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策】卧底》 第1章 第 1 章 卧底 立秋,雨。 草原上很少会下雨,瞧见的时候云如奔腾的烈马呼啸而至,伴随惊雷劈向大地。 不多会儿,雨就冒了出来。 生活在草原大地上的人民根本不惧怕这风雨的侵袭,他们更加认为这是洗礼。人在这片土地上赡养牛羊,供奉长生天,又借着牛羊养活自己,哺育后代。这雨就是神灵在保佑这些游牧民族,替他们洗清罪恶,消除心中不安。 富饶的土地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善骑射的民族,他们各自努力,组建了自己的部落,划分领地,共同遵守一个信仰,绝不背叛同胞兄弟。人越来越多,土地再也不够分,肉也不够那么多人吃,在这群人里,其中最骁勇善战的两人决定,南下攻克更多的领土,以保证子孙后辈的幸福。 他们训练那些勇猛的人,让他们成为战士,健硕的体格,挺拔的身影,部落之间强强联合,有了第一支部队。可惜,第一战,他们就败了。败给了那个叫做唐的国家。 有人想要退缩,有人想要保全自己目前的领土,同盟面临着分崩离析。此时,为首的人站了出来,选择了降。 有人同意,自然就有人想要打破这和平,同盟崩溃,内部瓦解,各自为营。 贞观四年,东突厥灭亡。 "这雨下的越来越大了。" 阿依慕站在毡房前望着天,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孩,那孩子睡得很熟,一半是因为母亲刚喂过她,一半是因为阿依慕身上好闻的白雪莲香。 薛穆坐在正对着帐外的主位,望着外面的雨出神。他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羊皮做成的信卷,上面写着回纥文字;还有一部分是竹简堆积起来的文书,写满了汉字;余下那些笔墨纸砚,都是中原来的样式。 阿依慕转过身,淡淡地望了他一眼,薛穆一身黑衣窝在椅子上,只瞧得见一双烛火倒映的眼睛,她又看了看孩子,寻了个凳子坐下。 他身后铺了一张硕大的地图。说是地图,其实是用宣纸画的,再贴到一张牛皮上,挂上去的。 那是一张大唐的版图。 "还没来消息吗?"薛穆开口询问,手撑在椅子上拖着自己的下巴。 阿依慕瞧着塞进草原的雨,汇成溪流填上那些低洼的坑,孩子被雨声惊扰,她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背。 "路上耽搁了也正常,这些天都是这样的雨。" 薛穆揉了揉眼睛,把桌上的一张信纸拿起来端详。 "你回来草原很少有这么着急的时候。" 阿依慕轻声地提醒,即时怕怀里的孩子被吵醒,也是怕毡房外的耳朵怀疑她的问题。 "可汗安排的事情都是大事,耽搁的越久越容易叫他们钻空子。" 阿依慕看了他一眼,说道:"那么多人都盯着你这块肥肉,在所难免。" 薛穆放下挡住脸的信笺,露出一双苍劲般的眼睛,那眸子像刚完工的琥珀蜜蜡,却带着一丝沉重的负担。 "可汗说了,战死的狼和被窝边兔子咬死的可不一样。" "左一个可汗,右一个可汗,你完全没点塔什的样子,还是像个孩子。" 薛穆看了她一眼,露出得逞的笑容,又瞧了瞧她怀里的孩子,轻笑一声。 "莫贺咄若是知道了我跟可汗关系,扒我的皮只是迟早的事情。" 阿依慕的脸色沉了下来,她站起身走到薛穆身边,轻声嘱咐: "阿史那家族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可汗给了你阿史那的姓氏,辅佐他是你的荣誉,不要叫他起疑心。" 薛穆抬起眼皮,瞧着那个熟睡的孩子,一张圆脸有些黝黑,大概是遗传了父亲,像极了这片领土大地的主人。中原,天策府。 时隔半年,天策府终于再次招兵。这可把各色人等惊动了,这一次的标准不再只纳皇家子弟,而是面向全国,寻有志之士,皆可报名。李翡背着行囊,跟着新兵营里聚集的天南海北的人,肩并着肩,循循走进去。 来前他娘说了,这事儿全家里里外外都帮他瞒着,一丝都不能让他爹知道。 李翡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证,结果刚从小门溜出去,就被他爹安排的小厮抓了个正着。 "你胆子大了!也敢瞒着你老子乱来!" 李翡被罚跪在祠堂,他爹拿着家法砸在他身上,看得他老子娘心疼地直拿手绢擦脸泪。 "我说不许去就是不许去!有本事,等你老子我咽了气、腿一蹬,那时候你就是要上天我也不拦你!" 李翡被他爹揍了一顿,夜深露重,祠堂的香火却没有断,燃烧的烛火铺在李翡脸上,映得他一张脸似草原上晒着太阳的雄鹰。 他望着那些家中那些牌匾,深深磕了一个头。 "祖宗保佑,李翡此去参军,当拼尽全力,誓死捍卫大唐的疆土,绝不让边境来犯,如若贼人不降,我绝不回来!" 他爹在门口听了个七七八八,在祠堂门口陪着李翡站了一夜。 等着天蒙蒙亮,他叹了口气,回了屋。 而此刻脑袋被套着黑布袋,手被绳子拴住,全身都是伤还被扯着往前跟跄两步的人,也是李翡。他被俘了。 他跟着天杀营的兄弟在草原上遇到了西突厥派出的一只队伍,跟他们周旋了三天,灭了几个人,但最终寡不敌众,这只被派遣侦查的队伍在沼泽地里被地势阻拦,最终他和同营的一个将士都被抓了回去。 拽着他的人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皮质的长袍,戴着兜帽,手里的绳子拽地死,把李翡整个手臂都捆了起来,李翡是不怕死,只是想想自己什么都还没做就送了命,觉得他爹说的话还是有点道理。"这汉人真不知道怎么想的,敢跑到草原上来送死。" 突厥兵说的不是汉话,但李翡听得懂。他自小在长安那种富贵地方长大,什么人没见过,十五岁就跟着书院的先生去喝酒,听着那些胡姬说的学。等到了弱冠,已经熟练的用这话骂他老子娘了。 "大唐皇帝想要的可不只是东突厥那块地而已,咱们这边迟早要打来,这几个人白白来送死!""哈哈哈哈哈汉人就是长得细皮嫩肉的,这男人跟女人一个模样似的!" 李翡苦笑,这帮草原上的莽夫果然只知道酒肉皮囊。 "回来了?" 一句不属于这帮下流痞子的声音传来,从这帮人的前方,似乎走到了什么营地,周围的声音从风声变为人声嘈杂,脚步也停了下来。 他们下马将李翡和那人的面罩摘下。 "莫贺咄!我们抓了几个汉人!" 眼前视线一下就明朗,李翡还有点不适应骤然亮起的光,他拿手挡着脸,才从缝隙中看到这个地方。 这应该是西突厥的领地。 站在这些人面前一身金线刺绣长袍的人望着这边,慢慢走了过来。 被喊做什么候的人冷着脸,打量着自己的容貌,但因为都挂了伤看不太清,他走上前去,一把捏住了李翡的下巴。 这力气之大仿佛要结束他的生命,那人的手之宽,抓住的不仅仅是他的下巴,还有脖子。都说草原上的人天生神力,力大无穷,李翡呼吸不上来,面色涨红,只觉得自己像一颗荔枝,要被带皮狠狠碾碎。"这衣服……东都天策府...." 莫贺咄打量了他一眼,一把松开了手,在身上拍了拍,他转过身往回走,轻声说道:"喂狗。""是!" 未恢复气,李翡躺在地上大口喘着,就被两个面相铁青的男人抓起来,他的同伴也被抓着胳膊拎起来。 二人被带到帐房后面的空地,松开了手,一把拍在他们头上,示意他们跑。 随后草原上传来了一阵叫声,一只硕大的笼子被推了过来,里面是四五只红眼的恶狗,各个嘴里流淌着唾液,盯着这食物。 "跑!"同伴被推了一下,优先跑了出去,那些鞑子见人跑远了,笑话着大声吆喝,叫他再跑快点。下一秒,他们把笼子里的东西放了出去。 李翡绝望地闭上了眼。 "啊!!!!!" 惨叫声和撕咬地声响在耳边回荡,他不敢去看,因为有人推了推他的肩膀,叫他往前跑。 他在强压的恐惧下睁开眼,只发现自己惨死同僚的尸体,抑制不住胃里翻江倒海,俯身吐了出来。"你们在干什么?" 又一个声音响起,李翡转头去看,发现了一个一身黑衣的人走了过来。 他的脸色阴沉,一身黑衣像乌云笼罩下来,头发竟然不是那些胡人的金色,是纯正的黑色。 那人身后跟着一个女人,一身蓝色长袍,披散着头发,穿着羊皮靴子,虽然头发也是黑色,但面容是正统西域胡姬的娇媚。 "塔……塔什,候爵叫我们,把抓来的货品喂了!" "侯爵这一天都在忙可汗的生辰,准备大批物资送过来,你们抓了几个小货,就惹得他脸色不好,是不是胆子肥了?" 李翡抬头看着那个塔什,他说完就把鞭子拿手里拍着,做威胁的动作。 "可是塔什,侯爵说过,这些中原人不能留……" 话音未落,一柄刀从这靼子的头上横过,寒光一闪,他的脖子裂了条缝,随后喷出血来,溅了李翡一身。 "塔什!我们……我们不是有意的!"剩下的几个人立马不安地作揖,低下了头,生怕被牵连。 惹怒了这位大人,那就是跟侯爵作对;跟侯爵作对,就是跟可汗作对!那可不会有好果子给他们吃。 "闹什么?" 莫贺咄手里戴着新打的鎏金戒指,把玩着一串玛瑙珠子,眼光透露着些许疲惫,却又包含着被打扰的一丝愤怒。 "莫贺咄。"薛穆低下头,向他行了大礼。 莫贺咄转过眼看了看他的头顶,又瞧了瞧那跪在地上的李翡。 随后他一把按住薛穆的肩膀,说道: "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好叫丽珠去接你。" "您今日劳累,为了可汗的生辰奔波了一天也没好好休息,不敢劳烦。" 回应的是薛穆身后的阿依慕,只有薛穆和莫贺咄知道,那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并不是真的心系自己。 "这中原的东西,你喜欢?" 莫贺咄再次发问李翡的处置,这才松开了薛穆。 "伯父见笑。我最近新得了一宝贝,汉人叫作清欲露,据说此香只要一点,就能叫人浑身发热,欲血沸腾。可汗的生辰这样的大日子,这总不能……这时候随便寻个女人吧?" 莫贺咄瞧着薛穆说出那下流的话,也不生气,靼子里多是这样男人交欢的事情,不足为奇。他微微勾起唇角,拿着手里的串扇在薛穆胸口的玛瑙坠上。"油嘴滑舌。" "可这人身份不简单,又给了你,我不好解释啊. 薛穆走到李翡面前,一双鹰一般的眼睛盯着他,瞧他有些俊俏的脸笑了笑,随后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跟他用汉话说道:"你现在有两条路可以选。 众人瞧了过来。 "做一个俘虏但听命于我,兴许可以少受点折磨。"薛穆抚摸着他方才被捏出印子的下巴和脸庞,叫人看去,那细腻的手法仿佛是在擦拭一件最宝贵的珍品。 "其二,最近是个好日子,各部落都要回来给我们的可汗庆祝生日,宴会上还会有你们中原人来做客……你是想只被我一个人关着,还是想做盛宴上,人人都能品尝抚摸的礼物呢?" 周围的人听罢,表情一下变得隐晦地笑。李翡顺着看去,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不动声色地笑,那笑不仅仅是赞同塔什的话,更是带着**打量着自己的身形。 "你杀了我。"李翡回答,"你若杀不了我,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话毕,薛穆收起了笑容,将怀里的方巾塞进了他的嘴里,把他扛在肩上,背回帐篷。 一众人调戏的哨音和话语在李翡耳边响起,在他看来这种屈辱比要了他的命痛苦百倍。 "伯父,那我就先回去了。" 薛穆老实地打了招呼,拍了拍背上那扭动的屁股,莫贺咄见此微微扯开嘴角,摆了摆手,直打趣他这见色起意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一路上的胡人讥讽嘲笑着沦为供品的李翡,气得他脸羞红成了柿子。 "嘶。" 阿依慕跟在后面也只是浅浅地笑着,等着薛穆进了毡房,就把帘子垂下来,今夜这帐子再不会有人进去。莫贺咄站的远远地,沉下笑容望着阿依慕守在门口的帐房。 第2章 第 2 章 卧底2 薛穆把李翡扔到帐里那张小卧榻上,眼见李翡要挣扎着起身,叹了一口气,擒住他的腿,紧紧捂住他的嘴。 "你再吵,要把可汗招惹过来,到时候你挨得可不只是堵嘴了!" 李翡见这人一直在试图安抚自己,盯着他的瞳眸看到了一点信任,慢慢缓了下来。 "既然我救你一命,你就得按我说的做。"薛穆悄声说道:"你须得听我的,我才有可能保住你,听明白了吗?" 李翡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薛穆伸手扯下他嘴里的手帕,扔在了一旁。 李翡喘着气盯着他,生怕此人再对自己有动作,便缩在床角,寻个心理踏实的地方躲着。 薛穆笑了一声,瞧他这模样可爱的很。 "没人说过你若是个女子,装扮起来一定很好看吗?" 李翡感激的心瞬间去了大半,心里骂到这群靼子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殿下救我,可不就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吗?" 薛穆挑眉,转身摘下身上那厚实的披风,扔在挂刀的架子上,随后又坐在榻边,打量着李翡。 李翡瞧见他那柄刀,刀刃还是湿的,想起他方才救自己杀了一个同伴,不禁皱纹询问。 "你为什么要救我?" "答案很明显,你方才已经说了。"薛穆回答。 "那你何苦杀个人来换?这是赔本买卖。" 薛穆脸上露出笑容,心里夸奖着这位李家的后人,随即感叹道: "我与当今可汗之子乃是异母兄弟,莫贺咄是可汗的哥哥,要一条命,就得给他一条交换,两两相抵了。" 李翡追问,"你们自己人,也能抵命?" 薛穆拿起小桌上阿依慕准备好的水果,这些东西在草原上可不常见,那葡萄看起来饱满圆润,似乎才刚摘下。 "你问这么多,绕过来绕过去,还是想知道为什么救你,你们汉人可真矫情。" 薛穆把葡萄拨了皮,汁水顺着他的手指流下。李翡瞧他的手掌宽大,布满老茧,却没想能做这样细致的活。 李翡瞧着他,皮肤有些黑,敞开的领口可看到一些伤痕布在胸口,他里衣是一件黑色长袍,腰上系着皮腰带。 "若不知道的详细,不晓得我到底是做俘虏,还是做将军的军妓。" 薛穆仔细剥着,将剥了皮的葡萄递到了自己嘴边,随后一口咽下。 "这里可没有什么将不将军的称谓,东西突厥分裂后,内部变乱迭起,贵族争立,如今一切都以阿史那家的人为首,统叶护是西突厥如今的可汗。" 李翡听的仔细,下一个葡萄就被喂到了自己嘴里。 薛穆塞进他嘴里,指腹碰到他的牙床,被轻轻地咬了一口。 "今天要处死你的那个人,是可汗的伯父,莫贺咄。可笑……一个总想挑拨离间的人,竟然对一个天策府的俘虏起心思。" 李翡对这些不熟悉的名字听的云里雾里,下一秒嘴里就被塞了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去咬,薛穆欺身就压在了他身上。 "你做什么?唔! 薛穆的手指塞进了他的嘴里,剩下三指按着他的下巴叫他仰面躺在榻上,李翡被这动作吓得舌头不停顶着口中之物,刚要关闭牙床,就被薛穆扯开了腰带。 他支支吾吾地想叫出声,却被薛穆将扯开腰带没有束缚的腿扛在肩上。 "乖一点,别像匹马似的那么烈。"薛穆说完,继而将李翡的舌头夹住,似乎在端详一块美玉,欣赏它的色泽。 "唔……唔……嗯啊……"原本抗拒的李翡,思绪渐渐飘去远方,无神地盯着毡房顶部。薛穆假意抚摸着他,侧耳听着门口监视的人的动向。 他听着李翡嗓子里发出的动静,不禁感叹天策府的骑兵果然骁勇,常年马上作战练就了一双好腿。肌肉匀称,在薛穆的"轻拢慢捻"下微微颤抖,皮下的血肉控制不住地回应他的触摸,每次抚摸都叫他有情动的触感。 李翡被捆绑的双手不住挣扎,绳子在他身下留下勒痕,又被身上的薛穆调逗,折磨地叫人心痒,竟然意外有酸楚之感。阿依慕站在帐外,对着莫贺咄行了大礼,原本想要进去通传,却被他挡了下去。 "看来我这弟弟的二儿子,果然如传闻一般,男人的气味让他一点就着的脾气,是丝毫不改啊?"阿依慕浅浅一笑,回答:"塔什一直在封地等着您,专注着牧场的事,丝毫不敢懈怠,想着您和可汗荣归故里,放纵了些,还请您宽恕他吧。" 莫贺咄笑了笑,听着里面的动静却不掀开帐子查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戴着他原本把玩在手里的珠串拍了拍阿依慕的肩膀。 "叫这混小子悠着点儿,晚点来我这喝酒,我许久没见他了,想跟他说说话。" 阿依慕再次行着礼,起身后目光送走了莫贺咄远去的背影。 帐中,听到了脚步声越来越远,薛穆停下了手,侧耳再仔细探查了半天,确定人走了,松了口气。"行了,演够了。" 再低头,却见被**支配的李翡秀色可餐。 李翡面色红润,脸上翻滚着**,重重地喘气,被薛移捏软的红了一片,常年不见阳光的部分白皙水嫩,他救命似地望着薛穆,眼神里都是祈求,嗓子里满是哀嚎。薛穆一愣,随即笑了一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再欺身压下去叫他不再忍耐。 "看来这俘虏你是当定了。" 一场闹剧持续到了晚上,等着薛穆掀开帐子,阿依慕已经在毡房外跟将士们一起生起了火。几人眼见着薛穆未着亵衣,只披了个外衫就走出来,眼底的笑溢于言表,吹着调侃地口哨叫薛穆把那个俘虏拉出来看看。 阿依慕随手拿起手边的水囊就扔了过去,薛穆见他们起哄,用回纥语骂了回去,就拿着水囊进去给李翡补充水分。 莫贺咄的帐子就没这么欢乐了。 他坐在帐内那座镶了宝石的座椅上,上面盖着一只老虎皮,帐中一身厚实皮毛外套的部落首领们都低着头,即使屋内生了火,他们仍然感受到脚底冰凉。 "你说唐军准备了十万人,要北上来袭?" "我的人潜伏在长安城里打探消息数十年,李唐想抓东突厥可汗的消息就是他带回来的,我想他肯定不会听错的。" 为首的其中一个向前一步,盯着地上铺好的地毯,回答着这营地中一人之下的侯爵。 "..…灭了东边那伙人,现在又想来占咱们这块地,这汉人是想赶尽杀绝,不给我们活路!" "要我看,我们就早点下手,把汉人一锅端了"其中一个带着羊皮毡帽留着长胡子的男人往前走了一步,大声嚷嚷道。 莫贺咄从吵闹声里抬起眸,望着这群一念之间就吵翻天的首领。 "苏尔丹,你太天真了!"站在里帐口最近的一个头目嘲笑道。"你说打就打,可曾把可汗和侯爵放在眼里?你是想自己坐可汗的位置吧!" "伯儿察!你放什么屁!"苏尔丹大手掀开挡着自己的人,一把走到那嘲讽自己的人面前,抓着他的领子把他拎起来盯着他。"我看你是从东边来没分到好地方,觉得可汗亏待了你,只给你当了个塔什,你就想恩将仇报,害我们一起死吧!" "苏尔丹!你休要诬陷我!这话可是你说的!"伯儿察神色慌张,偷窥着阿史那的脸色,一边反抗着苏尔丹的暴行。"啪!-"一只银杯被扔在屋里的火炉上,四散纷飞起火花,众人往后一退,都纷纷朝着火光中的人低下头。"各位,都是从东突厥开始,跟随可汗多年的长辈。按理说,我该喊诸位一声兄长至亲,也不为过。" 莫贺咄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下来,站在众人面前。 "汉人把我们从草原赶到西域,是铁了心要把这块地全部占为己有,我们却在这内讧、起争执,难道诸位是想要归降汉人,从一方霸主,沦为阶下囚?"苏尔丹第一个站出来反驳道:"特勤,我没有那个意思!" "苏尔丹!你最好没有!" 帐口传来一声呼喊,莫贺咄朝着众人转身的目光看去,薛穆穿着一身黑色大笔就过来,见到这位,众人都纷纷默不作声。 薛穆嫌少露脸,但各部落首领都知道他这个人。 统叶护可汗在西突厥继承王位,当日封地十河突然起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火光冲天。等他赶回来,他的两个儿子被困在了屋子里,莫贺咄劝说节哀。这场大火烧了三天,扑灭时,统叶护可汗看到了两个人影,薛穆扶着肆叶护从灰烬中走了出来。 统叶护把他称作阿史那丘穆,他以为那是自己的二儿子。 "莫贺咄。" 薛穆向帐子的主人行了礼,得到默许就直起身站在苏尔丹面前,挑眉说道: "苏尔丹,你们家三个儿子都在来西突厥之前娶了妻,还生了不少大胖小子,你都到了享福的年纪,不盼着可汗的好,反而到处惹事打仗……你这是跟谁做了什么交易,想要这些出生入死跟着你东奔西跑的兄弟,替你去死啊?" "你!你这是污蔑!"苏尔丹愤恨地反驳,转身对着莫贺咄行着大礼说道: "莫贺咄!你是最了解我的人!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他!他这是瞎说!" "苏尔丹,莫贺咄念在你年事已高的份儿上,给你脸面,却不是叫你来这里撒野的!" 薛穆掷地有声地说道,几个首领沉默地互相对视一下,纷纷低下了头。 "莫贺咄,我看苏尔丹这么清闲……好啊,我天天在草原各地奔走,营里的衣服没人收拾,正好叫这位老人家,给我洗衣做饭,拾倒帐子才是。" "你!!我虽然说话直,但这把岁数,也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开我的笑话!"苏尔丹盯着薛穆骂道。 "穆哥儿,你瞧瞧你,说的什么话?" 莫贺等着薛穆发完脾气,下面的人替他说道薛穆,这才开口。 "我看你也是在汉人的地方呆久了,嘴里也说不清楚人话。" 薛穆一笑,朝着他鞠了一躬,闭了嘴。 "莫贺咄!我受这般的侮辱,我无脸面再在这待下去!我明天就动身回疏勒!请你替我向可汗道歉!" 莫贺咄听罢笑出了声,众人见状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只见他走到薛移面前,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 "穆哥儿,道歉。" 苏尔丹没想到他动手打的竟然不是自己,也不是伯儿察,是自己的弟弟。 薛穆撇过头,嘴角都被抽破了,他转过身面朝着苏尔丹跪了下去。 "不过是些小事,不至于……不至于。"苏尔丹这才赶紧反应过来,既然给了台阶他就下,立刻过去把薛穆扶了起来。 "今日之事,你最好真的当个教训,以后再犯,我就要割了你的舌头。" 莫贺咄一掌按在薛穆肩膀,向着众人说完,挥了挥手,遣散了这些头目首领,苏尔丹走时还讪讪地等人都走远了,他才坐回位子。薛穆立刻将酒杯递了上去。 笑着跟莫贺咄谄媚讨好,被后者冷眼赶了回去。 莫贺咄看了他一眼,喝着酒说道:"打疼了吧?" 薛穆摇了摇头。 "那帮家伙各个心里都有数不清的心眼子,若不拿你杀鸡做猴,只怕他们会传闲话。" "我明白。"薛穆回答。 "你小子,一进来就叫我整这么一场戏。"莫贺咄说道,"不过也好,叫苏尔丹老实一些也是好事,他太着急了。" "眼下各个部落都有妄图投降或者宣战的心思,搓一搓他们的锐气,也能叫他们老实一些。" 莫贺出看着薛穆,见他的脸没有太肿,自己刚才也没有太用力,但还是叫他嘴破了口,又伸手从怀里掏出金创药扔给他。"回去擦一擦,别让脸破了相,可汗见不得你受伤。 薛穆回应了一声,行了礼,就走了出去。 在门口的阿依早就到里面的动静,见着人脸受了伤,赶紧过去把他扶着走回去。 "这回算是蒙混过去了吧?"阿依慕问道。 "你当我这巴掌白挨了?"薛穆笑了笑,一扯嘴角就痛的伸手去敷。"反正他也看不出来,这次算是敷衍了事了,可别再来几个天策府的惹祸,我这脸可不够打的……"阿依慕笑道:"这时候还能说笑的只有你了。" "那人怎么样?" "见你不在,锁在床边上了,这会儿睡着了。" 薛穆点了点头。 "可不能叫他坏了我们的事。" 第7章 第 7 章 丘兹的光景看着就比西突厥好的太多。 绕着沙漠边缘走到丘兹国外的驿站,荒沙大漠吹着人眼睛都睁不开,二人竟然都靠着意志力扛过了缺水的一段路,到了驿站叫小二牵马去喂,进了屋才觉得全身紧绷的情绪都松了一些。 李翡走进屋,四处打量,随后把窗户关上,怕有人跟踪探寻,放了块石头压在窗台上、以免有人翻窗而入。 薛穆紧随其后进来,刚关上门,就从背后搂住李翡,阖眼休息。 "没想到这一路上这么顺利。"李翡说道。 薛穆笑着抚摸他的肚子,说道:"你不会真以为靠我们俩就能走过来吧?" 李翡不解。 薛穆把人转过身抱起来,放在桌子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轻声说道: "我差阿依慕比我们先行,打探沿路是否真如莫贺咄所说沙匪猖獗。果然在丘兹外八十里处发现了一个窝点。" 李翡听的仔细,搂着他下意识伸腿夹住他的腰。 "这沙匪本是东突厥来的流民,得不到西突厥照料和安置,就抢了一个村子,拦路打劫这些过往镖局的车马。 西风古道上的官道都是大唐军队和西突厥等国看守,他们不敢去,大部分亡命之徒就会行小道,遇到他们,照样送了命。" "看来沙匪横行霸道不止这阵子了,要想根除,必须得早些开通连接西突厥的这一条路。" 薛穆从他怀里抬头,问道:"你有法子让可汗同意吗?" "若皇上已经做好打算强攻西突厥,这里为了利益至上的主义,是会投降的。不如让可汗早些投诚,省得夜长梦多。" 薛穆直起身,拿起他的手轻轻抚摸。 "可汗根本不想打,莫贺咄却只想把西域诸国收编自己麾下,哼,做的一场春秋大梦。" 李翡摸了摸薛穆的脑袋,轻轻给他顺毛,夹着他腰的腿动了动,叫他把自己抱去床上休息。 "好好睡一觉,明天进城就知道情况了。" 薛穆将李翡抱过去,解开自己的外裳扔在床边,李翡以为他兽性大发又要在这客栈来一回,下意识解开衣服,就被薛穆挑着眉捂回去,搂着他倒头便睡。 李翡被他搂在怀里,二人呼吸交错在一起,薛穆是真的累了,躺下后就不再有动作,李翡褪去外套,伸手轻轻抚摸过他的眉眼。 薛穆长的着实标致,皮肤黝黑,但有些常年晒着太阳留下的斑。 李翡想到他第一次在鞑子手里救下自己,再到现在二人平安躺在客栈里休息,不禁感叹命运多舛。 自己幼时在长安城里,三五好友,广结善缘。年纪轻轻入了天策府,功成名就就可身退,家中已然安排妥当,可幼时听叔叔四处征战,战功卓著,自己信了个七七八八,最终竟然落得个俘虏的下场。 他知道薛穆这个人,是在十几年前,自己未弱冠时的长安东市。 薛家和李家共同效忠李唐皇室,李翡的母亲和薛家旁支的薛紫藤义结金兰。二人约定,成家后,生下的若是女儿,也同彼此一样;若是儿女,就先敲下娃娃亲,免的便宜旁人。 好景不长,薛紫藤生下薛穆不到一月,身体孱弱,早早撒手人寰。薛父得知妻子病逝,悲痛欲绝,也战死疆场。只留下一个薛穆在薛家被他堂叔父养大。 "真是可怜的孩子……"李翡的母亲长孙氏便是在长安东市,购买玉器时得知家里传来的消息,那时候怀胎十月,临近生产,伤心欲绝,生下了李翡。 等着李翡长大,听母亲说起此事,只觉得这位哥哥时运不济。 "可惜当年我与藤妹接下娃娃亲,怎知二人竟都生了个儿子,真是便宜了别家姑娘!" 李翡安慰母亲道:"母亲,总归你与藤姨交情不错。金兰之情,亲与常人,不如把薛穆哥哥接到长安城,我们也能照顾一二。" 长孙氏直夸自己的儿子如小棉袄贴心,又开始感叹怎地李翡就不是个女儿。 李翡从小就听母亲说起她的这位金兰姐妹,包括她的孩子。 知道是位哥哥,李翡只在脑海里浮现了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郎的背影,听着母亲讲述藤姨容貌,也能猜测这个哥哥的身姿如何。可惜寄出的信石沉大海,三月后就再没有收到薛家的回信。 李翡没办法,看着母亲整日忧思,瞒着父亲去了叔父家里。 李卫公瞧见这个小子就开心得不得了,幼时拓着兰亭集序写的一手好字,李卫公赞不绝口,说来年长大了就去天策府学学枪法。 李翡一见李卫公就跪在了地上,解释自己来的原委,等了一柱香的功夫,李卫公确信他的人品,才告诉了他薛穆的去向。 "他!.....穆哥哥去了苍云军?"李翡心里怅然若失,好不容易打探到消息,却又是竹篮打水。 离开李卫公府,回了家,也没跟母亲说上一句,独自回了屋子。 直至深夜,他才走出来,走到了父亲的屋前。 "爹……我要去从军。" 再次相遇,命悬一线,李翡只叹命中注定。 丘兹国内,莫子寒送完了西风古道的这一趟镖,回了城内寻乐。 累了几个月,满身黄土,进了客栈他就给小二扔了一袋钱,叫他给自己打一桶热水来。 "莫大哥,丘兹……原来还挺繁华!" 莫子寒突然忘记自己还带着叶青澜,下意识进屋就脱了衣服。叶青澜从师兄给的小传里抬头,就瞧见莫子寒**上身站在桶边。 莫子寒一身刀疤,皮肤干裂泛黄,叶青澜看了两眼,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剑庐里见过长年累月一身腱子肉的铸剑大师,又低下头继续看小传。 莫子寒叹了口气,钻进了桶里,舒坦的泡着。 "丘兹国也是西风古道上重要的商道之一,丘兹国王有跟大唐建交的意向,这里汉人多,安全的很。" 叶青澜放下小传,从怀里拿出那枚波斯人送的玉石,打量了几眼。 "青澜,你对铸剑似乎颇有研究,留在藏剑做一个铸剑师不好吗?为什么偏要走这趟镖? 莫子寒再次问出了临行前的问题,行程结束,他求知心切,再次发问。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这个回答叫莫子寒笑出了声。 "臭小子就匡我罢!" 叶青澜也笑了笑,将小传放回随身的包裹,抛着玉石玩耍说道: "镖头,你有什么想见,却再也见不到的人吗?" 莫子寒沐浴完,走出来带着水声说道没有。 "我觉得,匆匆一面就像羽毛落在脸上,总叫人在风吹雨打时想念起那轻柔的一触。挠着人心,叫人欲罢不能。" 莫子寒披了一件衣裳,拿着自己的葫芦酒壶走出来,问道: "你说的是那个舞枪的小子?" 叶青澜没有反驳,他将玉石攥在手里,看着莫子寒问: "如果你对一样东西有了兴趣,你会将他夺过来,仔细端详吗?" 莫子寒喝了一口酒,望着窗外的夜景说道: "不会。" 叶青澜愣住。 "若是你因匆匆一面,惊鸿一瞥,就聊想终身,这不是什么好事。" "人不是困兽,方寸天地都容纳不下一颗心,若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为什么不放他追寻自由呢?" "你也不愿困在方寸之地,所以走了出来,见过了西风古道的繁华与囚牛,这一路你见识了不少风土人情,到现在,还会这么想吗?" 马上就要启程回江南,他又开始担心李翡的安危。 虽然自己没什么办法真的叫他跟自己离开,但见李翡如今生存之地恶劣,还是担惊受怕。 "我……怕自己后悔。"叶青澜说道。 "年轻人,你走这一遭,还没见识够天地间最重要的事情吗?" 叶青澜望过去,莫子寒似笑非笑,喝了两口凉酒,就回去躺下歇息。 叶青澜不解其意,吹灭了灯,也回了自己床上,抱着那块玉石睡去。 到了半夜,星河爬上黑夜,李翡睁开眼,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就闻到了一股安神助眠的味道。 他伸手去摸,发现薛穆不在自己的面前,心里暗道不妙,翻身坐起,扯过衣角捂住口鼻。 "醒得还挺快。" 说话的男人戴着面罩,在黑夜中隐藏着自己,丝毫看不清容貌,但李翡没有呼吸太多这气味,神志清醒,看得到黑夜里两个人站在桌子面前。 "怎么办?主子没让弄醒他,也没让弄死他。" 黑色面罩的男人指着李翡询问,将手里的弯刀掏了出来。 另一个男人戴着白色斗笠,手里一柄唐横刀,打量了一下李翡身形,发问道: "你是俘虏?" 李翡反问:"穆哥在哪儿?" 黑色面罩男人回答:"小子,我们目标不是你,少管闲事,留条命。" 李翡不再追问,一脚踢在床边,一柄银色长枪从帘后飞出来,刺向二人,白色斗笠的男人反应也快,横向劈刀,弹走了那柄长枪。 李翡一把抓住枪尾,双手持□□了上去。 "还真打啊!" 黑色面罩的男人弯刀抛向空中,被戴着斗笠的男人抓住肩膀,一跃而起,躲过一击。李翡手中的长枪此刻犹如他的手臂,枪头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刺向二人要害。 行刺二人翻身一跃,躲在桌子后,对视一眼。 "算了,信物拿到,先走。" 唐横刀顺着桌面向李翡砍去,李翡收回枪头横在身前,扛下一刀,正是此刻,二人贴近了身体,李翡瞧见他脖子上戴着一条皮质颈环。 "走!" 黑色面罩男人踹开窗台,一跃而出,持刀男人与李翡过了三招,冷哼一声,一脚踹在枪身将人踢远,也从窗户跳了下去。 李翡追过去看,丘兹国内灯火通明,这小客栈亦是如此,再不见那二人踪迹。 此刻有人在门外点亮烛火,一脚踹开了大门。 来人正是先行的阿依慕。 "阿依慕!穆哥呢!"李翡跟跄站起身,紧紧抓住她的胳膊着急喊道。 "他没事,别慌,你怎么样?"阿依慕抓紧检查他的身体,这才发现这屋子被人点了熏香。李翡着急了解薛穆情况,一时呼吸太多迷香,跌坐下去,沉沉昏迷。 第8章 第 8 章 李翡醒来,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甚至都看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他挣扎地起身,被一双手紧紧握住手腕。 "穆哥!" 李翡想掰开那人的手,却被抓住手臂坐起来,正对着面前的人。 他缓缓从缝中努力注视眼前的虚实,透过光亮才看清这个人一脸愁容,担心溢于言表。 是薛穆。 李翡看到他的脸都急出了胡渣,似乎有几天没打理,眉目不再是那个英俊的模样,而是担惊受怕之后的心慌,他虽然紧紧抓着自己,但李翡还是能感受到他在发抖。"是我,李翡。" 李翡听到这声音,缓了口气,伸手去抚摸他的面容,脖子,身体,下意识钻进了他的怀抱。这一场风波不大不小,却吓坏了李翡。 二人进了丘兹城内,阿依慕带着六个精明能干的守卫他们在一家客栈休息。门口守着四个人,楼下守着两个,阿依慕独自一人守在楼顶,俯视整个丘兹之景。 薛穆似乎要将李翡塞进怀中似的,环住他的肩膀。李翡埋在他的脖子间,用力呼吸,嘴唇贴在他颈子狠狠咬了一口。 薛穆闷哼一声,知道这次把他吓狠了。 "我以为你把我丢了。" 李翡松开嘴,从他的怀抱里抬起头,额头靠在他的下巴上说道。 "我不会丢下你的。" 得到这一句回答,李翡也没有解开心结,他只想知道薛穆到底去了哪里。 "我去了客栈外那个窝点,等着你睡熟才走。没想到他们来的那么快,险些让你丧命.." 李翡摇了摇头,搂住他的脖子和他脸贴着脸说道: "我没事,你继续说。" "那二人是江湖上流传专接悬赏那帮会的,帮主是中原万花谷的人,想必也是收买了我的信使,打听到了我要到丘兹来,特地寻我。" "那二人走之前,跟我说他们拿了什么信件?"李翡问道。 "是我原本要寄给可汗的信。" 李翡大惊,猛地抬头,被薛穆放在嘴边的手指住了嘴。 "丘兹国王不愿参与战争,跟可汗一样对妄图挑起两国争端的人同仇敌忾。我将信件放在你这里,原以为不会有人怀疑到你身上。" "可惜没料到还是他们先了一步。" 李翡哭笑不得,这身体里流着热血的男儿竟然如此多虑,他伸出手抚摸着薛穆的头,被薛穆抓回来,在嘴边轻轻一吻。 "所以你一直担心,我是天策府的身份,会被人抓走。" 薛穆点了点头,把李翡搂在怀里,握着他的手把玩着。 "如果被发现了,长安那边或许就会派人来,到时候西风古道上就是一场腥风血雨。而你……莫贺咄一直妄图通过挑唆和威胁,让西突厥和大唐在争夺西域诸国的信任上渔翁得利,我担心……" "最开始你来的时候,我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身死,还是最好的结果。只是……就这么辜负你的信任,我觉得有愧。" 李翡反握上薛穆的手,放在手中轻轻摩挲。 薛穆手上戴着一枚翡翠扳指,还有一串红珊瑚的手串,他捏着那枚扳指转转悠悠,最后摘下来套在自己食指上。 "我想,或许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江湖上也是暗流涌动,看来还有人对西突厥的可汗抱有偏见,不然不可能知道你要到丘兹来的消息,特地截你的信。" 薛穆问道:"你觉得他们是想确认,统叶护可汗是否对大唐有二心?" 李翡点了点头,打量起那枚翡翠扳指说道: "统叶护可汗对大唐是否诚心结交盟友,关系到西域诸国的安危和西风古道整条商道的安宁。我想西域诸国在东突厥一战,已经见识到了大唐的兵强马壮,如今各国都默不作声,就是想看西突厥和大唐谁先去挑衅对方,再做打算。" 薛穆欣赏地看着怀里这个人的讨论正事的样子,他直起身,把李翡打横抱在怀里,靠在床边,给他盖上外袍。 "所以不管我这封信的内容是什么,莫贺咄也会想法子,让我送回不去。" 李翡点了点头。 "或许,有人会暗中帮助我们,也说不定。" 薛穆挑眉,欺身而上说道: "我发现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说罢,不等李翡解释,薛穆捂住他的眼睛,把人按在床上一顿亲吻。 丘兹国城内。 叶青澜换上了藏剑山庄弟子的服饰、穿的一身金丝勾勒,丝绸所制的衣裳,腰间一枚玉环,额间一条藏剑山庄样式的抹额,大大方方出了门。 城内遍地都是商人,卖什么的都有,从香料美酒到金银珠宝,西风古道的繁荣在这里展现的淋漓尽致,大唐给予丘兹的支持,丘兹国自己的商业模式在此相得益彰。 这里遍地都是大唐来的商人,叶青澜觉得自己仿佛置身长安,没有走出家门。 行至一处黄土坡上,石头盖起来的房子后面也是个集市,他望过去一眼,便大吃一惊。 只远远瞧见了一些小女孩跪在地上,脖子上拴着绳,穿着粗布烂衣,脸上倒是擦的干净。 "这地方,可是贩卖人口的交易所。" 身边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警告,叶青澜转身看去,竟然是当时送他玉石的那个波斯人。 "是你!....你!......" 波斯人打断了叶青澜发问的请求,示意他继续看。 "江湖上的消息流动很快,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从哪个角落钻出来,告诉你某件事情,这话慢慢传出去,好的变成传说,坏的成为谣言。" "那跟这些女孩有什么关系?"叶青澜已经将背后的剑卸下来,握在手里,似乎不等波斯人的回答,就准备冲下去救人。 "这些人会被卖到各个国家,有的长得漂亮,成为奴隶;有的身体好,就会成为这传话的工具,叫作雁足。雁足会帮人传递他们想知道又不能知道的东西,直到主子死去,他们就会再次到这些地方重新考虑下家。" 叶青澜不解,反问道: "贩卖人口说的这么至纯至善,不知道阁下了不了解她们是否真的愿意?" 波斯人瞧了他一眼,轻蔑一笑,照着叶青澜的脑袋探了个一下。 "我看你这实诚劲儿,想必不适合在做行商的买卖,叶家这一辈竟然出了个只会铸剑的愣头青!" 叶青澜从怀里拿出剑,刚要拔出来,就被对方按了回去,还被擒住了手腕。 "这衣裳做的太大了,太沉,你穿不动。" 叶青澜恼羞成怒,反驳道:"我做不做得了买卖不是你说了算!休要嘲笑叶家!" 波斯人笑出了声,刚松开手,叶青澜抓着剑柄朝他面劈下来,对方却笑着站在原地,未等剑落在他肩上,倒是叶青澜被什么尖锐东西击中肚子,撞了出去。 他踉跄站起身,口鼻流出鲜血,捂住嘴巴转头看去,那波斯人面前站着那个拿着唐横刀的男人。明明一起来的时候,还为他抵挡风沙,今日却刀剑相向。 "谢姚濯,别把人打死了,担心帮主找你麻烦。" 谢姚濯换下了刀宗弟子的服饰,穿了一身蓝底羽衣,脖子上还戴了防止被刺的颈环。谢姚濯冷脸瞧着叶青澜,再次将刀横在身前。 叶青澜没想明白为什么他们会对自己动手,他扶着黄沙站起来,朝着身边吐掉嘴里的血沫,将剑拔出,双手握在胸前。 "里沙,拿了悬赏还不肯走吗?" 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叶青澜刚要回头,就被击中脖子昏死过去。 谢姚濯的刀在这人的声音响起后抖了一下,他回头去看里沙,后者表情有些复杂。 里沙瞧着扶住叶青澜的人,一身紫衣貂裘,头发梳下来,参杂了些花白,一双眼却如鹰盯着自己,激得自己不自觉后退一步。 里沙笑了一下,说道:"没想到小小的丘兹国,竟然能见到河朔柳家的人,看来蜀中唐家和千岛杨家,也在这附近吧?"说罢,他拍了拍谢姚濯的肩膀,在他背后一边写小心,一边说道: "这雁足买卖就让柳家暴露身份,看来四大世家齐聚在此,不单单是有心想分西风古道上的一杯羹了。" 紫衣刀客刀架上的刀刃,在烈日下反射出淡淡的光。 "莫镖头,不对……"里沙摸着下巴轻笑一声,继续说道: "我该称呼你为莫镖头,还是……柳莫寒呢?" 里沙的挑衅并没有让莫子寒动容,他紧紧盯着面前拿着唐横刀的谢姚濯,看谢姚濯被不自觉盯得咽下包在嘴里良久的唾液。 "你们将夜在江湖上的名声都臭了,大唐容不下你们,现在还想插手丘兹国的事?"莫子寒问道。 "子寒兄~你我都是汉人,在外人地盘上也算是朋友,说话别这么尖酸刻薄嘛…." 里沙从怀里掏出那封盖着薛穆私印的信,莫子寒远远打量,将刀握紧在手心里。 "我们虽然拿钱办事,但看到有汉人插手雁足之事也是善意提醒。免得将来这里被收服之后,没点容身之处。" "...!" 谢姚濯的喉咙刚动,莫子寒抽出身后的刀柄带出一柄紫光,朝着谢姚濯的脸劈去。 谢姚濯在宗门历练多年,并没有被这惊涛骇浪的气势吓跑,他握紧手里的刀,盯住面前的破绽,横刀一闪,电闪雷鸣砸在了狂风巨浪之上,气流衡动,整座古城都打了个颤。 二人的刀都开了刃,还没贴在一起,只此一招刀气纵横,身旁的胡杨林木便断了树根。 莫子寒淡然处之地站在叶青澜身前,谢姚濯握住刀的手却豁开了口子。 他仍然不肯松开握紧刀的手,刀身虽被他擦的锃亮,但倒映自己的脸,却是对自己刀法的怀疑。 他转头去看,里沙虽然还站在身侧,但下一秒,他的手臂上出现了一条硕大的口子,慢慢往外冒出鲜血。 里沙见势不妙,扶着自己的胳膊对着莫子寒喊道: "柳莫寒!西风古道迟早要沦为战场!西域诸国明争暗斗,天下必将大乱!有这寻仇的时间,不如你我联手,河朔柳家建造的神兵利器乃是上乘佳作,若为我们所用,我能替帮主保证,必将推你成为下任霸刀山庄庄主的人选!" 话音刚落,机关弩的声音在谢姚濯耳边响起,他来不及反应,被一箭擦面而过。 霎时,身后铺天盖地的箭矢如暴雨倾泻而下,谢姚濯在舟山岛上修炼,没见过这蜀中暗器的威力,竟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下一刻,有人抓着他的肩膀,将他一把扯在伞下,谢姚濯任由手里的刀落在黄沙里,看着面前的人将自己护住周全。 谢姚濯回神,眼前人一身淡蓝长裙,衣诀翩跹,背上用珍珠点缀其间,一头长发用羽冠束起,扎了一根玉珊瑚簪。 方之微回头瞥他,问道: "伤势如何?" 谢姚濯瞧着他俊俏的侧颜却是冷漠的神情,回过头去照顾里沙,撕了衣服就给他包扎起来。 机关弩的箭扎在黄沙里,一双戴着孔雀蓝的手套捡起地上的一枚箭头,上面扎着一片衣角,此人一身蓝色衣衫,劲装贴身,长发飘逸。耳后用了孔雀尾羽别了起来,脸上带着唐门的面具,遮住了半张脸。他将那箭头摘下,把布料收起来,放在了怀里。 里沙盯着对方手腕上的暗器样式,猜到此人身份,站起身继续对着莫子寒说道: "这位,想必是蜀中唐家唐怀信座下弟子,覆月天吧?" "你倒还记得你爷爷我的名号,孙子,好巧啊!" 莫子寒未收刀,覆月天也将弩架在臂弯,二人走到叶青澜面前对视一眼。 "有机会?"谢姚濯低声问道。 话音刚落,不远处,一匹白马踏着黄沙飞驰而来。 莫子寒转头去看,白马的马鞍是唐制的,上面还刻了青雀衔环。 白马上的人翻身下马,背着一把杉木的伏羲式七弦琴,戴着白色斗笠,着一身青色绿罗裙。 "糟了。"里沙说道,握紧了拳头。 里沙看着这一波一波往丘兹国涌入的人,脸上总算挂不住变化的表情,咬牙切齿地说道: "能请得动从不出山,久居千岛的杨家大小姐杨婵。柳莫寒,你可真是要赶尽杀绝啊…." 莫子寒看向杨婵,后者蹲下身,伸手检查叶青澜的情况,随后站起身,仅是轻轻撩开了幕帘,寒光一闪,谢姚濯只感觉被一只青蛇缠上了背,随时会对着自己的后颈张开血盆大口。 里沙见此再无机会,方之微回头,收到信号,冲上去洒下一枚暗器,顿时炸开白烟,混淆视线,再去看,三人趁乱混到集市,没了踪影。 覆月天瞧了一眼莫子寒,对方没有打算深追,便等着这股白烟散去,收起了机关弩。 杨婵撩开幕帘,露出一张寒山般清冷的容颜,一双眼睛毫无波澜,对着莫子寒打着手语: 我不从医,他无大碍。 莫子寒此刻悬着心才放了下来,将叶青澜检查后抱了起来,三人连忙回到了之前的栈。 "这次这么着急叫我们来,就为了来清理将夜?" 覆月天抱着手臂靠在门上,瞧着莫子寒端来了水给叶青澜擦拭着脸,发声询问。 杨婵将怀里的琴放在桌上,拿出特制的银杏油保养着琴身。 "西突厥已经准备佯攻大唐边境,他们派出去的雁足都被杀了,如今丘兹国里歹人为患,很不安全。而且除了将夜,我还打听到,天策府凌烟阁也排了人来,就在城中。" 覆月天听罢与杨婵面面相觑。 他摸着下巴,走上前说道: "年前皇帝才说要动手,但等来了西突厥的使者,统叶护可汗明明有心交好,怎么会突然翻脸?" 莫子寒望了一眼窗户,覆月天知趣的走过去查看片刻,用暗器将窗台封了起来,莫子寒这才道出实情。 "统叶护虽然不愿动武,但我听说他的伯父莫贺咄不满他的作为,觉得他软弱无能,一心想要拓宽西突厥领土。东突厥一出事,立刻召集了昭武九家想要重新考虑攻打西域诸国之事。" 覆月天摇了摇头,说道: "这外患还没来,统叶护先被内忧折磨住了。" 坐在一旁的杨婵听罢,一双手对着柳莫寒道: 西突厥内乱已是定数。 柳莫寒从叶青澜怀里搜出那枚晶莹透彻的玉石,他递给覆月天,问道: "你来看看这个,我想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找来的?" 覆月天接过来,借着光端详了一会儿,突然一把将石头捏碎,他拨开灰尘,递过来。三人看去,那石头里竟然是一只通体雪白的蛊虫。 "这虫子叫警声。出生后从不发出声音,无毒无害,但在夜里会随着温度降低留下一股液体,不用专门制作的面具根本看不到,一般青楼里用得多。想必将夜的人,就是靠着这个玩意儿跟着你们来的。" 柳莫寒转头看向杨婵,后者只伸出一双手打着手语道: 崔应已至长安,会如实转述。 柳莫寒点了点头。 第9章 第 9 章 叶青澜醒来已经天色渐晚,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已经没有了触摸的痛感。 他慢慢直起身,伸手摸到盖着的是一件狐狸毛的貂裘,很暖和。转眼到处打量,自己已经回到了莫子寒下榻的客栈里。 叶青澜刚要回忆起今天发生的事情,大门被人推开,从屏风后有人端着托盘走过来,竟是莫子寒。"莫大哥!我!...…" 叶青澜还没说完,莫子寒只摇了摇头,随后把盘子中的药端起来,走到床边递给他。 叶青澜老实地端起来,药不算苦,还是闭着眼一口气喝完,再递回去时,叶青澜偷摸瞧着莫子寒的表情,后者没什么反应,坐在了桌子边。 此一遭让叶青澜清楚认识到了自己与天地间的差别,自己除了没日没夜在剑庐铸剑,武功早已不成气候,这次还麻烦莫大哥来救自己,他心有不甘。 二人就这么心照不宣地坐着,心里都盘算着一些事。叶青澜心里挣扎半天,刚要开口,大门又被推开了。 覆月天见人醒了,欢快地三步并作两步跨到莫子寒身边,他靠在屏风打量了一眼叶青澜,眼神带着一些笑。叶青澜还以为自己衣着不整,连忙钻进貂裘里。 叶青澜刚要开口询问,忽而瞧见靠窗一边,飘过来一片衣角,定睛一看吓了一跳,竟然是一个白衣女子站在屏风后看着窗外。 "叶家小子,你是谁的徒弟?"覆月天拍了拍莫子寒的肩膀,叫他把桌上的葡萄递给自己。 叶青澜答道:"我是三庄主门下的弟子。" 覆月天往嘴里扔了一颗葡萄,面色饶有玩味儿地嚼着葡萄皮,瞧着叶青澜的模样,胳膊又蹭着莫子寒的背说道: "哎,资质还不错,不如让给我,跟我去嘉陵江学三年生意,我保证还你一个厉害的生意场的伴儿!" 莫子寒听罢,叹了口气,直接起身将桌上的盘子端起来,塞进覆月天手里。 "打趣我可以,可这人是藏剑剑庐的铸剑师,你敢跟叶家三庄主开口要吗?" 覆月天端着葡萄一口一个,听到三庄主的名号,霎时想到了自己下江南闹出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赶忙摇摇头。 "开玩笑,巴蜀太远了,还是留在江南好,嘿嘿.." 莫子寒瞧了瞧叶青澜,正预备开口说些什么,瞧他有些可怜的模样,又硬生生咽回去。 原本想说的话都噎在喉咙,他不知到底是否该把实情告诉叶青澜。 覆月天见这二人气氛不妙,端着葡萄坐到叶青澜身边,把摘下来的葡萄递给他,问道: "小子,你可还记得今天发生的事情?" 叶青澜低头想了想,又看着他点了点头。 "好。叶家小子,无论今天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要牢牢记住。如果不是柳…." "咳咳。" 莫子寒咳嗽几声,覆月天识趣地闭了嘴,继续跟叶青澜吃起了葡萄。 屏风后的杨婵听见,伸手把窗户给闭了起来。 覆月天见状,立刻改口: "那个……这趟镖已经结束,我们明日就启程送你回长安。回去之后,勤加练习,练一手炉火纯青的铸剑技艺,将来等你出师,我第一个去订你的剑,好不好?" 叶青澜听出来他们的意思,这次无论如何,也由不得他拒绝了,他顺从地点了点头,覆月天又递给他一颗葡萄,随后就跟着莫子寒一起走到了屏风后头。 杨婵瞧着莫子寒还是有些顾虑的样子,打着手语: 明日申时三刻。 莫子寒点了点头,三人不再多言语,离开了房间。 到了夜里,叶青澜睡不着,白天一直躺着全身酸痒,他只觉得自己腿都麻了。借着月光打量了一下莫子寒的床,对方和衣睡的正沉,听不出声音,他思前想后,轻手轻脚下床,提着鞋子,悄悄地跑了出去。 明日就要老老实实回家,他总有些留恋在丘兹遇到的人和事,但细想起来,自己没帮上什么忙,又觉得愤怒和难堪,最后只叹了口气,给自己戴上门口放着的斗笠,混进人群,逛起了街。 夜里灯火阑珊,丘兹国这座不夜城才真正开始了生活。杂耍表演层出不穷,美食佳肴数不胜数,他从兜里掏出来钱袋子,去买了一块烤好的羊肉,用油纸包着就开始啃。行至一处贩卖玉器的地方,他放慢脚步瞧了瞧,瞧见一块翡翠手镯,和田玉色,温润细腻,他正要伸手去拿,发现有人比他先拿了起来。 他愣在原地,手里没吃完的肉散发着香气,面前的人一身藏蓝外袍,头发在脑后梳了个小辫,用金叶子点缀在黑发中,瞧着颇为富贵。但一双眼睛灿如明珠,脸上挂着在长安城遇到时一模一样的笑意。 "李!.....李....." "李翡!" 有人替他喊出了名字,他循声去看,看到另一个穿着一身骆驼皮袍子的男人走过来。他一头黑发全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但带了一条红色的抹额,不仔细去看这东西的末端,根本看不出这花纹是东都天策府的东西。 薛穆穿过人群走到李翡身边,摸了摸他的脑袋,顺着他的脸往下,惯性就搂住他的肩膀,二人一起打量起这枚和田玉手镯。 "店家,这个多少钱?"李翡问道。 "公子好眼光,这是从大唐运过来的料,由专门的师傅精心制作而成!只要……这个数!" 店家比出一个手掌,李翡转头去看薛穆,二人相视一笑。这玩意儿并不是专门打造的,不过是零碎边角料磨成,里面的棉点在数盏烛光下完全看不到,不懂行的人根本不会发现。 看店家并不诚心,李翡刚要放下,突然有人走到他身边,把金子放在了店家摊开的手中。 "这镯子,我付了。" 叶青澜定睛一看,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莫子寒走到摊子前,一把抓住叶青澜的手臂,走到李翡和薛穆的身边,拿下了那枚镯子。 薛穆见此人出手阔绰,定睛一看竟然是莫子寒,正打算呢搂着李翡就要走,却没拉动。 李翡看着面前的人,莫子寒只有一个浅浅地微笑,还把身边的叶青澜往前一推,迫使戴着斗笠的叶青澜往前一步,站在二人面前。 叶青澜终于看清了当时舞得动那柄朱轩怀雀的男人。 他模样英俊,棱角分明,皮肤有些黑,从上至下打量自己,一双眼不带杀意,像个长辈似的瞧着自己,随后竟对着他抱拳行了礼。 薛穆这一举动竟然让他生出羞愧之感。 而再看李翡,面色有些紧张却没有斗笠遮掩,他来到西突厥再也没有跟莫子寒通过书信。在此相遇,反而让他也有些愧疚。 "塔什,好久不见。"还是莫子寒打破了这僵局。 "没想到会在这见到你,怎么,来寻乐子?" 薛穆笑着点了点头,眼神示意莫子寒身边那个戴着斗笠的小孩,询问跟他什么关系。 莫子寒瞧了瞧这个不睡觉跑出来的叶青澜,看到他手里的羊肉,才反应过来夜里没给他准备吃的。 "是我队伍中的一位小伙子,我说夜里怎么不见人,原来是饿了。" 莫子寒替叶青澜打着掩护说道。 "穆哥……既然是你认识的人,不如我们找个地方,请这位……喝一杯吧?" 李翡打破了二人叙旧,拉了拉薛穆的袖子,刚说完,就被莫子寒抬手拒绝。 "能见到塔什是我的荣幸,谈什么请不请,不如随我去住处小酌几杯,全当我招待朋友了。" 四人一行到了莫子寒住下的客栈,小厮瞧见有人来,困意全无,在莫子寒扔给自己一包金子之后笑得乐开花,一边擦着楼梯扶手,一边邀请人往上走去。 进了屋,薛穆习惯性地脱下外袍扔在一边,大刀阔斧地坐在主位,李翡瞧着他乱扔的外袍,叹口气给他收拾在架子上。 瞧着给薛穆做事的李翡,叶青澜心里的怅然若失越发强烈,莫子寒拍了拍他的背,叫他摘了斗笠,大大方方坐过来。叶青澜在屏风后踌躇良久,摘下斗笠后还在犹豫。 屏风外,薛穆跟莫子寒聊着商道的事,莫子寒彬彬有礼,直说都是薛穆维护商道和平,薛穆却对他夸赞不停,如果不是莫子寒敢走西风古道后面这段路,只怕西突厥还是个蛮夷之地。 李翡坐在薛穆身旁给他倒着酒,听着二人聊天,叶青澜看了,竟觉得那一刻这二人关系不仅亲密有加,自己心中生出一股不配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感觉。 "小兄弟,快来喝酒,这可都是你们镖头给你点的,吃不完可不许下桌啊! 薛穆喊着,叶青澜回神,镇定下来后,才慢慢走了出来,坐在莫子寒身边。 "不知道塔什会来,略备薄酒,还望笑纳。" 莫子寒说着寒暄的话,客客气气,转眼看了看低头不吱声的叶青澜,桌下伸腿踹了他一脚。 叶青澜抬头,这才赶紧端起酒杯。 "镖头太客气了,西突厥的商道能安然无恙,全靠你帮衬。" "塔什抬举了,不是塔什玉成其事,西突厥的商道也不会这么通畅。" 二人你来我往,相敬如宾,看得李翡笑不起来。 明明都是熟人,却各自为主,话不敢说尽,也不敢道明,实在让人讨厌。 他转头去看叶青澜,对方始终一言不发,闷闷地吃着桌上的菜。 李翡察觉对方不对劲,拍了拍薛穆的肩膀,跟他说了句话,后者仔细听完,点了点头,说道: "这屋子里是有些闷,我看小兄弟吃的也不开心,听说丘兹夜景不错,不如让我朋友带他去楼上散散心?" "麻烦塔什了。" 叶青澜抬起头,还没回答,莫子寒就替他应承下来。李翡站起身,吩咐了门口的小厮几句,就拉着叶青澜的胳膊往门外走去。 二人跟着小厮爬到了天台,阿依慕派来的人守在了门口,不让人再进去。叶青澜看着那魁梧的汉子看了看自己,老实地把佩剑交给了他,随后跟着李翡走到房檐坐了下来。 李翡看着他一脸不悦,似乎是在为自己从长安不告而别惦记在心,把小厮端上来的酒拿过来,放在了二人手边。 "青澜,还生我的气?"李翡直接发问,将酒杯放在他手边。 叶青澜抬起头,望着满天星斗如璀灿明珠,争相辉映,他转头望着李翡,见他面色红润,衣服整洁,完全没有自己想的,受到西突厥迫害的样子,感慨之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哥,我想我还是不够勇敢。我总以为我先遇见你,或许是天意,或许是巧合,我妄想这一趟,能在大唐戌守的边关见到功成名就的你,可惜我还是晚了一步。" 李翡一愣,没料到叶青澜对自己竟然是这种感情,他捂住头苦笑一声,随后也将手里的酒喝完。"青澜,你有勇气。你能走到这,已经迈出了很大的一步。" 叶青澜自嘲地笑了笑,将酒杯斟满,举起来对着星空说道: "我一直担心你会不会死在西突厥,客死他乡,太荒凉了……我希望你活下来,在可汗的宴会上见到你,我庆幸你活着,见了又觉得心里难受……" 李翡见他声音已颤抖,原本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 "你知道一个将士沦为俘虏是什么下场,所以你怕我死,但见到我,却认为不如死了好。" 叶青澜慌张地转头,看李翡对着自己一脸笑意,仔细一瞥,瞧见李翡脖子上的痕迹,心里的怅然若失越发强烈。 "我不知自己对你到底是什么感情,究竟是为了追随无法得到的结果而奔波至此,还是自己心中有愧,只想弥补……" 李翡也倒了一杯酒,将酒杯凑过去跟他碰了个杯。 "青澜,得友如此,是某三生有幸。是薛穆他救了我,我才能活下来,也是一件幸事。" "是啊……所以我不该多想……"叶青澜回答。 "青澜,人终其一生或许都在追求一个结果,一个价值。但这些并不重要,人就这一条命,就活这一遭,重要的是你自己心里,你究竟想要的,是什么?"青澜愣愣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又望着满天繁星。 等着风变的更凉了才打个转吹过来,叶青澜握紧手中的酒杯,说道: "李哥,我从小就在山庄里长大。母亲只是个旁支,不受待见,父亲是扬州的商户,终日奔波。他们二人成婚,听我外祖父说,父亲给母亲准备了满满三船的聘礼,还让山庄里的人点了三炷香,来比试武艺,等着我爹全都通过,才点了头。" "可惜生下我后,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父亲找了很多大夫,让母亲吃了很多药,才稳住一口气。" "阳春三月里,母亲终于熬不住了。她临终前抓着我的手说,希望我能入剑庐,至少此生不用跟着父亲奔波受苦。父亲在一旁默默看着,去外祖父面前跪了三个时辰,才同意让了我进山庄试炼。" 李翡听罢,酒杯一会儿没喝,就装满了风沙,他又倒了一些酒,浇在了天地间。 "我比任何人都务实好学,只为了能够入剑庐学习铸剑,完成母亲的夙愿。父亲虽从不来打扰,但我知道,他总是偷偷跟外祖父求情,想来见我一面。" "我想,他百般照顾,托人办事,想让我过的跟山庄里其他孩子一样好,他见我,是怀念母亲。"叶青澜擦了擦脸,不知道自己何时开始流泪,他胡乱地擦一把脸,继续望着星空说道: "李哥。我拼了命想要争取这次来西突厥的机会,确实不单单为了见你。还为了我父亲日夜在我身上倾注心血,对我的期盼,我母亲这半生诉求和对我的期望。我不该辜负他们…." 李翡此刻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同他一道望着天空。 "青澜,我想你找到了此行的答案。" 二人见面叙旧,又聊了不少过去长安和西风古道发生的事情,等他们回到了客栈,薛穆和莫子寒喝了几大坛,薛穆还算能喝,这次也是遇到了对手,二人喝到最后开始较劲,最后莫子寒败下阵来,硬生生趴在了桌子上。 二人酒量不小,叶青澜望着这一地全是从前从没见过的酒,一坛坛刚开封就被二人灌进肚子,薛穆喝到第十坛,终于是倒在了桌上。 李翡扶额,跟叶青澜道了别,抓着薛穆扛起来,住进了隔壁屋子。 李翡本打算将薛穆放在床上就去准备醒酒汤,谁知薛穆拽住了他的腰,将他带着躺在一起,李翡挣脱半天,最后叹了口气,拍了拍薛穆的脸。 薛穆喝红了脸,打着酒气,感受到李翡碰了碰自己,闭着眼笑了笑,从怀里把那枚玉镯掏出来,摸索着李翡的手,交在他手里。 "你怎么还拿回来了?"李翡惊讶,薛穆却伸手在自己嘴边,叫他噤声。 笑了笑,说道: "你喜欢……我跟他,要来了……喝……" "你这是喝了多少….多少钱买来的?我去给人家。" 薛穆紧紧搂紧怀里的人,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充满酒气的吻。 "用.………国泰民安……" 第3章 第 3 章 薛穆回到自己的帐子已是深夜,随着他一起朝圣从封地来的子民都准备了不少礼物,他先去安顿好了这些人的住处和吃食,才慢悠悠踱步回去。莫贺咄很满意他这毕恭毕敬有事就来上报的态度,赏了他一串红玛瑙的手串儿,叫他看好那个俘虏。 薛穆掀开帐子,就看到榻边上缩着身子的李翡,他静静闭着眼睡的很沉,靠在榻边,地上铺了一层骆驼皮的毯子,非常厚实,不至于着凉。薛穆俯身朝他打量,较好的皮肉只是一些风霜让它变得吹弹可破,他伸手去抚摸李翡的胳膊肩膀,手臂紧实,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的胸膛,仿佛告知他这具躯体的生命力旺盛。薛穆怎么看他,怎么都觉得不像个天策府出来的兵。 "倒是像个……温润池子里养出来的芙蓉花。"阿依慕的形容在他脑海中回响。 薛穆见他身上还有白日宣淫时留下的绳子痕迹,他的脚腕上是锁了锁链的,阿依慕告诉过他了。 他就着盆中的水洗了把脸,想了想,拿着毛巾给李翡也擦了擦,清洗他的手心时,才发现一些茧,这是练枪的人都会留下的。 李翡睡的很沉,许是白天经历了生离死别,又是一场情事,被薛穆抱起来放在床上他都没有醒来。薛穆站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随后脱掉外衫搂着他钻进被子里。 他将李翡环在胸前,把他的腿搭在自己腰上,让人枕在自己的臂弯里。 薛穆欣赏着这张姣好的容颜,在昏暗的环境里透着一丝温暖。 他手指摩擦着李翡的唇瓣,最后轻轻吻了下去。 薛穆亲啄一口,没感受到他的味道,只听到他的呼吸在耳边像草原上的风。随后他欺身而上,盯着李翡良久,舌头撬开了他的嘴唇。 薛穆舔舐着李翡的唇,吮吸唇齿间的味道。由内而外地享受他的气味。那不同于草原男人的汗流浃背,李翡身上似乎有股清香,叫自己安神。 李翡终于被着喘不过气的感觉憋醒,他恍惚间只看到一个人趴在自己身上,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谁,下意识要把人踹开。 "你干什么!"李翡低声怒道,却被床下的链子锁住了腿,动弹不得。 薛穆轻笑,抓住他的下巴与他在夜晚的大风撞击帐子的声响里对视。李翡盯着薛穆,从微微烛光里看到这个人的眼睛,有些笑意,又想起自己是因为当了他的俘虏才让自己苟活,抿紧了嘴,随后乖顺的躺下。 "怎么不反抗了?"薛穆问道。 ".…我是你的俘虏,你留我一命,我自当报恩。" 薛穆笑出声,肩膀都跟着颤抖,心想这假正经有时候真的是可爱。 他俯下身亲了一口李翡,侧过身躺在床上。 李翡惊讶,侧过头轻声问道:"你……你不继续了?" 薛穆歪过头看了他一眼,把他搂在怀里,又让他枕着自己的手臂,叫他贴在自己的心口。 "我很好奇,你看起来不像个常年在天策府当兵的小子,为什么被抓来的时候,如此冷静地面对生死?" 李翡听着他的声音从头顶传开,耳边还有郊外野狼的叫声,闭着眼回答道:"我爹当年就是天策府出来的。东突厥一灭,他就退下来,安居在长安,那里什么人都有,打架斗殴也是常事,我是在长安城长大的。" 薛穆将被子给他盖好,把人搂住问道: "长安啊……五年前我去过一次,那确实是个繁华的地方。" 李翡在这温暖的被窝里想起了自己的家,自己的亲人,还有总是埋怨他读不好四书的爹。薛穆感觉他不太对劲,似乎有些沉默,自想是戳到了他的伤心处,随后把他的头抬起来询问道: "你从长安来,那儿的人是另一个族群建立的王朝,那你叫什么名字?" 李翡瞧见最后一点烛火也熄灭掉,搂住他的脖子,攀上他的耳畔轻声说: "李翡。" 薛穆心下一惊,听到这个名字在黑暗里露出惊讶,再到不安的神情。他庆幸李翡看不到自己皱起的眉头,在烛火熄灭掉的暗处抚摸他的眼睛、脸庞、嘴唇,再到耳朵。最后捏着他的后颈,逼迫他仰起头,与自己拥吻。 这一次的吻不再是最初那样的试探,是带着侵略和占有。李翡来不及换气,就被薛穆的舌头撬开牙关贴上自己的软舌,就像被人拿捏了自己的软肋,李翡在薛穆的强势中软了身子,他下意识想要去搂住薛穆的肩膀,却被抓住了手腕,背在了身后。薛穆攻城略地般在李翡的唇舌里探寻着自己想要的答案,两块最有力的肌肉此刻却最柔软的缠绵。在李翡口中泄露地呻吟声里,薛穆才恢复了片刻的清醒。 他轻轻咬着李翡早已红肿的唇瓣,松开了擒着他的手,把他按在怀里,沉沉地呼吸,静待天亮。第二天一早,薛穆早早地起床,他看了眼被折腾的李翡还在睡,思索片刻将他的衣衫褪去,重新盖好被子,造成掩人耳目的情爱场景。 他系着扣子走出去,阿依慕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瞧着人精神抖擞,阿依慕挑眉问道:"昨晚又做坏事了?" 薛穆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抬眼瞧见了远处帐子的人在望着这里,他一把搂住阿依慕的肩膀,假借给她戴上一串手链,在她耳边说道: "这人姓李。" 阿依慕一惊,但心里暗自窃喜他被薛穆留下了一条性命,平静地接受他给自己带上的手链,抬手看去,是一串红玉髓。 "跟莫贺咄给我的很像,但质地不同,喜不喜欢?" 阿依慕对着他行了个礼,跟在他身后,二人不再言语,往议政的帐子走去。 "马上就是可汗生日,到时候中原的商队要来,守住他的嘴,别让人知道他的身份。" "是。" 统叶护可汗的生辰在即,莫贺咄准备了一场盛宴为他祝贺,西突厥几乎所有的首领都收到了邀请,甚至包括了经常从商道而行的中原人。 江南叶氏商行的买卖做到了西域,葡萄美酒、金银珠宝都出现在了扬州城,这笔好买卖几乎人人都想分一杯羹,通往西域的商道不好走,除了危机四伏的野兽,就是猖獗的马匪。为此,叶家跟西突厥的首领们暗地里做了不少交易,除了武器剑戟没得商量,丝绸瓷器都不在话下。叶青澜收拾着马背上的行囊,这一次去西突厥首领的宴会,也有他的一份。 商队的镖头莫子寒,原本是不想带这个孩子的。他年纪不大,只在扬州待过一段时日,从来没有走过镖,犹豫再三,莫子寒还是跟西湖叶家的三庄主打了个照面,明里暗里说清楚这次的路线。"非是我硬塞给你,"三庄主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外边走边说道,"他父母早些年去世,就是因为西风古道这趟镖。已经弱冠便求了三四道他师父,想要去见见世面,寻个心安。我已经推辞三四次,不好再拒绝了....." 莫子寒心下了然,依旧把险阻告知清楚,叶青澜向着他点头,保证不会乱跑,莫子寒才稍微放了点心。 次日凌晨,原本以为叶青澜会随着车马一道,莫子寒叫人匀了个座位给他。谁知他到的更早,天不亮就嗦完了面,备好了马在路口等着他们。 "青澜,这一路可不好走。"莫子寒最后一次用警戒的态度告知他商道的凶险,想要劝退这个少年。谁知叶青澜只是翻身上了马,朝着自己笑了笑。 "镖头,您放心,我看着小,但是八岁就举得动千叶长生了。这一路,您放宽心!" 一众人看着他,不禁各自感慨,有的大声笑出来,莫子寒直摇头,甩手扔给他一个水囊。 "里面装的是烧刀子,路上冷了就喝一口!各位,启程!" 行至草原腹地,都已经是寒露了。 叶青澜把带出来的围巾套在脖子上,又扯出一块宽松的布围在脑袋上,这下才舒服了点。 天气转凉,却没下雪,路还算好走。叶青澜走在队伍中间,莫子寒打头阵,队尾是从长安开始跟着的东海来的几位侠客。叶青澜回头,他们都戴着兜帽,其中一个遮了面,另一个跟他一样围了头巾,脸色白皙,虽然沾了点灰但看得出少年眉目的英气。少年人看到叶青澜,熟练地笑着挥了挥手里的刀。 叶青看着他手里的刀,心思一下就飘到了剑炉。山庄里虽然也做过不少唐刀,但皇城里才出现的唐横刀,竟然也会出现在这条商道上。他心想,果然不虚此行。 商队走走停停,一路上在集市买卖商品,叶青澜跟着师兄们学习,见到了不少好宝贝。 这条路叫做西风古道,他们现在只到了半程,还未到西突厥的地界,天就开始不作美了,晃晃悠悠吹着大风,似乎要把人从马背上扯下来。叶青澜几次都差点抓不住缰绳,幸而队尾的那几个波斯人骑着更高大的马匹挡在他身侧,一把抓住差点要跌下去的叶青澜,才避免了一场灾难,叶青澜转头看去,那人长得跟明教弟子一样,高鼻梁绿眼睛,模样看着很是神奇,可说的却是汉话。 "小伙子,当心点!这种地方走丢了可就丧命!" 叶青澜奋力地点了点头,随后把缰绳套在手腕上。 一连数月,风沙肆虐。 等着他们到客栈休息的时日,叶青澜都黑了不少。他白皙的皮肤变得跟莫子寒他们不相上下,黑漆漆地,一抹一手的泥。 快到西突厥的地界前,他们在一个小城里,卖了一些带来的布料,换成金币在路上用。 叶青澜见到不少黑皮肤绿眼睛的人,来来往往,形形色色。其中有一对男女,他们裹着厚厚的毯子在身上,瞧见这里的丝绸便走过来打量。其中的女人在看他们带来的丝绸布料时,不小心碰倒了桌子上的杯子,掉在地上,男人转头看见,嗤之以鼻地骂了几句。 叶青澜听不懂,但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师兄见状把男人拉到一边去谈着生意,他则赶忙去扶这位夫人,瞧见这人的脸时,愣在了原地。 一头乌黑长发,微微带着卷,双眼是如琉璃一般,仰起头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如深秋的麦穗;但眼角有些细纹,柳叶般的长眉让人一眼就瞧得出她有汉人的血统,肤色有些黑,看着又是外邦的模样。 "多谢小公子,我没事。"阿依慕反手抓住他的胳膊,按住叶青澜想要去质问男人的冲动,随后对着他行了个礼,等着男人付完钱,就随着骂骂咧咧嘴巴不停的男人走了。"愿圣教保佑你。" 叶青澜没来得及追上去,就看着他们消失在人群里。 直到确定叶青澜他们看不见,阿依慕慢下脚步,跟在男人后面,听着他一直用回纥语骂着薛穆,怪他让自己一个莫贺咄贴身侍卫,来陪阿依慕做这种买胭脂水粉的事。 行至转角,阿依慕从身后默默地住男人,还没来得及享受身后这具带着莲花香味儿的身体,他的喉咙被一把弯刀完全刺穿了一个口子。 阿依慕捂住他的嘴巴,在他耳畔轻轻说道: "不会有下一次了。" 阿依慕将刀拔出,鲜血喷出来溅在了面巾,她拆下来,擦拭着自己那把和田玉镶嵌着金丝的弯刀,背回背上。随后在夜幕低垂之际,脱下裹住自己身体的外衫,露出一身明教弟子红白相间,点缀星辰的衣裳。 她拿起刚买的丝绸布包,踩过男人的尸体,戴上兜帽,混在人群里默默离开。 第5章 第 5 章 虽然莫子寒带着叶青澜立刻离开了宴会,叶青澜仍旧对惊鸿一瞥的李翡过目不忘,回程路上,叶青澜想了半天,还是停下了脚步。莫子寒没听到动静,也停了下来。 "莫大哥,我有事想问你。" 莫子寒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荒凉的大漠黄沙漫漫,风吹起他斗笠下的碎发,露出一张有些苍凉的脸。 莫子寒的嘴角有道疤,那是沙匪一刀砍下来,来不及躲闪挨上的,莫子寒转过身,隔着远远跑去吃草的马儿看着他。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你能确定那人就是你认识的那个朋友吗?这里可是西突厥,不是长安城!再说过去那么多年,他或许早就记不得你了!" 叶青澜冷静地望着他,莫子寒背后是他们落脚的营地,星火点点,叶青澜见他身型虽高大,但穿的还没自己厚实。 他平静地说道:"莫大哥,我曾经在皇城见过他一面,我十岁就进剑庐跟着师父锻造兵器,任何玄铁陨石都过目不忘,绝不会错。" 莫子寒眉头一皱,向前一步。 "就算你确定他是谁,可如今你能怎么办?把他带走吗?" 叶青澜一愣,似乎败下阵来。这下愣头青撞在了南墙,莫子寒这才稍微放下点心。 "我知道你见过世面,可天外有天。有些事情或许跟我们所见不一样。" 叶青澜听罢,只能闭上嘴,再不为自己的异想天开找借口。 夜里,二人返回住处,同行的一众人在后院吃着烤羊肉打牙祭,其中还有之前的波斯人和几个师兄弟。见到他们回来,连忙把人招呼过来坐下喝酒聊天。 "哎。听说了吗?"说话的人神神秘秘,点了盏烛灯小声说道。 "李世民要对西突厥动手了。" 叶青澜一愣,刚转头准备去问,就被一个波斯人捏着脖子转过头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这波斯人身材高大,头上戴着明教弟子的兜帽,发丝微卷,却是短发。 虽然这一行行商走镖见到了各色人物,但叶青澜还是羡慕这些可以自己决定样貌的人。 或许不只是样貌,还包括很多他尚未了解的事情。 波斯人从怀里掏出一块石头,晶莹透彻,叶青澜的思绪就被这石头吸引过去,接过来把玩起来。"啊?这么快!马上要打到咱们这了吗!" "他不也才刚坐上这皇位没多久吗……" 众人窃窃私语,唯有莫子寒沉默地窝在角落。 "如今他做了皇帝,哪儿还有人敢不向着他!" 叶青澜把玉石递回去,转身拿着桌上的小酒杯,绛红的液体流入银质酒杯,让他想起今日篝火宴会上舞枪的李翡。 "李家掌控住大唐命脉,他虽发动了玄武门之变,但至今治国安民,依旧是民心所向。" "不错。"叶青澜的师兄说道:"即使这西风古道最终沦落成战场,为的也是将来行径不再困难。咱们来这里,一路上沙匪横行,蛮行霸道,是时候好好整治一下了。" 叶家的人说话在外都不参与国事,波斯人坐在叶青澜身边,二人对视一眼,就知道他师兄是把话题转移出来。 "就是!特别是西突厥这边,各地的通关时间越来越短,收取的费用也越来越多!上次我从丘兹过来,足足要了我十两黄金!" 围坐的人又开始议论纷纷。叶青澜知道大唐开疆扩土的气势不减,迟早是要出兵的。只是东突厥一灭,西风古道刚重新通商不久,行路各处才有起色,就又要开始一场纷争,觉得可惜。 "据说啊,他暗地里差人打造了一批,专攻这些鞑子的利器,叫做玄甲,那玩意儿穿上,刀枪不入!好生气派!" "我看估计也就跟那天策府一样,只招那些皇亲国戚的富家弟子,切……就是给他们镀金的地方!谈什么保家卫国!" 话题一转,众人又开始接着由头抒发对这个天下的不满和愤怒。谈到天策府,叶青澜又觉得李翡出现在西突厥不免伤感。 他虽然人在江南,但时常去长安城。随着师兄各处学习,父母唯独不担心他的志向,精进自己的锻造之术,成了他唯一的目标。他就是在长安东市,遇到了李翡。 叶青澜还只是个毛头小子时,就爱到处闲逛,在长安城内跟师兄走散了也不着急,掏出自己藏剑山庄的玉佩,就有人把他送到叶氏商行的门口。 有一日在街头闲逛,叶青澜买了串糖葫芦解馋,看到了打铁匠摊子上摆着的一块玄铁。此陨铁通体紫光,手握则发凉,遇水就变热。他觉得稀奇,便想买回去好好研究。 哪知自己出门忘记跟师兄交代,身上银两不足十银,只得念念不舍地放下。刚要离去,身边却出现个人影,替自己付了那十两黄金。 叶青澜抬头去瞧,只见李翡穿了一身红色圆领袍,绣了龙爪;黑发束起扎了马尾,额间戴着一条天策府的抹额。一双眼睛透亮,嘴角微微带着笑。 "这钱我付了!"李翡说道。 "多谢公子!"叶青澜高兴地笑开了花,道了谢就把玩起那块陨铁,准备离开。 "不必客气,我见这石头你盯了半天,是有什么奇特之处?" 叶青澜与他肩并肩走在东市,身后跟着李翡的护卫,叶青澜却没在意他的身份,手里刚买的糖葫芦还剩一颗,边吃边说道: "这石头叫做浮屠陨铁,我曾在山庄里见过!我师兄曾拿此陨铁打造过一把绝世利器!没想到还能让我在这繁华之地碰上!" "原来如此。看小兄弟这穿着,不像长安人。" 叶青澜胡乱嚼完嘴里的糖山楂,用怀里的方巾擦了擦嘴,老老实实地行礼道: "在下西湖藏剑山庄正阳弟子,叶青澜。" 李翡见他如此正式,立刻抱拳回应: "天策府无忌营,李翡。" 叶青澜收回思绪,脸色苍白,想到长安一别,再见既是如此场景,累从心中起,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波斯人瞧他不太开心,也不多啰嗦,只把刚才的玉石送给了他,自己也不参与这闲聊,回去睡觉。 "哎,这石头你不要了吗?"叶青澜跳下椅子,追上去询问。 "我与小兄弟有缘,就当作见面礼吧。" 话毕,叶青澜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门口。 客栈楼顶,手里抱着刀的刀客睁开眼,扶住被劲风吹大的帽子。那波斯人此刻出现在此,坐在他身边的楼檐处。 "打听到了?"蓝衣刀客问道。 "在西突厥牙帐里面,不过不敢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 "这买卖赔本,得加钱。"刀客把怀中的刀收起来,放回腰间。 "那你得去找帮主,我出来从不带现钱。" "......" 被薛穆带回帐中的李翡还在昏睡,他被薛穆抱在怀里,一同躺在榻上。 薛穆扶去他额前碎发,叫随军大夫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口,确定并无大碍,才放心下来。 "好了,军医都被你叫来确诊过,看来他确实没什么大事,你不必担心。" 阿依慕收拾了屋子,将大警挂在衣架上,瞧着他说道。 薛穆抬眼望着阿依慕,她今日穿了那件第一次见面的衣服。日月星光都点缀在她身体上,照耀得她一身光芒。 "阿依慕,我们来西突厥多久了?" 阿依慕一愣,走进来靠着床边坐下。 "六年。"她回答。 "六年了,你还是这么美艳动人。" 阿依慕瞅了他一眼,脸庞露出个微笑。 "六年前我在龙门荒漠遇到你,没想到你会伴我至今。" 阿依慕瞧了瞧薛穆,又看了看他怀里的李翡,伸手碰了碰李翡的手掌心,确保他不会发烧。 六年前,龙门荒漠。 阿依慕一身是伤倒在荒沙大漠之中,面前是自己的同族同胞,他们手持两柄弯刀,其中一人刚割下一个同袍的头颅,血溅了他一身。 "阿依慕,你违背了圣教。" 男人冷酷无情的声线像这戈壁的风,不带一丝曾经共同侍奉圣女的情谊。 "我该杀你。"男人话毕,手起刀落,却砍在了薛穆的朱雀羽盾上。 "明教圣女陆烟儿……不,现在该叫她米丽古丽。"阿依慕的眼中流露出一种悲伤,从眼底倾泻下来,落在被子上。 "米丽古丽带着我们出来,却没想到只是为了一己私利,她害了不少教中姐妹,她们的灵魂也惨死在荒凉的大漠里。" 薛穆望着她,伸手覆上她的手背。 "我只是圣教的叛徒罢了,若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薛穆垂下眼,外面热闹非凡,庆祝着盛大的节日。 "我当时可想不到,你能撑到现在。" 阿依慕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到薛穆身上。 "我?"薛穆自嘲地指了指自己,随后苦笑地抱住怀里的李翡。 "从我踏入西突厥那一天起,我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我自小就知道,薛家的男人,从来没有全须全尾回到家乡的份儿。堂兄接管玄甲军开始,我就做好了一辈子当个罪人的决定。" 阿依慕安慰道:"你背负的东西太重,我不好说什么。但为了李家江山,叫你与这蛮夷卧底一生,我真不知,为何非得是你……" 薛穆低头看了看李翡,他似乎睡着了,呼吸很匀称,他怜惜地抚摸他的眼睛脸庞,轻轻地贴上去,阿依慕见状,起身离开,拉上了帐帘。是啊,为何是自己呢? "卧底?" 薛家祠堂,等薛穆赶到时,只有两个人在里面。门口的老仆都被赶了出去,他慢慢走进去,堂兄站在李卫公身侧,他已经穿了一身玄甲,这是唐军新制的样式,跟天策府的完全不一样,他不露神色地凝视桌上快要烧完的香,静静听着李卫公对薛穆宣布着任务。 "西北之地一直都是皇上的心腹大患,如若不能一举全歼,将来只会是一个威胁。 "若能知道他们的动向,将来也好知道如何应对。" "我这次来,是有求于你,穆哥。" 薛穆望着李卫公身后满墙的牌位,顿时眼前恍惚。 自己尚在襁褓,生母就已病逝,不日父亲也命丧沙场。双亲离去,无依无靠,薛家再大,同龄人中,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他回神,望着堂兄。李卫公瞧了他一眼,后者一言不发,径直走到薛穆面前,在他手心里写下了一个字。 同。 同生共死。 家国大同。 良久,他跪在地上,对着香火词牌和自己的命运,磕了头。 "从今日起,你便是玄甲苍云的一员,隶属于大唐的部队,你需永远隐藏自己,一辈子不得让人得 知你的真实身份。待到山河统一那日,也不能随便离开。" "薛穆……遵旨。" 第4章 第 4 章 统叶护可汗的生辰宴会如期而至。 除了各部落首领奉上的金银珠宝以外,他的哥哥莫贺出竟然想方设法让人从东海运来了一株红珊瑚。 统叶护笑的眼睛都睁不开,坐在黄金打造的虎皮座椅上,将自己的银质酒壶赐给了他。 座下众人纷纷夸赞,一边赞美着西突厥依旧繁荣昌盛,一边赞赏统叶护可汗治理有方。阿依慕站在薛穆身旁,他的位置并不挨着肆叶护,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莫贺咄之下的座位。 薛穆窝在靠背上,披着厚实的大警,手里拿着银质酒杯摇晃,面前跳舞的胡姬身材曼妙,舞姿妖娆,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勾人心魄,舞至面前,也没能让薛穆抬眼。 阿依慕打趣道:"没想到你真能让他去。" 薛穆叹了口气。 只是某日清晨,自己醒得早,就安排人到住的帐子汇报军情,恰巧阿依慕进来说特勤的眼线被除掉,还未备下统叶护可汗的生辰贺礼时,叫李翡听到了这一幕。 "你说什么?献礼?" 薛穆在自己的帐子里看着军报,李翡从床上站起来,看着他坚定地说着。 "别人送了可汗不少礼物,你却像个一毛不拔的公牛,就连他的儿子都知道投其所好送点东西。而且你当着可汗哥哥的面收服一个汉人俘虏,他看我不顺眼,杀了我是迟早的事。不如我主动一点,送上自己,反而也能护你周全。" 阿依慕在旁边听的耳朵都红了,一双大眼睛看着李翡这个男子笑了一下。 薛穆瞪大了眼睛,看着从来不苟言笑的阿依慕笑出声,又转过头哭笑不得地问李翡。 "你怎么就知道我没准备礼物?" 李翡看了一眼阿依慕,后者从他的眼中读懂了些东西,笑着走了出去。 "你帐子周围除了阿依慕,连个守卫都没有。莫贺咄身边不仅有得力干将,还有多人把守,你若是阿史那丘穆,何至于落的这个下场?" 薛穆拿起书卷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回答道:"草原上的规矩,次子向来不受待见。" "不对。"李翡从小榻边走到薛穆的椅子旁,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握住他的椅子,压下身贴紧他的脸说道: "可汗若是真的在乎他的儿子,必然重赏。我的存在除了莫贺咄其他人一概不知,想必他根本没想让可汗知道,你救了汉人,若是这样,你的处境不比我轻松。" 薛穆打量他的模样,微微眯上眼,真真是看不穿这个李翡,他竟然连自己的背景也知晓一二。 "你想我放了你?" 薛穆低声询问,挺直腰背贴近李翡的脸,一手从椅子上抚摸他的手背。 "不,我自从参军就没想过活着回去,你救了我,我能帮你。" 李翡感知着薛穆从手臂抚摸上来,从肩膀到自己裸露的肩颈,胸口。手指轻点着腹部肌肉,再搂住自己的腰,将自己揽入怀中。 "你就不怕他们看上你,把你从我这儿掳走?" 薛穆一手抚摸着他的腰腹,一手紧紧握住他的脖子,迫使李翡仰起头,望着帐顶。 李翡不为所动,双手轻轻握住他掐住自己脖子的那只手,轻声说道: "你不舍得。" 言毕,帐外响起了其他人的声音,二人对视一眼。李翡捧着薛穆已经松开的手轻轻一吻,随后转过身,骑坐在他身上,将头发揽在一边,窝进他怀里。 莫贺咄用刀挑开帐子,瞧见屋子里如此香艳一幕,直对上正跟李翡亲热的薛穆。 薛穆抚摸着李翡的后背,肤质不同于女子的柔软,但练就武艺的肌肉紧实饱满。 他从腰腹揉至臀部,轻轻拍了拍他的屁股,叫李翡扭动。李翡双手攀上他的肩膀,从手腕滑落的衣服露出他整片后背,都是薛穆留下的痕迹。 二人在莫贺咄面前上演的活春宫只叫人面红耳赤。薛穆被反复摩擦逐渐有了反应,他舔了舔嘴唇,瞧李翡想回头查看人是否走远,就被抓住脖子按在嘴上一阵啃咬。 门口莫贺咄原本沉下来的脸勾出了笑容,他放下手中的弯刀,转身看了看阿依慕。 阿依慕向来不戴首饰,而这段时日手腕多了一串红色手串。 看来自己安插的人,不是他们所杀? 他拍了拍阿依慕的肩膀,挥了挥手就离开了。 宴会上,篝火点亮了夜。胡姬舞毕,慢慢退去,一个人影出现在人群中。 李翡穿着白色丝质长袍,臂弯戴着金色臂环,露出身体大部分皮肤。一头黑发给编了小辫,阿依慕甚至给他戴了白色面纱,画了眼睛,只是抬眸瞧了人一眼,便勾人心魄,叫人神魂荡。 薛穆打量着李翡,瞧他手里提着七尺长枪,手里的银杯握得紧了些。 "噢?这是什么意思?"统叶护可汗摸了摸鬓角的头发,向下询问。 "父汗,似乎是……舞枪?"肆叶护回答,转头一看,李翡已经拿着长枪挥舞起来。 这柄长枪在李翡手里似乎如箭,随时都是绷紧在弦上。他握住此枪在篝火中行气运功,枪头好似带着火光在空中飞舞。 薛穆盯着李翡的身影,宛若游龙,翩若惊鸿,不过一把红缨枪叫他耍的游刃有余,连坐下看客都从看到兵器时绷紧的神经,欣赏起这枪法的绝妙。除了坐在最外端的叶青澜。 叶青澜随着莫子寒到达西突厥之后,二人悄悄地离开商队,带着一背包的丝绸面料跑到了西突厥的领地上。 莫子寒是常客,知道想要谈生意得带点见面礼,这次阿史那贺鲁的生辰若能得去,回头进出关口都方便许多。夜里便撺掇叶青澜拿了几匹布,混入了统叶护可汗的生辰宴。 二人坐的最远,还好裹住了脸和头发看不出是汉人,莫子寒会的那点突厥语全用上,才没叫人发现。 不得不说生辰宴上的吃食果然一绝,再不是干瘪的囊和肉干,竟然还有葡萄水果。莫子寒吃的心情大好,叶青澜品尝着美酒,也看丢了神。 直到他看到舞枪的李翡,霎时慌了神,手里的银杯也落了地。 莫子寒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杯子,才没让人察觉。 "青澜,怎的不吃?" 叶青澜一把抓住莫子寒的衣领,在他耳边低语。 "那人……怎么会在这?!" 莫子寒被叶青澜的颤抖惊醒,察觉他有所顾忌,立刻拍了拍脑袋让自己醒酒,这才仔细去打量舞枪之人。 "生面孔,没见过……怎地,你认识?" 他瞧着李翡舞枪之势势如破竹,便跟着众人一道喝彩,还没端起杯子,就被叶青澜抓住手臂,仅此一句,他便听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李翡枪法卓然,台下之人无不赞赏。直到统叶护可汗夸赞地鼓掌,他才缓缓喘息着,将枪收了起来。 "不错,是我族骁勇善战的勇士!可不知姓名?我要重重地赏!" "兄长,他是穆哥抓回来的俘虏。"莫贺咄此话一出,座下哗然,随后便传来嘻嘻索索地低语。 阿依慕警惕地注视着台上,手也慢慢挪到背后的弯刀上。 "噢?哈哈哈哈!一个俘虏,胆敢上前舞枪弄棒,甚好!且有勇士上前比试! 不妙。李翡心想,重新将枪握紧在手中,抬起了头。 "可汗,今日是您生辰,马上就到向长生天祈福的时候了。您的身子要紧。"薛穆突然高声而语,引得众人将目光转移过去。 "兄长心情大好,侄子可别扫兴呀。" 莫贺咄立刻反驳,将手边自己的刀卸下,冲着李翡将刀拔出,抛了出去。 "小心!"叶青澜见状,着急大喊,却不等他有所反应,一柄陌刀从侧面飞出,一击撞在刀身,叫它直插旁桌的柱子。 "莫贺咄这么想看,只管吩咐一声,我来便是。" 薛穆踏着桌子一跃而起,落在李翡面前,抽出自己的火红陌刀,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好好好,穆哥儿,叫我看看你的刀法有没有长进!" 统叶护可汗喜笑颜开,只当做是这场宴会上的节目,全然对这二人的言语暗讽不放在心上,只想好好看这一场比武。 李翡紧盯薛穆,后者不为所动,心里料想自己搞砸了,便是准备豁出命保住薛穆。 李翡持枪突进,对着薛穆的头颅刺去,却被他灵巧躲过,拔出地上的陌刀,抓住靠近刀柄的刀身,左右躲闪着连击。 "他竟然……抓住刀刃!"叶青澜差异地张大嘴巴,却被莫子寒捂了回去。 "此刀靠近刀柄的部分是不开刃的,为的就是更加灵活。" 二人的比武打斗掀起了这场宴会的**,乐师竟也随之奏响凯歌。 叶青澜看着二人比武的架势,似乎势要分出个生死。 "那人的刀法看起来有些眼熟,而且那刀也不像□□。"叶青澜目不转睛地凝视打斗,也立刻从铸剑师的角度评价道。 "不错。"莫子寒欣赏地打量了一下叶青澜,突然觉得自己没有看走眼。 "此刀名为朱轩怀雀,是一柄陌刀。传闻此刀在中原黄河流域被渔民打捞上来,见其刀所配的玄铁盾上形似西汉末年汉成帝所斩杀的一只火朱雀羽,为人所购之,后来在战场上遗失,再也没了下落。" 叶青澜一愣,转头跟莫子寒相视一眼,顿时安下了心。 宴会之上,李翡发现了薛穆一直在躲避,担心被人发现破绽,催促着他动手,薛穆却似乎根本不搭理他,一柄陌刀在手上拿着,却玩成了老鹰捉小鸡。 薛穆见时机成熟,握住刀柄,反向挥刀,往李翡小腿砍去。 毕竟是当兵之人,李翡立枪腾跃而起,躲过一击。却不料薛穆从何处寻来一面火红盾牌,自己竟用惯力狠狠砸在了上面,磕到了脑袋,昏死过去。 薛穆立刻抛下武器,一把搂住他的肩膀把人圈在怀里。 "好!!"统叶护可汗噌地站起身,大力鼓掌,将手中的玛瑙手镯扔了下去。 众人无不感叹,薛穆的刀法令人生畏,丝毫不留情面,连莫贺咄握着银杯的手,都不止打颤。 叶青澜长叹一口气,莫子寒的酒终于是醒了,他微红的脸庞上,一双眼睛望着阿依慕那半天,才终于收到信号。 莫子寒眼疾手快,趁着众人起立庆贺,抓住叶青澜的胳膊,把人拉走。 "不愧是我阿史那的儿子!无愧于阿史那家族的荣誉!" 统叶护可汗喜笑颜开,座下听罢,纷纷夸赞着薛穆的英姿。 "就是就是,穆哥儿的刀法就是最厉害的!" "这可是阿史那家族的男人,不辱此姓了!" "虽然穆哥儿从来不参合军队训练,能到这个地步真是出神入化啊!" "穆哥儿!穆哥儿!穆哥儿!" 薛穆怀里搂着李翡,耳旁这些响起的声音叫他似乎有些飘飘然,再回神去看,莫贺咄的脸黑到了极致。 "我今天心情好,说吧,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薛穆低头去看怀里的李翡,自己没用七成功力就叫他沉受不住,真不知此人心里是有多愧疚,才算好了受这一击。 莫贺出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军权之类的东西,死死捏紧了怀里娇弱喘息的胡姬肩膀。 "可汗大度,我只要这个人。" 统叶护可汗一笑,开心地赐了他一杯酒。 "我就知道你,整日里没点正经心思!哈哈哈哈,好!我准了!" 此话叫阿依慕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感叹总算得偿所愿,赶忙等着薛穆将李翡抱下来,给人披上大氅,篝火不停,莫贺咄瞧着薛穆离去的背影,叫人把李翡那柄红缨枪折断扔进了火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