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忧郁》 第1章 “你好,我叫褚行云” 洛城的四月,总带着几分湿漉漉的倦意。清明时节的细雨早已停歇,可山间的雾气却仍像一层薄纱,笼着蜿蜒而上的青石阶。 今天的日光却不像昨日那般早早破开晨雾,青灰色的山影洇在细雾里,连鸟鸣都显得有些沉闷。 “这雾气还有点重啊。”成橙背着个大包跟在许云芸身后说道。 许云芸走在最前面,手上已经采了一小束红色的野山茶,她回过身把花束塞进明遥怀里,“问题不大,等这晨雾散了阳光肯定会很好,我昨天看了好几次天气预报,今天可是个大晴天。” 明遥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野山茶,花瓣上还凝着露水,不免有些滚落浸湿衣服 ,山茶清淡的香气混着泥土腥气,让他想起了曾经在某个院外看见的那片山茶。 行至半山腰,这里有块人工草坪是专门留给游客休息或者野餐的,另外一边还有一家三口坐一块儿正有说有笑的,许云芸招手示意成橙和明遥过来坐下。 “橙子,明哥,先过来休息会儿吧,顺便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成橙闻言便麻利地从背包里往外掏东西,零食、饮料还有早上提前装好的果盒,明遥却抱着那束山茶花没动。 “成橙,那个凉亭在哪儿?” “啊?”成橙正喂许云芸吃草莓,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昨天给明遥看了一些临水山的照片,“噢……那个凉亭在山顶呢,还得顺着楼梯往上爬,能看到临水寺的大门时就往右边的那条小路走,走到头就是那个凉亭了。” 许云芸拍了拍手上的饼干屑,问道:“明哥你要过去取景吗?让成橙陪你一起去吧?或者等会儿咱们一起过去。” 明遥却把怀里的山茶扔了过来,“不用。” 许云芸抓着成橙的手收紧,“明哥,你真要一个人先上去吗?” “对…对啊,明哥,这一路爬上来你不休息会儿嘛?”成橙被许云芸抓的倒吸两口凉气,不是说好的瓶盖都拧不开吗? 明遥却转头看着山道挑了挑眉,“不是你们说的临水山的桃花林值得一看?” “写生的时候我更喜欢一个人待着,你俩玩的开心。” 许云芸欲言又止,今天的明遥完全没有了昨天的惫懒和郁气,反而更像刚刚认识他时一样,整个人充满了炽热和孤寂的矛盾感。 明遥头也没回的招了招手,径直踏上台阶,“先走了。” 许云芸叹了口气,看着越走越远的明遥,心里总有些放不下的担忧,“诶,橙子,你说咱俩要不要偷偷跟着明哥,他一个人待着我有点担心。” “疼疼疼……宝宝,你要不先松下手呢,你的宝贝橙子要被捏成橙汁了!” 许云芸的力气越来越大,成橙也终于憋不住呲牙咧嘴地开口,“我觉得吧……明哥既然能答应咱们一起出来,那就表示明哥现在的状态还行,而且我发现今天明哥笑了好几次呢。” “我昨天还特地偷偷检查了一下明哥的画包,绝对没有尖锐物品,连个指甲刀都没。” 许云芸这才猛的一下松了手,“哎哟,我抓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我抓了根火腿肠呢,我说怎么捏着手感不太对。” “咱们的橙子同学准备的很细心啊,值得表扬,值得表扬。” 成橙哭唧唧地举起手,“我不要表扬,你看你自己看,红了,都快掐紫了,你不安慰我就算了,竟然还嫌弃我的手感。” 许云芸看了一眼,还真红了一大片,干咳了两声,“对不起嘛,刚刚没注意到你,等会回去请你喝奶茶,这次我不跟你抢脆啵啵了,怎么样?” 成橙闻言更是挤出来两滴鳄鱼的眼泪,“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一份脆啵啵就能打发我了吗?就算明哥今天帅得很男大,那你也不可以看不见我啊,我不也才毕业两年吗?四舍五入不也是个男大吗?” “你都注意不到我了是吗?没爱了是吗?现在就是心碎,十分的心碎,没有芋泥啵啵奶茶不加芋泥,不要奶茶的那种是好不了的。” 许云芸扑哧一下笑了,看着戏精的成橙耍宝,心中那抹隐约的担忧也淡了一些,“好好好,给你给你,行了吧?四舍五入的男大?” 成橙立刻顺杆往上爬,把脸凑了过来还闭上了眼十分期待的模样,许云芸却没动,只是从零食口袋里摸出一个嘴唇模样的□□软糖pia在成橙的脸上。 “诺,你要的啵啵。” 成橙被冰冰凉凉的软糖刺激地睁开眼,看着笑的不亦乐乎的许云芸更气了,愤愤地扯下脸上的软糖放进嘴里狠狠嚼了两下。 “你等着的吧,许云芸,我现在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嗯呐,你很生气,后果会怎么样啊,24岁的男大?” “我就是男大怎么了,四舍五入也是!就是就是就是!” …… 明遥倚在崖边的老松旁,指尖摩挲着刚刚接住的几瓣桃花。这是他第一次登山,晨雾未散,云雾缭绕间也显得这座小山有了几分高耸巍峨之感。 不时响起的几声鸟鸣不甚清脆,忽的一阵风吹过,不远处的桃花林簌簌而响,明遥手中的花瓣也被吹向云雾深处,他下意识地向前倾身想抓住那些在风中散开的花,却又猛地顿住。 明遥闭上眼感受着,细密的云雾,很凉,风吹起的花在身上轻触即分,突然想到就这样死掉好像也很不错。 “别动!”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喝。 明遥下意识回头,正对上一双有些冷淡的眼。那人举着一架单反挡住了眼睛以下的大半张脸,镜头似乎对准着他,山风掀起他米色风衣的衣角,露出内里靛青的衬衫。 “虽然有点冒昧。”那人接着放下相机,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讨论天气,“这棵松树和悬崖的构图很,只是缺了个活物,刚好你站在那儿了。” 明遥怔了怔,明白刚刚这个人为什么出声,忽然笑出了声,“松树不也还是活的吗?何必取人入景。” “你好,我叫褚行云。”那人突然走进几步,一边简单打了个招呼,一边递过相机屏幕。 明遥却没打算和褚行云互通姓名,也并不想看刚刚的自己是何模样,只侧头略看了一眼就转回了视线。 “需要删掉吗?”褚行云问。 明遥摇头,随意开口说道:“技术不错。”只是他的半只脚已经踏空,碎石簌簌滚落悬崖,打破了一时的沉寂,褚行云伸手抓住了他,倾身时相机背带扫过脸颊,带着很淡很淡的檀香。 褚行云将他拉回远离崖边的平地,力度大得有些惊人,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像是要灼烧皮肤:“这里是警示禁入区域,挺危险的。” 明遥挣开褚行云,左手腕处似乎仍残留着那种烫人的温度,“危险,但是很漂亮,不是吗?” “我不是第一个,你也不是最后一个。” 褚行云无所谓的笑笑,“你说的没错,我原本以为这边没人的,冒昧打扰,很抱歉。” 明遥看了眼五米开外斜立着的三角警示牌,嗤笑一声,打断了别人的自杀确实挺冒昧的。 褚行云瞥了一眼明遥露出一截皮肤的左手腕,皱了下眉又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留个联系方式,我把原片给你。” “不用,你随便怎么处理都行。”明遥转身欲走,回头时却莫名注意到褚行云在自己左手腕投注的短暂视线,低头看去才发现袖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那里不太好看,一道叠着一道的疤,像是纠缠不清的枯藤,耳畔突然响起一声炸开的嗡鸣。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思绪,抬起手遮掩似的想要重新扣上扣子,却发现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于是只能捂着袖口不留一丝能让外人看见的空隙。 明遥知道这样有些欲盖弥彰,也许那一眼并没有看到什么,但是他现在脑子里充斥着一些不太愉快的记忆,他需要一个人缓一下,于是抬眼看向褚行云,问他:“褚先生还不走吗?” 褚行云双手插进兜里,挑眉反问:“刚才不是你要走?”指尖突然触碰到一丝凉意,摩挲了一下,感觉像是对面那人掉下的那颗扣子,大概是刚刚拉人的时候不小心拽掉的。 明遥轻喘了一口气,自觉已经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但是他无法要求一个陌生人离开一个非私人的地界,也并不想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展露自己的另一面,只能用力掐住掌心,痛感让他保持了短暂的冷静,继续往杂草丛生的小路走去,头也不回:“那褚先生继续。” 褚行云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只是眼前这个青年总是让他有种若隐若现的熟悉感,叹了口气,还是跟了上去,照片当然没有人重要,既然伸了手,总不能到一半又缩回。 果然,褚行云没多久就在路上再次看到了明遥,青年一只手扶着一棵桃树微微佝偻着身体,等褚行云再走进些才发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甚至于扶着桃树的手也很用力,手指嵌进了树皮的裂口。 明遥有些犯病,几乎没能注意到跟上来的褚行云,直到一双有些冰凉的手捂住他的眼睛,身后的人几乎将他裹挟在怀里,那些混乱的记忆像是突然在脑子里卡带,有一瞬间的怔愣,随之而来的是被陌生人侵入亲密距离的强烈不适感,在明遥动作前,褚行云先开了口。 “我家有个小花园,绿植很多,花也很多,围墙边种了一栏山茶,花期很长,只有红白两种颜色,它们总是长得很好,甚至不需要怎么费心打理就能开得很漂亮,盛花期的时候整个墙面都是,不过我更喜欢白色,你呢?” 明遥眨了眨眼,看着从褚行云的指缝中漏进的几丝光亮,他在想那片山茶花,确实很漂亮,他喜欢红山茶,但是开口却回答说:“我不喜欢花。” 褚行云感受到手心睫毛拂过带来的轻微痒意,在明遥看不见的背后轻笑了一下,语气遗憾:“是吗?不过挺可惜的,最近已经是末花期了。” 明遥没有继续接话,于是两个人就维持着这个有些过于亲密的姿势站在生了杂草的小路边,只有轻簌簌的风声和偶尔的鸟叫。 褚行云在感觉到身前的人似乎平静下来后仍然保持了一会儿,看见明遥松了扶着桃树的手后他才也跟着松了手,明遥转身并后退了三步,将两人拉到正常的社交距离。 褚行云动了动手腕,看着又是一脸淡漠的明遥,从衣兜里摸出那颗白色的纽扣,说:“你的扣子应该是我不小心扯掉了,不过又刚好掉进了衣兜里。” “我应该说谢谢吗?褚先生。” 明遥接过扣子捏在手里,看着眼前人如是问道,不知道是指还回扣子或是其他的什么。 褚行云却晃了晃相机,道:“我觉得不用,毕竟这张照片事先未经允许。”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不过,现在互通姓名应该不算冒昧了,你觉得呢?” 明晃晃的太阳终于破了云雾,四月份的阳光正好,让人只觉得温暖,如同许云芸说的那般,天气真的很好,明遥感受到阳光眯了眯眼,没有看褚行云,他说:“明遥。” 两个字在褚行云的心里默默滚了一圈,似乎又勾起刚刚掌心的那点痒意,于是不自觉的摩挲了两下手指,试图消磨那点突如其来的感觉。 明遥转回的视线掠过褚行云的脸,初看只觉有些凌厉,偏偏眉眼又垂得温柔,像是工笔画里一笔勾出的远山黛色,这个人实在生得很好,样貌和身材都很好。 他很喜欢,单纯的喜欢。 风起,明遥伸手抓住一枝已经折断,在风中垂垂欲落的桃花,在经过褚行云身边时将它插入了风衣口袋里,“谢礼。” 崖边离凉亭不算远,两个人一前一后到了。明遥坐在亭边的长椅上,曲着一只腿充当画架,这幅半成品让他有些烦躁。 跟过来的褚行云倚在凉亭斑驳的木柱旁,单手插进衣兜,目光却始终未离明遥。青年正低头调色,笔尖蘸了颜料,在宣纸上晕开一片灼灼桃色,仿佛要将山间雾气点燃。 "这是什么?"褚行云突然开口,指尖轻点画中的一抹虚影,姿态很奇怪,像是展翅的鸟也像一团有型的风。颜料未干,被他这么一碰,虚影便与桃林融成混沌的一片红。 明遥笔下骤停,红色的颜料滴落画纸,像道新鲜的血痕。他抬眼时睫毛沾了细碎粉末——是方才山风卷来些不知名的草籽,在阳光下竟像撒了金箔。 “褚先生,我们不过萍水相逢。”明遥扯出一个礼貌的笑,看在刚才的份上没有计较,索性提笔将那片虚影用红色全部覆盖,只是这浓墨重彩的一笔让整个画面都被割裂。 褚行云没再出声,明遥却突然将画纸揉作一团扔进画包里。 “你该走了。” “画也挺不错的。”褚行云不置可否,走出几步后又转头道:“照片不会对外展出,原片我会给你留着,如果有缘再见。” 说完,褚行云便转身穿过小径离开了这座隐藏在桃花林深处的小亭。 褚行云走后,明遥并没有继续动笔,只是盯着隐约还能看见的那棵垂暮的老松树发呆,它的树干已经龟裂,露在土壤外的根系沾满苔藓,向上延伸的枝丫不少都已经枯死断裂,偏偏最顶端还能看见新枝的抽生,好像快死了,好像又还能活很久。 许云芸和成橙过来时看到的就是发着呆的明遥,她伸手在明遥眼前上下晃了一下,问:“明哥,还画不?” 明遥眨了下眼,摇头,然后把画具都收进画包里,“没什么灵感,不画了。” “现在回去吗?”明遥背起画包,问许云芸。 许云芸笑了笑,说:“反正来都来了,咱们就一起去临水寺求张签呗!听说挺灵验的。” 成橙接话继续,“顺便试试临水寺的素斋怎么样,最近才开了对外的食堂,听说还挺好吃的。” 许云芸曲手拐了身后的成橙一下,嫌弃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拜神求佛的时候要心诚,知道不?” “诚诚诚!我可诚心了,要不然怎么能找到你这么好的女朋友呢,对吧?”成橙一边说着,一边嬉笑着往许云芸身上靠。 明遥起身跟上两人,说:“走吧,时间也不早了。” 从桃花林中的小径穿出,再次踏上青石阶,抬眼已然能够看见临水寺的大门。两扇檀木门早已褪了朱红,裂开的漆皮下裸露出经年风霜浸染的深褐纹路,铜制门环蜷着斑驳的绿锈,像两枚干枯褪色的莲蓬。 三人往上走着,许云芸念念叨叨地跟明遥介绍,“虽然这里不太出名,但也快两百年了吧,小时候奶奶他们经常带着我上山玩,临水寺的签文不太一样,我们都管它叫花签。” “不知道从哪代起,临水寺的签文就带着几粒花种了,签文也有很多跟花有关系,后来就都把它叫花签了。求签的人可以选择把花种带回家,也可以把花种在后山,反正到现在为止那里也快成座大花园了,什么花都有,大部分花是春天会开的,很漂亮!” 说话间,他们也走到了临水寺门前,门口没什么人,只有一位穿着灰色僧袍的小师傅在慢悠悠地扫着落叶,看见明遥他们便微微躬身立掌行了个佛礼。 檐角铜铃被山风拨出半声清响,惊起檐下打盹的灰雀,细看门楣上浮雕的莲花,层层叠叠的花瓣里积着陈年的香灰,有零星的青蕨从瓦缝里垂下来,在门板上投下片片阴影。 有小沙弥指引着三人把东西放在一座侧厢内的置物架上,然后便离去。 进入正殿后,三人都取了一柱香敬拜大佛,然后许云芸便拉着明遥到了右边的侧殿里,说:“这里是观音殿,东边走廊就是签阁,我和成橙之前求过姻缘签,今天就不能求了,我们先去拜拜财神,等会再过来找你,行不?” “行,你俩去吧。”明遥朝两人摆摆手。 “那我俩先过去啦,一会儿见。” 等许云芸和成橙离开后,明遥才回过身进入这座观音殿,这里的的香火气息并不浓重,也能听到不知哪个殿中传来的诵经声,而殿内亦有三位师傅跪于侧方蒲团缓缓敲击着膝上的木鱼。 “施主眉间聚云,可是有惑未解?东廊签阁的观音签最是灵验。您且取三支清香敬过菩萨,待签筒出响时,那第一支落地的竹签,便是菩萨给您的偈子。” 许是明遥一直站在原地未动,殿外引路的知客僧便轻步向前,如是说道。 明遥看着观音像,有些恍惚,轻声道:“不信神佛,又该如何?” 那知客僧只笑不语。 明遥最终还是拨开那层竹帘,却见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又见面了,画家先生。” —— 青雾缭绕的签阁里,签筒颤动,明遥伸手捡起掉落的竹签,朱砂刻印着蝇头小楷,上写【第三签·桃花渡】 褚行云看了一眼,说:“上吉因缘签。” 明遥站起身捏着那根竹签,笑了一声,带着几分不明显的嘲弄:“姻缘签?” “佛也会管这些俗事?” 褚行云往后面的解事堂走去,回:“佛大概是不管的,不过人会管,求份心安而已。” “褚行云,这可还在大殿里呢,我说你这嘴就不能有点忌口吗?” 明遥跟上去在门口便看到坐在签桌后的年轻男人正对着褚行云指指点点。 这个年轻男人也穿着僧袍,只是并没有削去头发,是个居士。 褚行云将手中的空签放到桌上,问:“怎么又是你在做解签的执事僧?” 年轻男人和褚行云很是相熟,撑着一只手颇有些漫不经心地查着《解签薄》,“还能为啥,无聊呗。” 年轻男人翻了好一会儿才在洒金宣纸上写下一句批语:【自心现量】 年轻男人将签文和一个小布袋递给褚行云,又说道:“其实你自己心里都有答案了,每次都求又何必呢。” “心安。”褚行云说着把签文折好放进小布袋里,然后放到风衣的另一个口袋里。年轻男人这才注意到褚行云口袋里揣着的那枝桃花,挑了挑眉,“哟,桃花?好意象啊!” 褚行云伸手拨弄了一下伸出口袋的那朵桃花,没接年轻男人的话头,只是说道:“我先走了。” 年轻男人撇了下嘴,“锯嘴葫芦一样,走吧你就!” 褚行云从解事堂出来才发现靠着木柱半合着眼的明遥,阳光透过高窗细细密密的照进来,让眼前这个人有了几分恬淡。 感受到身前笼罩了一片阴影,明遥便抬头,不解道:“有事?” 褚行云摩挲了一下口袋里的小布袋:“没事,你可以进去了。” 明遥嗯了一声,不知为什么还是开口说了句“再见”,然后便转身朝解签桌走去,等他再回头时廊边已没有了人。 “施主,请将签递予我一看。” 明遥将竹签递给他,才发现这个年轻男人大概跟成橙差不多大,也十分的好看。 他不似刚刚在褚行云面前那般插科打诨,眉眼间此刻皆是庄严肃穆,他将《解签薄》里对应的签诗誊抄下来,又用朱砂提写了批语,他吹了吹签文上未干的墨迹然后连同一个小布袋一起递给了明遥。 年轻男人微笑着说:“施主且看佛前长明灯,照亮处皆为己身阴影,只在一处间。” “布袋里的花种您可以选择带回家,也可以选择在后山种下,施主慢行。” 明遥捏着装着花种的布袋,学着褚行云那般把签文放了进去,出观音殿时许云芸和成橙也走了过来。 许云芸有些兴奋,冲过来问道:“怎么样?明哥你求的签是什么?” 明遥把小布袋给了许云芸,“怎么这么高兴?” 许云芸从小布袋里把签文掏出来,成橙也把脑袋凑过来一起看: 【第三签·桃花渡:春风过处皆灵刃,斩尽乱红见本真。莫问刘郎归何处,青鸾已踏武陵云。】 批语:【桃枝作剑,渔舟迷津,待云雾自散】 许云芸嘿嘿笑了一声,说:“明哥你这可是上上吉的姻缘签啊!真好,嘿嘿。”接着又从口袋里抓出几张刮刮乐,兴奋道:“我刚刚在财神殿中了三张刮刮乐,555呢!果然心诚则灵!双喜临门,今晚我请客,咱们吃大餐去!” 成橙还在念叨着素斋,催促着许云芸走快点,明遥走下观音殿前的石阶前回头看向殿内,观音像前的七盏长明灯跳动着烛光,烛火微茫但生生不息。 第2章 夜雨 临水寺的檀香在衣料上浸染出若有若无的余韵,明遥捏着那枚装着花种的小布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布袋边缘的刺绣纹路。许云芸还在和成橙叽叽喳喳讨论晚上要去吃什么好,他却始终沉默着,直到山风卷起一片桃花瓣贴上他的眼睫,才恍然回神。 “明哥,这花你打算种不?”许云芸突然凑过来,指了指他手中的布袋。 明遥垂眸,“可能吧。” “那就种在咱们院里怎么样?好像是月季花,就是不知道是啥品种,不过我可以先搭个花架,万一是藤本型的呢。”许云芸兴致勃勃地掏出手机翻找园艺图片,却被成橙一把拉住:“祖宗,咱能不能先去吃饭?再磨蹭素斋食堂要关门了!” 临水寺的素斋做的确实不错,就连明遥都多吃了点,成橙和许云芸两个更是吃得一直说撑得不行了。 等成橙和许云芸消了消食,三人才出了食堂沿着青石阶缓步下行,成橙比来时还要兴致勃勃些,念叨着以后就算为了素斋也要多来爬爬这临水山。明遥走在最后,余光瞥见褚行云的身影消失在另一条山道拐角。 不过萍水相逢,也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褚行云目送三人缓缓下山的身影,背后韩非云狗狗祟祟地摸了过来,“怎么,认识啊?” 此时的韩非云已经换上了一套常服,褚行云转头,把一板游戏卡带递给他,回道:“算认识。”看着韩非云抱着卡带兴奋的模样又朝他泼了盆冷水,“你还要在这里躲多久?你姐可已经查到我这儿来了。” 韩非云瞬间变了脸,苦哈哈地冲褚行云献殷勤,“哥哥~你可不能看着我重回火坑啊,再帮我瞒着点呗,我要被抓回去就绝对死定了!” “不就是结个婚吗?还是你的小青梅,怎么这么不乐意?” 韩非云神色又变了变,嗫喏了一句,“什么青梅,都是骗子……” “什么?”褚行云没太听清。 韩非云干笑两声,推搡着褚行云回去,“没啥没啥,单纯不喜欢而已,都新时代了,还搞什么包办婚姻,我就不乐意结这个婚,不然我躲这深山老林里干啥。” 褚行云觉得有些好笑,说:“我怎么觉着你以后肯定打脸自己呢?” 韩非云脸都有些绿了,又得罪不起褚行云这捏着自己命脉的大爷,只能岔开话题说道:“哎哟,你好久没来了,走走走,今晚陪我通宵,我要玩新卡带。” 褚行云和韩非云是大学一个学生会的,之前在学校里只能算得上是认识,后来韩非云逃婚躲到林城又和褚行云碰上了面,一来二去的就熟络起来了,只是韩非云家里实在追的紧,于是也不敢在城市住,生怕被逮回去了,最后索性躲进了临水寺,反正临水寺有吃有喝有睡,除了信号不太好,出行不方便以外,偶尔再让褚行云运送点物资,韩非云倒是乐得自在。 …… 当晚的火锅局很是热闹,最后倒也没去吃大餐,一致决定不如自己在家做,干净也清净。 许云芸从柜子里翻出电磁炉和鸳鸯锅,成橙拎着两大袋食材风风火火进了厨房和许云芸一起准备,小橘蹲在窗台上盯着翻滚的红油汤底,尾巴不耐烦地甩来甩去,只有明遥坐在小花园里的藤椅上无所事事。 今晚的夜空仿佛也被白天那场艳阳影响,星星很多也很亮,明遥难得觉得心情还算不错,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 屋里传来许云芸的声音,明遥便也不再去想那莫名的感觉了。 晚上明遥惯例熬夜把白天被打断的画完成了,收拾画材的时候才发现颜料已经缺了不少,还掉了个画包,等下午补觉起来难得想出门去买颜料,成橙充当向导陪着明遥一起,而许云芸在家等着那第二位租客。 明遥和成橙出门时就不早了,等回到民宿时已是黄昏。 斜阳将院墙的爬山虎镀成金红色,小橘蜷在花圃的陶罐旁打盹,听见脚步声便懒洋洋竖起尾巴,蹭了蹭明遥的裤脚。他弯腰抱起猫,指尖触到小橘脖颈上冰凉的小铃铛,那是许云芸给小橘挂上的,意求平安。 “明哥!”许云芸从二楼里探出头,手里还举着一把小铲子,应该是在给二楼的盆栽松土,她说:“褚哥来了,之前跟你提过的。” 明遥脚步一顿。 躺椅上的人闻声回头,外套随意搭在椅背,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褚行云膝上摊着本《国家地理》,听见动静便合上杂志起身,一株桃花花枝从外套口袋里斜斜探出,花瓣早已枯萎蜷曲,却仍固执地保持着绽放的姿态。 “你好,我叫褚行云。” 明遥神色有些凝滞,没有说话。 “主楼这边刚好剩一间空房,我收拾了一下,还是挺干净的。”许云芸蹬蹬跑下楼,手上沾了一些泥,她冲明遥挤挤眼,又凑到褚行云耳边压低声音:“你要是不太习惯有人住旁边,小楼一楼还有间房,只是面积小了点......” “我刚刚看过了,挺好的。”褚行云接了话,“二楼采光好,我平常生活习惯也还算不错。”目光扫过明遥,像是在对他说话。 二楼两间房的小阳台是连在一起的,许云芸养了不少盆栽,还放了个躺椅秋千在那儿,阳台正对着乌河,早中晚看都有不一样的感受。 许云芸比了个ok的手势,又相互介绍了两人的名字然后笑道:“那你俩就算正式认识啦,接下来就是两个月的室友咯,有任何事都可以随时找我,找成橙也行。” 她转身从屋里拿出一个不大的玻璃罐,献宝似的捧到两人面前:“陈阿婆新腌的糖桂花,配咖啡超绝!两位要不要试试?” 即使这样,明遥和褚行云两个人也没有要打招呼聊两句的意思,倒是成橙在旁边附和着无比期待。 明遥沉默着将小橘放回猫窝旁,小橘不满地喵呜一声,爪子勾住他的袖口,银铃铛在暮色中叮当作响。这声音让他想起临水寺檐角的铜铃,想起布袋里沙沙作响的花种,想起桃花林里的簌簌风声。 “我有些累了,今晚吃饭不用叫我。”他转身往楼梯走去,木阶在脚下发出细弱的呻吟。 褚行云的声音从身后追上来:“你好像有个画包忘在凉亭了。” 下山的时候褚行云又拐去凉亭那边拍了几组照片,刚好看到这个被遗落的小包,出于直觉走的时候把它也带上了,倒是没想到还能物归原主。 明遥僵在楼梯转角。 “被雨淋过,有些颜料结块了。”褚行云举起手中帆布包,有几片湿哒哒的桃花从侧袋垂落。 许云芸震惊:“你俩竟然认识啊?!啥时候认识的??” “昨天上山采景,碰巧遇到了。”褚行云说得自然,眼睛却盯着明遥绷紧的肩线。青年今天穿了件oversize的黑色卫衣,整个人像团随时会消散的墨迹,唯有后颈露出的一小片皮肤白得晃眼,仿佛画纸上的一抹留白。 明遥闻言折返,他快步穿过厅堂,卫衣兜帽被风掀起,露出耳后一道泛白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划到,颇有些显眼,鉴于明遥对视线的敏感,褚行云也只是匆匆瞥过。 “谢谢。”明遥伸手去接画包,指尖与褚行云的手掌相触,对方掌心有层薄茧,这种触感认知让他有些莫名的烦躁,猛地抽回手时,调色板不小心从敞开的包口滑落,啪地砸在地上。 残存的颜料不可避免的溅上褚行云的裤脚,小橘却又跳过来,肉垫在褚行云的鞋面上踩出一串梅花印。 “抱歉,手滑。”明遥蹲下身收拾残片,声音闷在卫衣领口里有些听不清。 “不用。”褚行云也跟着蹲下一起收拾,“等会洗一下就行。”两个人的手难免有碰撞,他力道很轻,却让明遥触电般远离。许云芸举着湿毛巾僵在原地,忽然觉得此刻的明遥有点像应激的小橘,过分的警惕。 收拾干净后两个人各自回了房间,只剩下许云芸和成橙站在小院里,许云芸支着下巴思考,总觉得这俩人之间的氛围好像不太对,但毕竟现在他俩只能算是陌生人,她也想不出来什么更好的解释。 暮色更浓了。 乌河对岸亮起斑斑灯火,晚风裹着潮湿的草木气涌进窗户,晚饭叫的外卖,吃完饭三个人聊了一会儿,只是很快许云芸和成橙就离开了,就连小橘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于是这座小院又恢复了静谧。 “咚咚”很轻的两下敲门声,明遥打开门,门外是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的褚行云。 褚行云后退半步适当拉开距离,递过来一个纸袋:“原片。” 明遥没接,开口的语气颇有些不耐“我说过随便处理。” “但我觉得你会想要。”褚行云将纸袋插进窗框,转身离开,“毕竟......”他顿了顿,眼底浮起极淡的笑意,“我们的眼光还挺相似的,不是吗?” 南方的天气说变就变,深夜雷雨也来得猝不及防。 明遥从梦魇中惊醒时,冷汗已经浸透睡衣。闪电劈开窗帘缝隙,在墙上投下张牙舞爪的树影,恍惚间又变成父亲醉酒后有些扭曲的脸。 床头手机突然震动。 陈实发来段视频:呱呱蹲在床上不动如山,不时舔舔毛,附送消息是[你儿子怕打雷非要我陪,加班费结一下?] 明遥先是给陈实发了几张许云芸他们在山上拍的照片,然后打字回复:[你别太惯着它] [它不用陪] 远在江城的陈实颇为悠闲,一手撸着猫,一手刷着视频,只是没想到明遥这次回消息这么快,于是也切屏出去秒回:[嘿,这地儿看起来风景不错] [桃花挺漂亮啊] [你现在在南边儿?] 明遥回了一个嗯,然后就关了手机,只盯着窗外扭曲的树影直到眼睛发涩。 陈实见聊天框许久都没动静,倒也是习以为常了,把呱呱强行拖过来,和它一双浑圆的猫眼对视:“你说你爸这什么德行,书店不管了,你这傻儿子也不管了,自己倒是潇潇洒洒享受祖国的大美风光去了。” “唉……咱干爷俩儿也是命苦哟。” …… 明遥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暖黄光晕里,褚行云给的纸袋静静躺在角落。鬼使神差地,他抽出了那张照片—— 悬崖、老松、雾海。 不是拍到他的那张,他又伸手摸进纸袋,才发现里面还有一张照片,构图几乎一模一样,唯一差别的地方就是崖边缺少的背影。 的确是好看的一张照片。 雷声再次炸响时,敲门声混着雨声传来,伴随着熄灭的灯光打断了明遥的思绪。 “是我。”褚行云的声音隔着门板有些失真,“停电了,应该是跳闸了,许云芸说梯子在你这边。” 明遥把两张照片放回纸袋,起身套上卫衣去开门。褚行云只穿了件灰色背心,雨势很大,隐约的背光下像是整个人都被蒙上了一层雾气。 “梯子在储物间。”明遥侧身让路,垂眸避开他的视线,又补了一句:“下次你可以直接从阳台过去,许云芸没跟你说吗?”话虽如此,他到也没让褚行云再回去从外面的阳台去储物间。 褚行云把伸缩梯搬出来,又把工具箱递给明遥,“帮忙扶下梯子,可以吗?” 明遥其实很想说不。 —— 电箱在二楼走廊拐角的地方,褚行云爬上去时,明遥在下面扶住梯脚。雨水从瓦缝淅淅沥沥漏下,在手电光里织成银丝,有几滴被风吹进廊下落在褚行云后颈,顺着脊椎没入腰际。 明遥看得有些入神,褚行云的身材比例真的很好,而且很似曾相识…… 电表被框在一个木箱里,但是大概是时间长了,固定的钉子已经松了一角,褚行云小心打开箱门推上电闸,侧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重新亮起了光,然后低头道:“麻烦找一下工具箱里有没有长钉和锤子。” 见明遥低着头没有反应,于是左手扶着电箱, 右手曲起两根手指轻轻弹了一下明遥的额头,“想什么呢?” 这个动作其实有点亲昵,只是一个不以为意,一个思绪不正,于是便被匆匆带过。 明遥没回答,只是蹲下身在工具箱里翻找起长钉和锤子,然后递给褚行云。 褚行云接过东西的时候动作一顿,才发现刚刚并不是自己的错觉,明遥的体温确实高得有些不正常。 褚行云的动作很快,老旧电箱的边角被重新钉牢,发出几声沉闷的敲击声,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利落地从梯子上下来,随手抹了一把溅到手臂上的雨水。 “好了,应该不会再轻易跳闸了。”他的声音在雨声的衬托下,带着一种平和的稳定感,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不过你好像在发烧,需要我带你去医院吗?” 明遥站在一旁,手里还拿着手电筒,光柱在潮湿的地面上投下一圈晃动的晕白。他没有说话,方才额间那一触即分的微凉触感,以及自己那不正常的体温,都让他有些烦躁,身体的疲惫和隐隐发作的头痛,像潮水般一阵阵涌上来。 “不用。”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雨声淹没。 褚行云看了他一眼,廊下昏暗的光线里,明遥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湿漉漉的刘海贴在额角。他没有多问,只是弯腰将工具收回工具箱,然后单手拎起梯子。“我先放回去。” 明遥看着他的背影,肩背宽阔,步伐稳健。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心的情绪,在他心底盘旋,他讨厌这种被人窥见狼狈、甚至可能需要依赖他人的感觉,尤其是在一个几乎可以算是陌生的人面前,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第3章 室友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往回走,褚行云很快就放好梯子和工具箱从明遥的房间退出来,雨势未减,敲打着瓦片和窗户,发出连绵不绝的哗哗声。 “早点休息。”在各自房门前,褚行云停下脚步,语气寻常得像是对一位相识已久的老友。 明遥点头,没有看他,只是转身进了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才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他打开灯,屋内重新亮起的灯光有些刺眼,他抬手遮了遮,然后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彻底隔绝了外面风雨交加的世界。 那个装着照片的纸袋还放在桌上,他走过去,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再拿出来看。身体的不适感越来越明显,喉咙干涩,头也一阵阵抽痛,他抬手摸了一下额头,已是滚烫,不过他也已经习惯了。 从床头柜翻出备用的退烧药,就着桌上剩下的半杯凉水吞下。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抚慰,他脱掉被冷汗和偶尔漏进的雨水浸得有些潮湿的卫衣,重新躺回床上。 雷声依旧轰鸣,雨声成了单调的白噪音,药效渐渐上来,带着一种沉重的困意,将他拖入了并不安稳的梦境。 …… 另一边,褚行云回到房间,并没有立刻休息,他换下潮湿的背心,用毛巾擦干头发。一阵连绵不绝的雷声后雨势渐小,小雨潺潺,他却没什么睡意。明遥刚才异常的温度和略显恍惚的状态,在他脑海里有些挥之不去,那青年像一只高度警觉的刺猬,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竖起全身的尖刺。 他走到自己房间阳台的门口,透过玻璃门隐约能看到对面窗帘紧闭,一丝光也无。他想起白天许云芸闲聊时提起,明遥是个网络插画师,工作起来经常昼夜颠倒,生活状态时好时坏。当时只当是寻常的创作者习性,如今看来,或许并非全然如此。 他想起昨天在山上时,那匆匆一眼看见的苍白嶙峋的手腕。 褚行云不是喜欢探听他人**的人,虽非出自他本愿,但他的观察力和同理心同样敏锐。他叹了口气,从随身的行李里找出一个小巧的药箱,里面是一些常用药,包括效果不错的退烧贴和感冒药,他拿着药盒和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再次走到明遥门前。 抬起手,犹豫了片刻,他知道明遥大概率不会领情,甚至可能更加反感,但想到对方可能正难受着,他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两下,稍微加重了力道。“明遥?” 依旧是一片沉寂,只有雨声作答。 褚行云皱了皱眉,试探性地拧动门把手——门没有反锁。他推开一条缝隙,低声问:“我进来了?” 房间内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明遥蜷缩在床上,似乎睡得很沉,但眉头紧蹙,呼吸声有些粗重。褚行云走近,将水和药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果然滚烫。 似乎是感受到了陌生的触碰,明遥不安地动了一下,含糊地呓语了一声,听不清内容,但语调带着压抑的痛苦。 褚行云收回手,撕开一张退烧贴,动作轻柔地撩开他额上的湿发再贴上。冰凉的触感让明遥本能般瑟缩了一下,但并没有醒来。褚行云坐在床边,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睡着的明遥收敛了白日里的尖刺和疏离,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可怜,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几缕碎发黏在颈侧。 他伸手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明遥,然后将矿泉水瓶拧松放在床边触手可及的地方,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溜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鸟鸣声清脆悦耳。明遥是在一片混沌中醒来的,他睁开眼,花了点时间才适应光线。 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火,他挣扎着坐起身,动作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然后,他注意到了床头柜上的矿泉水瓶,以及旁边放着的被拆封过的退烧贴包装盒和感冒药。记忆有些模糊,但他依稀记得半夜似乎有人进来过,他伸手摸上自己的额头,撕下一片退烧贴。 是褚行云,这个认知让他心情有些复杂。 明遥拧开水瓶,一口气灌下大半瓶水,冰凉的水暂时缓解了喉咙的不适。他拿起那盒感冒药,是某个口碑不错的牌子,他盯着药盒看了几秒,最终还是拆开一板药,就着剩下的水吃了。 缓了一会儿后明遥才下床拉开了窗帘,雨后初晴,乌河的水位似乎涨了一些,水流略显湍急,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他走出房间,小院被洗刷得格外干净,二楼的走廊静悄悄的,褚行云的房门紧闭着。 走下楼梯,明遥看见许云芸又在鼓捣花圃里的某株他说不上来名字的绿植,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 “明哥!你醒啦?”许云芸看到他,眼睛一亮,随即又关切地问,“你脸色不太好,昨晚又是炸雷又是大雨的,肯定没怎么睡好吧?” “没事。”明遥摇摇头,声音还有些沙哑,“有点感冒而已。”想了想,今天是周一,又问她:“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许云芸一听明遥说自己感冒了便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作势要去给明遥拿药:“今天我调休来着,你等下,我给你拿药去,之前成橙备的药挺齐全的。” “不用,我吃过了。”明遥顿了顿,补充道,“褚…行云给了。” “褚哥给的?”许云芸倒并不是很意外,随即笑道,“我就说嘛,褚哥人很好的!” 明遥“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他走到院子里,清晨的空气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和微凉以及格外明显的土腥气,小橘不知昨晚又在哪家院子里待着,现在才翻墙回来,轻轻跃下小跑到明遥身边蹭着他的脚踝。他在藤椅上坐下,看着那株茉莉,经过暴雨的洗礼不见萎蔫反而更加挺立了几分。 他想起那个装着花种的小布袋还放在房间的画包里,月季……他其实对养花没什么经验和耐心,以前在江城,书店门口的花草大多是陈实在打理,但此刻,看着眼前这片生机勃勃的绿意,他忽然觉得种下去试试看,也许会不错? 整个上午,明遥都有些恹恹的。退烧药效果不错,但头依然昏沉,四肢酸痛又乏力。他强迫自己吃了点许云芸准备的清粥小菜,然后大部分时间都窝在院子的藤椅里,看着书,或者干脆只是发呆,偶尔,他的目光会不经意地扫过院门。 许云芸和成橙看出他精神不济,也没多打扰他,成橙因为今天值夜班,吃过午饭就离开了。许云芸则里里外外地打扫卫生,偶尔和小橘说说话或者给花圃除个草,让这座小院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生气。 下午两三点钟,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满院落。明遥靠在藤椅上,书本滑落在膝头,他闭着眼,几乎要再次睡去,院门被推开的声音让他倏然惊醒。 褚行云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简单的衬衫和长裤,肩上挎着相机包,有些风尘仆仆,但神色平和又从容。阳光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身形轮廓,他手里还拿着一个纸袋,似乎冒着热气。 “醒着?”褚行云看到他,脚步顿了一下,朝他走了过来。 “嗯。”明遥坐直身体,伸手抓住快要掉地上的书。 褚行云将手里的纸袋递给他,“回来路过,看这家排的人挺多的,顺便给你们也带了点桂花糕,吃着还不错,甜而不腻。”他的语气自然,仿佛这只是室友间再寻常不过的顺手之举。 明遥愣了一下,没有立刻去接。他看了一眼纸袋上的店铺印记,是陈记的……之前许云芸也买过,确实很好吃。 “谢谢。”最终,他还是接了过来,纸袋传来的温热透过掌心,“药……也谢谢。” 褚行云在他旁边的另一张藤椅上坐下,将相机包放在脚边,解开领扣。“举手之劳,感冒好点了吗?” “好多了。”明遥回答,声音有些哑。他打开纸袋,里面是几块精致软糯的桂花糕,散发着清甜的香气。他拿起一块,尝了一口,甜度确实恰到好处,和许云芸之前买的板栗糕是不一样的口味,糯米的软糯和桂花的芬芳在口中化开,带来些许舒适的暖意。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但并非全然是尴尬的气氛。雨后的阳光温暖而不炙烈,院子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小橘弄出的细微响动。 “照片,”明遥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我看了。” “嗯。”褚行云应了一声,目光落在院门外的老榕树上,“觉得怎么样?” “构图很好的一张照片。”明遥客观地评价,顿了顿又说,“但不是一张完美的风景画” 褚行云转过头看向他,明遥正低头吃着桂花糕,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长睫低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完美的定义因人而异。”褚行云缓缓道,“照片和画作虽然都在艺术的品鉴范畴里,但终归还是有所差别的,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因人而异,倒也不必太过纠结,对吧?” 明遥没有接话,只是转头看向褚行云,就这么撞进他的一双眼里,平静无波。明遥笑了一下,说道:“当然,看太明白是很容易变成疯子的。” 短暂的对视之后,两人便颇有默契地恢复之前的状态。 许云芸听到声音从屋里探出头,看到院子里并排坐在藤椅上的两人,一个安静地吃着糕点看书,一个悠闲地翻看相机里的照片,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画面竟有种出乎意料的和谐。她眨了眨眼,偷偷笑了笑,又缩了回去,没有出声打扰,心想着这俩人总算是破冰了。 “你经常来这里采风?”明遥吃完一块桂花糕,擦了擦手,随意问道。 “不算经常,但隔段时间会来住一阵。”褚行云回答,“洛城很安静,适合放空心情,我外婆家也在这边,不过最近在翻修,现在暂时住许云芸这里。” 明遥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像是单纯好奇褚行云为什么来洛城而已。 “你呢?”褚行云反问,“打算在洛城长住?” “可能。”明遥回答得模糊不清,“这里……挺安静的。”他重复了褚行云的话,像是认同,又像只是给自己的停留找一个理由。 又是一阵沉默,两个人都很有把天聊死的天赋。 “二楼外面的阳台是公用的,”明遥忽然说,目光依旧看着前方,“我房间那边视角好点。” 这话说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几乎一种主动的邀请。 褚行云也似乎有些意外,他侧头看了明遥一眼,看到他微微抿起的唇线和似乎有些懊恼的侧脸,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好。”他应道,声音平和,“谢谢。” 夕阳开始西沉,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小橘玩累了,跳上明遥的膝头,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团成一团,明遥难得没有嫌弃小橘裹上的泥水,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小橘也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褚行云拿出相机,走到门口对着洒满落日余晖的榕树广场拍了几张,然后又不动声色地将镜头转向一旁。画面上,是坐在藤椅上的青年,低着头,温柔地抚摸着膝上的猫咪,暖色的光晕笼罩着他,柔和了他身上所有的淡漠气息,只剩下一种近乎祥和的宁静。 夜幕再次降临,但这一次,没有雷雨,只有宁静的星光。 明遥感觉身体好了不少,晚上和许云芸、褚行云一起吃了晚饭。饭桌上,许云芸叽叽喳喳地说着上班时听到的八卦,又感叹哪怕在小地方也不过是压力小点的牛马生活,褚行云会搭几句话,明遥大多时候则是沉默地听着,氛围很是轻松。 饭后,明遥没有像之前一样窝在房间里。他走到二楼的小阳台,那里摆放着许云芸养的盆栽和一个舒适的躺椅秋千。晚风拂面,带着河水与植物的清新气息,他望着远处还有些稀疏的灯火,心中一片难得的平静。 过了一会儿,隔壁房间的门也开了。 褚行云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杯子,冒着热气,他看到明遥,点了点头,靠在栏杆上,没有说话。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各自望着夜景,共享着这片寂静的夜空。 明遥想起临水寺求的那支签。 他向来不信神佛,但此刻,夜风吹散了些许连日来的阴郁,身体的不适也减轻了很多,让他腾出了一些空白思绪想起它。 【桃枝作剑,渔舟迷津,待云雾自散】 他看了一眼相隔不远的褚行云,不知为何,这句批语总让他有些对号入座。 明遥本来没想在这里呆很久,不过洛城很好,这个小院也很好,还有一个……合眼缘的、暂时性的室友。他忽然觉得,或许在这座南方小城停留一段时间也并非什么坏事。 他轻轻晃动着秋千,闭上了眼睛。 而几步之外的褚行云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热茶,目光掠过明遥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眼中浮出几分若有所思。 第4章 相册 接下来的几天,明遥和褚行云维持着一种客气而疏离的相处模式。 他们共享二楼的小阳台,偶尔在走廊、阳台或楼梯擦肩而过,会点头致意互相打个招呼,有时会就天气或附近的取景地简短的交流一两句。 褚行云也并不经常出门,有时在洛城的老城区这边四处闲逛然后去老院看一下翻修进度,而明遥则大多时间都窝在房间里看书或是睡觉,偶尔逗弄一下神出鬼没的小橘。 褚行云住进来之后许云芸来的频率就少了很多,之前是担心明遥现在更多是因为惦记这一园子的花花草草,偶尔过来的时候碰上面她也能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气氛比最初缓和了不少,但也谈不上热络。她有些好奇却也懂得分寸,不再刻意撮合两人成为关系多么好的朋友。 这天早上,明遥起得很早,哪怕凌晨三点才睡着,但是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很是不错。他点开许久未曾看消息的工作邮箱和约稿平台,仅仅一周时间就已经堆积了不少约稿消息,有老客户也有新邀约,他只接了一个杂志内页插图的商稿和一个私人稿,两个稿件的报价都很不错并且时间都还很充裕,这让他心情十分愉悦。 他端着水杯走到阳台,看着波光粼粼的乌河享受着清晨的静谧。 视线时转到隔壁时,发现褚行云也在,他背对着明遥,正俯身看着摊开在书桌上一本厚厚的相册。 明遥起了兴趣,轻步走了过去,晨光透过隔绝阳台的玻璃门,温柔地勾勒出褚行云专注的侧影,旁边还有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册子,封面是有些磨损的深蓝色布面。 明遥抬手敲了两下玻璃,褚行云直起身,转头看来,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很自然地开了门然后打了个招呼:“早。” “早。”明遥的视线看向摊开的相册,毫不掩饰自己对它的兴趣,“都是你拍的?”里面是大小不一的黑白或彩色照片,有些照片边缘已经泛黄。 “对,还有我母亲留下的部分老照片。”褚行云点头回答,“最近在整理,想着或许可以按时间或主题重新归类一下。”他又指了指相册旁几个空白的新相册本。 明遥“嗯”了一声并没打算离开,反而靠在门框边饶有兴趣地看起来,褚行云动作行云流水一般,不难看出他对每一张照片都很熟悉,只偶尔看到一些照片时会露出怀念的神色。 “你记得自己每张拍过的照片吗?”明遥问他。 褚行云收好一本放满的新相册,侧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回:“当然,每张照片都有它自己的故事,就像画家也会记得自己画过的每一幅画。” 明遥笑了一下说:“那可不一定,我就不会去记之前都画过什么。” “那你是画家吗?”褚行云又问。 明遥摩挲了一下杯壁,很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来,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好像……不太能算?” 褚行云眼底带着笑意,说:“那我也不是摄影家。” 说罢,两人竟是默契地一同笑了起来。 这番对话听起来真的很没什么意义,但是两个人都为此觉得十分有趣。 褚行云递过来一叠照片,语气温和:“有空吗,帮我分一下照片怎么样?” 明遥放下马克杯,然后接过照片,一边翻看一边问褚行云:“有什么要求?” “这些按四季分开就行。” 明遥自然进了房间,跟褚行云并肩而立,之前隔着些距离还不觉得,现在靠近之后明遥才发现褚行云竟然还比自己高了半个头左右,他不动声色地来回打量比对了一下,确定褚行云大概一米九左右,南方人倒是很少有能长这么高的。 褚行云装作对身边那人的视线浑然不觉,于是房间里就这么安静下来,只有轻微交错的呼吸声和照片翻动的摩擦声。 明遥手中的这些照片有些是老照片,而且从风格来看不全是褚行云拍摄的,在选景和构图上都有很大差别,然而,他的目光在掠过其中一张时却愣住了。 那是一张彩色照片,但像素不算很高,带着明显的年代感。照片的背景是一个庭院的一角,绿树成荫,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最引人注目的,是庭院边那一面开得如火如荼的山茶花,繁复层叠的花瓣,鲜明的红白两色,在旧照片的质感下依旧能感受到那种灼灼的生命力。 这个场景……很熟悉。 是褚行云曾说过的那片山茶,也是他曾见过的那片山茶,在那个十一月的林城里。 在到林城前明遥已经去了很多地方,有时候随便报一个旅游团跟着走,有时候随便买张最近时间的高铁票就离开,无所谓时间,也无所谓去哪里,林城也是这么来的。 彼时的林城并不是旅游旺季,但是人也不算少,他拖着行李箱漫无目的地在老城区里闲逛,穿过一条条青石板路,然后,在一个有着高大白墙的院外停住了脚步。 院墙很高,他看不见里面的全貌,只能透过花窗的缝隙,瞥见庭院深深,树木葱茏。 吸引他的,是探出墙头的那几支红山茶,只见那几支便已经能看到墙后的灼灼风华。 他鬼使神差地凑近了些,透过花窗看见了一个穿着浅色毛衣的年轻男人,背对着他微微俯身,像是写着什么。男人的身姿挺拔,肩线流畅,即使没有站直,明遥也能构绘出一副完美的身材骨架。 秋风拂过,树影摇曳,光斑在他身上跳跃,那画面安静得如同古卷里的仕子,带着一种与周遭喧嚣隔绝的沉静气质。 明遥当时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涌上心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从随身的速写本上撕下一页,用炭笔飞快地勾勒起来。画完后,他才突然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画过人像画了。 看着纸上那个模糊却气质卓然的背影,又看了看墙头那朵开得最艳的红山茶,伸手,踮脚轻轻折下,然后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迅速离开了那里,只留下那幅被塞进花窗缝隙里的素描。 后来,他离开了林城,而那朵山茶却被他夹在了一本很少翻动的书里。 原来,那个庭院,是褚行云家。 原来,那个写字的背影,就是褚行云。 世界真小,简直巧合得令人心惊,又或者……能说是缘分吗? 那个无意中闯入他视野,给予他片刻宁静和莫名悸动的背影,竟然就是偶然再遇、现在又同住一个屋檐下的褚行云?明遥在惊讶之余却又从心底升起一股不真实的荒谬感来。 “怎么了?”褚行云注意到明遥的异样,他的目光在自己和照片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那张山茶花的照片上,眼睛里涌动着一些他看不明白的情绪。 明遥回过神,举起那张照片问:“这就是你说的那片山茶花吗?” “对。”褚行云看着照片,也有些怀念,但最终只是淡淡一笑:“是我母亲种的,她很喜欢,每年都开得很好。” “这张照片也不是你拍的吧。”明遥将这张照片放进相册里,虽然是个问句,但语气却没带上多少的询问意味。 褚行云有些意外:“很明显吗?” 明遥的手拂过同一页的几张照片,说:“这张照片在构图的比例和结构上都很工整,但是你的照片却很少看比例,更看重整体的美感和叙事感。” 褚行云挑挑眉,却问他:“那你喜欢哪种?” “只要是美的东西,我都很喜欢。” 明遥在回答之后就回了自己房间,而褚行云则翻看起那本被明遥分类整理好的相册,确实是按着四季的景色分的,而那些母亲指导他拍的照片也和自己后来拍的照片分开了,对比着看确实有很明显的不同之处。 他低头,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相册上那张被明遥格外关注过的照片,目光深沉,想起明遥离开时的那句话,不知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勾动了一下,很轻,但也很重。 这个小插曲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泛起了涟漪又很快沉寂。 接下来的一连几天里褚行云和明遥几乎很少打照面,褚行云还是照常,只是明遥却几乎不出自己的房间,褚行云的心里渐渐升起一股很微妙的情绪,而这种情绪在许云芸问他时终于充盈到了极点。 许云芸这个周末照常过来小院,她直觉这两人的气氛有些不太对,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毕竟只是明遥一个人住的时候也不经常出房间,好奇心害死猫,许云芸还是找了个机会问褚行云:“褚哥,你和明哥也相处小半个月了,感觉怎么样?” 褚行云顺口回:“挺好的。” 许云芸更迷茫了,“可我怎么觉着你俩都怪怪的?怎么说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吧,怎么还不如你俩刚见面的时候了……闹矛盾了?” 褚行云沉默半晌,终于搞清楚那种微妙的感觉是什么,所以……明遥这几天是在躲着他? 但褚行云并不觉得那天整理相册时他们两个有什么不愉快,相反,他觉得自己和明遥也许能成为朋友。 许云芸每次过来都会自己做饭,这次也不例外,晚饭时间三个人难得凑面,这是褚行云这周第三次见到明遥,而这个人看起来更苍白了,眼下也带着明显的乌青,褚行云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过多想,明遥或许只是沉浸工作而已,或者单纯的喜欢宅着。 饭桌上有许云芸做调剂,气氛倒是轻松许多,她兴致勃勃地跟两人推荐老城区这边一月一次的夜市,成橙不在,她又难得在周末碰上真的很想去逛一逛,能带上褚行云和明遥一起就最好了,既能和两个帅哥同游又能促进他俩的室友感情,简直一举两得。 “明哥,你就跟我们一起去逛一下嘛,夜市里都是老街这边的阿公阿婆们自己摆的小摊,卖些吃喝玩乐的小东西,很有意思的!”许云芸寻找着能打动明遥的理由,其实她之前就跟明遥说过,只是明遥真的很不爱出门,“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我们可以晚点过去,出去走走也能换换心情找找灵感嘛。” 明遥喝了口汤,没说话。 褚行云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然后看向明遥:“一起去吗?有些问题也想问问你的意见。”他的邀请很自然,像是顺着许云芸的话随口一提罢了。 餐桌上静默了,两个人都在耐心地等着明遥的回答。 明遥讨厌热闹的地方,讨厌那种能将一个人淹没的人声鼎沸,所以他开口时是要拒绝的,只是在看到褚行云平静无波的目光时,话到嘴边却偏偏吐出一个“好”来。 许云芸自然是无比兴奋,欢呼一声,“那我们半个小时后出发吧!到时候夜市也差不多要结束了,时间刚刚好!” 褚行云也跟着笑了一下,而那带着笑意的眼神又落到明遥身上。 明遥转头看向外面避开这道视线,褚行云这个人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影响力,这个认知让明遥有些不知所措和厌恶,并不是对褚行云这个人,而是对他自己,他和褚行云不过只能算是认识而已,有过的交流都屈指可数。 所以……为什么? 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越来越用力,直到破皮的痛感传出,明遥才眨了眨眼回了神,仿佛他刚才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做。 许云芸哼着有些跑音的小调儿在手机上噼里啪啦一顿打字跟成橙分享兴奋的心情,只当明遥又在发呆,而褚行云在明遥转头回避视线时就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收起了眼底的笑意,转而用一种带着探究和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悯的目光盯着明遥看。 褚行云不免得又看到青年左耳上的那道白色疤痕,仔细看过后,他才发现那很像是被刀划出来的的,细而深。而这么明目张胆的目光,明遥却对他毫无反应,褚行云心底的猜测又确认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