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了阴湿男鬼的孩子》 1、第1章 “什么问题?” “医生,我肚子里有个奇怪的东西,它在动!” 医生抬眼看向眼前面容俊美的男人,着高级黑色缎面衬衫,松散的领口露出完美的锁骨,整个人消瘦、苍白、慵懒,黑眼圈严重。 看起来精神似乎不太正常。 “也许是肠胃胀气,我给你转去消化科。” “不是的!”男人激动地站起身,医生这才注意到他圆鼓的肚子,像怀胎五六个月的孕妇那般大。 他将黑色衬衣的下?撩起,圆鼓下坠的肚子更加明显,撑薄的肚皮青筋乍现,他拉过医生的手按在薄薄的肚皮上,里面竟真有东西在滑动,与活胎无异。 “你这……什么情况?”医生也被吓到,一脸荒诞的神情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眼病历上的性别那栏。 男人一眼看穿他的疑虑,强调道:“我是男人,正常的,男人。” “这怎么可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医生还是在怀疑他的性别:“你等等,我给主任打个电话,让他过来给你看诊,你现在是想生下来还是怎么个情况?你家人呢?” 关云渡闭上眼,做了一个深呼吸,压抑着心底的烦躁与怒火,“你听不懂人话是吗?我,男的,男的怎么生孩子?男的怎么生?!” “先,先生您冷静点!” “去tm的冷静!”关云渡精神瞬间崩溃:“我要被这个东西折磨得快疯了!你懂吗?啊?!我要你们把这个怪物从我肚子里拿掉!!” 语落,墙上的日照灯突然炸开,诊室内瞬间暗了下来,电话拨通了,但只有嗞嗞的电流声,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室内的温度骤然降下。 明明是五月中旬的热天,竟冷得像浸在了冰窖里。 突然医生后颈一凉,他伸手摸了把,是水珠。 “怎么回事?”就着傍晚一点余光,他抬头看向天花板,上面不知何时浸了水下来,滴哒、滴哒、滴哒……像落雨般砸下。 关云渡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下,开始焦虑不安地咬着指甲,嘴里神神叨叨地念着:“他来了,他来了……” 医生哪见过这种诡异的事情?气氛到了这里,吓得尖叫了一声跌跌撞撞跑出了办公室。 那一大面雪白的墙,慢慢洇开湿痕,那湿痕浮现出一个男人的轮廓,男人极高大,四肢颀长,头发没过膝弯,指甲如兽类的尖爪,仿佛能轻易将人开膛剖肚。 关云渡失控地怒吼着,整个人陷入癫狂,眼神是恐惧的,张牙舞爪的模样更像是虚张声势:“你想逼死我是吗?哈哈哈哈……你来啊!我不怕你!!” 墙上洇出的人形轮廓竟化成一团黑影,朝关云渡以迅雷之势扑了过来,鼻腔灌入的腥咸与湿冷让人如坠地狱。 本能的救生欲望,驱使着他下意识地踉跄跑出了诊室。 一口气跑到还有白日余温的柏油路上,热气从脚底缓缓攀升,驱走一身的寒意,关云渡才觉活过来。 只有在阳光底下,他才会短暂地离开,一旦进入黑夜或是阴暗之地,他便如影随形。 回到市中心的高档小区房,一整面玻璃窗倒映着g市的灯火阑珊,远处夜景中的霓虹闪烁犹如满天的星子璀璨夺目。 关云渡将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不能留有一片阴影。 他神思恍惚,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关云渡讨厌这种湿黏感,莫名叫人烦躁。 室内的温度调得较高,比起阴冷他现在宁愿受炎热的煎熬。 他拿了衣服走进浴室,随着花洒打开,热水哗啦啦地浇头淋下,关云渡仰着脸,搓揉着头上的泡沫,闭上眼,脑海里便不自觉地浮现那个画面。 深海之渊,偌大的沉香木上侧卧着一个俊美近妖的男人,银丝如海藻在水中飘荡,小麦色的肌肤上刺了许多金色诡异的符纹,他忽然睁开了双眸…… 那双眼,深邃犹如一汪看不见底的湖泊,多情又浪漫,他起身如鱼儿摆动着矫健有力的四肢游向他。 可游出百米之外便有四条锁链从海底延伸而出将他的四肢紧紧束缚,他的身体静止在那里,微笑着张开了双臂迎接坠落海底的他。 男人的双唇明明没有动,他却能清楚听到他低沉清冽的嗓音,温柔得如大提琴弦音颤动,“你来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他的脸忽然贴了上来,那双清冽的眸子变成了猩红。 “骇——!”关云渡惊魂未定地猛地睁开了双眸,肚子里的小怪物好像感知到了他的情绪,顾涌着动得厉害。 “别动!”关云渡感觉内脏都挤压成一团在痉挛,他拼命地按压着圆鼓的肚子,想让它安静下来。 可它偏不听话,他越按着,它越动得厉害! 关云渡隐忍的愤怒到了极点,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 为什么?! “你不听话是吧?呵……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你给我等着!” 关云渡带着一身湿气走到盥洗台前,找到了一把剃须刀,反握住照着镜子找准了角度,手抖得太厉害。 他做了个深呼吸,用左手握住自己颤抖的右手,锋利的剃须刀一点点划开了自己的肚皮。 因为感觉不到疼,他已经无所畏惧。 他将自己的肚子划拉开一个血口子,鲜红的血哗哗沿着他的双腿流到了地板上。 “小怪物,我要把你掏出来,然后再将你碎尸万段!” 终于血口子划拉到能伸进去一个拳头般大小,他将自己的右手伸进肚子里,指尖滑腻的触感让他觉得恶心。 “找到了!”关云渡狰狞一笑,一把将那肉团子拽拉了出来,比手掌稍微大一点已经成形的婴儿,“哈哈哈哈哈哈,杀了你,杀了你!!” 那婴儿猛地睁开了猩红的双眼,跐溜一下从他手掌心挣脱,桀桀地怪笑着,竟露出两颗青色的獠牙,张嘴咬上了他颈部的大动脉。 “骇——!”关云渡一口气回了上来,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晕倒在浴室的地板上,花洒温热的水浇在身上驱走了这陡然而来的寒意。 他,晕倒了?刚才的梦魇太过真实。 肚子里的小怪物终于安分了。 才刚松口气,他眼尾的余光看到一双十分宽大、青筋暴起的双手,从满是水渍的地板里伸出,顺着他的腰腹缓缓向上移动,关云渡瞪大着恐惧的双眼,仰躺着一动都不敢动弹。 耳畔传来一声叹息,那股森冷的寒意一下从耳朵里钻了进去,蔓延至四肢百骸。 浴室的天花板上有一面偌大的镜子,他无比清楚地看到自己此时狼狈至极的模样,双腿突然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分开到至极。 他太清楚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表情扭曲难堪,撕裂的痛楚从下方传来,疼得他浑身剧烈颤抖,紧接着身体随之起伏晃动,浴室的灯太过晃眼,世界在摇摇欲坠。 耳畔的喘息越来越粗重,‘他’的动作也越来越无节制。 关云渡也不知到底是痛苦更多还是快乐更多,只是无意识地低声哭诉哀求:“我求求你,不要再搞我了,你放过我吧!求你,我受不了……” 因无法承载更多关云渡渐渐失去了意识,世界好像变成了灰白,只有天花板的那盏灯,依旧亮得刺眼。 他醒来时屋里一片漆黑,他居然是躺在床上的,身上还盖了被子。 所有的窗帘都被拉得严严实实透不进一点光,头疼欲裂。 房间外如雷般粗暴的敲门声还在继续,关云渡疲惫地坐起身,因一天一夜没进食,饿得差点虚脱。 肚子里的东西仿佛在强烈的抗议,已经没有足够的营养让它吸食,关云渡发狠地摁着肚子上游动的鼓包,竟面露得意之色:“拿不掉你,我们可以一起饿死,小杂种!” 门‘嘭’的一声巨响被砸开。 为首的男子身形挺拔俊美,与关云渡有几分相似,一身高定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带着几个手下从门外大喇喇地闯入。 ‘刺啦’一声,阳台的窗帘被猛地拉开,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刺得关云渡睁不开眼。 男人终于看清了床上人不人鬼不鬼的关云渡,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头发凌乱,衣不蔽体,也不知昨晚跟谁在鬼混,留了一身的痕迹,就这么毫不遮掩。 “关云渡,你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 关云渡讥讽一笑,从床头摸了烟盒,一副悠然的模样点上烟,狠抽了口故意恶心他道:“你要是被一只男鬼搞一晚上,也不见得会比我好到哪去。” 之前传闻他被厉鬼缠上关云熙始终不信,现在看到他这个鬼样子居然有点信了。 关云渡撑着床沿起身,薄薄的毯子从他小腹滑落,他最近消瘦得厉害,所以肚子大得格外显眼。 几人吓得都踉跄退后了两步,满是震惊。 “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怀孕吗?”关云渡嘴里衔着烟去洗手间放水。 “关云渡,你少给我装疯卖傻,从今天开始,这里不再属于你,马上从这里滚出去!” 从洗手间传来一声轻嗤:“滚出去?你唆使爸把我信用卡停了,这是我最后的容身之地,关云熙你想逼死我?” “这一切全都是你咎由自取!”关云熙看着他只有厌恶,没有一丝怜悯,对于这样的人渣死了也是活该! “把他拖出去!” 保镖上前反扣过他的手臂,强行想将关云渡扔出去,关云渡并未挣扎,臂膀传来随时都会脱臼的酸疼感,就在门口,他诡异地笑了两声:“你就这么看着?呵呵呵呵……反正我死了,这只鬼崽也活不成了吧?太好了!哈哈哈……一起死啊!!” 两保镖突然感觉浑身一阵恶寒,手上卸了力,先是右边的保镖被一道神秘力量撞开,有什么东西锁住了他的脖子将他高高卡在墙上,瞬间失去了呼吸。《 》 2、第2章 关云熙和另外一个保镖要不是亲眼所见,听到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此时想逃却已来不及,晕倒的保镖被那道神秘力量毫不留情地扔出了房间,另外两个遭受同等公平的待遇,先掐脖子弄晕,然后一起扔出去。 关云渡恢复了一点力气,从地板上爬起来,他高兴地大笑着,将房子所有窗帘全部拉开,让灼人的烈阳毫无遮蔽地照了进来。 只见屋子中间一道黑烟在他眼前快速消散,关云渡盯着那缕最后消散的黑烟,心中畅快无比,扯着嘶哑的喉咙大笑:“傻子,我可以杀你第一次,也可以杀你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啊哈哈哈……这回死透了吧?活该!活该哈哈哈哈……谁让你缠着我?” 关云渡总算出了口恶气,得意地低笑了声:“啊~这不得开瓶香槟庆祝一下?” 他走到酒柜前,拿出最后一瓶酒,用开瓶器熟练地打开后,对着瓶口就是一通猛灌。 醉生梦死,没有比这更快活了! 关云渡现在身体太差,喝了几口就醉倒在地板上,这一整天又昏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间,他的身体被一道强壮高大的身影压得动弹不得,冰冷湿黏的触感让他恶心。 随即而来的剧烈晃动让他几乎嘶哑地哭出声来,像是溺水之人紧紧攀附住那只在海中急速前行的巨鲸。 “求你……停下来!”关云渡哀求着,却不见他有丝毫怜悯。 “你,你要怎么样才会放过我?我真的承受不住了,我好难受……” 他如梦呓般地祈求与哭泣,终于让他温柔了许多。 关云渡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半,屋子里的灯全熄灭了,他看了眼手机管家,欠下的水电费他缴不起。 他疲惫地从床上爬起,拖着这幅丑陋怪异的身躯,不着寸缕地走进了浴室。 盥洗池里还有未放干净的积水,他洗了把脸,抬头看向镜子,幽暗的光线里,他透过镜子看到身后如影随形的鬼魅,倒吊在墙上,银白的长发倒拖在地,尖锐的指甲划过墙壁时发出细微的嗞嗞声。 啊~有点遗憾,原来烈日也杀不死它。 他好像已经麻痹了神经,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嘲讽道:“丑鬼,想到你的孩子跟你一样丑,每天都在我的肚子里蠕动,真的很恶心。” 这句话好像刺激了它,那鬼魅快如一道残影,眨眼就贴着他站在了他身后。 冰冷潮湿叹息声在关云渡耳畔轻颤,那只青白、冰凉、修长的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他紧紧纳入怀中。 关云渡已经不再如之前那样害怕,因为他知道,它不会要他的命。 镜子里那张青白、爬满红色血丝的脸,依然十分恐怖,它猩红的双眼似是要滴出血来,但过了一会儿再看时,镜子里的脸已经化作了青年俊美的模样。 “夫人,我现在好看吗?”它低沉的嗓音如大提琴磁性的颤动,极具蛊惑。 关云渡混不吝的邪笑了声:“你不会照镜子吗?瞧瞧你那鬼样子,还是很恶心!” 它表情变得狰狞,似乎生气了,面前的镜子因他愤怒的能量波动,‘咔’地一声碎裂,镜中昏暗的影子变得斑驳。 “你曾经说过我好看!” “我几时说过?” 它沉默不语,似乎有些受伤,默默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月光笼罩的黑夜里。 之后的两天时间,它没有再出现。 关云渡只觉得好笑,之前他用尽了办法,都不能让他离开,原来骂它丑鬼会伤它自尊心。 他把值钱的东西去黑市当了,交了水电费,吃完外卖准备休息,突然关家的那位老爷子打电话过来了。 真是稀奇! 关老爷子有五个儿子,六个女儿,一大家子人,他亲生父亲在关家排行老三,是个风流种,他们这一支除了他和关云熙在族谱上,其他私生子都给钱打发了。 有时候家节团圆,关老爷子都不一定记得他是谁,关家不缺优秀的继承人。 因为从小就被这种父权压迫统治,关云渡虽然性情放荡不羁,但没有胆量反抗关老爷子的命令。 “过两天家宴,你回来一趟。” “爷爷,我是云渡,您是不是打错电话了,您要找的是云柏吧?” 关老爷子语气平淡,“你和云柏都要回来。” “啊……” “怎么,你有别的重要的事?” “不是,我会回来的。” 恭敬地挂断了电话,关云渡浓眉紧锁,太反常了,他紧绞着十指,皮搓得通红。 晴了大半个月的g市,迎来了一场台风雨。 回关家主宅那天,整个天都是阴沉沉的,一踏进院子,关云渡心底那种不安感更甚。 好在这两天降温,他外边穿个薄外套,还能遮一遮隆起的腹部。 他稍微收拾了一下,虽然消瘦很多,却越发突显出他骨相的清绝与贵气,乍一看这人,是什么清贵公子,其实已经烂到了泥里。 主宅的大门用的是上等的金丝楠木,纹理鎏金溢彩,上面的雕花更是精巧绝伦。 侍从替关云渡打开大门,外边乌云密布,屋里灯光昏暗,通过玄关后面对桌上五指能数得过来的‘亲人’,那种压迫感差点让关云渡喘不上气。 老爷子眸光矍铄,威压如千斤顶,关云渡没敢抬头直视。他左边坐着关云柏,右手边竟坐着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紫袍道士。 余下两个老者,也是家族中的长辈,他并不常见。 老道眸光一点未藏,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肚子,神色兴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关云渡咽了口唾沫,几乎是下意识转身就跑,只听老道一声‘起’,大厅四面墙亮起了红色的符纹,一道无形的力量将他反弹了回去。 关云渡重重摔在地上,疼得闷哼了声,无措地看向主位上的老爷子。 “爷爷?您要做什么?” 关老爷子脸上的肌肉牵动了下,从牙关挤出两字:“驱邪。” 关云柏则是一脸惊奇地盯着他,也算是长了见识。 紫衣老道邪笑了声:“关爷,您瞧好了!” 老道一边念着旁人听不懂的咒语,两手掐诀,四壁上的符纹越来越亮,形成一张无所遁形的天罗地网。 刹那,空气中与杯碗里的水腾空凝聚成一道透明的人形,这人形高大非凡,类人类妖。 掐诀完成,咒语落下,老道并指低喝:“妖孽,现出原形!” 半透明的人形渐渐凝实,这妖孽银发过膝,红眸诡谲,小麦色的肌肤上刺着复杂难懂的金色纹身。 被网中的锁链紧紧束缚在半空,他神情淡然也未挣扎,只是眸子低垂俯视着底下的这群人,似在看一群蝼蚁。 妖孽活动着修长灵活的十指,一点不像是猎物,反而像是在酝酿着捕杀猎物的前奏。 此时,老道拿过一个玉制佛像,又开始掐诀作法。 妖孽偏头看向双腿发软,退至角落的关云渡,原本淡漠不屑的神情却露出一丝哀求,声色哽咽:“夫人,救我!” 关云渡应激地扯着嘶哑的喉咙怒吼着:“狗杂种,你去死吧!快,快杀了他!杀了他!!” 完成掐诀后,那半空中被缚住的鬼怪化作了一道黑气,被玉佛吸收殆尽,老道随后用一道纸符镇压,算是完成了。 这符上用的血,是关云柏的血所绘,老道将玉佛郑重的交到了关云柏的手中:“关少,以后这东西就为您所驱使,它能为您挡灾避难,遇事呈祥。只需每日如常贡奉即可。” 缠了他一年多的鬼怪就这么被收了,关云渡有一种不真实感,还未等他高兴,关老爷子森冷盘算的视线再次落在了他身上。 关云渡呼吸一窒,扯过外套下?掩住鼓起的小腹,“爷爷,我,我想先走了。” 关老爷子使了个眼色,老道会意上前,只是朝他面门挥了下长袖,一抹异香划过关云渡的鼻尖,意识便彻底陷入了黑暗。 天色瞬间昏暗,蓝色的闪电劈下,照映着大厅里的人脸,透着诡谲的苍白。 顷刻,大雨瓢泼而下。 关云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冰冷的手术台上,四肢被固定住无法动弹,他身上衣物尽褪,六月大的孕肚暴露在干燥冰冷的空气中,显得突兀又诡异至极。 持着手术刀的医生无法掩住眼底的惊诧之色,男人怀胎实属罕见,谁也不知道能从他肚子里剖出个怎样的东西。 关云渡只是意识清晰,说不出话也没有反抗的力气,薄如蝉翼的手术刀缓缓贴上了他的肚子,未等他有什么感受,眼前一道血雾喷出,迷了双眼。 大雨噼里啪啦地砸下,洗涤着万物尘埃,归流入海。 此时关家主宅的大厅里,紫袍老道还在兴奋的讲述着:“等取了那鬼胎,将之炼化,也是极为强大的能量,有了这两样法宝,关家再兴旺百载不成问题。” 语落,主宅那张沉重辉煌的鎏金大门被粗暴的推开,关老爷子眉头紧锁正要怒斥没规矩,却见一个身着白大褂的医生满脸惊恐的扑倒在地,他身上全是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沾着别人的。 “死,死了……都,都死了!” 一行人风风火火,神情肃穆赶到地下手术室时,里面一片狼藉,地面被血液全部浸红,几乎没有下脚之处,七八个医护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被开膛破肚。 而手术台上的人,早已不知踪影。 雨幕小巷的尽头,一道颀长消瘦的身影踉跄走出,他身上的衣物尽湿,赤脚淌过路面的积水扶着墙艰难前行,身上染的血污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 他颤抖得厉害,神思恍惚,想到血腥弥漫的室内,胃里一阵翻涌,下一秒他双膝跪地,不要命的干呕起来。 他并未注意小巷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豪车,一个穿着灰色手工西装的男人优雅步出,撑着黑伞,英俊的面容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朝他走来。《 》 3、第3章 关云渡吐完后,神思也跟着清明了几分,眼前多了一双普拉达休闲皮鞋,头顶上的雨,停了? 关云渡抬头看去,一张英俊棱角分明的脸,约摸二十多岁,嘴角噙着的笑意不明。 “你是谁?” “奉吾孙所托,前来接你过门的长辈,你随他唤我一声叔公,叔公保你荣华富贵,一生无忧。” “叔公?哈哈哈哈……”闻言,关云渡放声大笑。 男人平心静气问他:“有何好笑?说来听听。” “年纪轻轻就想给人当爷爷,你也配?”关云渡扶着墙起身,扬着脸满身桀骜不驯。 男人轻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不孝孙,好好的女人不喜欢,非要搞男人,男人也就罢了,找的是个什么离经叛道的东西?” “滚开!好狗不挡道。”关云渡一掌将他拨开,径自往前走去。 “年轻人,火气也太大了些。” 关云渡冷嗤,颤颤巍巍地径自向前走去,不再理会这神经病。 男人撑着伞跟在他身旁,“你若不跟我走,可没有活路。” “我的死活与你有什么关系?滚!” 男人愠怒,好看的浓眉紧蹙,只是并指在半空画了道符咒,关云渡的神识瞬间被定住,他能听到能看到,但身体却无法自主,如同行尸走肉。 “一百年了,你投胎转世,再世为人,还是这个鸟样子,没救咯!” 一百年?关云渡想到那鬼怪也曾说过,他等了一百年……难道他前世真跟这只鬼有什么恩怨? 他不能自主的跟着男人前行,直到上了车,男人才解了他身上的咒术 “放我下去!” “小少爷,别闹。我脾气可没长笙好,也不喜欢闹腾,你若再闹就只能再给你下一道傀儡术,可莫要觉得道爷我欺负人。” “我要回自己的公寓!” “你肚中孩子即将出世,你可知有多少孤魂野鬼会殊死一博,求得这一线生机,借你腹中阴胎转生?” “我不在乎,它生下来我就会掐死它!” 男人长叹了声,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卡,递给了他。 关云渡脸上嫌弃,却有些动容:“多少钱就想收买我?可笑!” “也就一两个亿吧。” 男人话音刚落,关云渡夺了他手里的卡,转瞬进了他的口袋:“叫你的司机慢点开,我胃疼。” “你不关心孩子爹去哪里了?” “我关心他做什么?死了才好,呵……死了我就自由了,被鬼缠着难道是什么好事?” “他去杀人掏心了。”男人的话让关云渡打了一个冷颤。 他见过那鬼怪杀人,粗暴野蛮,利爪如锋利的铁片,徒手将人开膛破肚,凶残至极! “那紫袍老道真是无能!” 男人轻笑,透着几分不屑:“道爷我在玄门呼风唤雨时,他还不知在哪个畜生道里被人磋磨,竟想凭那点手段收了长笙,真是愚昧无知啊!” 关云渡恨恨的咬着牙:“是不是我只要生下这鬼胎,你们才会放过我?” “我才懒得管你,”男人轻蔑的给了他一个白眼,把玩着手中的一串血珊瑚,漫不经心道:“但长笙就难说咯!” “我跟他有什么仇?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再说,都是前世的事了,我又不是那个人!” 男人冷哼:“谁叫你前世作孽深重,做得太绝?把人勾引了,里里外外睡透了,又将他抛弃,他恨哪!” 关云渡恼羞成怒:“你放屁!我根本不喜欢男人!” “今世不喜欢,不代表前世不喜欢,就算你现在说不喜欢,不代表以后不喜欢,哪怕你嘴里说着不喜欢,也许你心里喜欢呢?” 好好好,在这妖道眼里,他就必须得喜欢他那丑鬼孙呗! 这场大雨持续到了深夜,紫袍老道给关家主宅加了几道符咒,以防止那恶鬼再找回来。 其实这符咒于顾长笙毫无作用,老道自己心里也清楚,不过是给他们个心理安慰罢了。 早知道这恶鬼有如此神通,他根本不会因为这点钱惹上天大的麻烦。 老道在外游历,住在关家给他安排的别院中。 才刚走进屋内,老道便全身僵硬,冷汗涔涔而下,很快浸湿了后背。 ‘嘀哒’。 ‘嘀哒’。 ‘嘀哒’。 …… 冰冷的水珠从天花板掉落,滴在他的脸上,他的脖子里,一道阴气从上空袭来。 他转动着眼珠翻上一看,那只恶鬼正飘在天花板上,银色的长发无风飘散,猩红的双眸透着诡谲的杀意。 老道的身体仿佛被下了定身咒,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动弹。 恶鬼缓缓飘落在他面前,朝他左胸口伸出手,那只手没有一丝阻碍穿过他的胸膛,紫袍老道只觉心脏被一道力量紧攥,黄豆大的冷汗如雨而下。 他眼中满是祈求看着他,希望能求得活下去的希望。 但那只手并未抽回,反而更加用力的攥紧了那颗鲜活跳动的心,猛地用力往外拉扯。 老道左胸口骇然出现一个血窟窿,最后一秒他捏碎了手中的碧色玉珏,颓然倒地。 千里之外古老延绵的深山,一座百年道观孤独屹立在云雾之中,凡人无法到达。 夜中云雾散去,惊现一只黑蛟将道观盘旋其中,观中闭目打坐的老道士忽然感知到了什么,缓缓睁开了眼。 紫袍老道最后的意识在他脑海里浮现,他古井无波的双眸翻起了惊滔骇浪。 顾宅后院,顾而己躺在摇椅上,看着雨后的那轮清月,放空了思绪。 突然一道冷风拂过,半空水气凝固,熟悉的脚步声踏着木质地板,缓缓朝他走来。 顾而己拿起雪茄慵懒的抽了口,语调戏谑:“回来了?” “嗯。” “让叔公说你什么好呢?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你若投胎转世,这辈子必定是个好人家,可惜啊!” “就算后悔,我现在也没有了退路。” “呵呵……”顾而己长叹:“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恕!” 听着漫不经心的话语,隐隐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愤怒,顾长笙不愿听,消失在顾而己身后。 “真是犟种!”顾而己放下烟,闭目继续放空思绪。 关云渡在睡梦中被一阵湿黏森冷的触感惊醒,‘他来了’这个念头在脑海闪过,身体便传来一阵撕裂的巨痛感。 “不要……”关云渡疼得浑身虚脱无力,推他双肩的手,只是虚虚的搭着,疼得狠了便紧握着他的肩膀,反倒像是欲拒还迎。 他如溺水的浮木,四肢紧紧攀附着男人,关云渡从这痛苦中尝到了甜头。 “轻点,疼,好疼……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如梦呓呢喃,示弱的语气让男人动作轻柔了些许。 他几近粗暴的扣过关云渡的双颊,与他接吻。 关云渡身心俱疲,不想再挣扎了,不管他如何用力反抗,都如螳臂当车。 “放过我吧!”关云渡哀求,“顾长笙,我错了,放过我,好不好?” “不好。”他从气腔发出的声音虚无缥缈,丝丝阴冷之气从关云渡耳蜗钻入,“不过……” “不过什么?”关云渡像垂死之人,拼死想要抓住这唯一的生机。 “如果你肚子里的孩子能平安降生,我会考虑放过你。” 关云渡想起那妖道的话,难道他也是想夺舍这个阴胎? 顾长笙让他喘了几口气,开始了第二轮的午夜狂欢。 关云渡思绪渐渐飘远,似要从这致命的快感中脱离,一年前,如果他没有掉进海里遇见他,如果没有起贪念,如果在最后关头能忏悔,如果…… 早知道就收手了,如今的结果,也是他贪欲的反噬。 一年前。 云港豪华的三层游轮,正上演着纸醉金迷的欢场,正厅里音乐震耳欲聋群魔乱舞。 密室的牌桌上,关云渡已经输光了最后一百多万。 狐朋狗友叫嚣打趣着:“关少还来不来?” “不会没钱了吧?哈哈哈哈……” “听说你爸为了那个私生子,把你给赶出来了?” 关云渡脸色难看,桀骜地咬着嘴里的烟,透过烟雾他眯起了双眼,语气含糊道:“急什么?先发牌,等会儿有人会送钱来。” 他今晚手气极差,不过眨眼间就已经输掉了手上的一支腕表,还有一只戒指,最后是手机。 手机也不值几个钱,他说他还要接几个电话,等会儿牌局结束再给。 赌徒的心理,输得狠了总想一局翻盘。 输到没什么东西能抵,关云渡起身脱下身上的定制长风衣、马甲西裤、限量款皮鞋…… 室内口哨声响亮,毕竟他这张脸和身材很有看头,不少男男女女暗中觊觎。 直到身上只剩一条平角内裤,关云渡毫无羞耻心,“继续啊!这一局我一定翻盘!” 很显然幸运女神从来没有眷顾过他,关云渡不但没翻盘,还欠了几百万。 突然守门的侍应生推门匆匆走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关云渡晦暗的眸子瞬间一亮:“我说什么来着?等会儿就有人来给我送钱了,你们先玩,我去拿钱。” 说着,让侍应生拿了件浴袍,披了浴袍就往甲板上走去。 六月海上的晚风带着腥咸的潮湿,关云渡将额头带着湿气的碎发捊向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浪荡子的风流尽显无遗。 甲板上一个身着西装,芝兰玉树的男人正拧着眉,眼里掩不住嫌恶注视着关云渡朝自己走来。 “钱呢?” “把人交出来。” “先给钱,再放人。” 关云熙发狠地掐过他的脖子,因隐忍的暴怒脸上的肌肉不受制的跳动了下,“关云渡,你别逼我!” 关云渡不但没挣扎,反而握住了脖子上那只冰冷的手,笑容扭曲:“用力点,弟弟,你没吃饭吗?” “你这个人渣!” 关云渡就喜欢看他这副失控抓狂,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他笑着,似是无心无情的恶魔:“钱,给我钱。” 关云熙将一张信用卡狠狠甩在他的脸上:“人在哪?” “二楼,0201。” 关云熙放开了他,起身往船内走。 关云渡指间夹着卡,也不知道有多少,他转身时,谁知关云熙又跑了出来,猛地朝他撞了上去,嘴里厌恶至极的怒吼了声:“关云渡,你去死吧!!” 关云渡因大力的冲撞,身体撞开了原本就有些松的栏杆,一刹那,他如坠落的流星跌进了冰冷的大海。《 》 4、第4章 当关云熙推开0201房间的门时,发现恋人只是被绑在了椅子上,看起来无恙。 * 冰冷海水瞬间将关云渡吞没,四周仿佛有无数只手,在用力的将他往下拉,身体好沉,水里好暗。 已经不能呼吸了。 突然无垠的黑暗中,生出一道莹白的光亮,好像是一个人形生物? 银白如海澡般的长发在水中飘荡,小麦色的肌肤上蔓延遍布着诡异的金色符纹,那人形生物迅速朝他靠近。 直到他的鼻尖与他的脸轻擦而过,那人形生物缓缓睁开了猩红的双眸。 关云渡的身体倒立在水中,好像有某种力量阻止了他继续下沉。 他与这人形生物四目相对许久,时间仿佛静止。 关云渡更仔细地开始打量,是个很俊美强壮的男人,光裸着上身,遍布的金色刺青更像是古老的咒术,长满海草的粗重铁锁囚困着他的四肢,他没有呼吸,犹如魑魅魍魉被诅咒于深海之渊。 突然,他抬起双手捧起关云渡的脸,他十指纤长手掌宽大,指甲尖锐犹如兽类。 他明明是紧闭着双唇,关云渡却听到了他在说话。 “你来了。”那声音空灵缥缈,根本不像人类能发出来的磁性。 “你是谁?”关云渡意念刚起,他似乎便读懂了他的疑惑。 “我在这海底等了你快一百年,来了就不要再走了,留下来陪我吧。” 关云渡还想问什么,但是他的大脑严重缺氧,意识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他,要死了吧? 过往犹如走马灯在脑海中浮现,却没有一件事是值得开心的,倒是做了很多后悔的事,如果能重来…… 算了,重来又能有什么改变呢? 没有信仰,不敬神佛,他也不想再入轮回。 关云渡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有醒来的那一天,他睁开眼,广袤的天空倒映在他眼底,碧蓝如洗,阴郁的心也变得明朗空旷。 思绪渐渐回笼,他试着动了动指尖,感觉到身下在晃荡。 怎么会?他不是应该死了吗?! 关云渡猛地坐起身,发现自己在一艘破旧的小渔船上,除了小船在海边徜徉的波浪声,四周寂静,空无一人。 太过寂静的环境让他没来由一阵心慌。 他惊恐的瞪大着双眼,神经高度紧张的注意着周围的一切,那一望无际如沉渊的海面让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他慌忙得手脚并用,跌跌撞撞从小渔船跳下来。 他披着松散的浴袍,光洁的双脚踩在柔软的沙滩上,往镇子方向走去。 这云港镇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住了,而关家老宅就在云港镇内,他被关父强行送到这里反省。 百年前的瓦屋土砖房破败不堪,蛛丝纵横。 他走过长着青苔的石板路,一阵阴风吹过让他打了一个冷颤。 天色渐暗,关云渡几乎不敢想待彻底天黑下来,只有他一个活人在这里游荡,会有多可怕。 也不知怎么回事,他越着急越害怕,越是看不清路。 可真是够邪门的,他一路走一路做着记号,走着走着又绕了回去。 傍晚镇子起了一阵大雾,一切事物看得真真假假,分辨不清。 无尽的恐惧从脚底蔓延开,这种寂寥荒芜的感觉能把人逼疯掉。 “嗬……” 忽然关云渡只觉耳畔有人在叹息,冷风轻抚过他的面颊。 他僵着身子站在了原地不敢动。 一只苍白的手攀上了他的肩膀,是只女人的手,五个指甲盖呈现腐烂的黑色,一股恶臭直冲天灵盖,让关云渡想吐。 “阳人,呵呵呵……借我身,还我魂。” 关云渡僵着脖子往后看去,只见一个穿红衣的女人,肉身高度腐烂,脸上的烂肉要掉不掉的耷拉着,他嗓子发紧,身体像灌了铅连叫都叫不出声。 女人化作一团黑气,拼尽全力往关云渡身体里钻,关云渡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扭曲了,断筋蚀骨般的巨痛。 他的双眼开始翻白,血雾在他的眼底弥漫,喉咙泛着腥甜,四肢无法自控的扭出诡异的形态。 好痛! 意识在迅速被侵蚀,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如潮水涌入脑海,冰冷的刀刃切割血肉,粉身碎骨的疼痛感同身受,悲绝与恨意让他流下了两行血泪。 就在邪煞之气彻底占据他的意识最后一刹,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迷雾中响起,带着强大的威压,喝斥道:“滚!” 只听得一声尖锐的惨叫,那团黑雾瞬间在半空消散,关云渡双眸血色很快退去,身子脱力摇摇欲坠。 从那迷雾中走出来一个十分高大的身影,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关云渡的意识逐渐回笼,他吐了一口黑血,神思由混沌转为清明。 终于那人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盏七瓣莲花灯,橘黄色的光晕在灰蒙蒙的夜色中,格外显亮。 “少爷,该回家了。” 关云渡张着嘴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像是在沙纸上磨过:“你,是谁?” “我是关家的守宅人。” “守宅人?”关云渡满是怀疑的上下打量着他,总觉得很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云港镇荒了近百年,你看起来还这么年轻,怎么会愿意独自守在这里?” “难道外面纷纷扰扰的世界,一定就比这好吗?” 关云渡想尽快回老宅休息,才刚一抬脚,浑身发虚的往前面栽去,男人一把揽过了他的腰,“我背你。” “嗯。”关云渡慵懒的应了声。 顾长笙弯下腰,只凭一只手将他托起,另一只手提着莲花灯往前走去。 关云渡趴伏在他的肩上,他肩膀很宽厚结实,身上有一股沁人的沉香。 养尊处优的少爷很识货,“你薰的香,从哪里买的?” “是祖传的。” “哈……这东西还能祖传?” “少爷若是喜欢,我等会儿拿些给你。” “那我就笑纳了。” 关云渡毫无心理负担的全身重量都压在了这青年身上,双手越过他的肩膀,垂在青年胸前晃荡,眯着昏昏欲睡的眼,有些不耐烦:“还有多久才到?” “快了。” 见他气息平稳,关云渡心道:“这家伙壮得跟牛马似的,空长了一副好皮囊,看来是天生干体力活的。” 大约又走了十几分钟,终于到了老宅前。 足有六米多的高墙,包围着占地三千多坪的宅子,门口立着两方石狮子,高大的宅门承载着岁月的厚重,迎面倾压。 关云渡没来由的心悸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大门发出‘吱呀’尖锐的响声,青年背着他走进了大院。 竟然收拾得不错,里面的绿化和假山布置得赏心悦目,这让关云渡心情好了许多。 “这都是你收拾的?” “不是,是之前那位守宅人收拾的。” “哦?那之前那个去哪了?” “不知道,突然失踪了。” 这句话让关云渡心里打了一个突,他凑到青年耳边,故意压低着嗓音问道:“不会是……被猛鬼害死了吧?” 谁知青年轻笑了声:“说不定。” “哦?”关云渡戏谑上扬了下尾音,没再说话。 青年将他送回房间的红木椅上,“少爷,您坐会儿,我找药油给您擦擦。” “嗯。”关云渡一身懒骨,眯着眼往后仰躺着,浴袍松散,长颈宽肩,劲瘦的腰身下是两条笔直有力的长腿,白得晃眼。 青年眸光沉了几分,在他双腿上流连了两秒,转身离开了房间拿药油了。 他很快回来了,先递给了关云渡一个木匣子,然后蹲下身,用药油在伤处抹开,力道刚好。 关云渡惯会享受的仰着脸,手里把玩着这木匣子:“里面是什么?” “少爷自己打开看看吧。” 关云渡漫不经心一笑,依言打开了匣子,竟是一块上好的沉木,巴掌大小,刚一拿出高极的沉香在空气中弥散。 别看这巴掌大一块,识货的都知道,这样稀有的品质有市无价,极其难得。 关云渡全身心放松的靠在椅子里,将沉木放到鼻尖吸了几口气,青年余光看去,他扬起的下颌线,棱角分明,流畅的弧度既有柔美感又不失男性的硬朗之气。 很漂亮。 关云渡并未察觉他的视线,心里正算着小九九,“不错,这木头你还有没有?” “这块能薰很久了。”青年如是说。 关云渡蔫坏的忽悠着他:“这木头香是香,但终究是块无用的木头,你要是还有,我拿钱跟你换。” 青年低头笑笑,“你要拿多少钱跟我换?” “这东西不值钱,一万吧,你全出了,一万我给你包圆。” “我有。”青年站起身收好药油,“是一棵足有五千年的沉木。” “怪不得它的香气这么浓郁。”关云渡眼里满是贪婪:“这棵五千年的沉木在哪?” 青年突然怪异一笑:“在深海,你要去吗?如果你要去,我可以送你去啊!” 关云渡莫名打了一个寒颤,“不用了,我饿了,你去做饭吧。” 青年走到门口,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回头看向他,“对了,我姓顾,名长笙。” 顾长笙?他在心里默念了一次,莫名一阵心悸,总觉得这个人,这名字,他好像在哪里遇到过。 老宅虽然每年捡修一次,但因为是个在民国时期的荒岛小镇,所以没有通电也没有热水器等物件。 顾长笙从未像现在这样活得跟个原始人,他感觉自己快要憋闷死了,云港的船他得想办法回去。《 》 5、第5章 吃好饭,关云渡想洗澡,可这里没热水器,只能烧水。 好在顾长笙是个能干活的,没一会儿就烧了一桶水,像这种泡着浴桶,薰着高极沉香的生活,偶尔体验一次还是不错的。 顾长笙坐在小板凳上给他搓澡,关云渡舒服地叹喟了声,“你还挺会伺候人的。” 他没说话。 关云渡眯开眼,看着摇曳的烛光拉长着影子在屋内跳动,问了句:“傍晚那个东西,真的是鬼吗?它想做什么?” 顾长笙此时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润低沉,“你不怕?” 关云渡嗤笑了声:“我连神佛都不敬,又怎会惧怕这些鬼怪?只是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东西,跟做梦似的,不太真实。” “它是高阶厉鬼,能短暂的夺舍汲取活人阳气。” “看起来你很懂这些。” “家里人有做道士的,略懂一二。” 经过九死一生,现在又泡在温热的水中,关云渡全身心放松,不知不觉靠在睡桶边睡了过去。 直到半夜,关云渡被一阵要命的酥麻感唤醒意识,他正攀附着一个强壮的男人行鱼水之欢,趴在他身上的男人像是吃不饱的野兽,无尽而疯狂的在他身上索取。 情动之时他张着嘴忍不住叫喊出声,下意识将男人绞入更紧…… 次日醒来,他下意识摸了下身上的衣物,素净的绵麻衫,裤子传来一阵冰凉的湿意,叫他不悦的拧着眉。 当了二十多年的性冷淡,第一次快感竟是梦到跟男人苟合。 “少爷,醒了吗?” 听到门外传来顾长笙的声音,关云渡莫名烦闷的抓了下头发:“嗯。” 顾长笙端了早餐过来,熨帖的摆好在桌上。 “我裤子脏了,有新的替换吗?” 顾长笙没有多问,甚至连表情都没变一下,去拿了新的衣物出来,又将关云渡换下随手扔地上的裤子拿去外边洗了。 关云渡全程皱着眉,慢条斯理的吃着海鲜粥,一边盯着井边给他洗裤子的人,心里一阵别扭。 给他洗完裤子,顾长笙又打了热水回来让他洗漱。 关云渡漱着口,不由问他:“你为什么会给我洗裤子?你知道上面沾着的是什么吗?不嫌恶心?” 顾长笙脱口而出:“我不洗你洗吗?” “不会。” “所以我洗。” 关云渡笑容难掩的轻蔑,阴阳怪气的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天选牛马。” 顾长笙并不生气,“牛马耕地也会比较勤快,你以后就会知道厉害了。” 关云渡怔愣了一下,没有多想,只是觉得没念过书的乡巴佬说话就这样颠三倒四。 “我要去海港,这里有船可以送我过去吗?” “这里没有可以出海的船。” 关云渡一阵窒息:“手机你有吗?” “那是什么东西?” 关云渡扶额,之前还平静的情绪,下一秒爆发,他一把掀了盥洗架上的洗脸盆,水花溅湿了两人的鞋和裤管。 “没有船也没有手机,我tm要骑着你游过去?!” 顾长笙冷眼看着他发疯。 “看什么看?滚出去!没用的死废物!”关云渡泄愤的踹了他几脚,完全没拿他当平等的人看。 关云渡气得胃疼,人背的时候,好像全世界都跟他对着干,看什么都不顺眼。 关家做得可真绝! 把他扔在这荒镇自生自灭,没有人想让他好好活着,一颗弃子的命运,连蝼蚁都不如! “等我回去,我不会让你们好过!”他捂着绞痛的胃,疼得额头渗出了冷汗,虚弱的语气却说得咬牙切齿。 关云渡生了几天气,把自己气病倒了。 在这荒镇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干脆躺平认命,把一个无能狂怒的废物进行到底。 顾长笙原本可以不管他,但他极有耐性,哄着他吃饭、喂药,还背着他出去晒太阳。 渐渐的关云渡接受了现实,没手机,远离都市生活,也戒了熬夜和网瘾。 可是他的精气神并未见好转。 因为他每晚都会做那种梦,梦里他与男人紧拥作一团,行那巫山云雨。 他舒服得犹如飘在云端,是现实中没办法带给他的淋漓尽致的快感。 他为之疯狂、堕落,且毫不知耻的在男人身下扭曲张扬,与男人抵死缠绵。 低吟的情话与吱呀摇晃的木床在暗夜中谱写着一曲引人无限遐想的魅音。 他想看清楚那个男人的脸,仔细看去却犹如杳霭流玉,朦胧一片看不真切。 醒来时便觉身体空虚乏力,身体没有别的不适。 再难熬的日子也熬到了七月半,关云渡看到顾长笙在院里倒腾黄纸香烛。 完全脱离繁华都市的苦闷差点把关云渡给逼疯,可能是实在太无聊,他提出来要跟他一起去上坟。 顾长笙怔愣了会儿,表情有点怪异,但是没有拒绝。 坟地在镇子东南方的森林里。 来到坟地,当看到小土包连成一片,那渗人的阴森还是止不住让他发抖。 “镇上的人都埋在这里?” 顾长笙轻应了声,找了一块空地,用就近的火盆点燃了香烛纸钱。 也不知是不是关云渡太过敏感,他感觉到一股森冷的风刮过他的面门,平地卷起了几张未来得及烧完的冥币在空中飘荡。 关云渡被空中的冥币吸引了视线,直到它们吹落在一方墓碑上。 那座墓明显与那些土堆不同,周围用大理石砌得很漂亮,台阶上铺着漂亮的琉璃石,墓的两边种了两颗红豆衫。 他不由自主上前仔细看了眼墓碑,跟他一个姓,“关显赫……” 当他念出这个名字时,顾长笙高大的身影名显僵硬,抬头看向墓前的那人。 “这关显赫是什么人物?” 顾长笙轻飘飘的来到了他的身后,“他是很久前,云港镇的首富之子。” “骇!”关云渡被他吓了一跳:“你怎么走路都没声?” “纸烧完了,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关云渡还在想着那座首富之子的坟。 “死时才二十五岁,好年轻哪!怎么死的?” “不知道,听说,不是什么好人。” 关云渡不以为然:“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那都是世人私心度量的,在神佛面前,根本没有善恶之分。” “是么?”顾长笙笑容阴冷,“你说得对,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有天道,人行人道,你不信鬼神,但你该信因果。未来你渡过的每一天,都将是你业力的反馈。” 这番话突然让关云渡认知到,这人并非他所想的单纯老实,相处越久越觉得他身上有种邪乎劲儿。 当晚回去,关云渡躺在床上,还在想那墓的事情,竟一时没了睡意。 单看墓的外面,就已经很阔气,保存得这么完好,应该陪葬了不少好宝贝。 等他拿到这些东西换了钱,就什么烦恼都解决了,他又可以过上人上人的生活。 只是…… 一个人要掘坟不太容易,那肮脏的体力活,就得顾长笙来干! 可顾长笙会同意掘了人家的坟吗? 关云渡烦闷的翻身下床,他走到香炉前,拨弄着烧成灰的沉香木,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或许今晚可以证实一下。 他丢下手中的香铲,冷笑了声,悄然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顾长笙睡眠很浅,外边的风吹草动听得一清二楚,脚步渐近,随后门被人敲响。 此时半夜三更,来者不善。 顾长笙打开门,就迎上了关云渡莹润的眼,他从来不示弱,事出反常必有妖。 “少爷,怎么了?” “可能是昨天跟你去坟场,我刚一睡着就做噩梦,刚又被吓醒了,今晚……我能睡你这儿吗?” “我这只有一张床。” “没关系,都是男人,可以挤挤。” “你不介意的话,我也不介意,进来吧。” 顾长笙将他放了进去,让他睡在了里边。 关云渡来找他,自然不是躺下安生睡觉的。 一躺下嘴里就开始胡诌起来:“我听说古代夫妻睡觉,妻妾是睡在外侧的,这样丈夫夜起时,好方便下床伺候。” 顾长笙一阵无语,闭眼假装睡觉。 见他没反应,关云渡悄悄从背后贴近了他,往他耳窝吹了口气,顾长笙眉头紧锁。 “我睡不着,陪我聊天。” 顾长笙厌烦的背过身去不理他。 “我一直在做着一个梦。” 等了许久,关云渡以为他不会回应,下一秒却听到顾长笙问了句:“是吗?什么梦?” “在梦里,和一个男人做a,他每次都很疯狂、野蛮,可是我不排斥这种感觉,这毕竟是梦,其实我有些好奇,现实里跟男人做真有那么舒服吗?” “你跟我说这些,是不是有些冒昧?” “你不喜欢听吗?我觉得,梦里的那个男人跟你很像。所以我才疑惑……后来我就把梦里的那个男人,当作了你。” 顾长笙猛地睁开了双眼,清亮的双眼瞬间一片猩红,暗藏的情绪在眼底涌动。 关云渡修长的手臂从他的腋下探过来,温热细腻的指尖在他锁骨下方流连。 顾长笙喉结滚动了下,突然抓住了关云渡往回抽的手。 与他细腻的手指不同,顾长笙长年做工都是糙人的老茧,抚过关云渡的手背与手腕处时磨得有些疼。 “你在勾引我吗?”顾长笙低声问他。 “你觉得呢?”关云渡凑近他的耳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说话时嚅动的双唇轻擦过顾长笙冰凉的耳廓。 顾长笙扭过脸,与他四目相交,“你喜欢我?” 关云渡迎上他的双眼没有躲闪:“喜欢啊,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顾长笙猛地将他压在身下,竟有些难以自控的激动:“你,喜欢我?” 突然,关云渡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浑身颤动,“顾长笙,是你喜欢我,你的眼神怎么就那么藏不住呢?真可爱!”《 》 6、第6章 顾长笙噎住,神情复杂,眉宇蕴藏着愤怒。 “你觉得这样耍人很好玩吗?” 顾长笙身形高大,俯瞰自己时笼下一大片阴影,压迫感极重。那双眼沉如墨色,倒映着关云渡略显惊慌的神色。 关云渡才感觉到一丝害怕,讪讪笑了声:“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怎么就生气了?” 顾长笙双手紧握成拳,冷声警告道:“我不喜欢这种玩笑,希望你以后别开。” 之后有很长时间,关云渡没再做那个梦。 顾长笙明显感觉到关云渡对他态度变化,从之前动不动就恶言相向,到现在的乖顺,简直判若两人。 今年冬天来得很早,十二月初就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屋子里唯一取暖的就是那盆木柴,烧得噼啪作响,星火四溅。 关云渡无所事事地抱着毯子倚着窗,一边烤着火一边看小镇的雪景,白茫茫的一片将古镇的腐朽掩盖,覆上了一层圣洁的纯白。 顾长笙一个人在厨房忙碌,他在煮海带汤,一大早起来就和了些面做馒头和包子。 关云渡等得有点饿了,只见顾长笙搬了一个小案过来,盛了两碗热乎乎的海带汤和几个馒头。 每天吃这些,顾长笙嘴里都要淡出鸟,吃了两口就没好气地推远了。 “等雪停了,我去山里打点野味回来。”顾长笙也觉太素,如是说道。 关云渡一下来了兴趣:“带我一起去吧!” 顾长笙大口吃着馒头,塞得脸颊鼓鼓的抬眸瞥了他一眼:“太冷了,这个季节山里很容易迷路,你还是在家里等吧。” “我要是迷路了,那也是你照看不力,你小心被开除。” 顾长笙无言以对,“随便你。” 吃好午饭,顾长笙提了一个背篓,拿着弹弓就要出门。 关云渡傻了眼:“你不是去打猎吗?” “嗯,怎么了?” “就一个背篓,一个弹弓?” “我弹弓很准。” 很准能有多准?关云渡并不信,但他一点也不关心能不能打到猎物,他只是在家里待得无聊了,想出去玩儿。 坟场的后边是一大片山岭,因没什么人进山,树木荆棘野蛮生长遮天蔽日。 绝对原生态环境,野物自然也多,只不过天太冷,进山快一个小时也没见着个活物。 关云渡悠哉地跟在顾长笙身后,手里捏了个雪球盯着顾长笙的后背许久。 “喂,顾长笙!” 顾长笙下意识回头,一只雪球朝他的脸砸了上去,顾长笙站在原地,任雪水沾在睫毛鼻尖上,也没抬手去擦,只是浓眉紧蹙。 “不会吧?你这就生气了?”关云渡见他淡着脸,自讨没趣地上前抬手替他擦掉了脸上的雪水。 见顾长笙还是不说话,关云渡双手环臂,一脸无所谓:“别气了,大不了我让你扔回来。” “真的?” “真……不是,顾长笙,你这人怎么那么开不起玩笑呢?” 语音刚落,只见顾长笙一副蛮横的模样提过关云渡的领子,猛地将他按在了一旁的小树干上,只听到满树的积雪‘哗哗’落下,掉在两人头上、脸上、脖子里…… 关云渡冻得哇哇乱叫,顾长笙低头狠狠堵上他的嘴,关云渡握拳捶打着他的后背示意他放开,在雪化作水之前他想把衣服里的雪抖出来。 顾长笙不让,按着他亲得更凶。 关云渡只觉得自己在冰火两重天里煎熬,顾长笙分明就是故意的! 就在关云渡忍耐的临界点,顾长笙放开了他,看他臭脸的样子也没句哄人的话。 关云渡气极,眼尾飞红,蹲下身抓了两把雪朝顾长笙恶狠狠砸了过去。 顾长笙拿手挡了挡,关云渡砸了四捧雪,转身气呼呼地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你最好别单独走!”顾长笙冲着他的背影喊了声。 关云渡正在气头上,跟头倔驴似的不肯回头。 顾长笙也没理会他,径自在山中寻起了猎物。 关云渡走了半小时,才觉不对劲,一回头,寂静的山岭白茫茫一片,只留他一个人。 他自信地以为顾长笙一定会跟过来。 “狗杂种!死基佬!敢占老子便宜,回去就开除你!”关云渡骂完又回头往来时的方向跑。 在雪岭里迷路是会死人的,他得尽快找到顾长笙。 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走着走着脚印就没了,往四周看都一个样,完全没有了方向。 关云渡心想,完了! “顾长笙!!”关云渡嘶吼了一声,带着恐惧的颤音,然后像只无头苍蝇在冰天雪地里无助地寻找出路。 顾长笙很快打到了两只野鸡和一只野兔,看了眼天色,乌云压顶,第二场大雪将至。 他踱了下脚,一道无形的气波扫过整片山岭,缥缈低沉的声音在山间回响,“魑,出来!” 未多时,一道黑色的影子站在十米外的树旁,没有脸也没有四肢,只有一个人形的身躯和拖地的长发。 “跟我一起来的那个男人在哪里?带我去找他。” 黑影开始飘动,与他一直保持着十米远的距离在前方带路。 顾长笙找到关云渡时,只见他独自倚着树懒漫地坐着,身上落了一层白,双目紧闭。 “关云渡!”顾长笙清冷的面容这才有了点动容,快步上前察看。 关云渡丧气地低垂着头,一动未动,只是沙哑地吐出一句话:“偏要在我放弃的时候才出现,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 顾长笙没说话,只是伸手扶起了他,关云渡没有拒绝他的触碰,他的四肢被冻麻了。 顾长笙将背篓背在了胸前,弯腰将关云渡背在了身后,跟着魑往山岭外走。 半个小时后,他们出了山,大雪如约而至。 回去的路上关云渡的情绪明显很低落。 原本他很生气,胃已经开始隐隐作痛,后来各种负面情绪倾轧,他连骂人的力气也没了。 回到家,顾长笙拿了干衣服出来让他换上,又将湿了的底衣挂在火旁烤干。 从始至终关云渡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顾长笙沏了杯麦子茶给他,关云渡捧着温热的茶杯,心情平复了许多。 “打了两只野鸡和一只兔子,兔子晚点烤着吃,野鸡是想吃炒的还是煲汤?” 关云渡喉结滚动了下,眼尾绯红,盯着眼前跳动的火焰不语,窗外的天色渐暗。 顾长笙深深看了他一眼,默着转身回了厨房,他将野味处理了,两只野鸡分量不多,一只放了些补气药材炖汤,一只炒了,然后蒸了六个馒头。 吃晚饭时关云渡看起来一切如常,似乎之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 屋里的柴火还烧得很旺,顾长笙打了水过来给他洗漱,关云渡心安理得地坐在椅子上任人伺候。 顾长笙伺候起人还是很舒坦的,真是下贱牛马命! “天冷,早点上床休息。” “顾长笙!” “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关云渡慵懒地靠进椅子里,眼神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顾长笙长相是俊美的,一头浓密的黑发凌乱蓬松,均匀的小麦色肌肤,火光摇曳中将他深邃秾艳的五官照映得很唯美,站在那里不动仿如一幅老旧却高级的油画。 “我们,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关云渡懒得再与他斡旋,“你不是喜欢男人吗?你看我怎么样?” 顾长笙紧抿着唇盯着他不发一语。 “怎么?你看不上我?” 一下秒,关云渡从椅子上起身,修长完美的十指优雅地开始解自己衣服的扣子。 就这么站在他面前,一件一件将自己脱了个精光。 “符合你的审美吗?我想脸应该是挺符合的,不然今天在林子里,你也不会亲我。” 顾长笙没有躲避,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依然保持着沉默。 “不说话?啊~”关云渡一脸遗憾叹了口气:“那好吧,你不想,就算了。” 他弯腰去捡衣服,腰部及以下圆润优美的曲线尽收男人眼底。 顾长笙喉结滚动了下,沉声问他:“什么交易?” 关云渡狡黠一笑,往身上开始穿衣服,动作轻慢,放荡挑逗。 “其实我是被关家人丢在这里自生自灭的,因为我挥霍无度,很快没钱了。” “你看我像有钱人?” 关云渡扶着额,差点笑晕过去,“哈哈哈哈哈……你还挺幽默。” “交易,快说。” “关显赫那座坟里,肯定有值钱的东西,你能帮我吗?” “你有没有点节操?” “节操,那是什么东西?能吃吗?能花吗?我要那东西干什么?少tm来教训我,你有什么资格?我们只是交易,不要说那些没有的东西!”关云渡乖戾地呵斥着,油盐不进。 顾长笙嚅了嚅唇,关云渡能看出来,这个交易对他诱惑很大。 真有意思,看着一本正经高冷的模样,其实就是个一勾引就会为男人失去原则的下贱货色。 顾长笙并没有犹豫多久,“我可以帮你。” 关云渡激动兴奋地上前,捧起了他的脸,“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我的。” “但我有条件。” “你说。” 关云渡想的,最多不过是陪他睡觉而已,梦里的情景他经历过几次,并不厌恶,甚至接受得还挺好,男人也不会怀孕,这点牺牲和墓里的宝贝一比,还是值得。 “我们成亲,你,嫁我。” 关云渡笑容僵在脸上,不确定地又问了一次:“你说什么?” “你嫁给我,我马上就去坟场帮你把那座坟炸了。”反正炸的又不是他的,无所谓。 “让你睡我还不够吗?” “不够。”顾长笙一脸严肃,“我想每天晚上都能骑着你睡,你做我的夫人,那就名正言顺,光明正大,不违背公序良俗。” 关云渡冷笑了声,表情难以自控的开始扭曲,要不是得靠牛马出力挖坟,现在已经一巴掌扇这男人脸上了。《 》 7、第7章 两人的视线在跳跃的火光中僵持了许久,室内静得能听到柴火噼啪声与外边雪落下的声音。 “结不结婚有什么意义?国内还没有同性婚姻合法。” “天地法则没有合法不合法,你我签下婚书,拜了天地,在轮回生死轴上就是夫妻。” “好啊!”关云渡突然改了口,“就如你所愿。” “你答应了,就不准反悔!” “有什么好反悔的?”反正他不信神佛,到时候真反悔他又能拿他怎么样? 什么狗屁婚书,不过是废纸一张。 见他同意,顾长笙嘴角隐约噙着一丝笑意,连声音都变得温柔,“我去拿笔墨。” “笔墨??”关云渡轻嗤了声:“这家伙,是清末余孽吗?” 关云渡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前,一手撑着脸颊等他回来。 外边疾步行来,推门裹挟着外边的风雪,他重重将门闩上,拿了笔墨放到了桌上。 顾长笙执毛笔的手虽然熟稔,但字写得差强人意,婚书两字最后一笔刚落下,关云渡直接扯过来揉成团丢进了炭火里。 “你别捣乱。” “毛笔给我吧。”关云渡一脸轻蔑,从顾长笙手里接过了毛笔,“我虽然手生了,但比你写得好。” 顾长笙一看,他端笔手腕极稳,坐姿端正,一看就是练过的,功底很深厚。 婚书两字写完,关云渡问他:“接下来怎么写。” “盖闻,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今有云港镇顾宅长子顾长笙,年二十有一,于甲子年乙丑月生,品貌端正……” “两姓联姻,承媒妁之言,互缔良缘,日月可昭,天地为鉴。” 依他所说的写完,关云渡只觉这婚书牛头不对马嘴,扬了下纸上的墨水,递给了他:“看看。” 没想到历经两世,他的字还是一样好看。 “盖章。”顾长笙尖指沾了朱砂在婚书上按了一个指印。 关云渡只当这是一场儿戏,在婚书上盖上了红色的指印。 顾长笙小心拈起这薄薄的一张纸,来回看了数遍,笑容渐渐深邃。 他收好婚书,深吸了口气,一脸严肃认真地对关云渡承诺着:“夫人,我会待你好的,只要有我在,从此这世间,再无人能欺你辱你。” 他精神还好吧? 嗯,看起来不太正常。 关云渡笑了声:“哦,好啊!那咱们什么时候下墓?” “拜了堂就去。” 关云渡一阵无语,“你还真周到,那是不是还要发请帖摆宴席请司仪?” 顾长笙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满与嘲弄,却并不在意,“天地还是要拜的。” 关云渡当即拉过他,冲出了门,迎面朝着冷寂空旷的院子,今夜无星也无月,白茫茫的大地银装素裹,亮如白昼。 “来,拜天地!” “可是……”人生大事,怎么能这么草率? 关云渡一把拉着他跪下,自己先磕了一个,见顾长笙跪在一旁愣神,强势压过他的后脑勺:“拜啊!” 两人胡乱地朝天地拜了三下,关云渡就要起身,顾长笙却不依了,拉着他道:“我们还没有夫妻对拜。” “真烦,快点转过来,外边冷死了!” “嗯。” 顾长笙并不在意他的抱怨与神情的轻蔑,他这人向来这样,恃才傲物,眼高于顶,性情乖张,行事荒唐,谁也入不了他的眼。 拜完天地,关云渡便径自回了房间,一骨碌的钻进了被子里,在被子里将外套脱了丢到了床下。 顾长笙弯腰将地上的衣服一一捡起,叠好放到一旁的凳子上。 关云渡背对着他睡在了里面,将自己裹成了一个蛹。 顾长笙坐在床边,解开了棉衣的扣子,不紧不慢地脱去身上的衣服。 关云渡听着背后的窸窣声,好奇地回头看了眼,发现他已经脱了个精光上了床。 小麦色的肌肤在橘黄的烛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柔韧匀称的肌肉线条很漂亮,既不显单薄,又不会太过夸张。 这是关云渡第一次这么清晰的近距离观摩着一个男性的身体,人是视觉动作,好看到跨越性别就没那么多条条框框。 关云渡心想,这小子去做鸭,也能卖很多钱。 “夫人,我想进被子。” “别叫我夫人,我又不是女人!”关云渡反感地怒怼了一声。 “丈夫的夫,也是夫人的夫,为什么不能叫夫人?” 顾长笙扯了扯被子,关云渡没理会他,被子才刚扯开一道小口,他就跟条泥鳅似的钻了进去。 顾长笙紧拥着他,湿润的吻如雨点落在他的脸颊和脖子上,关云渡被凉得打了一个冷战,“顾长笙,你怎么这么凉?” “因为夫人不理我,所以我就凉了。” 关云渡冷笑了声:“呵呵,怎么夏天没让你讲笑话,不然可以清凉一夏!” 顾长笙从背后搂着他亲他的肩膀和脖子,关云渡被撩起了火,却还故作冷漠地推着他。 顾长笙停下了动作,却将他搂得更紧。 关云渡没再推开他,屋内很安静,只有彼此渐渐粗重的呼吸交叠更迭,这种感觉是比之前在‘梦’里的虚幻更真实的刺激。 关云渡有点上瘾,他是个完完全全的享乐派,只要是让自己快乐的事情,他能放下所有的思想包袱,尽情享受。 他四肢舒展,任顾长笙摆弄。 上了年纪的实木床激烈的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顾长笙宽大的手掌捏着关云渡的双颊,看他双眼迷离,唇角荡漾的笑,妖魅艳丽得仿佛盛开的曼陀罗花。 他低头温柔亲吻着他的唇,关云渡不知不觉沉沦在他的温存包裹中,与他抵死缠绵,荒唐一夜。 次日一早,顾长笙应了与关云渡的承诺,带着工具来到了坟场,开始掘墓。 先是放了一个炮,把坟炸开了一个口子,顾长笙又用铲子将周边的土和石子刨开,直到口子足够下去人。 顾长笙丢了根火棍下去,这墓并不复杂,能隐约看清楚整个墓室,也就四十多坪大小,但里面琳琅满目,堆放着很多物件。 关云渡就要迫不及待地下去。 “等等!”顾长笙猛地拉住了他。 关云渡不耐烦地皱起了眉:“你干什么?挖都挖开了,磨磨叽叽的,天都要黑了!” 顾长笙平静道:“安全起见,我先下去,你在上面守着,确保安全了我再接你下来。” 关云渡语塞,腾起的火苗被这句话浇灭,“行,你先下去。” 顾长笙顺着垂下来的绳子,顺利地下到了墓室中。 漆黑的棺椁保存完好,用的是上等的木料。 他拾起地上的火棍照亮着墓室,环顾了一下四周。 小把件藏品数不胜数,每一件儿都价值连城,可见当年墓主生前有多奢靡富贵。 顾长笙没有碰这些东西,他不感兴趣。 他脚步沉缓地走到棺椁前,指尖轻抚过棺盖,留下几道长长的指痕。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顾长笙盯着棺椁许久,眸光越发决绝清冷,所有的情绪被掩藏,他只用一掌便棺盖缓缓推开,里面躺着一副着藏青色长衫的男性白骨,双手叠于腹间,化成白骨的双掌交握。 “关显赫,好久不见。”顾长笙冷笑了声:“你生前可曾想过,百年后自己掘了自己的坟?真是太有趣了!” “顾长笙!你下去怎么没声了?”上边响起了关云渡不耐烦的声音。 顾长笙并未理会上边的叫喊,拿起了棺椁主人的头骨,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端在眼前,“都说你骨相生得极好看,皮肉腐去这么一瞧,着实出类拔萃。” “这一世,我想再给你一次机会,我明知道这场赌局我注定是输家,可我不甘心!” “你这人,根本就没有真心……” 顾长笙说完,满脸落寞地将头骨放回了原处。 “你再不出声,我就自己跳下来了!”关云渡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下来吧,没危险。”顾长笙直起身,敛回了所有情绪。 听到顾长笙的回应,关云渡高兴地攀着长绳滑了下来。 当看到墓中的物件时,关云渡兴奋极了,他张开怀抱拥着这些死物,双眼从未有过的熠熠生辉。 顾长笙冷漠地盯着他,倚着墙壁催促着:“你赶紧拿,天黑之前要离开。” “急什么?有鬼啊?”关云渡玩味地笑了声,将带来的麻袋豁开,先装那些小把件,玉瓷瓶这些肯定是带不出去了,太大件又显眼,还不好拿。 眼看天色已暗,顾长笙再次催促着:“拿一些好拿的金玉就行,你还想搬空不成?” 关云渡暗中翻了一个白眼,谁会嫌钱多? 要不是麻袋太沉怕搬不动,关云渡还想往里塞点什么。 顾长笙暗叹了口气,太贪婪了! 此时火棍快烧完了,关云渡这才将麻袋口扎紧,让顾长笙背着,他一回头,看到了打开的棺椁,见顾长笙正要把棺盖推回去,关云渡疾步上前,“等等!” “死人没什么好看的。” “我看的不是死人,让开!” 关云渡举着火棍往棺椁里一照,一股阴气袭上周身,让他打了个冷战,寿服的料子是很珍贵的真丝面料,绣工一绝。 他伸出手拨开了扣在一起的手骨,顾长笙正要阻止,却见关云渡从那双手骨里拿出了一件松石绿釉鱼形陶瓷。 关云渡眼睛一下亮了:“好漂亮!” 话音刚落,他手上一空,顾长笙竟霸道地将东西夺了去,“这东西归我。” “我找到了就是我的!拿来!”关云渡朝他伸手要。 “我下次,还可以陪你下来。”作为交换条件。 关云渡考虑了一下,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下次来,我要把这里都搬空。” “随便你,反正又不是我的坟。”顾长笙小声嘀咕了句。《 》 8、第8章 收拾好东西,顾长笙将棺盖重新上。 关云渡先爬出了墓室,让他将麻袋绑在绳底,他将东西拉了上去后,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绳子没有立即投下,而是眸光阴冷地盯着墓里那点火光隐约照映的身影,火光已经快要燃尽。 顾长笙察觉到了他的邪念,只是仰着脸注视着他,尽管黑夜中一团模糊。 关云渡犹豫了足足半分钟之久,才将绳子放下,拉顾长笙上来。 “刚才你在想什么?” 关云渡也不避讳,“我在想带回去的宝贝要怎么分,你觉得怎么分才好?” “我们既然已经成亲,你的,不就是我的吗?” 关云渡听到这句话心里一阵反感,他的,就是他的,怎么会变成别人的? 临近春节,关云渡一直想着要怎么离开这里。 岸边停靠的小木船,破旧得早已经不起海上的风浪,顾长笙一定知道离开这里的办法! 还得从他身上下手。 这段时间顾长笙经常不在,关云渡从不关心他去了哪,拿着刻刀捡了些木头在院子里雕着玩儿。 虽说是随意雕着玩,但也有模有样。 提起关云渡,所有人对他的印象都是不学无术,狂傲自大,烂泥扶不上墙。 极少人还记得,十年前他画的观音像,曾在g市千金难求。 那天顾长笙很晚都没回来,关云渡自己找了些吃的,冲了个澡便躺床上睡了。 睡到半夜被人闹醒,那人缠着他解开了彼此的衣服,这段时间顾长笙夜夜与他缠绵,他早已习惯,迷糊中他四肢并用缠着身上的男人,低吟与木床吱吖声交织。 顾长笙抱着他狠狠做了两次才罢休,事后如交颈的鸳鸯,缠绵悱恻。 “今天你做了些什么?” 关云渡闭着眼假装睡着了。 顾长笙冰凉的指尖沿着他脖子优美的线条蜿蜒而下,一直滑到了他的小腹上。 关云渡猛地扣住他的手,“我不要了,你还不困?” “别对我这么冷淡。”顾长笙语气带了些哀求,“这让我感到很不安。” 关云渡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四目相交,“我想离开这里,你有办法的,对不对?” “这里不好吗?我会一直、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不好!”关云渡失控地怒吼了声:“我会疯掉,会抑郁,我不想待在这里!顾长笙,算我求你了,我要回去!” 顾长笙看到了他眼里的痛苦与煎熬,他心软了。 “七月运送物资的船,你已经错过,如果想要等关家的船来岛上,你需要再等七个月。” “我等不了那么久!” “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每月的月圆之夜,子时,会有一艘红色的船停靠在老镇南边的渡口,掌舵的婆婆会将你送到新港口。” 听到这个好消息,关云渡难掩欢喜:“那我明天……我们明天晚上就能走了?” 顾长笙神情凝重,只是默默注视着他不语。 关云渡没理会他,沉浸在带着财宝离开荒镇后美好的幻象中,连做梦都在笑。 次日一早,顾长笙拿着背篓出门去了,他每天会去海边捡些海货。 关云渡又清点了一下财宝,心想着这老宅历史都一百多年了,仔细找一找,说不定还能找到些值钱的东西。 他找了一圈,发现了一个未锁的地窖,打开的钥匙放在了一旁已经落了灰生了锈。 关云渡疑惑,打开了地窖盖板,点了一盏灯沿着木梯往下。 才刚到入口,关云渡就闻到了一股奇臭无奇的死老鼠气味,他紧皱着眉掩住口鼻,人类的好奇心驱使,来到了地窖底部。 这地窖不大,存放着很多大小不一的陶瓷罐,他打开陶瓷罐,都是腌制的蔬果和咸鱼肉,以及几坛自酿的酒。 看来这里只是存放食物的地方,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关云渡正转身离去,却看到角落里有可疑的人形物。 一瞬间,他心脏冲到了嗓子眼,将手里的灯提高了些,小心地往角落走去,在灯光的照映下,他清楚地看到了角落里的早已风干发黑白骨半露的尸体,看装扮与身量,是个四五十岁的男性。 被尸水侵蚀的衣底下,有什么东西在攒动。 关云渡踉跄退后了两步,‘吱’的一声叫唤,两只肥硕的老鼠从尸体的衣底下窜出,钻进了那堆陶瓷罐中不见了。 这尸体死亡的时间应该不超过半年,他想到之前那个无缘无故失踪的守宅人,心底一阵恶寒。 如果原来的守宅人早已死了,那顾长笙又是什么人? 现在不管怎么看,这人都来历不明十分可疑,说不定原来的守宅人就是他害死的。 关云渡突然心生一计,嘴角漾开几分森冷的笑意。 “顾长笙,是你骗我在先,你还杀了人,那就别怪我这么对你了。” 顾长笙正午回来准备给关云渡做午饭,却在屋子里找遍了都没找到人。 “出来!” 语落,一对扎着双髻穿着马褂的童子出现在顾长笙跟前。 “大人。” “我家夫人去哪了?” “大人,夫人他去地窖了。” “哦?” 顾长笙一挥手,两童子消失在宅子的阴凉处。 随即顾长笙来到了地窖上方,声色清冷地叫了声:“夫人,你在吗?” 地窖传来一道虚弱隐忍的声音:“顾长笙,我摔下来腿折了,你能背我上去吗?” 顾长笙闻言,从上方沿着老旧的楼梯步入地窖,一盏灯立在地窖正中央,昏黄的灯光笼着地窖隐约的轮廓。 没有关云渡的身影。 “夫人,你在哪?” 楼梯下方,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折射出寒光,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顾长笙的后背。 他手里紧握着生锈的一根铁棍,缓缓从楼梯的暗处走出,听到脚步声,顾长笙下意识转身,却迎头一铁棍瞬间失去了意识。 苏醒时,顾长笙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被人绑上,关云渡刚好做完这些,抬头看向他,笑容凉薄:“这么快就醒了?” “你要做什么?”顾长笙仿佛已知自己的命运,却还是不甘地问他一个答案。 “当然是替天行道。”关云渡笑说,“你谋财害命,杀了原先的守宅人,现在你的报应来了,意外吗?” “他突发恶疾死的,跟我没关系。” “哈哈哈哈……谁信呢?” “夫人,”顾长笙匍匐着身子,爬到了他的脚下,模样可怜,“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发誓,只要你带我一起走,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财富、地位、名誉……什么都可以!” “就凭你?”关云渡嫌恶地一脚将他踹开,“你已经被这个世界抛弃,外面的世界很险恶的,你就乖乖地永远待在这里吧!嗯?” “呵……”顾长笙悲哀一笑,“我们夜夜缠绵悱恻,我以为你会有一点真心,原来不过是我自作多情。” 关云渡蹲下身,理了理他额头被血水糊成一绺一绺的头发,“难过什么呀?你想要的不都得到了吗?一纸婚书,拜堂成亲,洞房花烛,我答应你,以后肯定不会和别人这样,别难过了。” “你把我留在这里,我会慢慢死去,你不如再给我一棍子,省得我受那些折磨。” “那怎么行?”关云渡摸着下巴认真思考着,“我直接杀你,那就是杀人。但你自己出不去饿死的,就不关我的事了,对不对?” 听完这句话,顾长笙不再挣扎,只是眼睁睁看他拿起了地窖的灯,随着他的身影远去,地窖一点点被黑暗彻底吞噬,当盖板重新盖上落锁,顾长笙的世界重新陷入毫无生气的死寂中。 无人能到达的海渊翻涌着惊涛骇浪,沉睡在巨大沉香木上的尸鬼苏醒过来,睁着猩红的双眼,奋力想要冲破禁锢,深渊的嘶吼与悲鸣被海浪吞噬,蓝色的闪电接连劈下,他眼中淌出的血泪在海中稀释。 他终于失去了抵抗的力气,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被天罚锁链拉扯着重新跌入冰冷的深渊。 下午的台风雨来得很仓促,走得也很快,关云渡傍晚就来到了老镇南边的渡口,等着那艘红船过来。 他独自一个人等了很久很久,他从未觉得时间可以那么难熬,无垠的黑暗,除了海浪的拍打声,万籁俱静,他只能听着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声,一秒一秒地数着时间。 顾长笙是不是故意耍他?根本没有船! 正当他绝望之时,远方突然有了亮光,他心底重燃了一丝希望,只见十几个人手里都提着灯从荒镇的方向走来,男的穿青色长衫,女的穿白色长裙,脸色铁青表情木然,很有秩序地排在了渡口。 关云渡赶紧起身,跟着他们排到了最末。 此时,他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只能摒着气,抱紧了手中装着宝物的木盒,全身都是冷汗静等红船的到来。 海上起了一阵浓雾,什么也看不清楚。 关云渡很焦虑,万一船不来了,万一他走不了,该怎么办? 直到那浓雾之中,响起了一道苍老的吟唱。 “忘川之畔,轮回之门,戒贪嗔痴,断爱恨欲,愿魂皆度,乾坤永宁。” 语落,一艘红船从迷雾中逐渐显现轮廓。掌舵的老婆婆撑着长篙,往岸上招呼着:“有缘人上船来。” 关云渡跟着这些人陆续登船,他们都如游离世间的幽魂,神情迷茫,坐在舱内皆沉默不语。 关云渡小心翼翼地呼吸着,海上的风浪很凶,小小的船只晃动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掀翻。 也不知过了多久,关云渡一阵困意袭来,意识不由自主陷入昏沉中。 当他再次醒来时,发现对岸灯火通明,他心中一喜,定睛一看,却发现船舱内早已空无一人。 耳畔传来老婆婆的怒斥声:“你是半阴人,不在轮回之中,下去!” 关云渡不见人影,只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扔出了船舱,他拼命抱着宝盒,在海浪中沉浮,游了许久,终于游到了岸边,回头再看时,哪里还有什么红船?《 》 9、第9章 休息了一天一夜,晚上关云渡来到本地黑市,急着脱手了其中一小件物品,换了三百多万,然后包了辆私家车,去到了下一个城市。 每到一个地方,他就豪赌一把,这一次的运气特别好,竟然把把都赢。 不到一个月,他的账户里已经进账将近七千万流动资金,还不包括那些赢来的地契房产。 关云渡再次过上了之前穷奢极欲的日子,呼朋唤友,夜夜笙歌。 直到他自己都觉运气好到发邪,他开始毛骨悚然,躲起来消停了一段日子。 他买了去北方城市的机票,行踪谁也没透露。 本来就是些狐朋狗友,无聊叫出来玩玩,他向来独来独往惯了。 他在北方的城市买了一套两居室的高级公寓,说好一段时间不赌,可还没做两天好人,第三天就闲不住去了附近的地下赌场。 黑市与地下赌场他都摸得门儿清,今天他赌得依旧很大,压大小、压单双,压点数,无往不利,不到一个小时,赢了一千多万。 平时根本不懂得收手的他,赢得心神不安,在晚上十二点之前退场。 走出地下赌场后,他发现有人在跟着他,在巷子拐角处时,他猛地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放下了停在停车区的跑车顶棚。 借着助跑一个纵身跳进了驾驶座,发动引擎潇洒离去,后视镜里几个混子捶胸顿足地骂着娘,关云渡邪笑了声:“废物!” 他放上顶棚,跑车在安静的无人公路开到了快一千马力,犹如暗夜中划过的一颗流星。 他对这座城市很陌生,没有开导航,如大海中的浮萍,飘哪算哪。 此时天边翻出了鱼肚白,车子不知不觉开到了海边,他疯够了,放下了驾驶座就这样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突觉周身寒冷,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他。 他想睁开眼看看,想起身,可拼尽了全力,身体根本动不了,直到那东西在他耳边轻轻叹息。 从脚底升起的恐惧与心慌让他不知所措。 唇瓣落下一片冰凉,他像具任人摆布的人形玩偶,可以予取予求。 惊慌中他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沉香,心脏陡然加速狂跳。 是你吗?顾长笙! 你不是死了吗? 你应该是死了啊!化成一滩尸水,被永远留在了那荒芜之地。 那人不说话,像只饿了许久的兽,在他身上肆意撒欢。 灭顶的快感驱逐了恐惧,爽到他头皮发麻,身体不知何时能动了,他全凭本能伸手攀附着压着他的男人,扭动着瓷白的身躯,索要更多更深。 “顾长笙……这么喜欢我吗?化成鬼,也不肯放过我!” “呵……” 关云渡耳畔传来愉悦磁性的笑音,又觉缥缈虚无,没有什么真实感。 “给我生个孩子吧!” “你是个智障吗?老子是个男人,男人怎么可能生孩子?” “能的,等你生下这个孩子,我就自由了,从此以后,前尘恩怨,一笔勾销。” “不!你放开……” 关云渡莫名一阵恐慌,想要推开他,可无论他怎么挣扎也只能被这人死死压制,无法动弹。 车身跟随着起伏晃动,直到晨光从云层破开,才渐渐停息。 关云渡整个人昏睡了过去,醒来时是当天下午两点,他觉得无比困顿,身体很沉,思维很迟缓。 醒来足有半个小时,关云渡才想起之前的荒唐,他身上一片狼藉,肩膀和前胸有见血的抓痕,眼底一片乌青,跟个痨病鬼似的颓废。 他浑身一个激灵,抖着手穿上了随意丢在副驾驶座上的衣服,踩着油门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里。 以后,他绝不会再靠近海边! 之后的几天,他一直老老实实窝在公寓里练字,这是唯一能快速静下心的办法。 虽然他并不喜欢练字。 他总觉得这屋子有人,躲在他看不见的角落。 那天半夜,半梦半醒,关云渡突然听到有人疯狂地敲门,他气得低咒了声,打开台灯,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半。 他披上睡袍,双脚才刚落地,冰冷的水漫过了脚背,整个屋子都被水给淹了,家里所有的水龙头不知何时全被打开,哗哗地往外流。 关云渡来不及多想,第一时间就是去关水龙头,然后才去开的门。 外边警察、小区保安、物业和业主都在。 物业管理抻头往里瞧了眼,惊叹了声:“你家这是被大水给冲了啊?都渗到下面去了!” 业主:“我家墙刚刷的,家具全是刚买的新的最好最贵的,这可好了,你去我家看看,那还能住人吗?!” 关云渡淡着脸,心里也烦得很,只说道:“那你回去列个清单明天再送过来,多少我赔。” 业主:“你赔?呵,你倒好意思说,你能赔多少?这可是人力、物力、时间!” 关云渡:“两百万够吗?” 业主闭上了嘴。 警察让他们签了字各自散了,关云渡没好气地关上了门。 看着满室狼藉,他痛苦地抓着头发,一阵恶寒从背后爬上来。 “cao!cao!cao!!”关云渡双眼布满血丝,从厨房到浴室,又从客房到阳台,他几乎要崩溃。 “顾长笙你个狗杂种!你有本事给我滚出来!少tm给我装神弄鬼,你做人时我都不怕,你变成鬼我更不怕你!你要是再敢来,我一定叫你魂飞魄散!” 关云渡发了一场疯,整个人脱力地往满是水的地板一坐,直接仰面躺了下去。 好困,好累,天花板仿佛在旋转,亮白的灯晃得眼疼。 晃神间,一双手从地板底下缓缓伸了出来,抚上他的胸口,那双手宽大青筋暴起,十指很修长,指甲乌黑尖锐,就像是书中描写的精怪那般。 关云渡一个激灵,想要挣扎,却又像之前那样,身体像被压了千斤巨石,完全动不了。 下一秒只觉身体被猛地冲撞了下。 “骇——!”关云渡猛吸了口气,睁开了双眼,从地板坐了起来。 是梦? 他大口地喘着气,全身被汗水和地板上未来得及处理的水给浸湿。 门再次被人敲响,‘邦邦邦’的声音,分明是在用力地撞门。 关云渡想,可能又是楼下的那个业主。 他脸色极不好,满身阴郁之气往门口走,门应声拉开,一道高大的身影朝他扑来,那人一头银发,双眼猩红,如钢刺的指甲穿透了他的心脏。 鬼怪发出桀桀的怪笑,问道:“你要跟我走吗?” “骇——!”关云渡再次醒来,天边已翻出鱼肚白,清爽的晨风从窗台吹进屋内,带走了身上的汗水。 关云渡全身都在发抖,十月初的天只觉冰冷刺骨,他用力环抱着自己,情绪渐渐崩溃。 “你走啊!走啊!!能不能放过我?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你想要我的命吗?顾长笙,你不是喜欢我吗?你就应该成全我!” 关云渡嘶吼着,惊恐、憎恶、那张苍白俊美的脸颊渐渐扭曲。 那天赔了钱后,关云渡只觉北方城市太冷,想换个环境,所以又买了机票飞去南方内地城市。 他好长时间没有心情出去浪,憋闷了大半个月,那东西好像真的走了,他得到了久违的轻松感,精致打扮了一番,找了个不错的酒吧想要放松。 “嗨,你一个人吗?” 喝到半醉的状态,有个穿着很潮的男人过来搭讪,关云渡心烦得很,‘滚’字到了唇边,看到男人时又咽了回去。 男人看起来很年轻很俊美,小麦色的肌肤,深邃立体的五官,浓密乌黑的头发,乍一看居然有点像顾长笙。 是同一个类型的男人。 关云渡盯着他不说话,醉眼迷蒙。 男人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关云渡漂亮精绝的五官原本就罕见,棱角分明又不失英气,现在一副醉态,俊美之余竟有几分要命的媚态。 “你长得真好看。” 关云渡轻笑了声,“你长得像我一个朋友。” “哦?那你朋友认识你真幸运。” 关云渡笑容有些讳莫如深:“他认识我不到一年就死了,年纪跟你差不多大。” 男人的笑僵在脸上。 关云渡曲着指节敲了敲吧台:“我请你喝杯酒吧,你自己点。” 男人只点了一杯长岛冰茶,喝完后问道:“今晚,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关云渡一副无所谓的神情,看着空气中说道:“我们可以去酒店。” 此时的他,有种癫狂的报复欲。 顾长笙喜欢他,他偏要作践他,他要找别的男人恶心他,刺痛他,这就是缠着他不放的代价! 男人发现他虽然醉了,但边界感和警惕性还是很强,便没有勉强:“没问题,地方你定,现在走吗?” “嗯。” “我叫……” “不必告诉我你的名字,没意义。” “好吧。” 男人搀扶着脚步有些虚浮的关云渡走到了酒吧门外。 关云渡推开他,靠着一旁的橱窗,丢给了他一把车钥匙。 “你去把我的车开过来,我就在这儿等你。” “好,你别乱走,我很快过来。” 关云渡觉得今晚真的喝太多了,很久没有这种醉酒的难受感,他有点想吐。 他仰着脖子紧闭着双眼,不耐烦地等着男人开车过来。 约一分钟左右,不远处传来一阵尖叫,所有人朝一个地方涌去。 耳边传来惊慌的议论声:“那边有人出车祸了,身子被轧成了两截。” “好可怕!” “拨打急救电话了吗?” “当场死亡,肠子都出来了。” …… 关云渡没有八卦的兴趣,真是大惊小怪,这世上每天都在出车祸,死相各有所不同。 男人大概去了七八分钟,才将车开到了路边,按了下喇叭。 关云渡眉头紧蹙,尖锐的噪声让他更加烦,想吐。 他睁开眼,看到了自己的车停在马路边,迷糊地走到车旁,钻进了副驾驶座,一上车就闭目靠着椅背小憩。 车子平稳往前开去。 关云渡报了一个地址:“维也纳大酒店,1150号房。” 男人沉默着没有说话。 关云渡没有在意,依旧闭着眼又含糊问了句:“听说停车区那边出了车祸,你看到了吗?” 男人:“看到了,确实很惨。” 酒精在关云渡身体里发酵,感官都开始变得迟钝,他半睡间好像又闻到了那股沁人的沉香味。 “我要睡一会儿,到了叫我。” “好。” 关云渡醉的状态不会失去意识,只是身体使不上劲,但是意识非常清楚。 他知道车子停了下来,然后那人扶着他乘电梯上楼,在他口袋里摸到了房卡,进了酒店房间。 男人狠狠将他压在床上,动作野蛮粗暴又毫不迟疑地侵占着这具身体。 关云渡吃疼,连同思绪随着男人蛮模的动作被撞得七零八落,恍惚中他如同溺水之人,紧攀着最后的浮木,发出虚弱的哀鸣。 “好疼……顾长笙……”他下意识叫出了他的名字。 男人的动作缓下,渐渐温存起来,仿佛连同那萦绕在鼻尖浓郁的沉木香都温和了许多。 这场欢愉持续到天将亮,关云渡昏睡了过去,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再次醒来时,已经次日下午三点整。 头疼欲裂。 “该死!”关云渡撑着疼到要炸裂的额头,眼眶都是红的,昨晚的记忆虽然不连贯,但他还能记得个七八成。 他真是疯了,整个晚上把这男人认成是顾长笙。 房间太安静,他习惯性地打开了房间里的电视机,是固定的新闻频道。 他没在意,起身去洗了把脸,回来时,正看到新闻正在报道一起交通事故,地址是昨天酒吧附近的停车场。 死者被打了很厚的码,但是……那件外套很眼熟。 关云渡头皮发紧,想要快速确定什么,拿起一旁手机搜索出了一些没有打码的视频和图片。 他已经无比确定,昨晚出车祸的死者,正是约他的那个男人。 之后他以丢贵重物品为由,报警找来公安调取出了酒店监控。 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 但是视频里他的神情很不对劲,双目呆滞无神,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牵引着往前走。 关云渡已经快疯掉了。 夜幕再次降临。 关云渡破罐子破摔,今晚连灯也没有开。 他紧抱着双膝蜷缩在床上,瞪大着惊惧的双眼,如同惊弓之鸟。 ‘哗’——! 浴室传来流水的声响,关云渡僵直着身子,轻声问了句:“顾长笙,你是不是来了?” 没有人回答他,浴室的水龙头陆续被打开,不知过了多久水蔓延进了室内。 “呵呵……”突然一道诡谲的笑音自黑暗中传来,分辨不出方向。 一只手从荡漾着波纹的水面伸出,手掌宽大,指尖修长,长着乌黑尖锐的指甲。 指甲划在地板上‘呲呲’响,慢慢地,一道高大的身影从水面爬出,站立,猩红的双眸闪烁着冷冽光芒。 他慢慢移动到了床前,死死盯着关云渡。 这是在关云渡思绪清醒且行动自由的状态下,如此近距离地与这只鬼怪对视。 这张脸与顾长笙长得一模一样,只是鬼怪的形态要比人形的多了几分妖魅诡异。 鬼怪屈膝爬上了床,倾身俯视着他,一头银白的长发跟着飘落胸前。 关云渡无法动弹,犹如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仿佛只要一动就必死无疑。 他冰冷尖锐的指甲从他的脸颊轻轻刮过,沿着胸口滑到了腹部。 “还是没有。” 关云渡喘了口气,颤声问他:“没有什么?” 鬼怪:“我的孩子。” 关云渡一张脸极度扭曲,笑容狰狞:“狗杂种,我都说了我是男的,生不出你的孩子,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鬼怪:“看来是时机未到。” 关云渡浑身轻颤,在确定他不会轻易杀掉自己后,胆子大了许多,“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鬼怪:“快点生下我的孩子。” 关云渡喉结滚动了下,冷汗涔涔,试图与他交流商量:“我,生不出,你的孩子,我,是男的,你能听得懂人话吗?” 鬼怪:“天为阳,地为阴,以水为精,以邪为灵,待阴阳邪煞融合一体,气凝聚为婴。” 关云渡:“cao,老子听不懂!” 鬼怪一掌扣住了他的双颊,力气大到仿佛能轻易捏碎他,让关云渡好不容易滋生的那股勇气与嚣张尽数逼了回去。 “如果你被别的男人或者女人碰了,我就杀了你。” “所以,那个男人出车祸是你做的?” “他气数已尽,与我无关,我不会乱取阳人性命。” “你看我信吗?” “我修行的法则并非寻常厉鬼,谋害活人性命于我毫无益处。” “哦?所以在荒镇的时候,其实你就已经不是活人了?” “那里早在一百年前就没有了活人。”《 》 10、第10章 关云渡不解:“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冤有头,债有主,你欠我的!” 关云渡还想再问些什么,突然周围升起了浓雾,他只觉身体轻飘飘的,根本不是在酒店的房间,而是在一个异空间里。 当迷雾散去再睁开眼时,一缕朝阳透过窗帘的细缝照了进来,房间很安静,地板也是干净的没有水渍,就像一场梦境。 可昨晚的场景过于逼真,那鬼怪说的话也犹在耳边回荡。 他不敢一个人待在酒店,之后更加挥霍无度,白天睡觉,晚上就去地下赌场玩一个通宵。 说来奇怪,之前的好运似乎被反噬,赢回来的钱又以流水般的哗哗流了出去。 可是这一次,关云渡却好像被麻痹了神经,输赢无感,甚至对这种无度的赌博彻底失去了兴趣,当他一夜又一夜强迫自己坐到赌桌前,不敢独自待着周而复始这种事时,这让他感到作呕。 夜幕降临,空虚像是一个空洞无底的深渊,他被关家人找回去后神思恍惚,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才恢复正常。 他有时候分不清楚何时是现实,何时是梦境,好长时间以为顾长笙只是一场噩梦,肚子一天天却大了起来。 飘远的思绪渐渐回笼,关云渡声色隐忍而沙哑:“你什么时候才肯放过我?” 顾长笙折腾了他一夜,直到他开口求饶他才肯罢休。 次日关云渡在顾家宅子里醒来,不似之前那样疲惫不堪,他甚至能感觉到这屋子周围有源源不断的能量,仿佛在被自己吸收。 那个自称叔公的男人不在,只有一个沉默寡言的管家料理他的生活起居。 这期间顾长笙每晚如约而至,他竟然已经开始习惯了这家伙的神出鬼没,甚至从一开始的惶恐不安,到现在的轻松应对。 逃又逃不掉,就只能逼迫自己适应了,这是人的求生本能。 人的习惯真可怕,或许他也早就疯了,不算是什么正常人。 * 是夜,关云渡伏在书案前,用画笔沾着颜料细致涂抹着画作,一道阴风从小窗吹了进来,屋内的大灯失灵,庭院马灯的余光隐约照亮着屋内。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关云渡背后笼了过来,将他整个人圈进了怀中,馥郁的沉香吸入鼻间,让关云渡有些晃神。 “这是,我?”顾长笙有些不敢相信,他竟然在画自己。 关云渡微举起画作:“像你吗?” “嗯,栩栩如生。可你为什么突然画我?” 关云渡浅笑,眼底却隐藏着憎恶与恨意:“我曾经画观音像也栩栩如生,但后来我心中都是怨恨,每画一笔都会身心不适,然后过于神经紧张而吐血不止。你看,我现在画着你,每一笔都流畅得很!” “你心中有邪。”顾长笙如是说,“所以你心中有我。” “……”得,跟个恋爱脑说什么呢?反正说什么都是对他有意思。 关云渡伸了个懒腰,看了眼墙上的时间,居然已经凌晨了。 冰凉的吻落如雨滴落在了关云渡的脖子上,关云渡仰着脖子如同献祭一般将自己奉上,顾长笙压着他在桌案上狠狠做了一次。 关云渡从意乱情迷中清醒,推拒着依旧兴致高昂的鬼怪,“今天我累了,放我休息吧。” 顾长笙并不打算放过他,关云渡却牵过他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他已经很大了。” 鬼怪的清冷的双眸逐渐动容,宽大的手掌在他隆起的腹部游移,“你觉得我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关云渡翻了一个大白眼:“人模鬼样吧!” “不会的,他会长得很好看,或许像你更多一点。”说着,顾长笙痴迷地轻吻了下他的脸颊。 关云渡咬着牙,生生扯开扣在腰上的那只手,却扯动了顾长笙手上新系的红绳,绳子坠着那只松石绿釉鱼形陶瓷,动作时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之前他没怎么注意过。 “鱼肚子里是什么?” “是一颗镂空金珠,金珠四面刻字。” 这么小巧的东西,居然内里还有玄机,对当时工业技术没那么发达的时代来说,应该极珍贵吧? “是吗?刻了什么字?” “百年好合。” “你怎么知道?你们做鬼的还能透视?” “不能。”因为这东西本就是他做来送给心上人的。 关云渡用笔筒将画压住,让颜料自然风干,“我想休息了,你还不走?” “我们可以一起睡。” 关云渡一阵气恼,嗤笑了声:“随便你。” 说着,气呼呼地直接倒在了床上,不再管他了。 顾长笙从身后四肢并缠将他锁在怀中,偶尔吻吻他的耳垂与唇角,在关云渡一声不耐烦的轻嗤中,只是温存地环抱着他不再动作。 次日是个艳阳天,现在关云渡极喜欢这种天气,虽然鬼怪不见得真惧怕阳光,但会有所忌惮。 说起来,这只鬼怪‘死了’三次,但每次都是过了几天就会全须全尾的再次出现。 其中一定有关窍所在,只要能找到关窍所在,就能一击毙命,让他再无重生的可能。 桌上的画已经干了,颜色鲜艳明亮,画中的鬼怪栩栩如生仿佛要跃出纸中。 关云渡用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挑中其中一张,发到了古玩群里。 这古玩群说得好听很风雅,其实就是见不得光的地下宝物交易群。 像这种群神神叨叨的人很多,奇珍异宝、能人异事,遇到什么都不奇怪。 他将鬼怪的照片放到了群里,立即引起了一番激烈的讨论。 【群员:这画邪得很啊!出吗?买回去镇邪。】 【群员:画的不就是邪祟?你镇哪门子邪?】 【群员:这你们就不懂了,这叫大妖镇小妖,画这画的一定也是个玄门高手,它身上的符纹是一种吸收天地能量的高等符咒,不过太逆天了,要真有这种东西,估计早被天雷给劈成了渣渣。】 【群员:哈哈,听楼上吹。】 【群员:嘿!谁吹了?我家祖上到我这一代,四代正一道派!】 【群员:照你这么说,画一个符咒就能吸收天地能量,再过几年都能御剑飞行了呗!】 【群员:你懂什么啊?这玩意谁敢纹一个试试?就算是画,也是有法效的!就问画的主人多少出吧!】 …… 关云渡饶有兴趣看着群里激昂的讨论,希望能从其中找到一些线索。 此时已经不少私信加他。 关云渡耐性地一一刷下来,看到了一个叫雾雨的好友申请。 【你见到的只是幻象,若不毁其真身,它将不死不灭。】 关云渡心脏紧了下,通过了雾雨的好友申请。 【关:你还知道什么?你找我也是想要画吧!把知道的都告诉我,画无偿赠送。】 【雾雨:行,我跟你说实话,我对画像上那人,不对,那尸鬼身上的符咒很感兴趣。他身上的辟邪五色线符纹相生相克,生生不息,手法绝妙从未见过。】 【关:什么是尸鬼?】 【雾雨:阳寿虽尽但肉身不腐,阴中超脱,神象不明,鬼关无姓,三山无名,有道行的称为鬼仙。这东西邪性得很,力量非常强大,一般的和尚道士收拾不了的。】 【关:你能收?】 【雾雨:难,但可以一试。】 【关:条件。】 【雾雨:我不要钱,找到真身,归我。但需要你真能跟这东西交流,能很好配合我引它入阵。】 【关:你要真身做什么?】 【雾雨:这东西威力无穷,若能收服,神鬼无忌。】 关云渡没有立即回复,并不是良心有愧,于心不忍,而是普通的阵法好像拿它也没办法。 【关:我能和它交流,但是你,如果是骗人的,或是道行太低,就会死!上一个想收它的老道士已经成了一捧灰了吧!】 【雾雨:自然。】 【关:好,成交。】 【雾雨:接下来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做就好……】 交流完后,关云渡将画卷好,叫快递上门将画寄了出去。 转身回屋时,迎上了管家如寒潭似的双眼,明明是个活人,却莫名透着死气。 管家盯着他默不作声,关云渡心中不悦,问他:“你盯着我做什么?” “关少正午想吃什么?” “我说什么你们就会准备什么?” “是的。” “开水白菜脱骨鱼,文思豆腐宝塔肉,就吃这四道菜,有菜有肉有汤,还荤素搭配。” 管家怔愣了许久,默默转身去准备了。 关云渡冷笑,天黑之前能不能吃上还不一定。 他回房间,正准备睡一觉,这段时间好好补充一下睡眠。 人刚才躺下,便感觉周身一阵寒气袭人,沁人的沉香在他鼻尖萦绕。 又来了! 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假装没发觉。 顾长笙与他面对着面躺下,感知他的气息,知道他在装睡。 他轻轻往关云渡面上吹了口气,关云渡眉头皱得更深,“正午的太阳镇不住你吗?白天也闹鬼!” “正午太阳很好,我出来看看你,顺便感受一下阳气。” 也不知道他是在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见关云渡转了个身,背着他,依旧不理会自己,顾长笙便正儿八经地解释着:“世物盛极必衰,阳极必阴,所以正午是一天之中最阴之时。” “哦,那你之前从没在正午出现过?” 谁知顾长笙极委屈道:“因为你不想见我,我只能忍着不出来见你,只有等到晚上,我才能见你。” 什么鬼玩意?关云渡腹诽。 “那你现在怎么又大白天地跑出来了?” “你最近对我好了一点,昨天还额外和我多说了五句话,我很高兴。” 关云渡听完,恨不得抽自己几嘴巴子,叫他嘴贱多余和他说了那五句话!《 》 11、第11章 两天后,雾雨寄来了一件东西。 朴实无华的盒子里,装着一条银色的手链,看起来是手工制的,很精致特别。 是夜,顾长笙如常来到了他的身边,他如笼下的黑影,所到之处光明都将被吞噬。 “夫人,今日过得可好?” 关云渡坐在桌前,画上的是古镇那天的红衣女鬼。 顾长笙一双眼在暗夜中阴寒逼人,声色沉了几分:“你画得真好,可是为什么要画她呢?这张脸,看了不会做噩梦吗?” “这些鬼千姿百态,不是很有意思吗?”关云渡似是想到什么,“有件东西要给你。” 听到这句话,顾长笙双眼一亮,“要送东西给我?是什么?” “你在这等着。” “好。” 顾长笙目送他走进卧室,微微侧过身盯着桌上的女鬼图,压在画纸上的五指失了力道,直到门口传来脚步声,顾长笙才猛地收回手,画上留下了几道指甲抓痕。 为免他责备,顾长笙先发制人,“夫人,我刚才不小心,把你的画弄破了,你不会怪我吧?” 关云渡看了眼桌上的画,五条抓痕清晰可见,关云渡并不生气,上前将画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里,“一张破画而已,没什么。” 顾长笙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你要给我什么?” 关云渡拿出一条银色手链,“在网上看到的,觉得很配你,所以买下了,你喜欢吗?” “喜欢,很好看,夫人眼光很好。” “手伸出来,我帮你戴上。” “嗯。” 关云渡替他戴上手链,满意一笑,“果然,很适合你。” 顾长笙垂眸看着手上的银链子,“夫人送我的礼物,我会好好保管。” “我想去个地方,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当然,夫人想去哪里?” “我听说昆山附近环境清幽,空气也很好,想去那边住上一段时间。” 顾长笙知道昆山,山上有一座寺庙,灵气很充沛,里面的和尚也是有真本事的。 “为什么想要去昆山?”顾长笙问他,“顾宅周围布了吞灵阵,你待在这里有助你恢复身体。” “每天待在同一个地方,烦死了,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失去自由了?要被你一直这样看着然后关起来吗?” 顾长笙默了许久,才问他:“你是真的只想去那边小住一段时间?” “你在怀疑我?”关云渡冷笑,“我也没有非要你去,我只是待在这里烦了,想出去走走!你也可以放我一个人走。” “不行!”顾长笙想也未想拒绝了他的提议,“你不能一个人走,不能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 “是不是我死了,你才会放过我?” “你不会死。”顾长笙对他说这四个字时,没有一丝怀疑,“我能护住你,不论是人是鬼还是仙,我都能保你一生顺遂,平平安安。” “说这么多废话有什么用?!”关云渡怒斥道:“我这样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你以为我很想这样活着吗?你还不如杀了我!” “夫人,你别生气,不过是个昆山,我没说不陪你去。” “当真?” “嗯。” 关云渡心气顺畅了许多,“我们明天就出发。”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我们从这里步行前往,大概一个月的时间。” 关云渡又皱起了眉:“坐高铁一天时间就到了,你是不是把脑子丢在一百年前没跟着进化?我不会陪你走路,要走你走。” “我应允你一同过去,已经是让渡,如果你不愿意,那就不必去了。”没想顾长笙语气与态度极为强硬:“那就乖乖待在这里,等孩子生下来。” 他这么一说,关云渡才开始慌乱,“也不是不可以陪你走路,只是……要走一个月,我的身体状况肯定吃不消。” “夫人放心,不会一直让你走路的。” 关云渡不懂他为什么这么执着,非要走路去,但为了计划能够顺利进行,只得同意。 出发的那天,他起了个大早,夏日已接近尾声,不再如之前那样燥热。 顾长笙取了一把特制的雨伞,这伞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做的,通体漆黑如墨,伞撑开时既能遮阳还能生寒。 顾长笙挑的路线很偏僻,避开了人多的城市。 关云渡不由疑惑:“没有指南针也没有方向坐标,你是怎么认路的?” “有山精和地缚灵可以为我引路。” “我能看见他们吗?” “能。” “那我为什么看不见?” “你想看见?” “看看。” 顾长笙并指在他的眉心掐一个诀,低喝了声:“开!” 关云渡疑惑:“开什么?” “阴阳眼,为了你好,之前一直将你的阴阳眼封了,如果你想看我便为你打开。” 关云渡果真看见在他们前面有个红衣小女孩在蹦蹦跳跳地往前走着。 关云渡简直大开眼界:“鬼原来不怕太阳?” “怕的。”顾长笙神色凝重:“修为浅的需要躲避烈日,即使是修为高的,也不能一直在阳光底下,会消耗它本身的能量,如果能量消耗殆尽,就会灰飞烟灭。所以,有些人在白天也照样会撞鬼的。” “他们都是红衣服,所以红衣服的鬼力最强?” “是鬼力强的才能穿红衣,并不是穿红衣变成鬼才强。但如果本身死前怨气很大,又穿着红衣死去,能量会加持。” 关云渡挑眉:“那你呢?你死前怨气也很强?” 顾长笙暗抽了口气,“我跟它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不照样是鬼吗?” “只有我,才能和你做夫妻,所以是不一样的鬼。” “……”关云渡恨得咬紧了牙关。 突然走在前面的小女孩转过了脸,关云渡吓得打了个冷战,小女孩没有眼白,一双眼空洞漆黑,白肤惨白,嘴角裂至耳根。 “大哥哥,你走快一点,太阳好晒,我不喜欢。”她朝两人招了招手。 关云渡脚下一个趔趄,被顾长笙扶住,“小心。” “她怎么,这副样子?” “说来话长……” 顾长笙从她命轨中看到的,二十年前,她父亲家暴,将她母亲打跑后,又娶了一个女人进门,没多久他和这个女人有了儿子。 男人好吃懒做,现在多了两口人,觉得小姑娘碍眼,在一个傍晚时,男人牵着她出门,说要带她去找妈妈。 在经过树林时,男人拿石头从背后打碎了她的头骨,然后挖掉了她的双眼,缝住了她的嘴,挖了一个坑把她埋下,又树了一棵树苗。 其实她被敲碎头骨后并没有死,父亲用手抠她的眼珠,缝她的嘴,将她埋起来,她的意识是清醒的,只是不能动。 关云渡那般冷血的人,听完顾长笙的讲述不再觉得她可怕,心中莫名涌上一股愤怒。 “人都死了,为什么还要挖眼缝嘴,然后再种一棵树?” “他们村里流传一种说法,眼睛挖了就认不出仇人,缝上嘴巴便无法诉说冤屈,种上一棵树,树根穿刺过他们腐烂的肉身,连同缚住他们的魂魄,便再也不能往生断了世间因果。” 关云渡不知,原来人还可以恶毒至此,他还是太善良了啊! “你的意思是,她父亲现在也活得好好的?” “你希望她父亲遭报应?” 关云渡冷嗤,“不是我希不希望,而是这世间根本没有因果报应,好人不一定长命,但坏人,没有道德枷锁,即使害了人也不会愧疚自责,他们大多数都能安享天年。” “等着天道报应的人真是愚蠢可笑至极,神佛本就不曾佑他们,又为何心中要存善恶呢?道德不过是作恶之人,用来束缚绑架他人的工具罢了。” 这番话让顾长笙对他感到陌生,这还是顾长笙第一次看到他内心深处的感悟,阴暗、消极、愤怒、委屈…… “夫人如果心中有憎恶之人,我去替你杀了他。” “哦?杀谁都可以?” “你想杀谁?” “你。” 顾长笙笑了声:“杀了我,对你没什么好处。” 晚上,他们来到附近的小镇,订了一家民宿歇一晚。 关云渡洗了澡,还没有睡意,便来到一楼的后院里小坐。 院里有一棵月季树,冠幅惊人,几乎覆盖了半个屋顶,他拿手机拍了几张照片,意境很好,随便一张都能拿来当屏保。 “真好看。” 身后传来一道轻叹,关云渡回头看向来人,顾长笙仿佛如影随形。 “上次夫人画我的那张画,怎么不见了?” “太丑,扔了。” 一阵沉默后,顾长笙有些失落,他走到了月季树下,回头笑道:“下次夫人就这样画我吧,这样会不会好看点?” 关云渡心脏猛地紧搅在了一起,不知为何狠狠疼了下。 月季树下的男人,笑容很干净纯粹,银色的长发随风飘逸,开败的玫红色花瓣从他头上落下,好看得像是幻境。 关云渡不自在别开了视线,不再看他。 顾长笙又绕到了他眼前,不厌其烦,“和我多说说话吧,夫人……” “说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 “你是怎么死的?” 顾长笙紧抿着唇,深邃的双眸染上了几分哀愁与落寞,只是默默看着他没有回答。 “说话啊,你不是想聊天吗?怎么不回答?” 顾长笙嚅了嚅双唇,晦涩道:“淹死的,淹死前一直在等着一个人出现,可是他没有来,他不愿意见我。” “那你肯定是做错了事情,所以他不想见你,又或者他根本就不喜欢你。” “可是,是他先说喜欢我的,我原本没那么喜欢他,等我很喜欢他的时候,他又因为世俗和各种理由抛弃了我。” “哈哈哈哈……”关云渡只觉好笑:“什么狗屁世俗,他要真在意这个,从一开始就不会和你鬼混在一起,抛弃你不过是玩腻了而已。既然是腻了,你死不死也和他没关系,他自然不会出来见你的。”《 》 12、第12章 顾长笙心脏仿佛被什么狠狠重击了下,疼得屏住了呼吸。 “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 关云渡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样失魂落魄,一段烂掉的感情而已,对他打击有这么大么?况且过了一百年,该淡的也淡了吧? “你,”关云渡嚅了嚅干涩的双唇,语气略显艰涩,“你现在做鬼也没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求一段孽缘?你存在于世,又不是为了爱情,不是还有很多值得你追寻的?” 顾长笙显得十分落寞地站在傍晚橘色的余光中,神情晦暗,“我已经为这份感情付出了一切代价,执念哪有这么容易放下?” 这是他们心灵第一次最近的交流,关云渡试着劝解他:“或许你对他根本早就不是爱,执念大多是因为得不到,所以不甘心,究竟是爱还是不甘心,你有没有仔细想过?” 顾长笙转头看向他,这个问题太复杂了,他找不到答案,“我只是想着,再见他一面,见到他之后,又想着如果能相守在一起,不爱我也没关系,在一起之后,想的是他能爱我一点就够了,可我因为爱他变成这个样子,他为什么就不能爱我多一点?” “所以,其实你还是不甘心。” “当然不是!”顾长笙眼眶发红地盯着他,“谁都可以否定我对你的爱,但你不可以,你没资格说这种话。” 关云渡背后一凉,小声道:“他是他,我是我,你不能混为一谈。” “你的灵魂生生世世都属于我的,不论轮回多少次,我都能找到你!” “我求你了,能不能放过我?这一世,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又做错什么了?要为上一世的自己负责!你不觉得这对现在的我很不公平?” “公平?”顾长笙冷笑了声,有些粗暴的掐住了他的双颊,强迫他直视着自己,“我当然会求公平,你曾欠我的,我会在你身上,一点、一点的要回来!” 关云渡愤然推开了他,身形不稳地起身回了屋内。 不行,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先杀了这恶鬼,再拿掉肚子里的东西,再拖下去,它在自己的肚子里会越来越大,而这只恶鬼,也会一直缠着他,不死不休! 这一路走到昆山,他们走了二十五天,不是一直在走路,或乘船或坐车像是在游玩,不过他俩成日大眼瞪小眼,好话说不过十句,基本是互相折磨。 关云渡不懂他的用意,走到昆山山脚下的禅院,他出示了手机订单,里面的小师傅就带他去了房间。 这间禅院是为学佛的俗家弟子准备的,很多有这信仰的会节假日前来预订小住。 房间很简朴,远离城市喧嚣,心字焚香青烟袅袅,夏日末的炎热仿佛在这一瞬间都跟着消散。 说来奇怪,关云渡浮躁的心前所未有地平静下来,通身舒畅。 这让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带他和妹妹去寺庙烧香拜佛。 有个老和尚看着他叹息了声,说他尘缘坎坷,六亲无靠与佛有缘,问他愿不愿意随他在庙里修行? 他说他不想,妈妈和妹妹还需要他照顾,于是便下了山去。 现在想来,真是讽刺至极。 那老和尚想是看走了眼,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与佛有缘? 神佛从不佑他,怎么会有缘?! 他曾经那么虔诚拜他们,还不是失去了所有? 跟他说什么因果轮回,善恶报应,他偏不信!他再也不向善,他心里满是恶与恨,如神佛有眼,那就显灵让他看看! 他倒要问问他们,是否行善都得到了好报,作恶都得到了惩罚,若是神佛不公,凭什么受这香火! 禅院准备的都是素菜,关云渡口味向来清淡,还算吃得惯。 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鬼怪,关云渡不由好奇地问他:“你们鬼不会感到饥饿吗?” “也会的,普通的鬼魂在阴界,也会像人一样,会渴会饿会冷会痛……但是不会死。” “是吗?那你呢?” “也会难受,但是我的修为可以吞噬天地灵气,并不会如寻常鬼一般感到冷或者饿。” “真的有阴界?” “有的,只不过如今阴界秩序混乱,十殿阎王只归位了五位,鬼太多了,管不过来。不过很快,十殿转轮王会降临。” “呵,有意思。”关云渡虽然在这段时间接触了许多鬼怪灵异,但听着这些,依旧像天方夜谭。 “你要觉得有意思,我还可以跟你说说其他的。” “要是有投胎的机会,你会投胎吗?” 顾长笙神色突然变得复杂,默了许久没有答话。 “问你呢,怎么不说了?” “我早已违背了天地法则,跳出了轮回之外。” “所以你只能一直当鬼?” “不会,”顾长笙眸光深沉地盯着他,“我会回到人间来陪你。” “可我不想要你陪。”关云渡无情拒绝了他的一厢情愿,“我看见你就浑身不舒坦,很恶心,跟你在一起只会让我更加烦躁、抑郁,你差点把我逼疯。” 这些话,像是无数支射出的利箭,穿过顾长笙的心口。 “可你除了我,也不会再有别人。” 关云渡听到这句话只觉可笑至极:“你可真够狂妄自大!” “不是狂妄,我只是在叙述事实,你对所有人都性冷淡,可对我不会。” 关云渡神情凝重,下一秒愤怒地掀了桌子,“是你对我的身体早就动了手脚?” 顾长笙笑容满是嘲讽,“情思是你自己要种下的,我跟你说过,那碗符水喝下去你将生生世世只忠于我一人,你原本是想敷衍我哄我,才乖乖喝下去的,哈哈哈哈……可笑!” “我根本不知道!你胡说八道!”关云渡愤恨地用力揪过他的衣领,“我不可能喜欢你,更不可能为你种下什么情思!你帮我解了它,顾长笙,帮我解了它!” “哦对了,你可能一直没记住,情思一旦种下,是没有可解之术的,除非你的魂魄灰飞烟灭,虽然你厌恶我,但现在也没办法,关少忍忍吧!” “哈哈……哈哈哈……”关云渡放开他,跟着笑出声来:“那算了,呵,今晚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不一定是他灰飞烟灭呀,假如顾长笙灰飞烟灭,或许也是可以的。 “你什么时候想看到我?” “等我死的时候,或许会想看看你是不是真会为我哭得很惨。” 顾长笙心口绞痛难当,却还故作轻松地浅笑了声:“其实我更想知道,在我死后,你有没有过一点伤心?” “自然是没有,你怎么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你又不记得前世的事,你怎么会知道呢?”顾长笙敛回了笑容,神情无比凝重。 “我不了解你,但我还不了解自己吗?” 关云渡说得没错,他顾长笙不过是个自讨没趣的小丑,人家不过是玩玩,他却当了真,一世还不够,还要再纠缠一世。 他都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早就不是那个他曾爱过的人,不过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从未将他当真。 一阵夜风吹过,顾长笙的身影消失在关云渡眼前,来去无痕。 关云渡长吁了口气,此时禅院的小和尚将桌上的碗筷都收走了,关云渡吩咐了声:“不用关门,这屋子太闷了。” “关先生,晚上好。” 关云渡才刚转身,突然听到身后有道清灵的嗓音在叫他。 他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穿青色道袍,扎着马尾的青年朝他走来。 “你是……雾雨?” “雾雨是网名,我姓江,单名一个岸。” “关云渡。” 两人握了握手,江岸环顾了下四周,还能感知到鬼怪留下的一丝灵息。 “你不怕他再回来?”关云渡凝眉:“他总是神出鬼没,如果让他看到你,我可保不住你的小命。” 江岸面不改色道:“他今晚至明天白天都不会再来。” “为什么?” “神佛威压之力,会将他的灵魂碾碎,他在这里多待一秒钟,都会削弱本体灵力,到时候再对付他,就易如反掌,在这里,他杀不死我。” “你没骗我?”关云渡表示深深地怀疑,“他明明一点事都没有!” 不但没事,还有精力和他吵架。 江岸不由重新审视着眼前的男人,“你和这鬼怪是什么关系?” “你需要知道?”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只是……”江岸没再说话,开始拿出罗盘,确定方位,在四周快速地布阵。 关云渡紧跟在他身后,“这些东西真有用?” “有没有用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你刚才还有话没说完,只是什么?” 江岸不悦地蹙起了眉:“我不觉得你想听。” 关云渡一身反骨,本来不想听的,但他偏要卖关子,于是他就非听不可,“说吧,我想听。” 江岸暗叹了声:“我不知道是他太蠢还是对你太信任,你竟然真能将他哄骗至此地,一般修为不够的鬼怪连靠近这里都十分难受,但听你所说,他还能强忍着不适,若无其事地与你说话,让我很意外。” “难道不是他修为足够强吗?” “即使他修为足够强,在神佛威压之下,还能保持灵体不灭,要耗损很多修为。”江岸只是在陈述事实,他对这些鬼怪并不会产生人类的情感与联系。 关云渡的心口莫名紧了下,站在原地陷入了沉默。 江岸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对他有了怜悯之心?人鬼殊途,他缠着你本就违逆天道,你不该对他产生怜悯。” 关云渡失神一笑:“我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只是觉得有些意外。” 原来,他说喜欢自己,竟然是真的。 “那就好,我希望你遵守约定,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关云渡轻嗤了声,没再理会他,径自回了屋内。 江岸若有所思目送他离开,继续布阵。 关云渡心里突然很难受,后悔吗?不,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明天之后,他就能永远摆脱他!《 》 13、第13章 关云渡失眠了一晚上,他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尖刀上行走。 直到天光破晓,那一缕朝阳从窗口照了进来,他才惊觉已经天亮。 他动了动僵硬麻痹的身子,上前推开了门,走到了院子。 江岸正好将布下的阵法隐藏,算是已经布置完整,只等晚上顾长笙来临。 关云渡好奇地问道:“你有几成把握,能用这阵法将他降伏?” 江岸收好了罗盘,转头睨了他一眼,淡然道:“六成。” “才六成?” 江岸懒得跟他解释,如果不是在这里引鬼怪入阵,有神佛威压,想要将他降伏,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说他行鬼道,但肉身仍不死不灭,他说行人道,但已跳出三界轮回,除了天道还能镇压一时,几乎无人可挡。 若是能趁此机会将他降伏,江岸相当于有了一柄所向披靡的利器,是机缘还是命劫,就看今晚。 江岸交给了关云渡一件法器,这法器一头雕刻着神像,另一端尖锐无比,通体呈金黄色。 “这是金刚降魔杵,你拿着。” 关云渡看着手中的降魔杵,微微蹙眉:“我拿着有什么用?” “待我用阵法牵制他时,你可以来个出其不意,降魔杵能破他元神,压制他的灵力。” 江岸打量着他的表情,沉声问他:“你在犹豫?” 关云渡嘲讽笑了声,转动着手中的降磨杵递到眼前细看,“我当然犹豫,你说你只有六成把握,还得把我也搭进去,万一没弄死他,被变本加厉报复的人是我,啊当然~你也别想活。” “凡事都有代价和风险,你既然下定决心想摆脱他,又怎么可能一点代价都不付出?” “那我晚上,且等着你降妖除魔。” 当天晚上八点,顾长笙果然来了,关云渡正坐在窗前的榻榻米上喝茶赏月。 见他过来,只是动了下眼珠,没有理会。 顾长笙径自坐到了他对面,“夫人,给我沏杯茶吧。” “自己倒。” “我想喝你给我倒的茶。” 关云渡不情愿地拿了个茶杯,给他倒了杯茶水,满到溢出。 顾长笙也不在意,自己倒了些茶水出去,悠然地饮啜着。 “今晚月亮真圆。”顾长笙看向窗外的明月。 关云渡不由好奇:“你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吗?我听说这里是座灵山,佛家圣地,鬼怪应该不能靠近。” 顾长笙浅笑,“可是你想来,那有什么办法?” “你可以不来。” “我需要看着你。” 这句话让关云渡身心不适,“没有人会喜欢被窥伺,被另一个人无孔不入地侵蚀自己的人生,顾长笙,你这种行为让我恶心至极!” “是啊,没有人喜欢,所以你忍忍吧。” 关云渡之前对他那点怜悯在这一刻荡然无存,“顾长笙,你真该死。” “从前,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总是很多甜言蜜语,我听着很高兴,即使知道你的那些话,一个字都不会变现,为了和你在一起能开心点,就说服自己都是哄我的也没关系,至少你还愿意花心思哄我。” 关云渡翻了一个白眼,没能听下去:“幸好你死得早,你要活到现在,就你这种恋爱脑,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知道吗?” 顾长笙眼眶泛红,无比哀伤地看着他,“所以我真的该死吗?” 关云渡呼吸一窒,心脏仿佛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里面搅动,胸口沉闷得说不出话。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你能骗我一辈子就好了,那样我也不会有化不开的执念,葬身海底化作尸鬼等了一百多年……海底很冰冷很黑暗,孤独的时候就只能睡觉,醒来时看鱼群从头顶上游来又游去,竟有些羡慕,看它们成群结队,只有我形单影只。”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让你等了吗?是我让你变成这个样子的吗?你是成年人了吧?不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吗?” “你就没有一点心疼我吗?” “没有,都是你自找的!” 顾长笙叹息了声:“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原来你不喜欢时,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觉得聒噪。” 顾长笙放下茶杯,从关云渡脸上收回了视线,起身下了榻,还没走上几步,四道金色的梵文化成威力无穷的锁链,紧紧缠缚上寻顾长笙的四肢。 门被一股劲风推开,青衫道士拿着法铃来到顾长笙眼前。 鬼怪小麦色肌肤上的金色符纹让江岸暗叹不已,他竟然没有死在天罚之下,还能修得如此法力,想必背后还有更高明之人在为他护法。 江岸摇响了手中的法铃,法铃人听了没有感觉,但是鬼怪会被铃声摄走神识,浑浑噩噩成为游魂,或被人操控炼制成傀儡。 顾长笙怒极而笑:“无知小儿,竟妄想用这种小把戏对付我,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只听到他怒喝一声,生生震断了四方位的梵文锁魂链。 江岸呼吸一窒,只能更急骤的摇动着手中的法铃,顾长笙神识被法铃干扰,只觉天摇地晃,头疼欲裂。 他刚才震断梵文锁魂链损耗了极大的法力,想要抵御法铃对神识的干扰,必须有超绝的意志力,才能保持清醒。 然而此处是佛家圣地,有神佛威压,纵使他修为再高,恐怕今晚也难逃这囚笼。 关云渡看着他挺直如松的背影,渐渐弯了下去,身形颤颤巍巍,几乎难以站立。 他站在一旁竟不知作何反应,本该是件高兴的事,可他却高兴不起来,随着顾长笙渐渐弯曲的身影,心情也越发凝重。 “呵呵呵哈哈哈哈……”突然顾长笙仰天长笑,笑容凄凉眼中满是戏谑回头看向关云渡。 这一眼让关云渡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稳,他从未见过顾长笙这样阴邪冷戾的眼神。 关云渡神魂俱颤:“死到临头,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不笑,难道你让我哭吗?”顾长笙盯着他笑容越来越狰狞可怕,“夫人,我给了你太多次机会了,你说我这一次,要不要再原谅你?” “我不需要你的原谅,我只要你去死!” 法阵渐渐收紧,江岸脸上一喜,眼看就要将眼前这缕神魂炼化,只见顾长笙快速掐了个诀,一个红色的印从天而降,八方位的阵法被这印瞬间破开,江岸喷出一口血,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撞飞了出去。 一只鬼,竟能使用道家法器! 顾长笙收了印,歪着头眸光森冷地打量着倒在院中不起的小道士,缓步逼近,“你该死。” 江岸伤得很重,一时无法站起来,更别说使用符咒法器,连八方锁神阵都困不住他,更遑论别的。 “你,你到底……什么来头?” “陪你们演了好长一段戏,哈哈哈……我演得应该不错吧?”顾长笙猩红的双眼只剩下血腥与杀戮,“你想怎么死?是拧断你的脖子,还是挖出你的心?” “不,你别过来!我不想,我不想死。” “啊~晚了!!”顾长笙猛地扣过他的脖子,江岸双眼立时充血,无法呼吸。 “关云渡,救,救我……” 关云渡双手紧握着降魔杵,壮胆怒喝了一声冲向了关云渡,那降魔杵从顾长笙背后的左心口穿过,他一时神识受创,松开了江岸。 江岸见机,拼了命地爬起来就往院外逃去。 此时顾长笙也没心情再追这个小道士,他垂落着双臂,低头看自己左胸口的窟窿,被伤的地方冒着青烟,一时难以愈合。 他伸手似乎没有痛感,将降魔杵从身体里拨了出来,其实鬼能感觉到痛的,他给关云渡说过,但关云渡似乎只想让他死。 顾长笙突然发现,自己好难杀啊! 他回头看向关云渡,原本盛怒的双眸却异常平静,“我告诉你,怎么才能杀了我,夫人要听吗?” 关云渡踉跄退后了数步,浑身冷汗涔涔而下,震惊在当场,有一股无名状的悲伤似潮水冲刷着他的心口,让他呼吸困难。 他崩溃地嘶吼着:“我只是不想你再缠着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放过我?!” 顾长笙没理会他的歇斯底里,一步步朝他走去:“我的尸身靠近云港的海底深处,其实杀死我也简单,毁去我的尸身即可,若我尸身不毁,我的灵体能无限再生,只要我神识还在,灵体便不会灭。你杀我灵体百次千次万次,也是徒劳。” 关云渡被逼到角落,跌坐在地,绝望地仰头看着他,“你不如把我杀了,那样你我都能解脱,你杀了我吧!将我锉骨扬灰,让我神魂灰飞烟灭。” 顾长笙盯着他,半晌没说话。 “你说话啊!顾长笙,要么杀了我,要么从今以后你就放过我!” “我不会杀你……”他冰冷的指尖轻抚过他俊美绝伦的脸庞,“夫人,你太伤我的心了。” “是你逼我的!” “我以后不会再逼你,但我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等你生下这个孩子,我会来带他离开,从此以后,你我两不相欠。” “可我是男人!我不能,我生不了!顾长笙,你可以提别的条件,我求你,好不好?” “不好。”顾长笙眸光决绝冷硬,“必须是你,必须是这个孩子,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行。” “为什么?!” “到时候你自会知道,为什么非得是你。” 关云渡嘲讽笑了声:“其实你根本就没有给过我选择,不论哪一条,都让我厌恶!” “是吗?放心,只要你遵守这个约定,等你生下孩子,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说完,顾长笙的灵体已经到了极限,渐渐消散在风中。《 》 14、第14章 黑暗的深海之渊,侧卧在沉香木上的尸鬼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伸出手看着右手腕上那条银色的手链,神色黯然。 他嘲讽一笑,顾长笙啊顾长笙,你真是太可怜了,他唯一送你的东西,都暗藏杀机。 他的双眼闪过一丝暗红,猛地握紧了拳头,银色手链被一道法力绷断,从顾长笙手腕脱离坠入海底的淤泥之中,再也不见。 正追踪着牵引的灵丝突然断开,江岸心脏紧了下,只能看着罗盘上的光点渐渐消失。 * 关云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寺庙的床板上,佛堂传来诵经的声音。 他用手撑着隐隐作痛的额头,浓眉紧锁,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几缕凌乱的碎发垂落,遮住了清冷的眸光。 不知呆坐了多久,外边诵经声已经停了,只传来木鱼声。 关云渡起身走出了简朴的卧室,看到佛像前一个老和尚在拨弄佛珠默诵经文。 听到脚步声,老和尚回头看向他,起身双手合十,“施主总算醒了。” 关云渡此时思绪还很混乱,“这是哪里?” “阿弥陀佛,这里是法华寺,老衲法号明觉。” “我怎么会在这儿?” “施主昏迷在山脚下的禅院,是寺中的小弟子将你带上山的。” “那多谢了。”说着,关云渡摸了摸口袋,将所有现金塞进了功德箱里,转身要走。 “施主留步!” 关云渡疑惑回头看了眼老和尚:“还有事吗?” 老和尚惋惜叹了口气,“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施主与老衲相见既是有缘,若施主信得过老衲,老衲或许能助你渡此劫。” “是吗?”关云渡听完,转身往回走,满眼疑惑地盯着这老和尚:“世间千千万万遭遇苦难的人,为什么你偏要渡我?” “阿弥陀佛!”明觉作了个佛礼,“天雨不润无根草,佛祖不渡无缘人,施主本有一颗世间难寻的菩提心,可惜被爱憎贪嗔痴所蒙蔽,实在可惜。” “你说要渡我,那你可知道我遭遇了什么?” “略知一二。” “既然这样,那你能替我拿掉这肚子里的鬼胎吗?” 老和尚为难地摇摇头。 “那你能替我驱逐那只百年恶鬼吗?” 老和尚又摇摇头。 关云渡冷哼:“这也不能那也不能,你要渡我什么?” “世间种种皆有因果,若想明心见性,便要勘破事件本质与内心真实需求,只有这样,一切恩怨因果便迎刃而解,助施主你脱离苦海。” “明心见性?”关云渡抬头看着神圣庄严的佛像,“说得轻巧,如果世人都能明心见性,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爱恨嗔痴。况且,我曾受过的苦难是真实的,你如果想三言两语劝我向善,那大可不必,你有你的道,我自有我的道!” “老衲可助施主的神思回到过去,施主若愿意,只需片刻即可。” 关云渡打心里不信,却又见这老和尚一片真诚,没有拒绝:“怎么做?” “只需要施主摒弃杂念,盘膝于佛前,听老衲敲三声梵钟响。” 关云渡闻言,掩去面上几分不耐,盘膝坐于佛前闭上了双眼,将思绪放空。 第一声梵钟敲响,他的神识陷入一片漆黑,无垠的虚境空无一物。 第二声梵钟敲响,神识好像穿过一道漫长的光速通道,不知去向哪里。 第三声梵钟敲响,回归于平静,等了许久,他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关少爷,到港口了,您醒醒。” 什么港口? 关云渡缓缓睁开了眼,轮船传来汽迪的鸣声,眼前的场景与布置,与现代风格格不入。 地上铺着素雅手工刺绣地毯,漆红桌案上放着金色大喇叭唱片机,一旁手动拨键电话格外有年代感。 关云渡抬头,眼前是个戴着格子鸭舌帽,穿着背带裤的小厮,正一脸疑惑看着他。 “少爷,您还没睡醒呢?难道是又梦到那个白发男鬼了?” “这是哪?”关云渡打量着四周,船突然剧烈晃了下,然后停在了港口。 “咱们到家门口啦!” 他浑浑噩噩跟着小厮走到了甲板,眼前这一幅景象让他震撼在当场。 曾荒芜的小镇,竟繁华无比,时代性的白墙黑瓦连成一片,贩夫走卒挑着扁担箩筐,走在光滑的砖石路上大声吆喝着。 男的穿着单一的中衫,棉麻长裤,灰黑色的布鞋;女的中式盘扣上衣喇叭袖,还有穿各色旗袍在大街上行走。 嘈杂的港口人来人往,一群光着膀子,皮肤晒成古铜色的男人正在港口开始卸货。 有的剪了短发,还有的留着一根长辫子盘在了脖子上。 而他自己穿着那种老电影中的西装三件套,亚麻色的,裁剪合身,手工制作十分精良。 他随着小厮上了岸,拉黄包车的车夫机敏地迎了上来。 关云渡感觉像在做梦,正要上其中一辆黄包车,被小厮拦了下来:“少爷,咱们有车在那边等着呢,您今天是怎么了?不会是晕船吧?回去之后,好好睡一觉。” “嗯。”这个梦,太过真实了,这种具象化的事物,如果不曾亲眼所见,根本没办法靠想象形成这样细致的画面。 来接他们的是辆t型的雪佛兰,老古董了。 车子在拥挤的街道上开得极慢,关云渡看向车窗外的汲汲营营的人们,似乎又找到了一点亲切与归属感。 当车子在关家老宅门前停下时,关云渡脑海里回闪过许多与这个时代无关的画面。 对了,那男鬼,叫什么来着?明明之前还记得,怎么突然想不起来了? “少爷,快请进。” 推开大宅门,往日院中繁华的情景再现,古色的阁楼亭院,小桥流水,庭院修剪又结合了一些西方的艺术风格,看起来有些怪异,一种别样的美感。 “显赫!我的儿,多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只见一个雍容华贵,盘着发髻的中年妇人激动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显赫?他不是叫……他叫什么来着? 对,他叫关显赫。 “娘,我回来了。” “欸,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以后再也不出去了,就留在云港镇,好好经营家业。” “娘,我有点累,想先回房间休息。” “慢着,”妇人笑容慈祥地转身,从她背后拉过一个身形窈窕,穿着立领荷花色对襟上衣,粉色褶裙,气质娴静,言谈举止优雅大方。 “你还记得若水吗?小时候你们一起玩过,若水满十六岁就来了咱们家,如今都满十八岁了,要不是这些年你在英国留学,想必我孙子都抱上了!” “显赫哥,好久不见。”女子面若桃花,含羞带怯地匆匆抬眸瞥了他一眼,又匆匆垂下了头去。 关显赫心中一阵反感,浓眉蹙得更得深,“等我睡醒再说吧。” “欸……”关母无奈看着他快速消失在长廊的背影暗叹了口气,转而又微笑着握过苏若水的手,“好孩子,你可别多想,显赫想是怕生,感情多培养培养就会有的。” 对于未婚夫的冷落,苏若水嘴角的笑容十分勉强,却依旧端的温顺、善解人意,“婧姨,我知道的,我会和显赫哥好好培养感情。” “好好好,外面太阳大,先进屋去歇着吧。”关母很高兴若若水的懂事乖巧,不争不抢,挽着她一同进了屋。 关显赫呆坐在杌子上,一手执着茶杯神情恍惚。 好奇怪的割裂感,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难道是刚从英国回来的缘故吗? “少爷,厨房里做了碗面条,您吃点再睡吧。” “放着。” 小厮放下手中的那碗面,一脸担忧地看着他,“要不,您去请个道士?” 关显赫猛然抬眸看向他:“请什么道士?” “您不是老做那种梦吗?那个……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做梦?”关显赫闭上眼,已经很模糊的身影,白发红瞳,他在梦里叫着他‘夫人’。 他已经分不清楚,到底哪边是真实的,哪边是在做梦。 “不吃了,端下去吧。”说着,关显赫疲惫地脱下西装外套,往床上一倒,闭目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到傍晚才醒,小厮起来叫他去正厅吃饭。 偌大的八仙桌上,除了主母与白天见着的那位未婚妻,还有几个姨太太,其余的弟弟妹妹们在下面的小桌上,等着他过来。 直到他落座,拿起筷子,所有人才敢拿起筷子吃饭。 关母示意了苏若水一个眼神,她心领神会,舀了碗汤轻轻放到了关显赫手边,“显赫哥,喝碗汤吧。” 关母笑道:“若水煲了一个下午,特意给你准备的。” 关显赫轻应了声,没什么表示,神情也依旧冷酷,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不喜欢这个未婚妻,他对这桩包办婚姻并不满意。 但是关家主母并不这么认为,男婚女嫁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即使现在没有感情,等以后有了孩子,也会成为一家人的。 “你爹还有几天就五十岁的生辰了,他出去谈生意,到现在还没归家,也不知道生辰那天能不能赶回来?” 关显赫似是想到了什么,“父亲平时喜爱喝茶,我想送套茶具给他,母亲可知道这镇上哪家瓷庄烧的陶瓷最好?” “呀,说起这陶瓷,还得数顾家的手艺最好!不过顾家前几年就换了当家人,听说烧出了稀有的粉彩!好多外头的人坐船过来千金求买。” “是吗?我明天去会会他。” “可不好交流,手艺好是好,听说性子也高傲,不行就别浪费时间了,咱们关家还能看他脸色不成?” “只要钱给得够多,能高傲到哪去?开门做生意,还能由着他自己的性子?” 关显赫不信这个邪,次日换了一身白色苏绣锦缎,坐车去了镇上顾氏的瓷庄。《 》 15、第15章 顾氏瓷庄位置比较偏僻,背后靠着一片森林,林中矿物多样,溪流丰沛,顾家长工做瓷的料子都是后山淘来的。 庄子前屋展示柜里琳琅满目,摆放着许多成品,一个拉客的伙计,一个看铺的掌柜,还有一个介绍成品的姑娘。 关显赫才刚进店铺,女子甜腻的脂粉味儿迎面扑来,过来接待他的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态度十分热忱。 “这位老板看着面生,是外乡来的吗?” “嗯,经人介绍过来的。” 姑娘并不意外,因为顾氏陶瓷名声在外,许多外乡的老板慕名而来。 “老板是买来自己用还是送人?若是送人可定制刻字,包礼盒设计。自己用的话我们用的都是天然釉料,安全放心。” “我想见你们顾老板。” “我哥?”姑娘灵动的杏眼微眯,“老板你等等啊,我去后院叫他来。” 说着欢快地如一阵风往宅子后院跑,说是顾家后院,其实就是用篱笆围起来的一处露天窑厂,住人几乎都在前屋。 顾长笙坐在转盘前正在修坯,眼看已经有了初形,顾灵秀往他肩膀一个推搡,顾长笙身子一歪,泥坯也跟着剜了一个裂口。 “哥!来了个大客户,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阔少爷,长得好生俊俏!外边的货看都不看,一来就说要见你,赶紧的!” “顾灵秀,你嫁妆没了!” “啊?不会吧,才这会儿工夫,我嫁妆怎么就没了?哥,你别吓我。” 顾长笙深吸了口气,“女孩子家家,能不能秀气点儿?爹娘当初给你起这个名字,不是用来讽刺你的。” “哦!” “到底听没听进去?” “知道了哥。” 顾长笙无奈摇了摇头,起身走到水井边去舀水洗手,随后与顾灵秀一起去了前屋。 此时伙记已经沏了茶拿了蜜饯果子正在招待。 听到脚步声,关显赫循声抬眸瞧去,彼此四目相交,那一瞬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顾长笙见到他的第一眼,便屏住了呼吸。 他不知该怎么形容那样一张脸,眉眼浓郁深邃,高挺的鼻梁下唇形饱满,颌部线条棱角分明,漂亮得过分的五官,却不失男子的刚毅。 虽着装素雅,但贵气逼人。上好苏绣缎面折出的光泽,衬映着他如白瓷般的皮肤,左耳配着一颗祖母绿耳扣,气质清冷疏离,却让顾长笙心脏不由自主地疯狂跳动。 他第一次见着这般人儿,漂亮得好似他不属于这人间。 关显赫讶然,这张脸好熟悉,突然梦里鬼怪的那张脸具象化了,他不由自主站起身,朝顾长笙走了过去。 顾长笙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可这人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看? 那双眼睛真好看,盯得他心慌意乱。 “不知贵姓?”顾长笙借着问话长舒了口气,不然再憋气能把自己憋死。 “鄙人姓关,单名一个赫字。” “幸会。” “嗯。” 顾灵秀看着他俩气氛真奇怪,看着挺尴尬的,随便说点什么也行啊,总比站在这儿大眼瞪小眼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要干架呢! “啊哈哈,哥,你不请人家坐吗?” “关老板请坐。”顾长笙一副淡定的样子请人入座。 关显赫又坐了回去,拿过桌上的茶水轻啜,“我想定做一套茶具,用来给家中一位长辈,他平日喜欢品茶,也喜爱收集茶具,像店铺展示出来的样品成色,还是太过普通了些。听说顾老板手艺过人,不知能否烧出一些品质上乘稀有的成品?” “你想怎么个稀有法?” “市面上那些已经看烦了,只要你能烧出钧瓷,多少钱都行。” “钧瓷……”好巧不巧,去年他就烧了两只钧瓷花瓶,已经卖了一只出去,还有一只在他自个儿房间摆着。 见顾长笙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顾灵秀急得在一旁说道:“其实我哥……唔唔唔……” “闭嘴,回你屋待着。” 他哥眼睛一瞪,顾灵秀天灵盖感觉发麻,生怕他又克扣自己的零花钱,赶紧回屋去了。 关显赫看着这对兄妹,似乎有什么事情在隐瞒自己,不由浓眉微蹙,“是有什么不方便让我知道的么?” “怎么会呢?”顾长笙借着喝茶的动作掩去那几分心虚,“关老板是这样的。” “嗯?” “你也知道钧瓷很稀有,我确实知道制作过程,但是想烧出一套茶具出来,得反反复复不知要试多少次才能成功,这不只是钱的问题,主要是时间。” “需要多久?” “这个,我不知道,半年时间的话,还是能完成的。” “半年?!” “时间确实长了点,关老板不能接受的话,那我也没办法。” 关显赫认真考虑了许久,才道:“可以,你确定半年能烧出钧瓷?” “我确定。”顾长笙浅笑道:“不过关老板得交一部分订金,若你之后反悔,人跑了,我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多少订金?” “一千银元,订金只收十分之一。” 一旁的小厮听了瞪大了双眼,“这么贵!” 关显赫拿出两张大额银票。 顾长笙接过银票,仔细辨认了下,叫来掌柜的开了一张收据,一式两份,另一张给了关显赫。 “关老板收好了,这收据可别丢了。” 顾长笙直接将收据递给了小厮,小厮折好放进了口袋。 关显赫喝完茶,起身说了句:“你这里的茶不错。” “茶是今年初春采的毛尖,味比较淡,看来关老板不喜欢喝浓茶,要是喜欢下次再来,我给您包二两带走。” 关显赫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带着小厮转身走了。 小厮跟在一旁一肚子不满:“这人好虚伪!真有心送茶叶,当场不就给了吗?还非得说句下次来再送。” 关显赫也不搭腔,上了车后,一手撑着脸颊靠着车边陷入沉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厮跟着他进了院子才反应过来,“少爷,这不对啊,老爷生辰只剩下几天时间了,这礼物是送不成了吧?” “你把我行李箱翻出来,看看有什么洋货能送他的。” “我记得有个玛瑙烟斗。” “行,那就这个吧。” * 窑厂里十几个工人,绝大部分都是镇上的居民,晚饭是回家里吃的,只有几个长工住在这里。 晚饭顾家人不和长工一起吃,是在前屋二楼的客厅用。 因为顾长笙手艺不错,家里从未短缺过吃穿用度,除了早饭,午饭和晚饭都是三菜一汤。 家里现在就剩兄妹两人。 顾灵秀别别扭扭地吃了半碗饭,欲言又止。 顾长笙看不得她这德行,“你要是身上长了虱子,饭就别吃了,先去洗个澡再来。” “哥!”顾灵秀最烦他这张淬了毒的嘴,“我就是想问问,那单生意谈得怎么样了?” “你问这个干嘛?” 顾灵秀脸红红的,搓着手:“我也是关心家里的生意嘛!” 顾长笙冷哼:“我看是得给你找个婆家了,首先太好看的男人就不能要,哥也是为了你好。” 顾灵秀气愤地一拍桌子:“你什么意思啊顾长笙!我找夫婿就要找好看的,最好长得像关老板那样的,再说了,你这个当哥的还没娶呢,我越过你就嫁,人家会说闲话的。” “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操心,吃饭!” 顾灵秀还想说什么,又迫于顾长笙的淫威,只得噘着嘴老老实实安静吃饭。 晚间,家里做长工的阿良给顾长笙打了热水,去隔壁书房叫顾长笙沐浴。 顾长笙正拿着笔画设计图纸,烛光衬映下,他的眉眼越显深邃,长睫在眼睑留下两排剪影。 阿良站在门口好一阵,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打扰到他。 还是顾长笙率先发现了他的存在,抬头看了他一眼,“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大当家,热水已经准备了。” “嗯。”顾长笙收拾了一下书案,起身回了房间沐浴。 阿良伺候在屏风外没离去,听到下水的声音,气息不稳地询问了句:“大当家,可要让我进来给您搓搓背?” “你过来吧。” “是。” 阿良走到屏风后,只见顾长笙颀长健美的身体放松的靠在浴桶边,双臂横在两边自然垂落,肌肉线条流畅优美,小麦色的肌肤在水光潋滟中散发着缎子般的光泽。 这是一具充满男性魅力的身体,四肢颀长,宽肩窄腰,肌肉紧致线条完美。 阿良深吸了口气,拿过搓澡巾。 顾长笙一天很累,靠着浴桶小憩了会儿,迷糊中感觉到有一只手很不老实地在他胸口游移,充满了挑逗意味。 他缓缓睁开一双带血丝的眸子,用力扣过了阿良不老实的手狠狠甩开,低斥了声:“滚出去!” 阿良面上显露出几分惊慌,“大当家,我,我只是……我喜欢你,我知道大当家也是……也是跟我一样的,我的身子是干净的,没被人碰过,我愿意一辈子都伺候大当家,给大当家……” “滚出去,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阿良迎上他盛怒的双眼,吓得踉跄了几步,强忍着满腔的酸涩离开了顾长笙的房间。 此时水已经渐凉,顾长笙长叹了声,双眼失神地瞪着屋梁发呆。 他喜欢男人这件事,他自以为藏得很深,但身边还是有人会察觉出来。 其实有心之人,也不难察觉。 只是这件事,一辈子见不得光,他早已认命,这辈子不娶,也不会找男人打破这世俗禁忌。 可是今天遇见的那个男人,让他坚定的信念开始动摇。 如果对象是他的话,又未尝不可呢? 算了,别想了! 顾长笙掬了捧水让自己清醒一下,那关赫一看就是富家子弟,不可能像他一样一辈子不娶妻,何况……他看起来不像是同道中人。《 》 16、第16章 三天后,关父乘着轮船回到了大宅,抬回了十几箱沉甸甸的银元,一脸意气风发。 上面风声正紧,关父说五十生辰不想大肆操办,关母叫人把大宅院布置了一番,张灯结彩图个喜庆。 宗族长老和旁支几户也都提前过来贺寿,关家不但不收礼,还给过来贺寿的旁系每人给一百银元。 外边一片闹哄哄的,吵得关显赫两天没好好休息,守在门外的小厮远远看到关老爷怒气冲冲从那边走廊来到了东边院子,吓得转身回了卧房,顾不得那些个礼节,“少爷!少爷不好了,老爷过来了。” 关显赫眼下乌青,背过身去,闭着眼声色清冷慵懒:“来就来了,慌什么?” “狗崽子,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睡!”人未至,声先到。 卧房的门被粗暴大力推开,发出一声闷响,远处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外边来了多少长辈?你身为主家的少主人,不出去见客,日上三竿还赖在床睡大觉,像什么话?!” 关显赫艰难的撑着双肘坐起身,撩开了床帐,“爹,我才刚从英国回来,倒时差呢!” “不能过几天再倒?非得这两天?” 关显赫无语凝噎,半晌,吩咐着旁边的小厮:“阿山,备热水洗漱。” “好的少爷。”阿山灰溜溜地赶紧跑出去准备热水了。 “爹,您也坐着歇歇吧。” 关老爷气得胸膛起伏不定,不稀得看他一眼,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红木椅上。 没一会儿,阿山端来了热水,两个女侍拿来了几件衣服,都是关母之前知道他要回来新定做的,裁剪用的料子全是最好的锦缎,请的外头最盛名的绣娘。 阿山伺候着他洗漱完,关显赫仔细挑着这几件衣裳。 关老爷斜着眼瞧他,这些年不见倒是长成了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气也消了些,但忍不住唠叨:“你十四岁出国留学,一去就是十年,如今回来了,也该准备一下人生大事,我听你母亲说若水很喜欢你,她父亲今年升了官,成了航政司司长,咱们两家合作这么多年,联姻是必然的。” “嗯。” 关显赫没心没肺地应了声,走到屏风后换了衣裳,挑了条汉白玉璎珞佩在衣襟上。 女使拿过象牙梳温柔细致的替他梳理着一头浓密的墨发,额前的璇很自然的将留海分成了三七分,随后又用生发油大概定了下形。 “欸~我说的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当初就不该听信外头那些人的话把你送出去留学,留在这里给你请几个先生多好!联姻的事情你心里怎么想的?给个准话!” 关显赫不咸不淡地回应了声:“婚事你们看着办就行,我没什么意见。” 关老爷冷哼了声,气性全消了,他最好是没什么意见! 关显赫从宝奁里随手抓了一块玉把件儿起身道:“爹,我现在出去会客,您是要坐一会还是一起去前厅?” “走吧,带你认认人,以后整个关家都是你的,可别连自家人都认不全,说出去闹笑话。” 关老爷带着儿子在前厅认人,关显赫显得极乖顺,让叫人就叫人,看起来温文尔雅,让在场的人都赞赏不已。 所有人都被他的表象所欺骗蒙蔽,又有谁能想到,这副皮囊之下的离经叛道。 关老爷寿宴说是不大办,但流水席就提前摆了两天,算上生辰当天是第三天,镇上的镇民都跑去吃宴席,只有顾长笙没凑这个热闹。 顾灵秀与家里的伙计吃完流水席回来,兴奋得直奔后院的顾长笙。 “哥!哥,我回来啦!” 顾长笙像往常那般坐在转盘前在拉坯,没理她,反正说过她很多次了,女孩子家家还是跟只野猴似的大呼小叫。 “你可惜没去,你都不知关家真是好气派呀,那宴席上的菜都是平时见都见不着的大菜,可好吃了。哥,要不你现在也去?还能赶上今天最后一趟。” “我过冬的鞋,你做了吗?” “呃……”顾灵秀一噎,“我听说给亲人做鞋不好。” “怎么不好?” “做鞋不就是要送人走吗?哥,这多不吉利?还是去鞋铺买一双现成的吧,咱家也不差这个钱。” “……”强词夺理! “那衣服总能做吧?”顾长笙又问她。 “嘶~”顾灵秀挠头,“也,也不太好做。” “又怎么了?” “我这双手,是要给未来夫君缝缝补补的,不然,哥你还是给我找个大嫂吧,也顺便让大嫂给我做做衣裳呗!” 顾长笙拳头紧了,“赶紧给我滚!别出现在我眼前惹我心烦!” 顾灵秀吐了吐舌头,抱头跑了。 关显赫被父亲押着傍晚练了一个多小时的字,他许久没提过毛笔,端手太久手腕连着五指都是疼的。 阿山给他捏着那只修长白净的手,一边打量着他细微的表情。 “少爷,您真要跟那个苏小姐成亲吗?我刚过来的时候,听到他们在商量,年前要把婚事定下。” 关显赫悠然的嗑着瓜子,意味不明的笑了声,没有说话。 瓜子清脆的脱壳声在屋内接连响着。 门外突然传来女子清脆悦耳的声音,“显赫哥,我来给你送荔枝,你在屋里吗?” “进来。” 苏若水清秀的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一只果盘里堆满了圆滚滚的红皮荔枝,这是早熟种,现在才四月份,图个新鲜,到了五六月份也就不稀罕了。 关显赫坐起身,端过茶水喝了个底,“阿山,再沏一壶热茶过来。” “好的少爷。”阿山拿过桌上的茶壶匆匆出去了。 此时屋内只剩下关显赫与苏若水两人。 关显赫不说话,苏若水坐在一旁杌子上也显得很不自在,气氛实在尴尬,苏若水略显慌张地拿过荔枝:“显赫哥,你吃荔枝吗?我给你剥。” 晶莹剔透的果肉一颗一颗剥进玉碟里,苏若水将玉碟往关显赫身前送了送:“显赫哥,你吃。” 关显赫看了眼玉碟里的荔枝,秀色可餐,于是拿了一颗尝尝,酸甜多汁。 他吐出细小的果核,低沉的嗓音透着清洌与冷漠,“你找我是商量咱俩的婚事来的?” 苏若水小脸一红,“嗯,婧姨让我……让我多找找你,培养感情,明天,明天要不要一起出去踏青?” “你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十六岁时就来到这里,为了要成为你的妻子。” 关显赫轻叹了声:“可我不这么觉得,人生来是自由的,那些束缚都是世人愚昧,你应该成为你自己,而不是我的妻子。” 苏若水听到这句话时,瞬间红了眼眶,她心里是喜欢关显赫的,所以才会伤心。 “我没有选择。” “我可以给你选择,”关显赫连正眼也没瞧她,说道:“我在英国那边有华侨朋友,也有房产,我给你一笔足够度过余生的钱,你去那边可以好好开始新的生活。” 豆大的泪珠从她眼眶滴落,抓紧了绣帕:“我不想去……” “所以你要成为我的妻子?” “是。” “名分这东西你想要我就给你,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我对你不会有感情,更不会因为夫妻之间的名分而对你有一丝怜悯,未来你在关家所受的委屈,皆是你自找的。” 苏若水再也忍不住,强忍的泪如断线的珠子滚落,她绝望屈辱地抬头看向朦胧泪光中的男人,泣不成声。 “哦对了!”关显赫浅笑道:“今天我对你说的这些话,你知我知,别让第三个人听到,懂了吗?” 见她还在哭哭啼啼,关显赫浓眉紧锁:“把泪水擦了再出去,从今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哭,我不喜欢。” 顾长笙将设计图稿已经画好了,等了关赫五天,没见他人来,也没见他托小厮过来传话。 顾长笙还有别的单子,就在第十天,已经把他抛诸脑后时,那人穿着华贵,如一席穿林的清风就这么来到了他面前。 顾长笙痴痴看着他,放下了手里的过滤筛,朝他迎了上去:“关老板,今天舍得来了?” “你不会以为我不来了吧?我可交了一千银元,日日惦记呢!” “走吧,去前厅坐,我给你沏壶茶。” 两人一前一后地去了前厅的会客室,会客室布置得倒挺雅致,收藏柜上摆放着许多小瓷件儿,看着精致可人。 “这都是你做的?” “是啊,关老板可以随便看,我去沏茶。” 关显赫目送他颀长挺拔如松的背影离开,若有所思,长得这么高大,却是心思玲珑。 顾长笙回来时,除了手里提了一壶茶,还有几张设计图稿。 见关显赫手里捏着一只黑瓷小茶壶把玩,便说道:“关老板要是喜欢,这小玩意儿就送你了。” 关显赫失笑,却是将小茶壶放了回去:“只是觉得称手捏了捏,多谢美意。” 顾长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待他入座,才跟着坐下给彼此倒了茶。 “这是设计图纸,画了几个样式,关老板看看喜欢哪个?” 顾长笙还以为他早已动手在做了,原来还要设计图稿,他其实根本不关心他能做出个什么东西来,但还是装模作样地拿起图纸看了看。 从里面拿了一张最顺眼的:“就这个吧。” “行,那就拍板定下来了。” “嗯。” 关显赫自在慵懒地斜靠在红木椅里,一边品着茶,一边透过窗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这懒散模样换作别人都显得不庄重,但他偏凭着这副外貌,叫人看出了几分闲适与优雅。 顾长笙垂下眼帘,两口热茶滚入喉咙,“关老板会在云港镇待多久?” 关显赫收回视线,笑道:“那得看你什么时候把东西做出来。” “关老板若是要得急,我倒是不介意你来监工。”《 》 17、第17章 关显赫狡黠一笑,“我每日过来,顾老板不会嫌烦?” “怎么会呢?” 两人就这么倚窗坐在小榻前聊了一个下午,他们聊得很随意,没什么志同道合,也没有心灵共鸣,有时候只品茶不言语,不知不觉已到了太阳下山。 去茶楼听戏回来的顾灵秀听说关老板正陪他哥坐在会客室聊了一下午,她兴奋得小脸绯红,冒冒失失地冲进了会客室。 “哥!”顾灵秀在看到关显赫的那一瞬,正了正身形,理了下额前凌乱的碎发,一副小女人的娇羞模样:“关老板,又见面了。” “舍得回来了?”顾长笙暗叹了口气,他一直希望妹妹能稳重懂事一些,毕竟女子嫁人后,又不比在家里,事事都由着自己来。 “哎呀哥,关老板还在这里,你就别数落我的不是了。” 关显赫随口夸了句:“令妹真是活泼率真,时间不早了,便不作叨扰,顾老板告辞。” “不留下来一起吃个饭?” “下次有机会,我请顾老板和令妹吃饭。” “对了,这是上次关老板过来喝的茶叶,一点小心意,请关老板笑纳。”说着顾长笙拿了一个四方纸包递给了他。 “客气。”关显赫也没推却,接下了茶叶。 顾长笙送走关显赫,才刚回屋就被顾灵秀缠着问个不停。 “哥,关老板什么时候会请我吃饭啊?他明天还会来吗?他娶妻了吗?” 顾长笙一脸无奈:“他不适合你,趁早死了这个心。” “为什么?” “这人一看就知道家世不俗,又心性孤傲,以你的性子嫁进那深宅大院,只怕会吃得连骨头都不剩,”顾长笙对她客观评价:“你就乖乖听哥的话,找个条件尚可的人家,有哥在,定会保你一生无忧。” 说着心疼地揉了揉妹妹的头发,他只有这么一个血脉至亲了,他得替爹娘护好她。 顾灵秀的情绪看起来有些低落,不发一语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次日,关家主母就在准备下聘单子,让人去叫少爷过来,女侍跑了个空,关显赫早已闻风溜了。 * 两年前,顾长笙的一件釉里红镂空如意转心瓶拍出了天价,许多人便冲他名气而来。 他赶着出货,一大早就在后院拉坯。 订单都已经排到了明年,再不干活估计得有人来闹了,对他名声也不好。 顾长笙干活全神贯注,不容易被分心,他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寻求心灵最纯粹的状态。 所以当关显赫拉了小板凳坐在一旁看他‘玩泥巴’看了足有一个小时,他也没察觉。 直到拉出雏形,顾长笙坐直了身子伸了下懒腰,一抬头看到眼前的关显赫,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我打扰到你了?” “呃……关老板,你怎么过来了?” 此话问出口,顾长笙一阵窘迫,只得尴尬扯着嘴角笑了笑,看着他的视线一时间没能移开。 他今日穿着一袭浅灰色绣墨竹长衫,长衫外套着烟灰色轻纱,他身形颀长清瘦,风吹动着那轻纱,仿佛平地起了朦胧的薄雾,俊美如谪仙。 “顾老板真是贵人多忘事。”果然,关显赫字里行间免不得几分戏谑,“昨日还说让我过来监工,只有我当了真。” 顾长笙绕开了这个尴尬的话题,吩咐人送来了上午茶。 茶点是镇上周记家的,价格卖得极贵,但味道着实不错。 关显赫并不贪嘴,吃了个粟子饼就茶水,一脸兴趣地盯着顾长笙手上新的泥坯,问道:“我能试试吗?” 其实这种要求,有许多顾客提过,但顾长笙用着同一套话术打发掉了,一来觉得浪费功夫,二来新手容易弄得到处都是泥巴,他看了烦。 顾长笙迎上他期盼的神光,没有拒绝,“当然可以。” 说着起身把位置让给了关显赫,他去了井边打水洗了手,坐在一旁吃茶点。 将料子分类捡完过来烧的阿良看到了这一幕,他神色不悦,语气听着有些尖锐:“那人是谁啊?怎么坐在大当家的位子上?” “哦那个啊……好像是一个大客户。” “大当家不缺大客户。”阿良岔岔道。 “啧,你管那么多呢?赶紧干活吧!” 阿良心里酸涩不已,大当家瞧不上他,原来是喜欢这种? 一看就是矜贵的少爷,与他们不是一路人,大当家何必把心思放在这种人身上,自寻苦恼! 关显赫看顾长笙能那么轻松地掌握着转盘上的泥,随他意动而改变形状,以为也没那么难。 上手之后才知道,做这东西不宜心浮气躁,稍微分一点心手里的泥团就会歪或者变成奇怪的形状。 他微蹙着眉:“它怎么不听使唤?” 顾长笙走到他身后,弯下腰双臂越过他身侧,把控住了关显赫的双手:“手放轻松,向内收,别太用力。” 顾长笙将那团歪斜的泥巴给救了回来,扣着他的手重新开了孔。 关显赫惊诧,被他掌控着的双手就好像突然赋予了神奇的力量。 “你想做个什么?” “瓶子?” 顾长笙笑了声:“要不先做个碗吧?” 关显赫窘迫,“我是不是太笨了?” “这跟笨不笨没关系,手艺活多是练出来的。” “顾大师也是练出来的?” “当然不是,”顾长笙颇为自豪道:“想要到我这个水平,光练是不行的,还得有点艺术天赋。” 手中的泥团很快扩出一只碗的形状,关显赫惊喜地转头叫道:“成了!” 顾长笙没想到他会突然回头,避之不及的两人的唇轻擦而过,皆愣在当场。 顾长笙故作淡定地浅笑着将做好的碗捏住底端,放到了一旁木板案上晾着:“这只碗送给关老板了,你喜欢什么图案?” “图案?” “嗯,等烧制出来可以描绘上色彩。” “那就画几条锦鲤好了!”体验完这新鲜事物,关显赫站起身让出了位置,“不耽搁顾老板工作,我就先走了。” “留下一起午饭吧?”顾长笙客套道。 “明天正午我请顾老板吃午饭,不知顾老板赏不赏脸?” “这……”顾长笙无奈一笑:“做钧瓷还差点料子,我打算明天进山里挖一点土回来。” 后山有一处能挖到红泥,是他们做瓷的主要原料,有几样原石只能从外省经过镇上关家的货船让人带回来。 关显赫刚回镇子,正觉无聊,听到他要进山,那山里他小时候跟父亲去打过一次猎,这么多年就再也没去过。 “可否带我一起去?” 顾长笙心中警觉,他确实想多见他几面,但并不想有更深的接触,他知道有些事情,一旦萌芽,便是自己无法自控的。 “山中蚊虫极多,关老板这细皮嫩肉的,怕是吃不消。” “我在客栈待着也是无聊,要是不方便那就算了。” 这话一出,顾长笙就知道这位关大老板不是什么善人,他能怎么回答?啊对,确实带着个男人不方便。 “既然如此,那我明日辰时,等关老板过来再一起上山。” 关显赫走了没一会儿,顾灵秀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哥,关老板呢?” “走了。” “走了?你怎么也不留人家吃午饭?” “留了,他不吃。” “那他明天还会来吗?” 顾长笙拧着眉瞪了自己妹妹一眼,“顾灵秀,我警告过你什么?” 顾灵秀一脸委屈:“我好不容易有个看顺眼的,哥你不但不帮我,还要给我泼冷水,你还是我亲哥吗?” “你看上他,他看上你了吗?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对他一无所知,但他却一眼能看穿你,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那高枝咱们攀不了,我只求你一辈子平平安安的。” “哼!我不想听你说教!”顾灵秀红着眼睛气呼呼跑了,完全曲解了顾长笙的意思,她亲哥话里话外都是她配不上好人家呗! 顾长笙心里一阵烦闷,还是把关赫这个单子早点做出来吧,也好让他快些离去。 关显赫才刚进宅门,小厮阿山就匆匆迎了上来,“少爷,您可总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夫人得扒了我的皮。” “什么事?” “夫人找你商量聘礼的事情。” 关显赫冷嗤了声,不紧不慢地来到了正厅,只见关家主母一脸不悦,一手撑在红木椅上生闷气。 见着儿子回来,神色稍微缓和,“你去哪了?这一天天的都见不着你人影。” “要送什么聘礼你们拿主意就行,不必找我。” “你说的是什么话?是你要成亲,你总得上点心!” “我一回来你们就给我安排好了要娶的人,要走的路,我既然没有选择,你就不要过问我了,包办婚姻我什么想法一点儿也不重要!” “你这是在怨娘?”关夫人痛心疾首,“爹娘为你打点一切,不都是为着你好吗?到头来还成了恶人?” 关显赫强压着内心深处的暴躁,“我让你们自己办,你不高兴,我想自己看着办,你们不愿意,你想我怎么样?!” 最后几个字关显赫几乎是咬牙切齿从牙关挤出来的,额头青筋暴起。 关夫人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儿子,面对他压抑的愤怒竟心生了一丝惧意,“你,你……算了,那我们就看着办,也不烦你了。” “最好是!”说完,关显赫甩袖转身岔岔回了房间。 因为上山要准备些东西,所以顾长笙起得很早,辰时未到,家里长工也才刚刚起来,他便去前屋开了店铺。 那大门一开,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后失去着力点,身子往后倒去,顾长笙迈出右腿往前一曲,抵上了他的后背,才免了他摔个四仰八叉。 “关老板?你这……来得也太早了吧?”《 》 18、第18章 关显赫十分惬意地就这么靠在他的腿上,将脖子往后仰去,笑容玩世不恭,“顾老板,早。” “你,来多久了?”顾长笙看他眼下乌青,心中莫名有些触动,伸手去扶他。 “我腿好像麻了,起不来。” 顾长笙便让他一直这样靠着自己,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儿,这才重新伸手将他慢慢扶了起来。 关显赫打趣儿道:“顾老板真是个温柔的人。” 温柔? 顾长笙无奈一笑,没有接茬,“还没吃早饭吧?” “顾老板要邀我一起吃早饭?” “关老板要是不嫌弃可以一起。” “自然不嫌弃。” 早上顾长笙带他在阁楼吃的,顾灵秀还没有起来,所以只有他们俩。 很普通的早饭,白粥与油条,两屉小笼包二十来个煎饺,够两个人吃了。 快吃完时,顾长笙不由好奇地问他:“关老板昨晚没睡好吗?” “是啊,想着要和顾老板一起进山,激动得睡不着觉呢!” 这人! 顾长笙无奈,前几面装得有够正经,现在就开始油腔滑调了。 吃完早饭,顾长笙回了自个儿屋,翻找着床上的香囊,这香囊用来驱虫蚊极好。 “你找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关显赫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没想到他会这么不见外地跟进来。 恰好他在毯子底下找着了香囊,拿出来塞到了关显赫手中。 “戴着这个。” 关显赫握着香囊,神情讳莫如深,“你为什么要送我香囊?” 好像国内女子才会给情人送香囊。 顾长笙并没察觉他那个神奇的脑回路,“这里面装了夜来香、驱蚊草、薄荷……等香料,戴身上能驱蚊虫。” “哦~”原来如此! 顾长笙看他表情细微的变化,一阵尴尬:“关老板在想什么?” 关显赫笑笑,“没有,还是第一次有人送我香囊。”说着低头别在了腰上。 这话听着很暧昧,不怪顾长笙会多想。 去后山有一条羊肠小道,许多附近的村民都会走这条道上山砍柴捕猎。 走了千千万万次的路,已经算得上平坦,虽然不宽阔。 让顾长笙意外的是关显赫并没想象中的那样娇气,不但能紧跟他的步子,还能气息平稳地跟他偶尔说笑。 “关老板的体力不错呀!” “在国外的时候有健身和练散打,只是回国后事情太多,很久没练了。” 听到他说国外时,顾长笙讶然:“你是留学归来的?去的哪里?” “英国。” “应该很远吧?” “坐轮船要四五十天左右。” 顾长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果以后有机会,他也想带灵秀出国看看。 “国外怎么样?” 关显赫一时没回答上来,含糊回了句:“也就那样,还要走多久才到?” “穿过这座山头就到了。” …… 关显赫跟着顾长笙又走了半小时,直到眼前豁然开阔,出现一条溪流,溪流的蜿蜒的尽头是从峰顶飞流而下的瀑布。 五月份已经热了起来,但山涧水太过冰凉并不适合玩水。 顾长笙放下背后的背篓,取了簸箕挽起裤腿就下了水。 “你在做什么?” 只见顾长笙在水里找了几个坑洼之处,捧起几捧泥沙,放到簸箕里淘洗,淘洗出一堆五颜六色的小石子出来。 “这些石子是做瓷的关键材料,我每次上山来都会淘些回去烧制。” 关显赫一开始还兴趣十足,看他淘洗回来的石子,挑了几颗透亮的拿在手中把玩,躺在了一旁光滑的岩石上,看着大自然的风光。 山里的风很清爽,正午阳光正烈,却并不觉得热。 关显赫因为做梦半夜惊醒就再也睡不着,这会儿身心放松,昏昏欲睡,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顾长笙捡了好些石子,蹚水上了岸,正要拿出干粮叫关显赫一起来吃,发现他睡得正熟。 山里长了野芭蕉树,顾长笙起身去林中摘了一片最大的叶子,将芭蕉叶插在了一旁的岩石缝里,正好能给他遮一下脸上的太阳。 红泥其实是在山脚下,顾长笙一般都是捡完石子再回头挖一筐红泥回去。 看关显赫迟迟不醒,顾长笙倚在岩石旁吃了干粮,也小憩了会儿。 迷糊中只觉劲风在耳边呼啸,顾长笙猛地惊醒,太阳已经被乌云遮蔽,天边泛黄,林中千鸟惊飞,怕是台风雨要来了。 他翻身而起,去叫关显赫,“关老板!关老板醒醒!我们得赶紧下山了。” 关显赫餍足的从睡梦中醒来,微微皱眉:“怎么了?” “台风雨要来了,在山里会很危险。” “啊?”关显赫看着泛黄的天边,感觉气压很低,坐起身时,头上将芭蕉叶给顶着了,他伸手取了芭蕉叶:“你摘的?” “不然是你梦游摘的?” 关显赫失笑,见他不急不缓,顾长笙要憋出内伤,伸手去拉了他一把:“赶紧走吧。” “我的芭蕉叶!”关显赫举着芭蕉叶被拉着疾步下山去。 因为走得急,这山路关显赫不熟,顾长笙怕他摔着,所以一路紧牵着他的手走在后面。 可谁知走到半山腰,狂风骤雨来势汹汹,顾长笙觉得不能再往下走了,这风实在太大,得及时找到躲避的地方,不然会很危险。 “往这边走。”顾长笙牵他的手更加用力,生怕走到一半给他弄丢了,一个大活人不熟悉山里的地势,是很容易丢掉性命的。 “我们不下山去了吗?”关显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顷刻间身上的衣服就全湿了。 “去山洞里躲一下,等台风雨停了再下山。” 顾长笙带着他极快地走到了那处山洞,现在乌天黑地,山洞里更是漆黑一片。 关显赫连打了几个喷嚏,冻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好冷!” “再忍忍。” 顾长笙将他带到山洞最里边,彻底隔绝了外边的狂风骤雨,关显赫抱着自己,冻得直哆嗦。 眼睛还没有适应里面的黑暗,他只能听到一阵翻找东西的窸窣声。 没一会儿石室内忽然燃起了一点淡黄的光,只见顾长笙不知从哪取的火折子,递给了关显赫:“替我拿着。” “好。” 淡黄的光勾勒出石室里的轮廓,顾长笙拿了茅草放到了一旁砌着的石灶里,拾了角落堆着的木柴,从关显赫手里接过火折子,点燃了茅草。 因为山洞里容易受潮,滚滚白烟瞬间弥漫了整个石洞。 关显赫呛得连连咳嗽,好在白烟过后,木柴就燃了起来。 顾长笙脸上闪过一抹难色,也没看关显赫,只是径自解着上衣的盘扣,“把外面的湿衣服脱下来吧,不然很容易受风寒。” 关显赫轻应了声,利落地脱自己身上的衣服,顾长笙看他一件一件将湿透的衣服扔在他脚边,微微蹙起了眉,不由抬头看了眼,只见他脱得只剩一条底裤。 “你……” 关显赫不以为然,“你怎么还穿着?” “我已经脱了外衣。” “可是你里面也湿了。”关显赫疑惑:“顾老板是害羞吗?” 顾长笙暗抽了口气,“不是,我不太习惯,像你这样。” “像我这样光着身子?”关显赫笑出声来,不但没有避开,还往顾长笙身边靠去。 顾长笙僵直着身子,连大气都不敢出,这人身上有一股很清淡宜人的香,是他从未闻过的一种香味。 “那什么……”顾长笙憋了很久,无奈道:“别靠这么近。” “为什么?”关显赫讶然:“你知道失温吗?如果不及时回温,搞不好会死人的。这么冷两个人靠在一起,不是更好吗?” “我不太习惯。” “哦~”关显赫故意拖长了尾音,“顾老板不习惯的事情可真多。” 顾长笙也不理会他语气里的揶揄,身子往旁边挪了挪。 谁知关显赫又往他身边挪了过来,“别坐那么远,我怕冷的。顾老板的体温比我高,贴在一起很暖和。” 顾长笙握紧了拳头,“关老板,我真的不太喜欢和人贴太近了,你怕冷的话我再去拾些柴过来。” 没等关显赫说话,顾长笙‘蹭’地一下起身,抱了一大捆柴过来,将篝火堆得老高,木柴烧得噼啪作响,与外边呼啸的风暴互相呼应,形成一种诡异的和谐与安宁。 顾长笙一双眼根本不敢乱看,只是低着头拨弄着眼前的篝火,使其烧得更旺。 可能关显赫嫌太无聊太安静,他突然说话,“对了,顾老板要不要听我在国外遇到的一些有趣的事情?” “好啊,你说。” “我在国外留学时,为了出行更方便,是和别人合租的,三个男的,另外两个是白种人,我和他们俩的关系不是很好,其实我挺讨厌他们的,垃圾到处扔,体味很大,还不爱洗澡。” 顾长笙听着也觉得很郁闷:“你有和他们沟通吗?” “说过很多很多次,就是不听。” “那只能你一个人搬出去找新房子。” “没有……”关显赫笑笑,“我有一天晚上夜起,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奇怪的动静,我以为是他们哪个带女人回来了,毕竟租房之前达成过共识,不能带女人回来。你知道我有多激动吗?只要抓住他们违反协议,就能将他们赶出去。” 顾长笙怔愣了会儿,颇为尴尬地回应着:“那后来呢?” “我一脚踹开了那个室友的房间,发现床上根本没有女人,是我的两个室友抱在一起,在做奇怪的事情。” 顾长笙喉结滚动了下,心虚极了。 “都是两个男人,你说他们三更半夜不睡觉,抱在床上滚来滚去,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 “这太奇怪了,对不对?” “嗯。” 关显赫嘴角漾开一抹玩味的笑意,直勾勾地盯着顾长笙瞧,“顾老板不会也感兴趣吧?” 顾长笙惊恐地猛地抬头看向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关显赫失笑,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跟你开玩笑的,怎么吓成这样?”《 》 19、第19章 顾长笙觉得这并不好笑,如果他抬头看关显赫,定能看到他眼底的几分戏谑之意。 关显赫见他只顾着埋头拨弄着篝火没再理他,有些无趣地从他脸上收回了视线。 起先关显赫还只是有些怀疑,现在几乎已经肯定,顾长笙对自己有非分之想。 哦不对,也不能这么说,他喜欢男人,对长得漂亮的男人,应该都有非分之想,而非对他。 就像一个男人看见一个身材婀娜性感的女人,是一样的。 “好饿,这里有没有吃的?” 顾长笙从背篓里翻出一包牛肉干,放到了他旁边,“只有这个。” 关显赫笑着拿过牛肉干,撕了一块送进嘴里,很有嚼劲,没有多余的香料味,只有肉香。 “嗯,不错,在镇上哪家买的?” “我自己买的新鲜牛肉做的。”因为一出门就是一整天,如果遇到极端天气,可能一两天,所以出门必带干粮。 “顾老板好厉害呀!以后要是谁嫁你,那福气肯定享之不尽!” 顾长笙暗哼了声,之前话语里一直明示暗示他喜欢男人,现在又说这种话,揣着明白装糊涂,他闭目养神,继续装没听到。 山洞外的风雨不但没小,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不过现在篝火烧得极旺,关显赫又填饱了肚子,竟觉得此时此刻,从未有过的宁静。 昨晚又做了一晚的噩梦,一旦放松,困倦袭来关显赫眼皮有如千斤重,身子一歪,靠在顾长笙肩膀上沉沉睡了过去。 顾长笙吓得抽了口气,想将他推开,却发现他是真的睡着了,眼下一片乌青,不像是装的。 他无奈地长叹口气,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仗着自己一副漂亮的皮囊,说话行事乖张,根本不懂收敛。 顾长笙贴身内衣已经烤干了,他看了眼随意丢在自己脚边那一堆上好的料子,潮湿得能拧出水。 也就犹豫了十来秒,他伸长手,捞起地上的湿衣服,帮关显赫烤干。 一直到深夜,顾长笙听到外边的风雨渐小,但这个时候伸手不见五指,山路湿滑是不好下山去的。 他将烤干的衣裳披到关显赫身上,肩膀被他压得发麻,却也没敢乱动。 衣服是绸缎料子,才刚给他披上,又一寸寸从他肩头滑了下来,这时顾长笙才发觉,这人的皮肤白得发光,犹如上好的羊脂玉。 一个男人的皮肤,怎么会白成这样? 顾长笙盯着他雪白的肩头,喉结滚动了下,呼吸也不由加重。 他知道他不该多看,他心里很清楚,但是眼睛移不开。 突然关显赫身子动了一下,顾长笙心脏跟着紧了一下,眼看他从自己肩膀滑下身子往篝火前栽去,顾长笙长臂一捞,将他捞进了自己的怀里。 掌心里传来冰凉滑腻的触感,柔软又有弹性,顾长笙犹如触了电,松开了手,任他倒在自己大腿上,依旧睡得死沉。 顾长笙暗舒了口气,关显赫万一醒来,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至少他的肩膀终于能活动一下,他扭动着右肩,渐渐驱逐了麻痹的不适感。 关显赫在失重感的那一瞬,就已经醒了过来,他还以为顾长笙会对自己做点什么,装睡等了很久,结果他什么都没做。 他又开始怀疑,难道自己真的误会他了?他不喜欢男人? 关显赫思绪浑浑噩噩,没一会儿又枕着他的腿睡了过去。 两人依偎着一觉睡到将近正午,关显赫率先醒来,他和顾长笙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就这么睡了一夜。 他缓缓坐起,发现通体舒畅,已经许久没有像现在这样醒来感到轻松愉悦的了。 真是神奇! 他回头看了眼还在沉睡的顾长笙,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像是贪玩的小孩发现了新玩具那样既新奇又兴奋。 顾长笙醒来时,洞里的篝火不知何时熄的,只剩一地烧得漆黑的木炭,而关显赫已经没了身影。 他猛地坐起身,心想关赫可能是独自一人出去了,山里其实是很危险的,万一出了什么事,人是他带上来的,他担不起这个责。 顾长笙匆匆起身,因走得太快,洞口吹进来的风从他身前拂过,他闻到了身上淡淡的香味,他疑惑抬起手臂嗅了嗅,俊脸发烫,这是关显赫身上的体香。 走出洞口,看到石洞前正采着野花的那人,他的心放了下来。 “关老板!” 关显赫采了一把鲜花,回头看,阳光照映下那无邪的笑颜落入顾长笙眼里,明艳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早上就出了太阳,天气好极了,这山里长满了野花,好看吗?” “好看,”顾长笙不由失笑:“黄色的是猫爪草,紫红色的是杜鹃。这山里还有野兰花,开得很漂亮。”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顾长笙一噎,“呃,镇上大部分人都认得。” “我们是要下山去了吗?”关显赫一脸不舍。 顾长笙突然也是心情复杂,“对,现在走的话,能去镇子赶上吃午饭。” “还记得我说要请顾老板吃饭的事吗?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中午怎么样?” 顾长笙没有拒绝,“那就先谢过关老板的款待了。” “我们也算认识一段时间了,昨晚……”关显赫的语气莫名让人觉得暧昧,“又睡在了一起,我以后就叫你长笙,你叫我小赫吧!” “这,不妥吧?”突如其来的套近乎,让顾长笙心生警惕,关显赫在他眼里,就是一株极其美丽的毒花,一碰就会死。 “长笙是嫌弃我吗?” “不是,你想多了。” “那为什么不愿意叫我名字?” 顾长笙觉得再不答应他,他会一直跟他纠结这个问题,反正只是叫个名字而已,不代表什么的,他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 “小,小赫?” 关显赫这才满意一笑,语气愉悦:“走吧,我们一起下山。” 顾长笙在山脚挖了泥,下山后先把东西交给了后院的长工,这才随关显赫一起去了聚名楼里。 聚名楼的菜肴远近闻名,很多镇中家底殷实的都会在这办酒席,以彰显气派。 关家也算是聚名楼头号客人,但关显赫留学归来,不是在家里就是去顾长笙那儿,镇上还没几个人认识他。 关显赫将菜单递给了顾长笙,“想吃什么随便点。” 顾长笙来过几次,便点了几道他们的招牌菜。 今天客人不多,所以菜上得很快。 顾长笙只想吃好了就赶紧回去,关显赫一眼瞧出了他心里的想法,打趣儿道:“长笙吃那么快做什么?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让你这么急着回去?” 顾长笙呛了口,脸色胀红,关显赫给他倒了杯茶水:“快喝水,我也就随便说说,你反应怎么这么大?” 这顿饭吃得顾长笙浑身刺挠,被人一语道破心事,反而不好意思吃太快。 这便是关显赫的高明之处。 两人吃好后,关显赫并非急着离开,而是非要送顾长笙回去。 顾长笙明确拒绝过几次,关显赫总有一些话来对付他。 关显赫强硬地将人送到顾宅门口,临前还说了句:“我晚上要是睡不着,就来找你睡觉。” 顾长笙心脏猛地紧了下,“什么?!” 未等他说出拒绝的话,关显赫心情很好地转身走了。 就因为关显赫这句话,顾长笙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之前很能藏事的人,吃晚饭时竟然在自己妹妹面前露出了马脚。 “哥!你刚才吃了个秋葵!” “秋葵怎么了?” “你吃秋葵起疹子!” 顾长笙先是一愣,下一秒大脑仿佛灵光了,起身就往外走,去了附近的中医馆里抓了地肤子回来煎汤。 顾灵秀留了一个肉包子给他,看着他在厨房煎汤药,一脸担忧:“从下午回来你就不对劲了,一直发呆晚上还吃了秋葵,哥,你是不是遇着什么事了?” “没事,别瞎想。” “真的?” “嗯,时间不早了,你回房间休息吧。” “哦,那我先回房间洗漱了。” “去吧。”目送妹妹离开,顾长笙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一屁股坐在灶台下的小板凳上,等着炉上的药沸腾。 顾长笙唉声叹气,那个关赫晚上不会真的过来吧? 他是不是疯了?! 这家伙是在撩拨他,他怎么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这该死的二世祖,是在拿他取乐吗? 顾长笙在胡思乱想着,勉强把药煎好吃下去,这才回房间洗漱。 给他送洗漱水的还是阿良,顾长笙想换个人,又或者给他些钱打发他回去算了。 阿良送来洗澡水并没有急着离开,顾长笙冷声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出去吧。” 阿良一脸苦闷,“大当家……” “还有事吗?” “你和那个人,昨晚在山里待了一夜,我总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太一样!” 顾长笙狠抽了口气,厉声警告道:“阿良,做好你分内的事,你在这儿要做得实在不如意,我将工钱结了你,就回家去吧!” 谁知阿良情绪激动地跪下求饶,“大当家别赶我走!我求求您,是我错了,我再也不过问您的事,不要赶我走,我家中父母年迈,还有弟弟妹妹要养,这些年都靠着大当家赏口饭吃,求您!” 顾长笙眉头深锁,沉声命令着:“出去!” “我,我这就出去。”阿良颤颤巍巍,好不可怜地退出了顾长笙的房间。 顾长笙泡了个澡,放松了一下心情,换上干爽的内衣躺上床,一闭上眼脑海里都是关显赫那副摆得一本正经却光着身子勾引他的情景。 这人真是坏透了! 坏得让顾长笙闭着眼都在咬牙切齿。 因为他一句话,他说晚上要来找他睡觉,顾长笙睡得极不踏实,睡梦中,他听到窗外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出去一看,关赫竟真恬不知耻地光着身子坐在墙头上,笑得勾人心魄,“长笙,我来找你睡觉。”《 》 20、第20章 “骇——!”顾长笙吓出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 接近六月的夜晚很闷热,顾长笙出了汗只觉口干舌燥,下床走到桌前,翻过一只白瓷茶杯,倒了杯水一口饮尽,不过瘾,又倒了一杯。 解了渴,他推开了卧室的门,双手撑着走廊的栏杆长吁了口气。 今夜星辰璀璨,月如镰刀,徐徐送来的凉风带走了他身上的潮湿与闷热。 “顾长笙!” 顾长笙呼吸一窒,狠掐了自己一把,已经分不清是清醒的还是在做梦。 只见围墙外,慢慢探出半个头,关显赫双脚蹬着墙,窜上了墙头,悠然坐在墙上喘了几口气,“叫了你好久,终于醒了吗?” “……”顾长笙一阵无语。 “怎么不说话?是惊喜到说不出话吗?” 这人,晚上是不要睡觉的? “关老板,你回去吧!现在这个时辰也不方便待客。” “我们都是朋友了,不用你特殊对待。你真不请我进你屋去坐会儿?” “真的不方便,请回吧!”顾长笙态度强硬。 “这么不方便,是你屋里头有人吗?” 顾长笙眉头紧锁,“你不觉得这样过于僭越了?” “既然这样,我就坐在墙头看看星星,看看月亮,这样总可以吧?” 顾长笙猜不透这人到底想做什么,此时两人在同一片天地,共享清风明月,心情很微妙。 顾长笙不是讨厌他,是讨厌面对这个人时的失控,这是他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彼此就这样两两相望,沉默地聆听时间的流逝。 失眠一晚的关显赫打了一个哈欠,眼皮开始有些沉。 “还不回去睡吗?” “反正回去也睡不着。” “可你明明困得连眼睛都要睁不开。” “那是因为有你在。” 顾长笙的心脏失控地跳动了几下,胸膛传来的冲撞,仿佛震耳欲聋。 “胡说八道!”顾长笙浑身泛起了潮红与莫名的燥热,转身作势要进屋。 “顾长笙,你要去睡觉了吗?” 顾长笙无奈回头看向他:“难道我要陪你在这儿站一晚?” 关显赫长叹了口气:“不用,你去睡吧,我也回去了。” “早点回去,下次……别爬墙头。”说着,顾长笙转身进了屋,重新闩上了卧室的门。 可这一躺下去,他的心乱成了麻,翻来覆去地没有睡意。 一直到三更天,顾长笙烦闷地坐起身,疲惫的喘了口气,这觉怎么越睡越累? 那人应该回去了吧?都这个时辰了,再过一会儿,天都要亮了。 要不出去看看? 这个念头一起,就跟中了心魔似的,再也压不下去,顾长笙认命下床,放下闩子走到了二楼的栏杆前,居然看到那人横躺着挂在墙上,枕着手臂也不知道睡没睡着。 顾长笙无语,也不敢出声叫他,他这样挂着一旦受惊就很容易掉下去。 直到关显赫的脸扭了过来,语气掩不住的得意与调笑:“你不是要去睡觉吗?” “你不是说你回去了吗?” “我不是说了?回去也是睡不着,离你近一点,还能安安心。” “你能不能别胡说八道?” “我摸着良心说的,顾老板怎么就不信呢?” 顾长笙根本不信他有什么良心,刚认识头几天还能装,这才多久?就已经原形毕露! “算了,你进来睡吧。”他还是心软了,明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 他时常说顾灵秀没心眼,自己也聪明不到哪去,知道这人是个坑,还非往里面跳。 关显赫一点也不意外,仿佛就笃定了他迟早会应允自己进屋。 待关显赫进了房间,顾长笙又开始后悔,离天亮还有两个半时辰,这怎么熬过去啊? 关显赫反客为主,一点也不认生,径自脱了外衣与鞋袜,爬上了顾长笙的床。 看顾长笙还站在那里一副进退两难,他笑着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啊,又不是第一次一起睡了?难道顾老板以前没有跟别人睡过觉?” 顾长笙被他轻佻的模样气到,愤然吹熄了蜡烛走到床边,动作有些大地侧身背着他躺在了外侧。 其实关显赫并不确定之前那次安睡是因为顾长笙的关系,他找过来更多是觉得无聊,想图个新鲜事寻点刺激。 他看得出来顾长笙盯着他的眼神跟别人不一样,他喜欢男人,喜欢他,真有意思! 要是被个丑货喜欢,关显赫可能已经叫人将他沉海了,但被顾长笙喜欢,似乎不太一样。 他英俊、高大、有才华……啊对!为人还很正直,那是他根本没有的东西。 把这种人握在掌心玩弄,看他崩溃失控、歇斯底里,一定好玩极了! 关显赫笑到此,嘴角溢出了笑容,好像终于不再迷茫,眼前再也不是一片黑暗,好安心! 顾长笙一直没睡着,将近天亮时外边下起了毛毛细雨,湿冷的寒意一下从窗户和门缝里钻了进来。 他动了动酸疼的肩膀,屏住呼吸回头看了眼,一张恬静美好的睡脸映入他的眼底。 与醒着时的乖张截然不同的样子,明明是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浓眉凤眼,笑起来的时候还很讨人喜欢,都说眉毛浓的人重情义,看来也并非都是。 顾长笙轻轻扯过被子,替他盖了个严实,从见他的第一眼,顾长笙隐约有一种预感,就像是宿命的轮回,这人是他逃不开的劫。 他想要避开,也……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可第一眼已如此惊艳,往后又怎么放得下? 在胡思乱想中,顾长笙无意识地睡了过去。 正在困倦中,他是被顾灵秀给叫醒的,站在门外跟个喇叭似的,“哥!哥!!起床啦!你今天怎么还没醒?早饭都要凉了,你怎么也开始睡懒觉了?我进来了哦!” 最后那句话,像迎头泼过来的冷水,顾长笙猛地惊醒睁开了眼,却对上一双满是戏谑的双眼,不知什么时候他跟关赫竟共枕而眠。 “哥,你还活着吧?怎么没反应?”顾灵秀伸出手要扯他的床帐,顾长笙紧张得心脏仿佛在那一瞬间停止,快她一步抓住了床帐。 顾灵秀疑惑:“哥?你醒着呢?” “嗯,”顾长笙清了下嗓门,“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出去。” “我是你妹妹!” “出去!我正在穿衣服,叫那么大声能不醒吗?” “哦哦,那我出去了,你快点下来吃早饭。” 直到顾灵秀走出房间,顾长笙才松了口气,回头一看那孽障还四平八稳躺他床上,不想起来的样子。 “起来赶紧走!” 顾长笙说完这句话,下床先穿衣服,等穿好了撩起床帐关显赫只是换了个姿势继续睡,他顿时心火一下就蹿了上来,一把揪起关显赫,“别睡了,要睡回你自己的床上睡,你真想让他们都误会?” “我在倒时差,你能不能温柔一点?” “倒时差?” “现在西方时间是在晚上。” “那你也不能在我床上睡!” “我昨晚睡得很好,长笙,你睡得好吗?” 顾长笙用力磨着后槽牙,“不好,以后都不准再过来了!” “那怎么行?我发现只要睡在你身边就特别踏实,能一夜无梦到天亮。” “别废话,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上?”顾长笙有点焦虑地从床尾拿过他青色的中山外衣,披上他的肩膀,“穿啊!” “平时早上都有人伺候我穿衣服的。” “我不是你的小厮!” “那我就这样走出去?被人看到我衣衫不整从你房间出来,你猜他们会不会误会啊?” 顾长笙深吸了口气,拿出了最好的脾气面对这个泼皮无赖,伺候他穿起了衣服。 关显赫垂眼看着对方修长有力的指尖灵活地在他胸前动作,盘扣利索的扣上。 他心念一动,极轻浮地握住了他的手,“长笙,你的手真好看,你们做陶艺的手都这么灵活这么好看么?” 顾长笙只觉从手背传来的温度一直沿着手臂烫到了心里,他惊慌得甩开了他的手,“衣服穿上了,起来穿鞋。” 关显赫听话地坐到了床沿,双手往后撑着。 顾长笙捏过他的脚,心尖都在发颤,掌心触感清凉又滑腻,从线条优雅的脚脖到指甲,如精雕玉琢的艺术品。 关显赫垂眼盯着他乌黑的发顶,一脸遗憾地叹息了声:“要是以后每一日都有顾老板伺候我起床更衣,此生也没什么遗憾了!” 顾长笙不知道还能忍他多久,替他穿好鞋袜,连拖带拽地将他送到了后院小门,“走!快走!!” “你推我干什么?” “以后都别来了!我把钱退你!” 关显赫不以为然,还跟他嬉皮笑脸,“顾老板紧张得额头都冒汗了,咱俩是在偷情吗?” 顾长笙拳头一紧,面红耳赤,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羞恼。 “关老板!注意你的言辞!” “我言辞很风趣啊,长笙不喜欢?” “不喜欢!” “那你喜欢我什么样子?我下次就是什么样子。” 顾长笙有些崩溃,他不像关赫,把这些情话当成耍人的恶趣味,他甚至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屈辱。 “我是喜欢男人,但我不会喜欢你!关赫,你是发现我喜欢男人这件事很有趣吗?如果你觉得好玩,想要羞辱我,我劝你别浪费时间,我不会陪你玩,倘若你要跟别人说我喜欢男人这件事,你就去说吧!大不了我换一个地方生活。” 关显赫脸上的笑容渐渐扭曲,“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怎么想不重要,但是你,马上停止这种玩笑!滚!”顾长笙用力地将他推出后院的小门,也顾不得看他是什么神情,便匆匆上了闩子。 隔绝着一扇门,顾长笙远没有在关显赫面前表现得平静,胸膛涌上的酸涩仿佛在撕扯着喉咙,渐渐熏红了眼眶。 他站在原地许久,才将这酸涩生生咽回了肚子里,若无其事地回了屋去吃早饭。《 》 21、第21章 之后的几天,关显赫没再过去。 他与苏若水的婚事定在入秋,没剩几个月。 苏若水那边与关母忙前忙后,一片喜气洋洋,关显赫跟个没事人般,这几天不去顾家店铺了,就在后院的阴凉处摆了个摇椅虚度光阴。 一旁木桶中的冰块在炎夏中慢慢消融,在桶外渗出一层水珠。 “显赫哥,伯母做了冰镇酸梅汤,你要不要尝尝?”苏若水从一旁丫鬟的茶托里端出一碗酸梅汤,放到了摇椅旁的小案上。 关显赫沉默地坐起身,一手端过白瓷碗,喝了口凉汤,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举起手中的白瓷碗与双目平视,“这白瓷通透没有杂质,是上等的好瓷。” 苏若水讶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显赫哥喜欢瓷器?” “喜欢啊!以前没什么感觉,最近遇着个有趣的人,就觉得瓷器也很有意思。”关显赫摆弄着碗,汤没喝几口就放下了。 苏若水心里像是扎了一根刺,“有趣的人?也不知是哪位妙人入了显赫哥的眼。” 关显赫没理会她,闭上眼继续小憩。 苏若水不甘地看了他一眼,不想再上前自讨没趣,只得与着丫鬟离开了。 喜儿战战兢兢的在一旁服侍,生怕有半点差池便大难临头,苏若水平时在外人眼里温柔贤淑,但私下性情十分阴骘,反复无常。 “喜儿。” “小姐……” “你最近找两个人跟着关显赫,我倒要看看那个有趣的人,是什么人。” 喜儿在大热天里背后渗出一层冷汗,苏若水不好惹,但那关显赫更不是什么好惹的人,要是被他发现,还能有命? “你在听我说的话吗?” “在听的。” “你难不成是背着我找了什么相好,便成日在我身边浑浑噩噩?” 喜儿吓得一哆嗦:“没,没有的小姐,没这回事。” 苏若水冷哼了声:“你是我的丫鬟,等我和显赫哥成了亲,自会安排你的去处。” “是。” 阿山站在一旁卖力地给关显赫打着扇,“少爷最近这几天怎么没去顾家瓷庄了?” 关显赫是用他用习惯了,依他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蠢性,早被他给沉海了去。 想到被顾长笙从后门赶出来的事情,关显赫浑身不舒坦,猛地坐起身,眼神利如鹰隼。 阿山吓了一跳:“少爷?” “我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现在要出门吗?我让司机去备车。” “不用,不要跟着我。” “可是……” 这段时间关显赫出门几乎都不带阿山,阿山一方面是好奇他出去干嘛了,另一方面是怕关老爷过来找不着人,逮着他撒气。 关显赫傍晚独自来到了顾家瓷庄,前面店铺没有人,现在是饭点,可能吃饭去了。 他轻车熟路来到后院,一眼便看见坐在凉棚里修坯的顾长笙。 顾长笙工作时很投入,心无旁骛地,连有人朝他走过来都没发觉。 直到有人拿丝绢替他擦着额头上的汗珠,鼻尖清淡雅致的熏香闻着沁人心脾,他心想着灵秀这丫头长大了,晓得心疼哥哥,品位也提高了不少。 直到有人往他耳朵里吹了口气,顾长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反手一记横扫,一巴掌差点扇人脸上,看到来人这才及时停下。 “怎么是你?” 关显赫不以为然,握过他的手往自个儿脸上贴,往人手掌心蹭的猫儿似的,“顾老板真舍得下手吗?” 顾长笙手上都是泥浆,蹭在关显赫脸上滑腻又炽热,手感极好。 他忍不住在关显赫脸上揉蹭了两下,平静的心湖又开始荡漾,几日不见没能戒掉,反而蚀骨入髓,回想起来心口隐隐泛疼。 “你到底想怎么样?”顾长笙迷茫地问他。 “我说想如何,你就能应了我?” “不能!”顾长笙狠心抽回了手,那泥浆没能折损他一丝一毫的美貌,染在如白玉的脸上,竟有种异样的美感。 关显赫长叹了口气:“顾老板还在生气?” 顾长笙径自走到井边打了水,开始洗手。 洗完手,又换了一盆干净的水,回头看向坐在自己工作椅子上的关显赫,内心充满了无奈,“关老板,过来把脸洗了吧,等下脸上的泥干了,会更难洗。” “你要是叫我名字,我就过去。” 顾长笙没惯着他,直接把水倒了,拿过一旁布巾擦了手,头也不回地去前厅吃饭。 关显赫呆坐在椅子上目送他背影离开,一种难以言状的委屈与伤感涌上心头。 直到确定顾长笙不会再折回来,他才起身跟了上去,二楼的阁间留了晚饭,这天放许久也不会凉。 顾长笙揭了桌罩,拿起筷子和碗开始吃饭。 吃了一会儿,门口出现一道人影大剌剌地往桌前一坐,没皮没脸:“长笙,我也想吃饭。” “这儿不包饭,关老板想吃饭可以出门右拐。” 关显赫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吃,直到顾长笙被他盯得不自在。 顾长笙无奈放下了碗筷,起身下了楼去。 关显赫等了一会儿,只见他用小木桶盛了饭,拿了新碗筷过来,将饭盛出来摆在他面前,“吃吧。” 关显赫这才有了笑容,“你就是嘴硬心软,还是见不得我挨饿吧?” “再说话,就不给你吃了!” 关显赫识趣地不再说话,关宅里的山珍海味吃腻了,这家常小炒反而更开胃。 顾长笙见他一口气吃了两碗饭,不由问他:“你住的镇上哪家店?怎么把你饿成这样?” “我不住店,我租的别人家的小院,有一顿没一顿。” 顾长笙听着竟有些心疼,怪不得越见清瘦,再这么瘦下去,就没现在这么好看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回家?”关显赫惆怅叹道:“家不回也罢,反正我跟他们也不亲近。” “为什么?” “我十四岁就被送出去了,乍一回来只觉得都十分陌生,与他们格格不入。” 顾长笙轻笑了声:“你与他们格格不入,怎么就黏上我了?” “不知怎的,见你第一眼我就觉得安心,总觉得我们好像认识了很久很久,我好像找了你很久,这种感觉你能理解吗?” 顾长笙脸上浮现一层薄红,“不理解,别说这种叫人误会的话。” 其实关显赫没有骗他,如果人真有生生世世,那他们一定纠缠了很多世,才会有今世的一见如故。 “你说的误会是什么?” 顾长笙不想讨论这种事情,又或者他一直在逃避,不想触碰这个禁区,这对彼此都好。 “你吃完了就回去吧。” “回去也是我一个人,冷冷清清。” 关显赫把自己说得可怜,让顾长笙不忍。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门外传来一道询问,“大当家,现在要送热水过来洗漱吗?” 顾长笙听到这声音,眉头微蹙,“怎么不是于叔?” “于叔和兄弟们出去吃酒了,今天晚上就剩我一个人……” “文和街新开的那家酒馆?” “是呢!酒馆今日开张,还请了戏班子,去吃酒还送免费的小吃,想必今晚十分热闹。” “你先打盆热水送我房间,洗脸用的。” 关显赫抻着脖子往外看,“你家长工还挺体贴,说话也柔声细语的,比女子还动听,我之前见过吗?” 顾长笙没搭腔,起身道:“去房间把脸洗了,我再送你回去。” 关显赫生出一股逆反心理,面上不动声色跟顾长笙回了房间。 没等多久,阿良就送来了一盆热水,笑盈盈的一抬头,却见他们大当家身边站着另一个男人,阿良那张笑脸顿时就垮了,手跟着一抖,盆‘哐啷’一声掉地上发出脆响,热水也溅了一地,沾湿了两人的衣-?。 “你怎么在这?”这并不是阿良该问的,他也没有任何身份和资格来问这种问题。 关显赫眼底暗潮汹涌,面上不显,语气还带了几分笑意,“得亏你在顾老板手下做事,你要是在我家,早被打死了。啊~还是顾老板心善!” 阿良背后惊出一身冷汗,惊惧地抬头看了眼淡着脸的顾长笙,“大,大当家……” “把地上的水弄干净,再打盆水过来。”顾长笙压下心底的烦躁,懒得再多看他一眼。 阿良弯下腰去捡水盆,那衣服设计得巧,一低头胸前一片雪白尽收入眼底,关显赫嗤笑了声,一直盯着他收拾了水盆转身离开,这才收回视线。 “顾老板刚才看到了吗?” “看什么?” “没看到吗?可好看了!” 顾长笙当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突然有些厌恶,“关赫,我挺不喜欢这样,你再开这种玩笑,真的就别再来了!” 关显赫用力咬着后槽牙,“哦……” 阿良重新打了一盆水过来,见他守在一旁没走,顾长笙让他出去了,顺带吩咐了句:“晚点再让于叔送桶热水上来,你出去吧。” 阿良的情绪全都摆在脸上,悄悄瞪了关显赫一眼,转身离开了房间。 关显赫气得不轻,脑子里已经在想要怎么收拾这下贱东西,突然一只手扣过他的双颊,将他往盥洗架前一带,温热的毛巾敷在了脸上,给他细致擦掉了脸上早已干掉的泥浆。 顾长笙给他洗了三遍,才算完全干净,他将拧干的毛巾搭在架子上,放下了袖子,“走吧,送你。” “我不能在你这儿过夜吗?” “不能。” “为什么?” “会让人误会。” “那个叫阿良的,确实挺让人误会,你怎么也不管他?” “我会让他走的。” “你纵得他胆子这么大,不是一天两天了吧?他真能走得了?人家一哭二闹三上吊,诉着上有老下有小,你是不是就心软了?” 顾长笙无言以对,因为全被关赫说中了。《 》 22、第22章 “这不关你的事,时间不早了,我送关老板出去。” 关显赫心里堵得慌,他越是生气却越是笑得别有深意,“好啊!” 夜晚下的镇子有些沉闷,白墙黑瓦青石板路,好在有漫天星子点缀着这片暗夜,显得不再那么单调。 海浪拍打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很清晰,白天是听不到的,被人声所淹没。 顾长笙提着灯照着光滑的石板路面,两人的脚步声渐渐同步。 “你出过小岛吗?”关显赫问他。 “嗯,有些材料岛上是没有的,关家的船也不是什么都运。” “去过哪些地方?” “江浙一带还有潮州那边。” “潮州离云港镇好像很近?” “坐船三刻钟能到。” “那也算出去见过外边的世界,我刚回国没去过什么地方,如果有机会,我们一起去游玩吧!就慢慢地走,不用急着赶路,一边玩一边看路边的风景。” 顾长笙心动不已,“那得明年了吧,明年,不知关老板会哪里?” “为什么要到明年?” “开门做生意,收了订金,我得靠这个养一大家子人,单子都到来年春了。” “你这么赶着给我做,那我是不是得加钱啊?” 谁知顾长笙一点也没客气,笑了声:“关老板要是过意不去,想加就加吧!” “你这人,怎么一点情面也不讲?好歹我们俩也算认识一场,交情匪浅。” 顾长笙送他走了好长一段路,发现已经走到了大街,此时大街上除了声色场所和几家酒家开着门,大多关门歇息了。 “关老板往哪边走?” “往那边巷子。”关显赫指向左边昏暗幽长的巷子,其实他也不知道这里要通往何处。 顾长笙下意识问了句:“你租的屋在酱园那边?” “啊……对,你很熟悉?” “我在这里长大,自然熟悉,走吧。” 顾长笙提灯走在前面,关显赫跟在他身后进窄小昏暗的巷子里。 关显赫剥了一颗椰糖吃进嘴里,猛地伸手拉住了前面的顾长笙。 顾长笙心脏紧了下,他突然贴了上来,那张脸近在咫尺,顾长笙屏住了呼吸,强装淡定问道:“怎么了?” “顾老板要不要吃糖啊?” “不太想吃,要不我们还是快点走?这巷子太暗了。”即使在白天也透不进什么光,没人愿意走这条巷子,要不是能抄近路,顾长笙也不走。 关显赫趁其不意将他推到了墙上,顾长笙看着他在明灭不定的灯光中魅惑的笑脸,没有推开他。 “尝尝吧?” 顾长笙小心翼翼地呼吸,只想快点逃离这要命的暧昧中,“好,那就尝尝。” 语落,关显赫捧过他的脸,扬着下巴吻上了他的唇,舌尖卷着椰糖送进了他的嘴里。 顾长笙瞪大了双眼忘了呼吸,僵着身子不知该作何回应。 关显赫邪笑着,灵活舌勾着他的肆意搅弄,椰糖的甜味在彼此味蕾散开,腻得让人心慌。 顾长笙还剩一丝理智,将他推开,关显赫又不顾一切缠了上来。 这样热烈的、肆无忌惮的缠绵,使顾长笙早已薄弱的意志彻底瓦解,当他放下伦理世俗,眼前的人就是诱他上瘾的毒药,他在饮鸩止渴,喝了会死,不喝现在就会渴死。 直到椰糖在两人的嘴里彻底融化,顾长笙早已沉沦其中,紧拥着怀里的人,贪着眼前极致的欢乐。 关显赫微微张眼,越过顾长笙的肩头,看向昏暗巷口的尽头,那道灰暗鬼祟的身影,眼睛弯成了月牙,神情里却满是挑衅。 那人踉跄了两步,仓皇而逃。 直到关显赫的嘴唇发麻,他微微推了顾长笙一下,顾长笙迷醉双眼渐渐清醒,跨出了第一步,反而没再有那么多的顾忌。 顾长笙放缓了呼吸,调节着气息,恋恋不舍地放开了他,掉在脚边的灯不知何时熄灭了。 关显赫低笑了声,问他:“糖好吃吗?甜不甜?” “甜,很甜。” “那下次还吃吗?” 顾长笙难为情地蹲下去,假装去捡灯笼,重新将熄灭的烛火点亮,罩上灯罩。 “问你呢?”关显赫微凉的指尖摩挲着他发烫的脸颊,举止亲密,顾长笙却也没推开他。 顾长笙拉下在他脸上滑动的手,站起身面对着他,“已经很晚了,你想在巷子里过夜不成?” 关显赫也没再为难他,夺过他手里的灯笼,“你回去吧,我自己走。” 他当然不会让顾长笙真的送自己回家,不然租房的事不就穿帮了吗? 顾长笙心口紧了下,以为他是因为自己没有回应而生气了,紧张地拉过了他的手:“阿赫!” “啊?” “我此生不会娶妻生子,既然与你心意相通,我定不会负你。” 关显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要是我负你呢?” 顾长笙默了许久,才道:“你是你,我是我,世俗不容前路本就艰辛,若有朝一日你想娶妻生子,我也不会阻拦你、怨你。” 关显赫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微笑说了句:“你人真好。” “我送你。” “都说不用了。” “你一个人回去……” “你刚才亲我,亲得好用力,我现在浑身都是烫的,你要是跟我回家,指不定我会拉着你,继续做更过分的事!” 与男人肆无忌惮的接吻,对顾长笙来说已经是目前冲破世俗的极限,他从不敢往下想那些事情,当关显赫把最隐晦的欲望摆上来时,顾长笙明显被吓到了。 看顾长笙傻愣愣的瞪着自己,关显赫玩味的凑上前在他脸颊上快速吻了下,心情很好的提着灯转身往巷子深处走去。 顾长笙回去时,一路不断回想着在巷子里发生的事,仿佛嘴里的甜蜜已经沁入了心里。 他回去时,那些出去吃酒的长工都已回来洗漱睡下。 正门已经落了锁,顾长笙借着月光,拿出随身带的钥匙,才将门打开,身后传来阿良低落的声音。 “大当家。” 顾长笙莫名心虚地惊了下,回头看了眼阿良,“你怎么还在外面?” “我看您送那个姓关的,送了很久没有回来,所以我一直守在门外,等您回来。” 顾长笙想起关显赫对他说的那些话,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正好,你既然没睡,我想跟你说件事情。” 阿良脸上一喜:“您说!” “我这里不需要这么多干活的人,我结给你十倍的月钱,明天你就收拾一下东西,回家去吧。” 阿良听到他要赶自己走,又是‘扑通’一声跪下,泪眼婆娑,“大当家,不要赶我走!求求您了,我……我不想走,我在这里已经待习惯了,如果您真要赶我走,我根本活不下去!” “那是你的事,你也别在这儿跪着了,先进屋去睡吧。” 顾长笙要拉他起来,阿良发狠地甩开了他的手,“我不走!我死也要死在这里,我知道这不是大家当的意思,是那个姓关的想赶我走!我不会让他如意的!” 顾长笙还想说什么,阿良愤然起身就跑,一眨眼就消失在夜幕中没了身影。 阿良这一跑,第二天竟然没有回来。 顾长笙也没在意,阿良年纪小,性子不定,偶尔意气用事也不奇怪。 这一天顾长笙做事也总有些心不在焉的,满脑子里都是关显赫。 心里酸甜交织,只想快点可以见到他,可是见着了,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要说什么,毕竟之前他也没什么经验。 顾灵秀看他吃饭频频走神,以为他是在担心阿良,撇嘴说了句:“哥,你也别太担心那小子,说不定明天就自己回来了。” 顾长笙抽了口气,回过神来扒了两口饭:“他大概是回家了,我让周叔结算了他的工钱,让他回家另谋生路。” 顾灵秀瞪着眼:“你什么时候跟他说的?不过阿良做事确实不太细心,而且还喜欢躲懒。” “昨晚,跟他说完就跑了。” “都老大不小了,怎么行事还这么不过脑子?” “你还说别人,”顾长笙看了眼妹妹,“你也好不到哪去。” “我哪有啊?”顾灵秀不顾气地鼓着腮帮子,喝完汤放下了筷子,“关老板最近怎么不来了呢?我都好久没看到他了。” “你看他做什么?” “他好看啊!”顾灵秀犯花痴:“我长这么大,除了哥以外,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顾长笙慢条斯理地吃着菜,嘱咐着:“今晚吃完饭不许出去鬼混了,在家待着,绣绣花什么的,不想绣花就多认几个字,修身养性。” “我不要!”顾灵秀提高了嗓音,满脸委屈:“我和灿灿都约好了,要一起去女子成衣店看新来的款式!还有洋装呢!” “怎么白天不去?” “白天灿灿要干活,只有晚上吃了饭才得空。” 顾灵秀刚走没一会儿,关显赫就提了好些东西从后门悄悄上了阁楼。 毕竟也不是生地方,这次是来第三次了。 关显赫装模作样地敲了敲顾长笙的门,没人应答,便径自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昏暗一片,没点蜡烛,关显赫将提来的纸包放到了桌上,他倒了杯茶水,然后转身去关了门。 因为白天想着那人耽误了工,顾长笙点了灯独自在后院将刚成型的一套茶具修好坯,这才洗手回了前院阁楼。 顾长笙推开门走进了房间,在窗台摸出火折子,才刚将火折子吹燃,突然腰间一紧,一双男人有力的手腕紧缚住了他,“顾老板,好慢啊!” 顾长笙心脏悬在了嗓子眼儿,随后又很快落下去,紧着发疼。 “阿赫,你什么时候来的?”他转过身盯着眼前朝思暮想的心上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吻他。 “来好一阵了,晚上做什么去了?嗯?” “干活,白天耽搁了点时间。” “那你白天做什么去了?” 顾长笙将手里的火折子放了回去,双手搂着他,跌跌撞撞藏到了屏风后,缱绻地吻上了他的唇,缠绵的温存。 许久,顾长笙放开了他的唇,声色沙哑:“我白天总是想你,想到不能认真干活,心也跟着一阵阵发疼,阿赫,我是不是太喜欢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