在西屋的贵妃榻上就着一盏烛火,弓着背眯着眼一点点地刻板子,母亲常劝他歇息,他不听,说要给她攒嫁妆,江南有钱人家的姑娘出嫁时都是十里红妆,他说做不到十里,也得给她多攒点,这样去婆家不受人欺负,母亲就不说什么了,默默地给他添上一盏油灯,怕他熬坏了眼睛。 “皇上,该歇着了。”若曦的话脱口而出,就像往池子里投了枚石子,激起一池的涟漪。 小太监惊的眼睛都要掉了,梁九功今日下午已见识过若曦的威力,此刻有点见怪不怪了,他巴不得有人劝劝皇帝,让他早点休息呢。 玄烨从案牍中抬起头,看着若曦俏生生地站在那里,一双眸子似笼愁云,见自己看去还朝着自己点了点头,像是鼓励自己早睡一样,他便忍不住一笑,将折子合上往桌上一扔,站了起来。 “你们,都先回去休息吧。”玄烨走到屏风前面,挥了挥手,看着若曦道,“你留下,帮朕整理一下折子。” 见皇帝真的听了自己的话,若曦忍不住呼出一口气,她刚才意识到自己今天僭越的次数有点多,生怕皇帝嫌烦了,幸好皇帝没怪罪,她微微蹙了蹙眉,以后要谨言慎行才是。 一晃神的功夫,太监们都走光了,东暖阁里只剩下玄烨和若曦。 “过来。”玄烨坐到炕边,对着若曦道。 若曦乖乖走到炕桌边,看着上面的奏折堆,其实没什么好整理的,批过的和没批过的都摆好了,只是有些乱,她伸出手把它们在桌上对齐整理一下,便觉得活干完了。 玄烨静静地看着她整理,他老早就发现她的手指修长纤细,像凝脂一样白皙,平日里奉茶时,手指捏着瓷碟分不清谁更白,看在眼里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内务府的奴才很会挑人。 如今玉手捏着奏折,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江山和女人,正是每个男人的一生所求。 他眸色有些晦暗,见她干完了活,悄悄瞟过来,似乎在问他还有什么吩咐。 “乾清宫的太监们都出去了,谁伺候朕更衣洗漱?你会吗?”玄烨双手支在炕上,懒懒散散地仰着头,一双丹凤眼在烛火照耀下熠熠生辉,只落在若曦身上,清秀的面庞上带着几分调侃,竟隐隐有种艳光四射的感觉。 若曦忙垂下眸,不敢多看他,脸上又像是火烧火燎一样,“奴才不会。” 玉一样的人因着害羞,那红晕直从双颊攀到了两眼边,比涂了胭脂还要红,活色生香恰如其分。 玄烨从炕上起来,直起身子凑近她,一股淡淡的茶香若有若无,惹得他也是心猿意马,“朕看你每天和朕说说话,能省好几盒胭脂,你说呢?” 这话叫她怎么回?若曦脸上更红了,垂着眼眸打死装没听见。 玄烨见她如此,低低地笑了两声,若曦撩起眼皮一看,正对上他满含笑意的双眸。 毫不夸张的说皇帝生得眉目如画丰神俊朗,是她有生以来见过最俊美的男子,她想起以前在白莲教的时候,总有人骂清人留辫子丑,现在她明白了,真正的美人什么发型都是一样的美。 杏眸迎着烛火痴痴朦朦,她似是一时忘了规矩,看自己看得入了神,玄烨面颊微烫,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惶惶,带着些许的甜意,“你……天也晚了,你下去吧,叫梁九功进来伺候。” “嗻。”若曦赶紧应下,便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梁九功进来伺候,只见皇帝平躺在炕上,一双手捂住了脸。 自他有记忆以来,除了在太皇太后跟前,从来没对任何人羞过,今儿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若曦回了庑房,草草摘了头饰耳坠,想要悄声脱衣上床,却听旁边的小玉道,“点灯吧,我还没睡呢。” “你怎么还没睡呢?”若曦吓了一跳,赶紧拿火折子点灯,坐在床边脱鞋脱衣。 “你没回来,我就没睡着。”小玉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是以为若曦今晚上就要飞上枝头了,自己被比下去了,有些难过,没想到若曦又回来了。 “快睡吧,明天还有的累呢。”若曦吹熄了蜡烛,躺在床上,她本以为自己会胡思乱想,谁知沾床上就睡过去了。 第5章 新年 年前年后这段日子正是玄烨最忙的时候,前朝自有政务需要处置,一年到头很多事都得梳理归纳,孤悬海外的郑氏自不必说,光是养着三藩的银钱就要花去朝廷大半的税收,一年到头国库里还能剩下多少,来年还给不给,都得和臣工们商议。 后宫上有太皇太后、皇太后和先帝爷的各位太妃们需要尽孝,宗室里有沾亲带故的王爷福晋们需要亲厚,幸得有赫舍里氏这个贤妻帮忙操持,他仍旧忙的连轴转。 孟河承着若曦和小玉背后的人情,趁着皇帝在过年的时候陪着皇后,给若曦和小玉分别放了半天假,容她们去自己的长辈面前尽尽孝。 “你现在可是康熙身边的大红人,难得孟河还让你出来见见我。”王宝琛一边给若曦倒茶水,一边给身后的小太监使眼色,那小太监关好房门守在了门口。 若曦迟疑地看了门口一眼,“干爹,他可信吗?” “他同你……同我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和清廷有血海深仇,自愿进宫报仇的。”王宝琛拿眼睛上下打量着若曦,见她如今备受皇帝宠爱,却气质沉稳不骄不躁,也是难得。 若曦能待的时间有限,她决定长话短说,“皇上一心撤藩,大臣们与他不全是一条心。” “小皇帝年纪太轻了,以为自己靠着阴谋诡计打败了自己的家奴,就想和几个藩王动刀动枪了。”王宝琛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眼下大清皇帝和藩王人心叵测互相猜疑,不出几年天下必乱,等到时机成熟,我们里应外合,一举铲除清廷皇帝!” 若曦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几分波澜,皇帝这些天熬夜批折子的身影在她面前闪现,她闭了闭眼,眸光坚定地点了点头。 “若曦,不管皇帝怎么对你,你最好能勾着他,不要让他纳你做妃子,若是成了格格福晋,后宫不得干政,你能做的事就少多了。”王宝琛语重心长地说。 “是。”若曦点了点头,把一个装满了茶叶的荷包递给他,这是孟河专门赏的,拿皇家的茶叶做自己的人情,做戏做全套,若曦明白这个道理。 “回去了,帮我谢谢你们总管。”王宝琛又吩咐了几句,就让若曦回了。 刚到了乾清宫,进了御茶房的大门,小玉高兴的声音已经传来了,“若曦,你可回来了,皇上赏了几盘沙琪玛下来,孟谙达专给你留了一盘。” 不知多少羡慕的目光朝着若曦过来了,她进了里间后,一个小太监悄声说,“我怎么就没这么好的命。” “你羡慕啊?下辈子让你娘把你生成漂亮闺女。”小禄子敲了敲他的脑壳。 往御茶房赏点心这可是头一遭,明眼人都知道是沾了若曦的光。 宫廷御制的沙琪玛是满族传统糕点,以鸡蛋和面炸成条,裹上蜂蜜后压成块,撒上青红丝和各类干果,又解馋又解饿。 之前给皇帝奉茶,皇帝赏过一次,问过她,她觉得好吃,便照实说了。 大年夜这天,他在太和殿大宴群臣,怎么可能还惦记着自己这么一个小宫女? 若曦不愿意自作多情,捧着盘子和小玉一人一口,把一盘子沙琪玛分吃了。 太和殿内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太皇太后年岁大了,不愿意熬夜宴玩,和玄烨说了一声,让梁九功送回宫去。 在回宫的路上,太皇太后坐在辇车上,以手支住下颌,“梁九功,今天皇帝那几盘沙琪玛是赏给那个小宫女的吧。” 梁九功缩了缩脖子,“回太皇太后的话,奴才不敢揣度圣意,只知道皇上体谅御茶房的奴才们,才赏下点心。” “狗奴才,你不愧是我挑中的,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你做的好,记得你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皇上,一会子我得叫人赏你。”太皇太后摆弄了两下大氅,“那个叫若曦的大姓是什么?是哪个旗的?” “回太皇太后的话,是马尔泰氏,出身正白旗。”梁九功恭恭敬敬地说。 “怎么又是个正白旗的?”太皇太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嘱咐梁九功道,“得了,你就停在这吧,回去伺候皇帝吧。” 梁九功的脚立刻停了下来,恭敬地目送辇车离去,他提着灯笼就要回转,脑子里电光火石想起了顺治爷的宠妃董鄂皇后,她正是出身正白旗。 鸡皮疙瘩瞬间起来了,梁九功搓着手臂回了太和殿,此时太和殿内丝竹悦耳宴酣欢乐,玄烨在群臣劝酒下多饮了几杯,平日里温和的气质变得凛然起来,皇后和宫妃们频频看向他。 次日便是大年初一,玄烨领着宫妃、阿哥、公主们,先去太后宫里拜年,再一起去太皇太后宫里拜年,从那里给宫里的奴才们赐赏。 宫女太监们讲究喜怒不形于色今天不仅有新衣服穿,吃的上面还有春饼卷肉和几种粥照自己的口味任选,他们一年里难得露出个笑模样。 “孟谙达,新春大吉。”若曦和小玉穿戴齐整,给孟河拜年,孟河眯着一张笑脸,一人封了一个红包。 她俩私底下一看,足足有五两银子,和小禄子对对账,发现孟河没有厚此薄彼,御茶房每个人都是这么多的红包。 他人虽然贪财但为人也大方,热衷于和各宫搞好关系,没有什么花花肠子,不和别的宫女太监搞对食,对底下的徒弟干儿还算照顾,是宫里难得的好太监。 等玄烨住回乾清宫的时候,已经过了初三,新年的气氛已经渐渐消散。 他又开始忙碌起来了。 若曦给他奉茶,他一眼便看见端着茶盏的如玉柔荑,抬起头问,“过年那天赏你的沙琪玛,吃着如何?” “回皇上的话,好吃。”若曦想起那日沙琪玛的细腻口感,嘴角便微微翘起。 “和你上上次在乾清宫吃的,有没有什么差别?”玄烨饶有兴致地追问。 差别?既然他这么问了,中间肯定有所不同,她细细回想,外面的青红丝和干果没什么差别,唯一的差别就是口感似乎更细腻些,她便照实说了。 “你说的正对,你在乾清宫吃的是牛乳做的,上次朕赏你的是羊乳做的,御膳房新琢磨出来的样式,朕也头次吃,想着你肯定没吃过,所以赏你尝尝。”玄烨边说边批折子。 若曦微微一愣,眼神有点闪烁,这人还真在百忙之中惦记着自己。 “奴才谢皇上的赏。”若曦行了礼,被玄烨抬手叫起,“你家里头有几口人?” “奴才家里只有阿玛和额娘,膝下只有奴才一个丫头。” “那你进了宫,他们一定很想你。”玄烨笃定道。 “能为皇上效力,奴才阿玛高兴着呢。” 玄烨微微一笑,“这与为谁效力无关,儿行千里母担忧,这都是人之常情。” 若曦微微垂眸,心里滋味难言,在白莲教没见过他的时候,觉得他一定是个不通人情的鞑子暴君,可偏偏到了他身边,才发觉他不仅不是暴君,而且颇通人情。 “等朕有了空,朕带你出宫玩玩,到时候你可以回家看看父母。”玄烨压低了声音,似乎专给她一人听的。 若曦愕然地抬起头,嗫嚅道,“皇上……” “君无戏言。”玄烨笑了,若曦不是那种舌灿莲花的解语花,后宫也不可能有这种姑娘,但她在他面前不必多说什么,能和她说说话逗逗闷子,他就觉得舒心快活。 为着他这一句话,晚上若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本就不是京城姑娘,加入白莲教后更多在山上练功,若是皇帝问东问西,她还真不一定能答出来。 还有她那一对假父母,能不能马上认出她来…… “若曦,若曦,你睡了吗?”黑暗中的小玉悄声问。 “还没呢,怎么了?”若曦悄声回复。 “我想我额娘了。”小玉带着哭腔说,“从小到大,我每年过年都在我额娘跟前守岁,我阿玛带着我大哥和我放爆竹、点花灯。” “等我们玩完了,回了屋饽饽和饺子都熟了,邻居们互相添菜,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年夜饭。” “前几天过年,也就那么过来了,我以为没什么的,这几天不知怎的,我想我额娘,发了疯地想。” 若曦的眼泪从眼角悄悄滑落。 她也想她娘亲了,发了疯地想。 康熙九年正月初五,自康熙元年喀尔喀蒙古的首领札萨克图汗旺舒克被杀,其兄自立为汗,部众不服奔逃至土谢图汗处,如今已过去了九年,其部遣使至京,进九白之贡,旺舒克弟成衮得以被皇帝册封为新任扎萨克图汗。 是夜,皇帝站在界限不明的巨幅地图前默默凝视着蒙古地界,若曦悄声站在他身后,看着地图上那样广阔的世界和皇帝忧心的眉眼,心里已替他先累了。 大抵也没把她太放在眼里,在她面前他从不避讳谈及政事,眼下东南有汉人三藩尾大不掉;中原有满族亲贵阳奉阴违;北边蒙古部落众多居心叵测……与守成之君相比,他更像是开创之君。 “皇上,夜深了,该歇着了。”若曦看见梁九功的眼神儿,适时地上前劝道。 玄烨瞅了瞅自鸣钟的指针,忍不住看着若曦一笑,“你呀,比自鸣钟都准时。” 若曦抿嘴一笑,她不过是个传话的,准时的那个其实是梁九功。 他现在可是得了宝了,别人劝皇上早睡那是僭越,若曦劝皇上早睡那是体贴。 玄烨走到若曦面前停了一下,似乎打量了一下她,轻声道,“确实该早睡了,你总和朕这么熬着,脸蛋好像没刚来的时候水灵了。” 若曦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脸颊,耳边就传来皇帝抑不住的轻笑,她耳尖泛红,知道自己又上当了。 玄烨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心情大好,“梁九功,安寝吧。” “嗻。” 第6章 人心 康熙九年二月,皇帝因江南高邮等县连年遭水灾,打破漕运粮不因灾蠲免的规矩,将前三年未完成钱粮尽行蠲免。因康熙七年山东地震,免除山东四十州县留存钱粮。 “不过是邀买人心之举,想想自满清鞑子当皇帝以来,天怒人怨,天灾**,这是老天爷对他们的惩罚。”王宝琛压着嗓门,依旧难掩兴奋。 若曦没有附和,因为她出身江南,那里还有她的亲朋故旧,山东更是中原之地,自古汉人更多。 “干爹,孟谙达让我做的活办完了,我得回乾清宫候着了。”若曦轻声说。 王宝琛收敛了点笑容,挥了挥手嘱咐道,“御前的差事不好干,你自己多多留心吧。” 若曦起身离开屋子,今天皇帝陪太皇太后游园子去了,孟河见缝插针让若曦领着他的命过来送东西,实则是让她见见王宝琛。 她总承他的情,便用份例银子托采买的小太监买了块兽皮,给他做了两个护膝,小玉不甘落后,给他做了两双鞋,一起送了过去,从此之后更是其乐融融。 一回乾清宫,孟河便让她去奉茶,皇帝提前回来了,刚才还找她来着。 她步履稳健地端茶入内,皇帝今日闲来无事没有批折子,正在观摩古画。 “你来了。”玄烨头也不抬,语气很是家常。 “奴才给皇上奉茶。”若曦小心地把茶盏放到案上,悄然站在一旁。 “孟胖子老差使你做什么。”玄烨穿着宝蓝色绣金线的常服,长身玉立地站在书桌后,看起来像寻常人家的贵公子。 “回皇上的话,公公们得看着御茶房的水,得空的只有奴才和小玉,孟公公有什么事便差使我们做。”若曦顿了一下,“奴才挺愿意给孟公公跑腿的。” “也是,能活动活动,总比窝在一个地方强。”玄烨抬起头,看着若曦如花似玉的小脸,其实御花园大多数花还没开,现在摆出来的都是暖房里供出来的,太皇太后是个惜花之人,眼看着为了他们观赏,把花摆在大冷的天,她便兴致缺缺,没逛多久就回去了。 “若曦,你喜欢花吗?” “喜欢。” “你喜欢什么花?” “奴才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只要是花,奴才都喜欢。” 顺治朝曾将满汉官员品级划一,在鳌拜掌权时又改为照旧,满官和汉官职责一样,做一样的事,前者比后者品级要高上两三级,汉官多幽怨之情,皇帝一再宣称,“满汉皆朕之臣子。”终于在康熙九年三月十七日,重新定下满汉官员品级划一的规定。 王宝琛气的不行,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发火,只是拿手拍桌子,将手掌拍的通红,若曦被吓了一跳,“干爹,这不是好事吗?如此一来,汉人跻身高官之列会更多,能办成的大事也会更多。” 虽然不知道具体名单,但她知道当朝有些汉官和白莲教有勾结。 “你以为他们还心向前朝?无非是满人给他们的待遇不好,才装模做样地想要反清复明,如今满汉划一,他们又怎么愿意犯着掉脑袋的风险再为大明做事。”王宝琛痛惜地说。 原来白莲教内部也不全是为了理想之人,若曦这次回去脸色有些不好,给皇帝奉了茶便呆呆地站在一旁。 玄烨忙着政务,从去年八月份开始,京城治安就越发不好,他从去年开始严令缉捕,情况未好转反而进一步恶化,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若是连京城这脚下之地都治理不好,又何谈将天下治理好。 若曦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突然有一只洁白的花枝入到眼前,她愣愣地抬起头,正对上皇帝含笑的眉眼。 他将一只玉兰花枝塞到了她手心里,若曦身份太低去不了御花园,赏不了宫里的初春美景,这是他特地从东华门那折的,“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 幸得他所思之人就在自己身边,可以朝夕相见。 白玉兰花插在梁九功送来的花瓶里,看着它就能让人想到初春景色,若曦坐在桌前,满脑子都是江南的春色,那里不像京城的春天,来的太迟太慢。 “若曦,我真羡慕你,你现在可是主子爷心坎上的人了,日后飞上枝头不在话下。”小玉洗漱完坐到了若曦对面,支着下颌羡慕地看着瓶中玉兰。 “宫里的事怎么说的准呢?今日得宠,明日得咎,过得好不好都是主子们一句话的事。”若曦笑着说,烛火下的面容明明年轻,语气却那么老成。 “你呀,年纪轻轻就懂得这些,日后肯定不可限量。”小玉都不敢想若是自己得宠,尾巴得翘到哪去。 “小玉,我平日里不怎么出门玩,你给我说说京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吧。”若曦握住小玉的手,看似好奇地问。 小玉想了想,把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地方一股脑都告诉了若曦。 “这豆腐脑……确实别有一番风味。”玄烨身着一袭棕色绣大团福纹的长褂,头上戴着镶嵌着白玉的暖帽,端坐在豆腐脑小摊的条凳上,身姿挺拔而舒展,看起来便非富即贵。 若曦被他强拉着坐在他旁边,身穿浅粉色长袍,外面罩着一个绣着玉兰的深粉坎肩,头上梳着两小把发髻,别着一朵粉色的大绢花,两边戴着两只嵌着珍珠的银簪,银铃自簪头垂落,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为娴静如水的若曦平添三分灵动。 男子清贵俊秀,女子清丽脱俗,任谁在旁边一走一过,见女子年岁尚小,只道是满族富贵人家的夫妻出来玩乐。 此处小摊是若曦从小玉那打听到的,幸好还算合皇帝的口味,若曦却吃不太惯,她从小吃到大的都是甜的。 “你不吃了?”玄烨将一碗豆腐脑吃完,指了指若曦眼前那碗。 “奴……我胃口小,还想吃点别的。”若曦红着脸说。 “那给我吃吧。”玄烨也不等若曦同意,便将她那碗端到自己面前,一点不嫌弃地吃了起来,“正月的时候朕……我说带你出来玩,结果等到四月才有空。” “您果真不食言。”若曦惊恐地看着他,旁边坐着的梁九功和暗中保护的侍卫同样一脸惊恐,嗫嚅道,“您不该吃我吃过的……” 玄烨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若曦红了的脸颊,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是第一次吃剩了,上次喂承瑞吃奶饽饽,他吃的太少,我随手就吃了。” 承瑞是宫妃马佳氏所生的皇长子,被玄烨寄予厚望,有空便去阿哥所看看他。 吃完了豆腐脑,若曦为他要了碗清水漱口擦嘴,二人起身漫步在街头,街上摆摊的人很多,摊子更是五花八门,若曦的眼睛飘向糖人,玄烨便停下脚步,给她买了一个。 糖人现熬现吹,老大爷把糖人的嘴递过来,示意若曦自己吹,她悄看了眼皇帝,刚要凑上去,一只粗手凑了上来,将摊子一下掀翻了,熬热的糖浆瞬间飞扬起来,玄烨下意识将若曦护在身后,背上的锦衣被糖浆差点烫穿。 “黄!老爷!”若曦惊呼了一声,暗中的侍卫们已经上了前,站到了来闹事的混混前面,“你们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我们爷无礼!” 玄烨拉住若曦的手,轻声安慰道,“没事,别担心,想来是街头混混。” 混混们可没有打架前寒暄的习惯,回答还没有到,拳头已经打过来了,跟着皇帝的人都是大内高手,刚才一时间没保护好皇帝已是失职,眼下打架岂能落后,很快就将这一群找事的混混打趴下了。 若曦见老大爷的摊子已被打坏,他窝在台阶上正望着这边哭,她有些看不过眼,从荷包里拿出五两银子递了过去,“大爷,你拿这钱再办一个摊子吧。” “夫人,谢谢你……你是个大好人,求菩萨保佑你。”老大爷伸出颤巍巍的手,将银子收了下来,见地上的混混跑了,他赶紧说,“你们……你们快走吧,他们还有别的人,我就是因为没交保护费,所以被他们掀了摊子。” 玄烨闻言皱紧了眉,梁九功已被吓得脸都白了,若是一会儿那群挨千刀的有眼无珠伤了皇帝,在场的一个都别想活,他这个心腹奴才估计会被太皇太后刮了,“老爷,咱们还是先回避一下,让人查查吧。” 玄烨素来嫌恶胆小鬼,更何况几个混混不值得他避让。 梁九功的眼珠转了转,看向一旁担忧的若曦,“老爷和侍卫们都是男人,若是伤着细皮嫩肉的若曦姑娘,岂不是不值当。” “走吧。”玄烨望着如同一只桃花般的若曦,很快做了决定,“一会儿你派人去巡捕房,着人缉拿这群败类,同时京城要加强巡防,把这些胡同都给我设上栅栏,省得这些人穿街走巷首尾无踪。” 一行人便如此回了宫。 坐在马车上的若曦依依不舍地撩着帘子,贪婪地看着窗外不断变化的宫外景色,玄烨端坐在她对面,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等进了宫门,他才轻声道,“这次没带你玩好,以后有机会,朕再带你出来玩。” “奴才记下了。”若曦对着他一笑。 玄烨眼前一亮,心情也变好了。 康熙九年四月,因京城治安不断恶化,皇帝下令在京城各处设置栅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