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藏】玲珑骰子安红豆》 第2章 第 2 章 三人出了门,一个比一个穿的厚实。夜里凉,南方屋里屋外一样冷,叶景牵着薛城的手,生怕他着凉,就一直捧着他的手哈着气,抬起头对薛城笑。 相比之下,娴静的顾沫出了门反而活泼了许多。穿着一件织了兔绒的棉衣,头发用银制的发簪束起,红扑扑地脸庞透着一些娇羞,可伶可俐。 扬州城的繁华并没有因为寒冬而减少热情。许多人都穿的厚实,提着花灯出来逛逛,叶景拉着薛城到处逛,瞧见那些制作精美的花灯羡慕地投过去目光。 薛城瞥见叶景对那些纸制品的渴望,带着他去买了一只荷花的纸灯提着,里面点了蜡烛,叶景小心翼翼拿在手里,又因为这一簇暖色心里乐开了花。 “谢谢橙子!” 薛城一愣,这小公子一句玩笑话似乎拉进了两个人的距离,只是对方似乎一直像个小太阳一般欢呼雀跃,瞧不见自己躲在黑暗里感受这暖光。 那边顾沫瞧见了,抓着薛城的手臂摇着,撒娇着也要一只。 于是,一身黑衣的薛城,身边站着两位提着花灯的佳人,有说有笑地在扬州城里到处穿行。 夜幕降临,烟花初上。 “薛城你看,放烟花了!” 薛城抬头,火药掺合了一些荧光的粉末在天空中爆炸出一瞬的明亮,许许多多的烟火点燃了黑幕的天空,他低下头看向人群,那些仰着头的人们,每个人眼里都有光。 恍惚间,似乎人群里有一抹身影出现。 嗯? 探头去看,有一个身影在驻足的人群里攒动,瞧见叶景和顾沫还在看烟火,薛城转身就顺着那个身影走到了一条小巷。 他追的慢,一走过巷子,人就不见了。 抬眉四处搜寻,巷子里漆黑,慢慢从房门后走出一个人来。 来人一身红衣,银制铠甲包身,红缨枪上的刃反射着街上的光,他头发扎起来留下来碎发在额前,一双明眸露出来望着薛城。 薛城反手背在身后,出来时腰间挎了一把长刀,刀柄握在手心,一言不发。 “你是雁门关的苍云军薛城。” 对方喊出自己的名姓,他听着这声音耳熟,一时间却不敢确定是谁。 “阁下引我来此,是否有……”还没说完,就见对方提枪打断。 “我奉命前来传信。” 薛城疑惑,想要询问,却见对方抬头,制止了他的行动。 “雁北安,狼牙退兵扎营,暂无动向。谴将军暂时留守扬州,听候调遣。” 对方从怀中拿出一样物件,抛给薛城。 低头一瞧,是一件笔盒,上面一个李字。 薛城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李无衣在天策府的亲信。 “多谢。” 对方点了点头,随即转身隐匿在人群中离开。 薛城收好笔盒,回头去找叶景,却见这两个人站在河岸边,着急地寻人。 “薛城,薛城!” 还是顾沫眼尖,瞧见了薛城,拍了拍叶景的肩膀带着他跑了过来。 “橙子你怎么到处乱跑,这么多人!”叶景气鼓鼓地站在他面前,好像月宫来找兔子的小仙官。 “瞧见一只狗到处跑,担心伤人,就追去看了看。”薛城说罢,又被他们拉着转了一圈证明自己身上没有打斗的痕迹,才被牵着去河岸边放花灯。 晚风吹凉,许多人都放下了花灯,蹲在河边许愿。有的希望来年发大财,有的希望永世漂亮,有的期盼自己的如意郎君早些来,有的盼望大唐安康。 顾沫和叶景自然是最喜欢这个的,拿了一盏给薛城,就自顾自的赶紧去放灯,薛城捧着那朵莲花花灯在手心里,透过烛星摇曳的模样看那蜡烛淌泪,好像回到了雁门关。 “师兄师兄,我们来映雪湖干什么?” ????站在薛城身边矮一些的孩子穿着不合身的玄甲,捧着手里信纸折成的花问道。 “放灯。”薛城看着她说道,“在中原,这是为了家人,朋友祈福。希望他们顺顺利利回家,一切平安。” “那他们会收到吗?”小孩子的模样慢慢沾了血气,仍然抬头问着。 他回过神,发现手里那只的蜡烛都快燃尽,才放在水里。 触水那刻他感到手背冰冷,手心温热。 那个穿着玄甲的孩子,浑身的热血,洒在了冰冷的雁门关。 薛城放下了花灯,看着它慢慢飘远,就听见身后有人喊道: “薛城!回家啦!” 他一转身,华灯下的叶景满脸笑意,展开手用力挥舞。 “嗯,回家。” 第3章 第 3 章 冬月十六,又下雪了。 屋子里点的炭火,暖意环绕。薛城盖着厚厚地被子蜷缩在床上,眉眼皱起,似乎做着噩梦。忽然他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喘了两口气,抬头去看紧闭的窗户,打着赤脚走过去,拉开了一点。 雪花纷飞,落在树枝上,一伸手就是一捧。他收回手,躺回去盯着床帘良久,闭眼继续睡。 白日里,是被鸟叫吵醒的。 他朦胧睁开眼,瞧见昨夜忘记关上的窗户,有鸟儿叽叽喳喳站在窗沿,薛城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穿好厚实的衣服,一边束发一边往外走。 下楼就瞧见叶景背着背篓回来,手里还提着两条鱼。 “橙子,你醒啦!” 叶景甜甜地叫着,薛城走过去,看着他背篓里的菜问道: “怎么买回来这么多?” 叶景瞧他也看不出来,叹了口气。 “顾沫早上收到一封七秀坊寄来的信,气的不行,哭着跑去屋子里不出来,一早上什么也没吃。怕买回来的饭菜凉了,我就想着等她起来了再去做。” 薛城思索了一下,昨天回来后确实看顾沫神色不对,点了点头,跟着叶景一起去厨房放好东西,自己又上楼去看顾沫。 敲了敲门,里面没回应,薛城又敲了一遍,低声问道: “顾沫,醒了吗?” 随后听见布料摩擦地板的声音,门一打开,她一头长发披散下来,整个人颓废了不少。 “做梦也是醒,看着天花板也是醒。”说完这颠三倒四的话,她又走回去,躺上,把被子盖在头上。 薛城看了看她桌子上的酒壶,已经空了,茶倒是剩了半壶。 “饿了吗?”薛城坐在椅子上问道。 “嗯……”被子里传来一声闷闷不乐的回应。 等了许久,顾沫自暴自弃地掀开被子,捂着脸就哭了起来。 薛城隔着屏风,听着她啜泣,却没有走上前,也没有开口说话。 等着她哭够了,红彤彤的眼睛盯着阁楼,开口说道:“我要吃鱼。 ” “好。”薛城答,出去给她打了水让她收拾自己,下楼找到叶景就去厨房做菜。 杀鱼,去鳞,破腹,切块。叶景瞧着薛城将那鱼处理好,听着他说把各种食材洗干净递过去。 新鲜的鱼肉质软滑顺口,油锅里放下切成块的鱼,炸至金黄,色泽鲜艳,叶景躲在薛城身后,抓着他的衣服,生怕油溅出来炸着脸。 烧开的水放入两片姜,撒下一把盐,将方才的鱼放进去,瞬间水里铺满一层白泽的底,鱼油熬制出来,鱼肉的味道沁入水中,薛城离开片刻洗着手,叫叶景把洗干净的葱丢入锅里。 叶景站在灶台旁边,搬了个凳子过来站在大锅前闻着味儿,鲫鱼的鲜香回味无穷,薛城笑了笑,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惹得叶景耳根子红了起来。 薛城又将买回来的豆腐从纱布里拿出来,在手上切块,放进去,又撒了一点花椒,一锅乳白的鱼汤,霎时增添了一些色彩。 豆腐鱼汤快烧开,薛城就叫叶景摆桌,自己上楼去喊顾沫,一推开门瞧见她穿了一件灰色的儒裙,坐在梳妆台前,举着簪子迟迟不下手。 薛城走过去,俯下身,拿起桌子上的银钗,替她簪上。 拍了拍她的肩,什么话也没说。 “你说,他当真懂我吗?”顾沫问道,从楼上望向广陵的冬雪。 薛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雪花飘飘洒洒,似乎一伸手就能碰到天上的云层,抓下一把**成团。 他低头看,梳妆台上摆了一封信,顾沫见他想看,先是伸手拿回来放在怀里,又开始眼泪溢满眼眶,随后薛城递给她一张方巾,她一低头,泪就落在信纸上。 ????她再见不得纸上那人的决绝之语,扔给薛城,低声抽泣。 ????顾娘子,见信安。 ????长安一别,不过一载。我忘不了你当时惊鸿一舞倾城一笑,也无法接受你舞刀弄剑伤人性命的可怖。若说当时你是叫小二打发走那人,我万不会写此信拜别。可你只因他想劝一杯酒与你一晚作陪,就伤他容貌,恕在下眼拙,七秀坊的女儿,竟这般模样,当真让我伤心。 ????此一别,万望保重。 ????“你说他当真不懂我吗?”顾沫问。 薛城心想,为情所困的女子,心里总有那些不能言语,却又想让人知道的话吧。 “吃饭吧。” 薛城说完,带着她下楼,瞧见一桌子的丰盛菜肴,顾沫跑过去,一把抱住正端着碗的叶景。 叶景疑惑地看了看薛城的脸,后者对着他点了点头,叶景这才不多问。 三个人坐在圆桌前,叶景讲着今天买菜遇到的事,薛城给顾沫舀了一碗豆腐鱼汤,又给叶景夹了一碗的肉,叶景眨了眨眼,端起碗大口吃起来,薛城则端起一杯酒,小口小口的喝。 第一口,醇香。 好像闻到了在雁门关时第一场战的大雪。 第二口,酸牙。 是一种直击大脑的疼。 第三口,苦涩。 他闭上眼,张开嘴吐出那股气,泪就落了下来。 脑海里开始回忆过去那些不可言说的故事,就像酒后的微苦,逼着他想起不愿诉说的过去。 ???? “你跟着我干什么?”叶景穿了一身明黄的衣衫,站在薛城面前,一脸的鄙夷。 “我……” 西湖断桥。 薛城手足无措地抓着手里的药瓶,看着他裸露在外脖子上的伤,一时间对方起了敌意,往后退了一步。 “你把我扔在这,自己走了,又回来讨好,不觉得可笑吗!” 话还没说完,突然一个一身绛红衣衫的女子跑出来,挽着他的手腕,扶着他的脸,转身一刀刺进他心脏。 薛城盯着他们亲密的模样,但那把剑贯穿叶景的身体,显得那么可怖。 可怕,噩梦。 红衣女子抬起头盯着他,好像在说,你配不上。 对。 我配不上。 如果再次相遇是我先遇到你。 …… 算了。 他抬起眼,看着眼前跟吃着饭露出笑容的叶景跟那个人重合到一起,突然侧开了脸,冷下来面容,盯着窗外的灯笼。 第4章 第 4 章 第二天清晨,家里养的那只黄狗叫了两声,叶景就起来了。穿好衣裳,束起头发,取了自己的两把剑,就到院子里练起剑来。 叶景这个称呼,只是因为捡到自己的师父也叫景,便随了师父的名字,大家就跟着这么叫他了。 他和薛城一样,都是长安战乱被抛弃的孩子,但他知道,幸而藏剑山庄的人瞧见了他,把他带了回来,收为弟子,在江湖上好走动。 叶景从前不姓叶,本名是什么早就忘记了。自安史之乱大火烧了满街,他对从前的事总是记不清,断断续续的,偶尔记得他被带回江南,偶尔想起长安战火连天的样子,刚去藏剑山庄那几天,又哭又闹,谁也哄不住。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叶景坐在地上大哭,身边的师姐师兄愁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里就是你的家奥,小叶景!” 是了,名字是师父取的,家在山庄,从此他就叫叶景了。 后来随了师父的名字,他知道师父的父亲是扬州知府,母亲是扬州城赫赫有名的一户人家。结成连理,有了这个儿子,取名景。 父亲希望他知书达礼,母亲望他平安顺遂。 师父五岁时,就随着长姐去了西子湖畔的七秀坊,从小学习剑意和跳舞。慢慢年长,舞跳的越来越好,行云流水间带着女子少年气的英姿,父亲这才开始担心自己在朝廷树敌颇多,唯恐给儿子带来祸害,便让他拜入七秀坊,穿着女装,隐匿于世。 叶景听师父说起他的过往,只觉得人这一生真是个不省心的事情。 叶景想起师父习武时,双剑灵巧在手中挥舞,似乎手臂延展开,又如水袖灵动如水,轻柔曼妙。 他沉下心来,挥动自己手中的剑,两柄长剑一则挥舞地动山摇之势,二则挽花修身之巧,师父常说自己没有剑心,只懂得如何使用剑,而不能悟透剑意,惹得叶景好一段时间都跟着藏剑山庄大庄主一样,抱剑观着花。 听见鸡鸣,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收起剑来,去厨房给自己烧了一桶水,沉在里面静静地休息。 他总是不由自主往楼上瞧。 那是薛城的屋子。 他记得,薛城是自己的心悦之人,是知己,苍云军。雁北那地方天寒地冻,常年见不到太阳,薛城一副俊秀的脸在那冰霜下慢慢变成硬朗的痕迹,声音也慢慢变得低沉。 他总是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逢年过节回南方,才穿一身暗红色,可惜那布料不好,瞧着总以为是补上的,还不如他在雁门关穿的玄甲利索。 难得薛城今年回来一起守岁,叶景特地写信问了师父,扬州最好的裁缝在哪间铺子,连夜叫人织了一件狐狸毛的大氅,给他预备着。 也不是因为自己宽裕,只是第一次见着他,就觉得这个人跟旁人不同。 在少林寺初见的时候,他穿了一身白色的衣服。白的发黄,头发披散,看起来像个流浪汉的模样。但眉余间带着英气,瞧着他背上的陌刀,让人有些敬畏。 薛城在人群里发现了他,叶景跟师父来拜佛求八子,结果不小心走丢了,小少爷在人群里慌张找了半天也没看到师父的衣袂,只坐在外面的门槛上哇哇大哭。 ????突然,那个一生白衣胡子邋遢的男人拿出一根糖葫芦递给他,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他好生漂亮,一双眼睛似乎装得下繁花似锦。 那时起,他便觉得,薛城是不同的。 叶景从浴桶里慢慢睁开眼,练完剑就要泡个澡的习惯一直没变。寒冬腊月里,自己屋子里那一株海棠在屋子的暖意下还是散发着香气。 他起身穿好衣裳,擦拭着头发,瞧着那株海棠花落下一瓣花瓣。 仿佛自己在藏剑山庄修习时,曾见过的舞动扇子的清秀佳人,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叶锦!你看我的新衣服好不好看!” 嗯?叶景愣住,转头看向屋里,并没有其他人 。 “叶锦~别铸剑了,那落魄小儿不过是贪婪你的手艺,为何给这样的人打一把陌刀?他不配!” “叶锦,你宁可跟这个野杂种一起,接受世人的流言蜚语,也不随我回去吗!” 叶景垂下手,海棠花瓣落在地上。 叶景这个名字只是师父随着他说的叫着,行走江湖遇事颇多,报出真名难免有人寻仇,殃及池鱼最是遭殃。为了掩人耳目,才取了这个的名字。 叶景也知道,江湖上曾经有一位无人不知,名讳“叶锦”的男子。 ????听闻他入世前,因为曾在藏剑山庄露脸俊秀的模样,眉余间宛如山间潺潺流水,细腻动人,一曲‘象王行’挥动两把剑,身姿绰约间,剑锋凛冽间带着雨打枝头的狠劲儿,挥动重剑又不失叶落湖面泛起的涟漪,才流传出“醉卧锦衣之下”的俗话谚语。 叶锦,这个名字好听,跟自己同音。 叶景摇摇头,想着自己又是老毛病犯了,赶紧收拾好自己。 ??天蒙蒙亮,雾气散去,他去集市买好了家里俩人喜欢的吃食,自己嘴里嚼着一块刚出锅的鲜肉饼,扬州城的热闹,每天如此。 临近晌午,薛城才从被子里睁开眼,迷迷糊糊四处张望,发觉肩膀冷的厉害,才反应过来屋子里的炉火烧完了,自己踢了被子。 一夜的梦,让人束手无策。 他扶着床沿坐起来,瞧了一眼窗户,那只班雀又来了,在他窗沿啄着前几日他撒下的谷子。 他走过去,伸手想要抚摸它的脑袋,却见它扇动翅膀,一下子飞了出去。 他垂下手,换了一身黑色的衣裳,披散头发,走了出去。 一出门,楼下的饭香往上飘,顾沫早就起来,今日换了一身雪白的罗裙,腕间搭了一条丝质的披帛,秀发盘起,云鬓甚至贴了花。 她抬头对着薛城笑了笑,看起来昨日的悲伤事都过去了。 “橙子,来吃饭啦!”摆放好碗筷,薛城走到席间,瞧着这一桌烧尾宴,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没说出来。 这是扬州城最常见的菜式,寻常人家都做的出来,但平日里都是叶景和顾沫准备,自己偶尔打打下手。 即使是在雁门关,也是吃不到这样的东西。 落座,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时蔬,满嘴鲜香。 不禁让人想起,雁门关封城的那些岁月里,自己啃着一个冻硬的馒头,吃上了三天。 雁门关物资匮乏的日子里,挨饿受冻的人,一碗粥,都得分七八个人喝。 似乎是瞧见了薛城的晃神,叶景对着他摆了摆手。 “怎么了?”叶景问道。 薛城摆了摆头,说今天的菜好吃,叶景倒是露出了一张笑脸。 “我还怕你觉得咸了,特地叫厨子少放油盐。” “不会,味道很好,我很喜欢。” 叶景乐开了花,夹了更多的肉放在他碗里。 “那以后我就多给你准备这家的菜!” 是啊,时隔多年,再回想起那时候叶景说要给自己准备这些饭菜,薛城也只是笑了笑。 昨夜又做了梦。 ??一下江南就变得多梦贪睡,也不知道叶景给自己屋子点了什么香。 西湖断桥边上,有一个人穿了一身澄黄衣衫,头发束起,背着俩把剑,一把轻剑,一把重剑,背对着他,手里拿着一只海棠。 他好像在等自己。 薛城刚要过去,就见一个红裙女子,一身雪白的皮肤,红裙遮不住她娇嫩的皮肉,两个人在他面前拥抱在一起。 他抱得真紧啊……好像要把红衣女人融入骨血一般。 而自己却是站在原地,腿脚凝固在一起。 随后面前的人转过来,红裙女人跑开了,他身后变成了乌云密布,血光遮眼。 他一脸倦态,扑倒在自己怀里,花落在地上,花瓣掉落在血水里,他的衣裳沾了血,身上一只箭矢穿透身体,薛城抱着他,低头发现自己满手是血。 薛城听见他低声颤抖地说: 我恨你。 他的心一颤,疼得五脏六腑都要碎了。 “你为什么把我抛下?把我扔在江南就跑了。” 对了,他离开自己那一年,天宝元年,安史之乱。 那时候叶景还不是叶景。 他叫叶锦,是长安城里一个大户人家的孩子。 锦字,取自锦上添花。 他满眼,是长安的繁花似锦。 这些都是这位少爷告诉自己的。 当年在长安城流浪的薛城,遇到了出游的公子哥叶锦,薛城抬头打量那高头大马上的少爷,灿烂如阳光一般的模样,真叫人爱慕。 少爷瞧见他,下马递给他一只海棠。 而后来,安史之乱,家破人亡,本来就是流浪汉的薛城拼着命躲开狼牙的追赶跑到东市,只为了找到残垣断壁里,战到脱离晕死过去的叶锦。 他差点死在路上,年纪小,身子弱,薛城拼了命背着他往南跑,吃草根喝井水,终于找到了藏剑山庄的商队,薛城跪在地上,求他们救他。 叶锦被带走时,他想去看他还有没有呼吸,只见那人群重重,自己慢慢被隔开在外。 他原本只是长安城的一个流浪汉,孤苦无依靠,自己被藏剑山庄的北上带去了雁门关,入了苍云军,做了破阵营的将军。 薛城被梦惊醒,满头大汗。 屋子暖炉烧火,他坐在椅子上,穿着黑色的衣衫,披着大氅。 桌子上有一份信,拿起来一看,是叶景娟秀的字迹。 “橙子,我们回一趟山庄,买一些晚上吃饭的食材回来,屋子里给你备了茶,是我最喜欢的西湖龙井!” 第5章 第 5 章 薛城拿起那张纸条对着蜡烛看,确定是叶景的字迹,便收拾好自己,回屋子里换了一身大红对襟长衣,上面缝了凤凰,外围一圈祥云,外面又披了一件红色夹袄,丝绸质地的衣服摸上去柔顺光滑,他又披上了自己来之前带的披风,去马厩牵马进了扬州城。 长安西市有个著名的花楼,叫做胡玉楼。薛城当年可是常客,去一回三五日才回来,他们在船上唱曲,那些女人开心了,施舍给他们这些穷叫花子吃的,从楼上抛下去,惹得叶景知道给了他好一顿训,又给他带自己从扬州带回来的荷花酥。 ????扬州城他就不清楚了,自己骑着马到处逛游,马突然停下脚步,这才发现了那穿着暴露的女子停在她面前。 女人穿了一件墨绿襦裙,手上搭的是大红披帛,梳的头发是江南样式,一双丹凤眼好生妩媚。薛城在她面前停下来,她便凑过来顺着他的腿抚了一把。 “小官人好生俊俏,可是出来游玩的?” 女人的声音轻飘飘传过来,薛城挑了挑眉,下了马。 “想找个地方吃酒,劳驾姐姐了。”作揖行礼,对方瞧见他袖子那实打实的金线,眼珠子一转,就往他身上扑来。 “那官人可来对地方了,我们思宵阁可是扬州城出了名的美景胜地,我带官人去楼上瞧瞧?” 薛城顺势搂住她的腰,跟着往里去。 女人腰肢柔软,但薛城总觉得怪怪的,似乎是哪里不对。 芙蓉暖帐,呵,有意思。 这栋楼在偏僻一点的角落,不算远,白日里人倒是不少,听见里面的琴声人声就知道,门口络绎不绝有人往里进,有钱的没钱的都往这送,薛城跟着女人上了三楼的包厢,到了门口,递给女人一袋银子,自己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屋子里飘散着一股味儿,说不清,混杂了桌子上潵掉的酒,吃完的饭,还有水果等等,还包含着一股不知名的味道,他皱了皱眉,取下披风搭在臂弯,才听见屋子里另外的动静。 “怎么才来啊,师弟。”懒洋洋地一声招呼,薛城抬眉投过屏风瞧了一眼,床上的人坐了起来,身边两个小馆只披着一件月白的丝绸外衫,趴在坐起来那个人的身上。一个趴在他露出来的一条腿上,还有一个趴在他后背,露出一双眼盯着薛城,好似他是什么吓人的东西。 “家里忙。”薛城压低了声音,且听里面笑了一下。 “你这安生日子过的挺不错啊,看你很满意?”披散长发的人伸手抚摸身下那小馆的脸。 “是你跟李无衣说让我留在这的?”薛城问道。 小馆本被人抚摸的舒畅,突然被掐紧了脸,惹得他腮帮子疼得红了眼圈。 “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屏风后的人笑了起来,“整日里在那风霜雪雨的地方待着干什么,多晦气。我不过是说你身上伤没有痊愈,念着你师弟师妹还在扬州,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薛城没说话,听见里面小馆传出来的声音一阵一阵变得急促,薛城又想起曾经在胡玉楼隔着一面墙听见的动静,冷脸问道: “说吧,有什么事情要我帮你做。” 突然小馆的声音高亢地叫了一声,床上的人站了起来,披了一件中衣走出来,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满足地说道: “师弟就是明白人。”他站在薛城面前,露出一张红润的脸,剑眉星目,袒露的身体有几道伤疤,薛城知道,这都是在雁门关被那些流寇砍的。 “我要你帮我调查一个人。”他把手里的信递给他,薛城接过来一瞧,皱起了眉。 “你查她做什么,大理寺不是说已经接管这个案子了吗?” 师兄坐在圆凳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薛城斟了一杯。 “你真相信大理寺会彻查这件事吗?”师兄抬眉瞧他,“雁门关失火,苍云堡无故遭到袭击,奚人这个时候进犯……这几件事发生的实在是太巧了。” 薛城捏紧了手里的大氅,面上不动声色地盯着地面。 “难得青莲先生给了她这个权力,她也争气,当上了大理寺少卿的差使,也愿意去朝廷谋个一官半职吃苦头。她在长歌门的时候,听说曾是杨逸飞的内院弟子呢!求她调查一下朝廷里的动向,确认大理寺是不是真的想插手江湖上的事,我最近调查的事情正好与她相关,岂不是两全其美?” “你若是还相信我,就帮师兄盯着点长歌门那个小姑娘,左右不过是顺水人情,师弟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薛城抬眼瞧他,这人长了一个好皮相,说的话却总是给人下**汤。 “就这一次。” 师兄端起酒杯。 “那我多谢师弟了。” 薛城没喝,打量了几眼那酒杯,转身推门就离开了。 看着薛城出去,师兄端起酒玩弄着酒杯,小馆们走出来,一个个潮红着脸,贴在他身上。 “官人怎地知道他一定会帮忙?” 师兄看了看他,抬起他的下巴,凑近他娇嫩的嘴唇说道: “我与他情同手足,当年在长安城落魄至极,是我给了他一块馒头,如今同入了苍云,何况是我师弟,还有些小把柄在我这攥着呢!” 小馆好奇,刚想开口就被搂住了腰贴近炙热的身体,师兄一双眼里流露出难得的温情,他轻声说: “当初在长安城失了他最重要的人,这些成年烂谷子的事儿,连他现在那个相好的都不知晓,若是让人知道雁门关破阵营的统领,曾经失手错杀了藏剑山庄大庄主的弟子,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想取他的人头。” “不过嘛……呵呵,秘密就像一杯酒,埋的越久,挖出来,就越有趣。” 离开了青楼,薛城只感觉自己被那房间里的味道熏的头晕眼花,牵着马走了好远的路才缓过来。 ????瞧见一个摊子,卖的是玉佩等首饰,他走上前,拿了一块羊脂玉打造的玉佩看了看,就听见身后有人传来一句: “这有什么好看的,等回了藏剑我给你打一个更好的!” 他猛地一转身,似乎看到人群里有个明黄衣衫的少年,扎着高高的马尾,脸上还有些雀斑,稚气未脱,他穿过人群,不知道撞到多少人,马儿跟着到处乱窜,走到扬州城门口,那人影早就消失了。 “哎橙子!回头等我回了藏剑山庄,就给你打一把最好的陌刀,怎么样!” “好啊,可我没什么礼物能送你。” “那不用,你只要带我去北方,我想去亲眼看看那里的大雪!” “可以,不过……长安到北方很远吧?那地方很冷。” “所以!等以后我们有机会离开长安,我拜入藏剑山庄,你就去雁门关,等我功成名就,你就来接我!” “好。” 好个头,薛城掐了自己一把,看着扬州城人来人往的桥下,河水上漂浮的花灯,就像他心里永远不灭的一把火。 第7章 第 7 章 未等到守岁,薛城得先一步离开扬州,回雁门关。 ????夜里坐在桌子前,一只信鸽落在窗台,叫了许久,他迷迷糊糊醒过来,准备去看那鸽子身上的印记,结果就被一棒子打晕,敲昏了头。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去雁门关的路上了,同袍在他身边随行,将他压在囚车上,拷上了手,锁着脚,一个字也不说,路途中也没人瞧他,目光所及之处就是两个骑着马走在前头的人,一个身上穿着白色的玄甲,另一个穿着黑色。 黑色玄甲的人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笑着打了个招呼,转身又给白色玄甲的人说了什么,那个人只是转过身,轻蔑地瞧了一眼,又转回去。 是师兄和先锋营的统领。 一路无话,薛城穿着夜里睡觉的中衣,连一件外套都没有,冻的手脚一直打颤,但他也不说话,看了看周围押解自己的都是先锋营的人,心里面似乎明白了不少。 在苍云,只有背叛苍云者,才会这样。 自己是触碰到哪位大人的霉头了? 想不明白,囚车行至中原,路边人家瞧见他一身抹了黑,又看了看他凌乱的脸,纷纷四下议论。 “真是丢人现眼……” “游街都游到这里来了,果然是个孽畜!” “儿子,长大了可别跟这样的人学,苍云里都是这样的窝囊废!” 诸如此类,不堪入耳。 很想回头与说那话的人吵上两句,可惜自己没这个资格。 他甚至不知道给自己的罪名是什么。 “停车!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一个熟虑的声音在耳朵边响起来,他艰难地转头去看,看到两匹白马御风而来般冲着囚车飞奔,行至面前,随行的人立刻亮出兵器拦住了他们,薛城这才看见来的人是叶景和顾沫。 “你们胆敢劫囚车,是想干什么!”为首骑着马的人好像听到这边的争吵,停下车队,往这边看。 “抓错人就是抓错人了,还要我说多少遍?”顾沫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那个小士兵,高挑的身材让她可以跟一个七尺男人对视,原本如画的眉目间都是怒气,充斥着一股骇人的气势,吓的小士兵后退了几步。 ??“大理寺少卿都是他的座上宾,你们哪里来的条令这样对待一个平叛雁北战乱的功臣?” “我看你们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是活腻了!” ????叶景手里的剑凝结剑气闪耀着寒光,眼里怒不可恕地盯得那些小将士直打寒颤,他向前走一步他们就退一步,直到撞上身后走来的黑马。 “二位,你说我们在太岁头上动土是什么意思?”黑马上的黑衣将军开口问道,遭了叶景一记白眼。 “我师父是七秀坊叶芷青门下弟子,我乃藏剑山庄正阳大弟子,你们乱抓人是要按照大唐律法处置的,还不快放了他!” 白衣玄甲的人牵动缰绳行至他们面前,低眉扫了他们一眼,又盯着薛城,大声说道: “破阵营统领薛城。” “是。”薛城回答。 “你擅离职守,结党营私,押解回雁北都是燕帅的意思,给你留个全尸。” 这话一出惊了在场所有人,唯独只有黑衣玄甲的将军和薛城只是眨了眨眼,看着对方默不作声。 薛城盯着师兄,后者双眼含着笑意。 是的,自己被出卖了。 ??他没说话。 “放……放你娘的狗屁!”顾沫听罢气的破口大骂,“你哪只眼睛瞧见他干了你说的八字里面任何事情,分明是你们嫉妒他,眼红乱抓人!” “你跟我面前乱叫也没用,证据确凿,大罗神仙来了,也没人能劫他走。” ????白衣玄甲的男子从怀里拿出来一份信,展开给他们一看,赫然醒目的四个字“保全奚人”出现在眼前,骇得二人说不出话,只望向薛城。 他只是静静地盯着那封师兄写给自己的信,那笔迹当时在花楼并没有让他在意,现在一看,原来是他模仿自己字迹写出来的。 “薛城,是真的?”顾沫颤着声音,走到他旁边连名带姓地问道。 薛城只是抬起头,望着那个白衣玄甲的人,轻声地说: “我从来没有背叛苍云军,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白衣玄甲的人突然愣了一下,抿着嘴皱着眉,突然牵着马转头去队伍最前面。 薛城这句话在他眼里就像个笑话。 “好了二位,这已经出了江南的地界了,再往前走过了太行山,可就到雁门关了,你们不会是想看着自己的好友被斩首吧?这趣味儿有些独特。” “你给老娘闭嘴!”顾沫骂了他一句,提着裙子就坐到了囚车上,叶景看了一眼,跟着坐在她身边。 “有胆子连你姑奶奶一起绑了,来年去七秀坊给你姑奶奶上香,便要把你的头割下来给我做祭品!” 黑衣玄甲的人不在乎,抬头看着薛城,嘲笑道:“你不会真的以为,这次真的就会没事了吧?” 薛城没说话。 他实在不想再为了这些纷争,去勾心斗角地图谋了。 车队继续前行,叶景瞧见薛城穿的那么单薄,转过身拉着他的手握在手里,瞧见他手生了冻疮,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给你的药要记得擦!” 说着要去拿包裹里的东西,却被薛城拦住。 “我没事,苦了你们陪我走这一遭。” “说什么丧气话!”顾沫转过头,不争气地流了泪,抬手抹去。“我信你,他们定然是抓错了人,才在这里颠倒黑白。” “对,”叶景点了点头,紧紧握着薛城的手,“我已经写信给师父,叫他帮忙调查,你放心,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薛城苦笑。 “这是何苦呢?”他抓住叶景的手,感受那暖意。 “我不想你死。”叶景突然落下泪来,滴在手背上。 我不想你死,这声音突然和一个人影重叠了。 “我不想你死!” 叶锦抓着他的胳膊,身上中了一刀,没有贯穿肺腑,已是万幸。即使遍体鳞伤,他也没有松开手,抚着薛城的脸,血沾在薛城脸上,他突然落泪说道: “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叶锦喘着粗气,望着这个哭成泪人的将军,突然想起来曾经在长安,两个人去青楼捡吃食,他为了保护自己,被喽啰砸背锤头,一身的伤。 “因为……我想知道……你究竟,咳咳……能多在乎我……” “橙子,我们回长安……好不好?……” 薛城一愣,随即放声大哭。 听到叶景这样说的时候他该多绝望啊。 自己怎么会以为叶锦忘了自己呢?多么愚蠢的想法和猜忌,让他差点失去了他。 他回神没说一句话,静静地拉着叶景的手。 夜色将近,队伍在一个树林旁歇息,叶景和顾沫自己带了干粮,拿出一块馍掰开一半递给薛城,就着水填着肚子。 “先委屈几天,等事情过了,我们就回扬州好好吃一顿。”叶景这样安慰到,自己嚼着那难以下咽的干粮,却还是给他一张笑脸。 夜里风紧,叶景给顾沫盖着带来的衣服挡着风,自己隔着囚笼跟薛城靠着。黑压压一片的山林,不时有虫响鸟鸣,士兵们三五成群挨在一起睡着,抱着怀里的兵器睡得正香。 薛城往前瞧去,远处的人生了火,那一簇光并不亮,更像是一点烛火,似乎风一吹就灭了。 这阵风来的也太是时候了。 忽而一阵妖风,那火瞬间熄灭。薛城皱眉,刚一转头背后伸出来一把长刀,透过囚车刺进来架在他肩上。 “别乱动。”那个人用低沉地声音说道,薛城偏头,叶景和顾沫被吵醒了,来人似乎很多,一窝蜂从树林里分分钻出来,浅眠的人被吵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刀割断脖子,迸发出血花。 “怎么回事?” 等着黑衣玄甲的人他们反应,倒是反应过来了,地上稀稀拉拉已经躺着几具尸体,最后眼睁睁看着那些黑衣人劈开囚车把薛城带走,提着陌刀赶上去杀了几个人,他们已经消失在了黑夜的树林里。 “不愧是你的好师弟呢。”白衣玄甲的男人走出来,背着手看着黑衣玄甲的人,嘲讽了一句,看着他转过身来。 “也不想想是谁提的馊主意要把他带走,现在好了,两败俱伤。” “不过笼中鸟,从来都是飞不出去的娇惯东西!” 白衣玄甲的男人恶狠狠地说道,一脚踩在地上死掉的尸体手上。 跟着这群黑衣人跑了很久,薛城脚上的锁链没有松开,突然被绊倒,黑衣人听见停下脚步,转过身一刀劈在那铁链上,检查四周没有人跟来,才点燃了一把火。 薛城透过这火焰瞧见他的眼睛,一双黑色的瞳孔深不见底,泛着丝丝冰冷。 “从这里去雁北不过几天,食物和粮食你们都有吧,到了之后去找这个人。”他递过来一张字条,是寻常官宦才用的起的洛阳纸张,上面写着看不懂的文字,顾沫和薛城面面相觑,回头看着叶景。 “多谢。”叶景说罢,对方又从怀里掏出来一方印章,借着火折子一看就是玉质,上好的羊脂玉,雕刻了一只貔貅。 “拿着这个,他们才认你。”黑衣人说完,几个人私下对了几句听不懂的关外话,借着黑夜离开。 “还没问阁下姓名。”叶景抓住那个人的袖子,连忙问了一句。 黑衣人愣了一下,转过身看着他,眉眼间忽而带着笑,用正宗的汉话说道: “有没有人说过,你若是女人的模样一定很好看?” 叶景一愣,薛城立刻拉着他的手臂拉进怀里,黑衣人仰天大笑,踏着轻功消失在黑夜中。 薛城拉着叶景的手,看着他出神的模样。 “走吧,回雁北。” 叶景感受到,那只手回握了他,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强有力的力度,让他感受温暖。 第8章 第 8 章 没等到守岁,朝廷的调令下来了。 天策府派去抓薛城的,其实是神策军安排的人,曾经跟天策是肝胆相照的兄弟,神策军至今跟天策府水火不相容,借了这层关系,想从苍云军这里捞到一点消息,可惜长孙忘情跟大理寺少卿一样,是为了苍云军能付出一切的人,她拒绝了神策开出的条件,这件事还被传到了皇帝耳朵里,气的当庭砸了折子,吓坏了跪在地上的臣子。 “真是荒谬!” 唐肃宗气的半死,却又无可奈何,砸了折子咬牙切齿地拽着自己的袖子,扫视庭下众人跪服的模样,恨不得这一折子化作石头,跟那些乱进谗言的奸臣头破血流。 唯一跪着直起身子的大理寺少卿,身边的长歌门弟子一直扶着她,皇上所言之事,她面无表情,虽然身旁的人抓着她的手,但能感受到皇帝发怒那一刻,她抓紧了袖子,又缓缓放开。 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彼时,薛城等人在苍云军的安排下已至雁北,风夜北接过那封突厥文字的信,心下了然,给叶景找了地方安顿下来之后,又单独约了薛城去李牧词见了面。 他说,信里讲的是李俶中毒之事,如今这药暂时无解,只得拜托看关外有无法子。 薛城说,自己在关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厉害的毒,难道还是跟天一教有关? 风夜北没说话,薛城抬头看着李牧词的乌鸦飞过,又垂下眉来。 第二天清晨,从太原府来了一只军队,停在雁门关。 薛城闻着鸟儿拍打枝头的雪声惊醒,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叶景还在熟睡,悄默声地想翻身起床,被叶景一把抓住。 ????他转头去看,叶景迷迷糊糊似乎要醒,他低下头凑过去按住他起身的肩,轻轻靠近他的脸。 叶景感觉到一阵热气扑面而来,干燥的唇瓣被润泽,他便继续闭着眼,吸取来自薛城的热量,抓住他的肩膀,往自己身上带。 薛城轻轻地回应他的动作,轻柔地触碰他,下巴,颈部,喉结,仿佛抚摸丝绸一般,不着痕迹,又带着片缕占有欲。 等着薛城从他身上起来,外面的太阳都要从云层里冒头,他给睡着的叶景盖好被子,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脸颊,摸了一把他的脸。 时隔多久,好像又回到了长安。 ????“橙子……” ????“嗯?” ????“早点回来。” ????“好。” 等着薛城走出去,叶景睁开眼,瞬间红了眼眶,他抚摸过薛城亲吻的各个地方,最后捂着脸,在顾沫走进来之后躲进被子里。 薛城在听到来通报的人并没有惊慌,嘱咐了同僚几句后,独自去了东径关,跟那只找自己说队伍会面。 骑马行至路口,军队的首领瞧见一匹黑马过来,夹了夹马的腿肚子,走到面前,跟薛城对视。 “想好了?”师兄笑了笑,双手合十在身前。 “没有,但这次不能再拖累他了。” 薛城摇了摇头,从怀里拿出一个包裹,扔给他。 师兄抬手接住,见到布包上绣着的苍云旗帜,抬头询问薛城。 “你真不跟我回长安?” “回去拿我的命换赏钱吗?”薛城反问。 “你的命那么值钱,放了你,丢了这口大鱼,我也是心疼的很。” 师兄摆了摆手,从怀里掏出虎符,拆开一半抛给薛城。 “这是先锋营一半的兵力,算我这次欠你的人情。” 薛城打量着那被磨出包浆的虎符,揣进怀里。 “你可别想我。”薛城说。 “师弟,每逢我看见你的脸,就很想把你那心脏挖出来看看,到底是黑的还是红的。”师兄说道。“你帮我解决了大理寺这一桩事情,解除了我一大难题,天策府和神策军都挑不出理,我也安得自在,苍云军依旧在这地方待着,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嘛,在这呆着迟早有一天,还会有事找上门来,你是个明白人,师弟,帮我做事,报酬不低。” 薛城看着师兄身后那匹白马上的宦官,对着他翻了个白眼。 “那我恭候。” 薛城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扬鞭催马,离开了风雪中。 身后军队里的小文官跟随燕将军到此,见证完这场交易,不解地上前询问。 “将军,就这么放他走了?李家要是知道了,可不会太高兴吧。” “啊,你说什么?” 燕将军瞥了他一眼,扬了一下手,骑马转身要走。那小文官还没听到答复,刚要起身去问,突然身后一把陌刀刺穿他的胸口,血花四溅,随后被提着领子,扔下了山崖。 师兄骑着马走在前,身后的侍卫跟上来后,听着他清冷地说道: “顾大人行车途中,不慎马儿发癫致他跌下山去,悬崖太高,恐已无性命,调兵回营!” “是。” 隆冬腊月,风雪不停。 龙门客栈来了一位客人。 这沙漠之中酷暑之地下起了薄薄地一层雪,老板娘瞧着门口风又急又大,赶忙叫人收拾起关门,这个人就是这么走进来的。 他穿了一身黑衣,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带了斗笠,还遮了面,看不清容貌,但稳稳当当推开了店面厚重的木门,走了进来。 这骇人的模样吓坏了小二,老板娘却抽着烟斗坐在二楼围栏上,看着这个人站在门口。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她柔柔地声音传来,黑衣人转身关上了门,风声停止。 “要一间房,再来一壶茶,一碗素面。”来人说完,声音嘶哑,但离他最近的小二听清之后,转头去望老板娘的模样,后者对着他点了点手里店烟斗,他便慌慌张张迈开腿跑去了厨房。 这个人走上了楼,老板娘这才凑近打量了一眼,他便跟她擦肩而过。 “真是,关外净出怪人。”话毕,老板娘拿着烟斗迎着人进了一件房。 “多谢。”黑衣人到了一句,老板娘惊地转过头,又瞧了他一眼,笑盈盈走了出来。 等着门关上,黑衣人才在桌子边蹲下身,猛地一口吐出鲜血。 他慢慢把斗笠摘下放在桌上,取下斗篷扔在凳子上,才看见他一身玄甲的肩膀插着一只短箭。 他将桌子上的蜡烛点亮,把怀里的匕首拿出来烧了烧,把蒙面的布摘下来咬在嘴里,对着那短箭下了刀,挖出来那刺进去的箭头。 这一发力疼得他满头大汗,眼前模糊,他看了看那沾血的短箭,用斗篷擦了擦汗,把自己的玄甲脱下来,扔在地上。 走到浴桶旁,没有脱下中衣,就滑了进去,头靠在桶边,闭眼休息。 门口响起敲门的动静,小二说面煮好了端进来,见里面没有回声,就自顾自推门走进去,看着地上一片狼藉,差点吓尿出来。 “客,客官……面我放桌上了……”还没说完,就听见屏风后的动静,他端着面走过去,生吸一口凉气。 那个人从浴桶里站起身,脱下了湿漉漉的衣裳,露出精壮的身体。从肩到腰都是刀疤,还有箭伤,他披散下来的头发粘在身上,仿佛是伤口留下来的黑血。 这时浴桶里的人才发现小二的存在,叹了口气。 “放桌上,出去。” 小二连忙点了点头,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跑了出去,还善意地关上了门。 跑到楼下,遇到还没歇息的老板娘,小二喘着气,赶紧凑过去低声地说: “老板娘,那来住店的看着像个当兵的!” 老板娘深吸一口烟,又缓缓从嘴里吐出白雾,斜眼看着小二。 “没见识。” 小二不解,挠着头又不敢问,看的老板娘白了他一眼。 “朝廷那点俸禄哪儿够活在这乱世,瞧见他那大氅没?深夜住店,不过也是个被追杀的浪子。” 小二一惊,害怕地追问要不要把他赶出去。 “你慌什么?”老板娘说,“龙门客栈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这算什么事。” “再说了,如果是你在外讨生活,风餐露宿,好不容易找到个暖和的地儿,最想要的是什么?” 小二摇了摇头,吃了没文化的亏,被老板娘一烟斗打在脑袋上。 屋子里,黑衣男人换上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吃下了面,躺在床上,湿漉漉的头发没有擦干,扑散在枕头上,不厚实的被子盖上后还叠了一层大氅才暖和一些,他闭着眼抱着肩,蜷缩起来,伤口包扎起来渗着血,面容苍白,好像被扔在水里的石头一般。 老板娘又抽了一口烟,缓缓说道: “是吃一顿饭,睡一个觉。” 她望着烛火,快要灭尽的蜡花淌了一桌,像扑灭这火的飞蛾死去的尸体。 “谁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见到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