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昙花》 第1章 我们 我叫…… 我叫什么? 算了,这不重要。 我刚刚醒来,只是身旁有着一个又一个像胶囊的……棺材? 桌子上是? 一封诀别书? 来自千年之前。那里有着别人的故事。 他这样写,蛮有意思的 接下来就带你们看看这故事吧 —— 然后,那天的阳光就撞了进来。不是现在这种透过合成穹顶、计算好亮度和角度的光照,而是那种真实的、带着点灰尘味道、能把人晒得懒洋洋的秋日阳光。它就那样,蛮不讲理地,穿透了千年的时光,落在我记忆的某个褶皱里。 我记得那条路,一条通往生命科学学院楼的、两旁种满银杏树的水泥路。叶子还没开始黄得彻底,绿中透着些浅金。我就是在那条路上看见他的。 他蹲在那儿,在一棵银杏树下,背影清瘦,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外套,像个没课的大学生,或者迷了路的研究员。他在看一只猫。一只脏兮兮的、大概是从哪个实验室跑出来的白猫,后腿似乎有点不利索,正小心翼翼地舔着他掌心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食物碎屑。 风吹过,几片早落的扇形叶子打着旋儿飘下来,蹭过他的头发和肩膀。他没动,只是专注地看着那只猫,侧脸在光线下显得安静又柔和。 我本该径直走过去的。我那会儿多忙啊,“方舟计划”候选研究员,齐砚知,前途无量,时间恨不得掰成八瓣用,哪有空关心路边一只猫和某个陌生人的温情时刻。 可我却停住了脚。说不清为什么,可能就是觉得那画面太静了,静得和这个即将迎来终点的喧嚣世界有些格格不入。 他大概是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回过头来。 那是一张很干净的脸,不是那种精致的漂亮,而是像被清水仔细洗刷过的石头,线条清晰,眼神澄澈。他看到我,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那只猫受了惊,嗖一下窜进了旁边的树丛里。 “它腿受伤了。”他开口,声音不高,带着点清冽,像山涧里的水。 我挑了挑眉,习惯性地挂上那点玩世不恭:“怎么,生命科学院的高材生,准备改行当兽医了?” 这话有点刺人,我知道。但我那时就那样,像个浑身竖着尖刺的海胆,仿佛不这样,就显不出我的与众不同和那点可怜的优越感。 他并没有被我呛到,只是很认真地看着我,那目光像是能直接看到我心里去,让我那点虚张声势莫名地有点无处遁形。“帮助需要帮助的生命,不需要分专业。”他说得平淡,没有指责,也没有讨好。 然后,他越过我,准备离开。 “喂,”我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叫住了他,“哪个实验室的?没见过你。” 他停下脚步,再次回头,阳光下,他的眼睛颜色很浅,像两块温润的琥珀。“我不是研究员,”他说,“我叫宁弦。是来参加‘适应性测试’的。” 宁弦。 这个名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我当时那片自以为是的、波澜不惊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极小极小的涟漪。我甚至没来得及去分辨那涟漪意味着什么。 “适应性测试?”我嗤笑一声,带着点过来人的了然,“为了‘方舟计划’?啧,那玩意儿可不好过,刷人跟刷数据一样无情。” 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又看了一眼猫消失的方向,然后转身,沿着那条洒满光斑的路走了。蓝色的背影在银杏树的间隙里忽隐忽现,最后消失在路的尽头。 我站在原地,秋日的阳光暖烘烘地照在背上,却忽然觉得有点空落落的。风还在吹,叶子还在响,刚才那一幕像幻觉。一只猫,一个人,一句“帮助需要帮助的生命”,还有那个名字——宁弦。 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个平淡无奇的、带着阳光和落叶味道的午后,这个短暂的照面,会是后来无数个日夜折磨我的甜蜜开端,也是最终刻入我骨髓的永恒痛楚。命运那时候,只是不经意地,在我面前掀开了帷幕的一角,而我,还浑然不觉地以为自己只是个看客。 我抬脚继续往前走,把那个叫宁弦的测试者和那只瘸腿的猫,一同抛在了脑后。路还长,我的未来,那个在当时看来金光闪闪、承载着人类希望的未来,还在前方等着我呢。 那之后,我好几天脑子里都会偶尔闪过那个叫宁弦的。“适应性测试”,哼,能通过那玩意儿的人凤毛麟角,他看起来……不太像。太静了,静得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不像我们这些挤破了头想要在“方舟计划”里争得一席之地的人,个个眼神里都冒着火,或者藏着刀。 那之后,我好几天都没再看见那个叫宁弦的。生命科学院大楼我常去,为了“方舟计划”的前期数据和各种烦人的适配性检查。走廊里总是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精密仪器的冰冷气味,穿着白大褂的人们行色匆匆,脸上挂着一种被庞大使命压榨后的麻木。我讨厌那种氛围,它让我觉得人就像一个个待检测的零件,而不是活生生的、有温度的生命。 我偶尔会想起那条银杏路,想起那个蹲着的蓝色背影。想起他说的那句话,“帮助需要帮助的生命”。在这座一切以“人类文明存续”为最高准则、个体情感被无限压缩的基地里,这种话听起来天真得有些可笑,又纯粹得让人心头莫名一颤。像在全是金属和电路板的环境里,突然冒出一株柔嫩的、不合时宜的绿芽。 再次见到他,是在基地的地下生态模拟区。那里有一小片被保留下来的人工树林,算是这片钢筋水泥世界里难得的、能喘口气的地方。我习惯在下午实验间隙去那里溜达一圈,假装自己还活在一个有四季、有泥土芬芳的世界里。 他就在那儿,坐在一棵仿真白桦树下的长椅上,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似乎是纸质的小说。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他看得入神,微微低着头,额前柔软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眉眼。他今天没穿那件旧外套,换了一件灰色的基地常服,衬得他肤色更白,那股子沉静的气息也更浓了。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坐下。长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他受惊般抬起头,看到是我,眼中的警惕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辨认,然后归于平静。“是你。” “嗯,是我。”我靠在椅背上,伸直了腿,摆出惯有的懒散姿态,“看什么书呢?这个年代还看纸质的,够复古。” 他把书的封面翻过来给我看。是《百年孤独》。书页边缘有些磨损,看来被翻过很多遍了。 “啧,”我扯了扯嘴角,“喜欢这种?讲一个家族混乱的故事?挺应景的。” 我这话带着点故意的嘲弄,想看看他会不会像上次一样,被我轻易刺到。 他却只是轻轻合上书,手指抚过封面上那些凸起的烫金字母,眼神有些飘远。“只是觉得,无论科技如何发达,有些孤独与绝望迷茫是人类共通的,亘古不变。”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那句话,配上他此刻的神情,像一根极细的针,不轻不重地在我心口某个地方扎了一下。不很疼,但存在感极强。 我忽然觉得自己的玩世不恭有些索然无味。在他这种近乎坦然的沉静面前,我那些张牙舞爪的尖刺,好像都成了幼稚的虚张声势。 “我叫齐砚知。”我第一次正式向他介绍自己,“‘方舟计划’,动力与能源系统候选。” 他看向我,点了点头:“我知道。宁弦。” “你也知道?”我有点意外。 “适应性测试的候选人名单里有你的名字和照片。”他解释得很简单,“你很出名。” 他这话不带任何褒贬色彩,只是陈述事实。我知道我“出名”,因为我的专业能力,也因为我那不怎么合群的狗脾气。但被他这样平铺直叙地说出来,我反而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气氛有点微妙的沉默。只有模拟风吹过树叶发出的、过于规律的沙沙声。 我打量着他。近看,他的五官更清晰了些。眉毛是那种很英气的剑眉,但眼神总是温润的,冲淡了眉宇间的锐利。鼻梁很挺,嘴唇的轮廓分明,但颜色偏淡,抿着的时候,给人一种很固执的感觉。他个子确实不算顶高,但身形挺拔,坐在那里,像一棵清瘦的竹。是一种内敛的、需要仔细看才能发现其韧劲的好看。 “你的测试……怎么样了?”我没话找话。问出口又觉得蠢,这属于个人**,而且竞争激烈,通常不会对外人言。 他却没什么隐瞒:“第一阶段通过了。在等第二阶段的深层基因筛查和神经适配性评估。” 基因筛查。我心里咯噔一下。我知道“方舟计划”对基因有极其严苛的要求,据说是在寻找某种特殊的稳定标记,或者……别的什么。这是最高机密。难道宁弦的基因…… “哦。”我压下心里的猜测,换了个话题,“那猫呢?后来怎么样了?”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很小,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在他脸上荡开一层极浅的暖意。“我找了点药,给它处理了一下。它现在好像把那片树林当成家了,偶尔能看见它。” 就为了只流浪猫,他居然还特意去找了药。我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你倒是好心。”我语气干巴巴的。 “只是碰上了,做不到视而不见。”他顿了顿,看向我,眼神里带着点探究,“你呢?齐研究员看起来,不像是会关心一只猫死活的人。” 他这话问得直接,甚至有点冒犯,但他的眼神很干净,没有挑衅,只有纯粹的好奇。 我被他问住了。是啊,我他妈什么时候关心过一只猫的死活了?我连旁边坐着的这个人都懒得过多搭理。我张了张嘴,想习惯性地怼回去,说“老子就是随口一问”,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那天的阳光挺好,照在你们身上,看起来……还不算太糟。” 这话说得别扭极了,完全不符合我齐砚知的风格。我甚至感觉耳朵根有点发热。 宁弦看着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他没再追问,只是重新把目光投向那片模拟树林,轻轻“嗯”了一声。 我们又坐了一会儿,没再说话。但那种沉默,不再是最初的尴尬,而是一种奇异的、互不打扰的平和。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一种很淡的气息,不是香水,像是某种植物根茎的味道,清苦,但莫名让人安心。 写得不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我们 第2章 and then 在基地的地下三层,生态循环模拟区。这里号称“小地球”,维持着基地部分氧气和实验用植被,光线是模拟的,带着一种失真的柔和。我因为一个能量循环效率的优化项目,需要来这里采集一些极端环境植物的数据。 然后,我又看见了他。 他站在一片模拟荒漠带的沙地上,周围是些奇形怪状、长着尖刺的耐旱植物。这次他穿着标准的浅灰色研究员辅助人员的制服,衬得他身形更加挺拔清瘦。他正微微俯身,用手指极轻地触碰一株仙人掌类的植物顶端那点几乎看不见的绒毛,神情专注得仿佛在聆听某种无声的语言。 我鬼使神差地没有出声,就靠在入口处的金属门框上看着他。生态区的循环风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模拟日光灯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他确实长得干净,不是那种惊艳的俊美,而是眉目疏朗,鼻梁挺直,嘴唇的线条抿着的时候显得有些严肃,但放松时,又似乎天然带着点温柔的弧度。皮肤是那种久不见强烈自然光的白皙。175的个子,在男性里不算顶高,但比例很好,那身普通的制服穿在他身上,竟也显得利落顺眼。 他似乎察觉到了视线,抬起头,目光越过那片沙地,落在我身上。依旧是那种清澈的,带着点探究,却又不会让人反感的目光。 “齐研究员。”他居然记得我,还准确地叫出了我的头衔。声音还是那样,不高,但清晰地传到耳边。 我有点意外,心底那点微妙的得意还没来得及浮上来,就被他下一句话摁了回去。 “你踩到‘月光苔’了。”他说,语气平和,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我低头,脚下是入口处一片特意营造的阴湿环境,铺着一层毛茸茸、散发着微弱蓝光的苔藓类植物,旁边立着个小牌子,写着“月光苔,极度脆弱,请勿踩踏”。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脚,那小块发着蓝光的苔藓已经被我踩塌了一小片,粘在鞋底,狼狈不堪。我那点可怜的优越感瞬间碎了一地。 “抱歉,”我有些讪讪地,试图维持风度,“没注意。” 他走了过来,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那片受损的苔藓,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没指责我,但那细微的表情比指责更让我难受。 “它能吸收循环系统里的重金属微粒,”他解释道,依旧没什么情绪,“虽然小,但每一个环节都很重要。” 我看着他小心地将被我踩塌的苔藓边缘整理了一下,动作轻柔得不像话。这家伙,对猫这样,对植物也这样,是不是对路边的石头也抱有同样的怜悯?我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或许是因为出了丑,或许是因为他这种过于认真的态度衬得我像个粗鲁的破坏者。 “知道了,下次注意。”我语气有点生硬,试图找回场子,“你是生态区的?” “暂时协助数据记录。”他站起身,拍了拍手。 那天我采集数据的过程有点心不在焉。眼角余光总忍不住瞥向他在生态区各处忙碌的身影。他记录数据的样子很认真,会用指尖感受叶片的厚度,会凑近了观察植物的脉络,偶尔还会在本子上画些简单的速写。他工作时表情很严肃,几乎不怎么笑,和那天蹲在地上看猫时流露出的那点柔和截然不同。这让我有点好奇,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自那以后,我好像总能“偶遇”他。在去餐厅的路上,在图书馆的角落,甚至在深夜的观测平台。基地很大,但核心活动区域就那些,碰见也不稀奇。稀奇的是,我发现自己开始有意无意地留意他的行踪。 他确实是通过了那个该死的“适应性测试”,成为了“方舟计划”底层数据库的一名辅助员,负责整理和校验一些基础生态和基因数据。工作枯燥,地位也不高,但他似乎做得很投入。 我们偶尔会简短地交谈几句。大多是关于工作,或者基地里一些无关紧要的通知。他话不多,回答总是简洁明了,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太相符的沉稳。我则习惯性地用我那套玩世不恭的语气应对,有时带点调侃,有时带点试探。 比如有一次,在餐厅,我端着餐盘坐到他对面——他通常一个人坐。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继续安静地吃着他那份合成营养餐。 “喂,宁弦,”我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颜色可疑的肉排,“整天对着这些数据,不觉得无聊吗?‘方舟’的核心推进、星舰架构,那才叫有意思。” 他咽下嘴里的食物,才慢慢开口:“基础数据是基石。而且,”他顿了顿,看向我,“任何宏大的计划,最终不都是为了生命的存续吗?无论是人类的,还是其他形式的。” 又是这种调调。我撇撇嘴:“得,又是你的生命至上理论。等灾难来临,脚下这颗星球都要完蛋了,谁还顾得上几株草、几只猫?” 他沉默了一下,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闪,但最终没反驳,只是低下头,轻声说:“总有些东西,是值得在任何时候都去顾及的。” 他这话说得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我心里某个地方。我觉得自己像个炫耀玩具却被打断的孩子,有点恼羞成怒,却又无法真正生起气来。他就是这样,用最平静的态度,说着最执拗的话。 我开始发现,这个看似安静、甚至有些寡言的人,内里其实蕴藏着一种惊人的韧性,或者说,是一种近乎固执的温柔。他像一块被溪水长久冲刷的卵石,外表光滑,内里却坚硬无比。 第3章 转折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我负责的一个能量核心耦合实验出现意外波动的那天。 那是个高精度实验,要求环境极其稳定。然而,一组关键数据突然出现异常跳变,导致模拟能量流失控,虽然紧急制动系统启动没有造成大的破坏,但整个实验室区域的磁场紊乱了几个小时。 混乱中,我因为离震源最近,被逸散的高能粒子流擦伤了手臂,不算严重,但一阵阵灼痛。更让我烦躁的是实验失败带来的挫败感和同组人员或明或暗的质疑目光。 我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隔壁的休息室里,看着窗外模拟出来的、永远一成不变的“夜色”,心里堵得厉害。手臂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提醒着我的无能。 敲门声响起,我没好气地说了声“进”。 门开了,进来的是宁弦。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型医疗箱。 “听说这边有能量逸散,有人受伤。”他解释道,目光落在我用手捂着的左臂上,“医务室那边现在挤满了做例行检查的人,我看你这里……” “小伤,死不了。”我打断他,语气冲得很。 他没理会我的恶劣态度,走过来,放下医疗箱。“我学过应急处理。”他说着,不由分说地拉过我的手臂。 他的手指微凉,触碰到我灼热的皮肤时,带来一丝奇异的舒缓。我愣了一下,竟忘了挣脱。 他熟练地打开医疗箱,拿出消毒喷雾、药膏和绷带。清理伤口时,他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我似的,低着头,额前细碎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眉眼。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和鼻梁侧面那颗很小很淡的痣。 休息室里很安静,只有他打开器械包装的细微声响和我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声。窗外的“夜色”虚假,但此刻室内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却显得无比真实。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我忍不住问,声音低了些。 “猜的。”他头也没抬,专注地给我涂药膏,“你不太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待着,尤其是……不太顺利的时候。” 我心里一动。他观察我? 药膏涂上去,带来一阵清凉,压下了那股灼痛。他开始用绷带包扎,手法专业利落。 “谢谢。”这两个字从我嘴里吐出来,有点生涩。我很少跟人道谢。 他包扎的动作停了一下,终于抬起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向我,里面似乎有极淡的笑意一闪而过,快得让我怀疑是不是错觉。“不用谢。只是……”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下次小心点。实验很重要,但你的安全更重要。” 这话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同事会说的。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包扎好,他收拾好医疗箱,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看了看窗外虚假的星空,忽然说:“齐砚知,你觉得,‘新伊甸’之外,现在真实的夜空是什么样子?” 我被他问得一愣。真实的夜空?自从进入基地,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真实的天空了。灾难的预兆让大气层变得浑浊不堪,即便在外面,也很难看到清晰的星辰。 “大概……一片漆黑吧。”我没什么把握地说。 “可能吧。”他轻轻吁了口气,“但我记得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夏天的夜空,银河像一条发光的巨流,星星多得数不清,好像随手一抓,就能捞起一把光。”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怀念的温柔。我看着他侧脸,忽然发现,他严肃的外表下,原来藏着这样一个柔软的内核。他记得星空,记得猫,记得受伤的植物,他心里装着一个小小的,却生机勃勃的世界。 “你想去看真实的星星吗?”鬼使神差地,我问道。 他转过头,有些讶异地看着我。 话一出口,我也觉得有点冲动。基地管理严格,未经许可不能随意去到外围区域。但我看着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几乎可以称之为“向往”的光芒,那股熟悉的、想要做点出格事情的冲动又冒了上来。 “我知道有条废弃的维护通道,可以通往基地西侧的一个观测塔楼,那里视角不错,虽然可能也看不太清,但总比在这里看这些模拟信号强。”我说,带着点冒险的兴奋,“敢不敢去?”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些犹豫,有些挣扎,但最终,那点向往战胜了规矩。他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好。” 那一刻,我清楚地听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破土而出。 那晚的冒险,像一道非法而又迷人的光,划破了基地里按部就班、充满末日焦虑的灰色生活。 [猫爪][猫爪][猫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转折 第4章 为我开辟绿洲 我带着他,像两个逃课的学生,避开巡逻的机器人,钻进那条布满灰尘和废弃管线的维护通道。通道里很暗,只有应急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光。他紧跟在我身后,呼吸声在寂静中显得有些清晰。我能感觉到他的紧张,还有一丝……兴奋? “怕吗?”我回头,压低声音问他,带着点戏谑。 黑暗中,他摇了摇头,眼睛却很亮。“不怕。” 我们爬上锈迹斑斑的旋梯,推开观测塔楼顶那扇几乎要锈死的门。带着浓重尘埃和金属味道的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我们几乎睁不开眼。 塔楼很高,视野开阔。基地的能量防护罩在远处形成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穹顶,将内部的人造光明与外部隔绝开来。我们所在的位置,刚好在防护罩的边缘之外。 抬头望去,天空并非我预想的一片漆黑。大气层确实浑浊,像蒙着一层厚厚的、污浊的纱,星辰稀疏,黯淡无光。远不如生态区模拟出来的星空璀璨。但我知道,这是真的。这是千年之后,我们头顶真实的天穹,带着一种濒死的、沉重的美感。 宁弦没有说话,他只是仰着头,静静地望着那片稀疏、黯淡的星空。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拂过他白皙的脸颊。他的眼神很专注,像是在努力辨认那些模糊的光点,又像是在透过它们,看向更遥远的、记忆中的银河。 过了很久,他才轻声说:“还是能看到一些。”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但我听清了。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带他来这里,是值得的。哪怕回去要写检查,甚至受处分,都值了。 “可惜,没有你记忆里的那条‘发光的巨流’了。”我说。 他低下头,看向我,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澈。“没关系,”他说,“能看到真实的,就已经很好了。谢谢你,齐砚知。” 我们并肩站在塔楼边缘,靠着冰凉的金属栏杆,望着远方基地的灯火和头顶这片残破的星空。很久都没有再说话。一种奇异的宁静笼罩着我们,仿佛外面那个即将崩塌的世界,以及基地里那些争分夺秒的救亡图存,都暂时离我们远去了。 只有风的声音,和我们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后来,我们开始频繁地“偶遇”,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我开始更主动地找他。我会以讨论数据接口的名义去他工作的资料室,会“顺路”给他带一杯能量饮料——我知道他喜欢哪种口味,会在深夜他加班时,也“恰好”留在实验室,然后“顺便”送他回宿舍。 他依然话不多,表情多数时候是严肃的。但我能感觉到,他面对我时,那层严肃的外壳在慢慢变薄。他会因为我一个并不怎么好笑的玩笑而微微弯起眼睛,会在听我高谈阔论各种理论时,提出一两个精准到让我惊讶的问题,偶尔被我逗急了,也会板起脸,耳根却微微泛红,像只被惹毛了却又没什么攻击性的小动物,那炸毛的样子,比他平时一本正经的模样生动多了。 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看他这种细微的表情变化,喜欢挖掘他冷静外表下那些不为人知的柔软和执拗。他像一本装帧朴素却内容深邃的书,让我忍不住想要一页页翻下去。 有一次,我们在他工作的资料室,窗外下着模拟的雨,淅淅沥沥。他正在校对一批古老的植物基因图谱,我坐在他对面,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过时的物理期刊。 “宁弦,”我忽然问,“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这些细微的生命?在末日面前,它们似乎无足轻重。” 他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看向窗外连绵的雨丝,沉默了片刻。 “我母亲是植物学家,”他缓缓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飘忽,“‘方舟计划’启动前,她在一次野外样本采集时,遇到了地质塌陷……没能回来。她最后传回基地的,是一组濒危苔藓的基因序列数据和几张照片。她说,每一种生命的消失,都是宇宙记忆里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 我愣住了。这是我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的事。 他转回头,看着我,眼神里有种很复杂的东西,悲伤,却又坚定。“也许在宏大的灾难面前,个体的生命,甚至一个物种的存亡,都显得渺小。但正是这些渺小的存在,构成了我们称之为‘文明’和‘家园’的东西。如果连这些都放弃了,我们即使乘坐星舰逃离,找到新的星球,那保存下来的,还是真正的人类文明吗?还是只是一个失去了根系的、空洞的符号?”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却字字清晰:“我不想忘记。不想忘记星空的样子,不想忘记草木的味道,不想忘记……那些曾经存在过的美好。哪怕它们终将逝去。” 我看着他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身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个看似安静柔和的宁弦,内心有着怎样一片广阔而深沉的海洋。他的执着,他的温柔,都源于一种对生命本身最深切的眷恋与守护。 而我,齐砚知,一直以来追求的所谓“宏大”与“核心”,在他面前,忽然显得有些……苍白和功利。 那一刻,我知道,我完了。我不仅仅是对他产生了兴趣和好奇,我是真的,无可救药地,被他吸引了。被这个外冷内热,内心装着整个陨落星空和微小草木的宁弦,牢牢地抓住了心脏。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发紧。最终,我只是伸出手,越过桌面,轻轻覆盖在他放在基因图谱的手背上。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窗外的模拟雨还在下,资料室里灯光安静。我的手心感受着他手背微凉的温度,和他皮肤下细微的血管搏动。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有些东西,在那个雨夜,悄然改变了。像一颗种子,落在了被星光和泪水浸润过的土壤里,开始无声地疯长。 自那个雨夜之后,我和宁弦之间,隔着的就不再仅仅是同事或普通朋友的那层纱了。那层纱被一只覆盖的手,和一场无声的雨,悄然揭去。 我们依旧各自忙碌。基地里的气氛随着“方舟计划”的推进日益紧张,头顶那柄名为“末日”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得越来越低。能量波动异常的报告越来越频繁,模拟生态区偶尔会毫无征兆地凋零一小片植物,像是整个“新伊甸”都在提前感受着那份来自星海深处的恶意。 但在我心里,却奇异地开辟出了一小块安宁之地。这块地的中心,站着宁弦。 我开始更理直气壮地占用他的非工作时间。拉他去观测平台——不是那个非法的废弃塔楼,而是基地官方开放的、位于穹顶之内的平台。这里看到的依旧是模拟星空,但经过精确计算,比真实的此刻要璀璨得多。 我指着那些虚假的光点,告诉他那些星星古老的名字,以及根据推算,它们在灾难来临后可能面临的命运——被撕裂、被吞噬、或者侥幸流浪。他听得很认真,有时会问一些出人意料的问题,比如:“如果星星也有记忆,它们会记得自己曾经照亮过的生命吗?” 我答不上来,只能揉乱他的头发,说他脑子里整天想些奇怪的东西。他也不恼,只是默默把头发理顺,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在模拟的星光下,那笑意显得有些不真实,却又格外动人。 我也会在他加班校验那些冗长的基因数据时,赖在他狭小的办公隔间里。美其名曰“监督工作进度”,实则多半是靠在椅背上,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他的手指在光屏上快速而准确地移动,偶尔遇到存疑的数据,会微微蹙起眉头,那严肃的样子,总让我想伸手去把它抚平。 有一次,我实在无聊,拿起他桌上那本厚厚的、纸页都已经泛黄的古老植物图鉴——是他母亲的遗物。我随手翻着,看到一种叫做“昙花”的植物插图,下面注释着花期极短,只在夜间绽放。 “昙花一现……”我喃喃自语,“为了几个小时的绽放,积蓄好几年,值得吗?” 他停下手中的工作,看向那本图鉴,眼神柔和了下来。“值得。”他声音很轻,却笃定,“哪怕只有一瞬间的极致美丽,被某个人看到,记住了,那它的存在,就有了意义。” 他转过头,看着我,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屏幕的微光,亮得惊人:“就像我们,齐砚知。在这个注定要倾覆的时代,能相遇,能像现在这样,也许……就是我们的‘昙花一现’。”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又酸又胀。我放下图鉴,走到他身边,俯下身,手臂绕过他的肩膀,从后面抱住了他。他的身体先是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向后靠在我怀里。隔着一层薄薄的制服布料,我能感受到他偏低的体温和清瘦的骨骼轮廓。 “那就让这一现,再灿烂一点。”我把下巴搁在他颈窝里,嗅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消毒水和植物清香混合的味道,低声说。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覆盖在我环在他身前的手背上。指尖微凉,却带着一种无声的承诺。 那些日子里,我们像两个偷尝禁果的孩子,在末日倒计时的缝隙里,贪婪地汲取着彼此的温暖。我们会分享基地餐厅里偶尔供应的、味道还算不错的合成水果;会在深夜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借着应急灯昏暗的光线,快速地交换一个带着紧张和甜蜜的吻;会在各自承受了工作压力或对未来的恐惧后,默默地并肩坐在一起,靠着手臂相贴的温度来汲取力量。 宁弦在我面前,也渐渐褪去了更多严肃的外壳。他笑起来的时候多了,虽然大多还是浅浅的,但眼睛会弯起来,像两弯新月。被我逗急了,也会真的炸毛,会用他没什么威慑力的眼神瞪我,甚至会抬起脚不轻不重地踢一下我的小腿,骂一句“齐砚知你烦不烦!”。那生动的样子,总让我心痒难耐,想把他揉进怀里,好好“欺负”一番。 但我们都小心翼翼地避开着那个最终的话题——未来。那个注定没有我们共同位置的未来。 我开始名正言顺地在下班后等他,一起去餐厅,或者干脆溜去生态区那个我们“初遇”的模拟荒漠带旁边,坐在长椅上分享一份能量棒。他依然不太爱说话,多数时候是听我喋喋不休,抱怨项目进度,嘲讽某些官僚做派,或者天马行空地畅想星舰架构的无数种可能性。他只是听着,偶尔点点头,或者在我过于离谱时,轻轻说一句:“理论上,这不太可能。” 但他的眼睛里有光。那种很安静,却很温暖的光。当我靠近他时,他不再像最初那样下意识地保持距离,有时甚至会在我故意凑近他耳边说话时,耳廓泛起一层薄红,然后故作镇定地偏开头,却被我捕捉到他嘴角那抹压不下去的弧度。 这让我心情大好,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我发现我无比热衷于看他这种外冷内热的样子,看他明明心里在意,表面却还要维持严肃研究员姿态的可爱反差。 有一次,在图书馆最靠里的书架间,我把他堵在两排厚重的古籍中间。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窗外是模拟的黄昏,暖橙色的光斜斜地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宁研究员,”我压低声音,带着点坏笑,“关于这段古地球生态循环的论述,我有点不同的见解,想和你深入探讨一下。” 他背靠着书架,手里还拿着一本《孢子植物演化史》,脸颊微红,眼神闪烁着想避开我的注视。“齐砚知,这里是图书馆,你……” “图书馆怎么了?知识交流,不分场合。”我凑得更近,几乎能数清他微微颤动的睫毛,“还是说,宁研究员心不在焉,在想别的?” 他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些,拿着书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有些发白。他瞪着我,那眼神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羞恼,像只被逼到角落、虚张声势的猫。“你……你别胡说。” 我低低地笑了起来,忍不住伸手,用指尖轻轻蹭了蹭他发烫的耳垂。他浑身一僵,几乎要跳起来,却又强行忍住,只是用那双漾着水光的琥珀色眼睛瞪着我,嘴唇抿得紧紧的。 那模样,让我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又痒得厉害。我最终没有更进一步,只是退开一点,看着他明显松了口气,又隐隐带着点失落(或许是我的错觉)的样子,心情愉悦地拿过他手里的书,煞有介事地翻看起来。“嗯,这段关于蕨类植物孢子囊的排列方式,确实值得商榷……” 他看着我,愣了几秒,随即反应过来,又好气又好笑,最终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嘟囔了一句:“……无赖。” 那声音很轻,带着点嗔怪,却像羽毛一样搔过我的心尖。 我们的关系,就像生态区里那些在模拟光照下悄悄生长的藤蔓,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悄然缠绕,滋生蔓延。我知道,我彻底陷进去了。这个叫宁弦的人,用他那种安静的、执拗的、带着悲悯的温柔,在我那片原本只装着公式、数据和野心的世界里,硬生生开辟出了一片绿洲。 宁弦:为我开辟绿洲吧,齐砚知 齐砚知:(小狗赚钱)遵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为我开辟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