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鹤】铱金盾·潮汐锁定》 第6章 第5章 何为助理 这里是009号星M82。 丙级溯行军好打,只是血厚。M82的武器装备无论质量还是数量都属上乘,可惜人少。 人丁最旺的星球内时政在编人员两百人左右,M82连它的四分之一都没有。武器再好,没有人用,也是没用。 M82物产颇丰,曾被视为ERH001的备用星。但由于过度开采,其生态被破坏得很厉害,考虑到被集中开采的cg226的现状,大家有理由相信就算再有十颗备用星,人们也能给它祸祸完,因此作为资源储备星的M82被时政给予了重点保护,人少就少吧,溯行军来袭,就麻烦其他星球施以援手了。 每星支援两人,这次M74方面派出了小狐丸和明石国行。 小狐丸放出卒,灰溜溜的小圆球们灵巧地钻到溯行军的队伍中去,在钢板间弹跳,碰撞时释放出孢子弹。剩下的看着就行了,这类溯行军智商不高,孢子弹飞到眼皮底下也不会躲。小狐丸靠在落雷的椅背上,目光穿过视窗,远处炮火纷飞。 已经打得差不多了。 完全没有攻击策略,除了时间和资源,于他们而言竟然再没别的消耗。但三日月宗近说过,存在的东西自有它存在的道理,这类溯行军搞不好就是专门为了恶心人而存在的。 他看了看所剩无几的卒和落雷的负极度——的确蛮恶心人的。 【重装57号莲请求接入通讯。】 【允许接入。】 “咱打完直接回吧?”明石国行的声音有气无力。 “先看看其他人的安排吧。”小狐丸思索,“其他星过来支援的人如果都留下吃饭,就我们走了,有点不合适不是吗?” “不缺那顿饭……再说那是吃饭吗?那就是小型官场客套话练习室。”明石国行说,“不如这样吧,来了两个人,你顶着,我先撤。” “嗯……可以,稍后我向中控室报备一下。” “不至于吧?”明石国行一惊,“报备了还怎么算我提前溜?” “可你提前回去,他们肯定会问你我为什么没一起回来。” 小狐丸去哪了?留M82吃饭呢。 那你为什么回来了?我…… 就去了两个人,你还单独行动?我…… 不知道单独行动有多危险吗?我…… 一想到后续还有很多麻烦事,明石国行只好叹气:“行吧,那我就……” 话音未落,小狐丸突然打断道:“说到报备,我要切一下通话了。” “怎么了?” “有件事需要和将说一下。”小狐丸语气严肃。 “我不跑了求放过。” “与你无关,你想先回去的话,后面的事我会处理。”小狐丸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着急,“是之前一直在做的任务,有一个……一个细节忘记写进报告了。” 小狐丸结束与明石国行的通讯,转而拨通将的电频。几声嘟后,通讯请求自动停止。 他又拨了一次。 这次对面接受了请求,有些嘶哑的声音问道:“哪位?” “报告!”小狐丸振声一呵,随即听到对面一声钝响。 “谁!谁……小狐丸?”74气若游丝,“你不在M82好好打仗找我干什么?挂彩了怎么办?” “多谢将的关心。”小狐丸满怀歉意,“这么早把您吵起来我很抱歉,这边快结束了,提前和您汇报一下。” “战况汇报给中控室。”74叹了口气,她清了清嗓,“还有什么事吗?” “前辈那边……” “哦,那个你不用管了,我另有安排。” “是由谁接替?” 74语气一扬:“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好奇别人的任务了?” “是这样的。”小狐丸说,“之前提交的报告,有件重要事项我忘记写进去了,现在进行简要口述……” 挂断电频,74一头撞回桌上。制服领口大开,腰带摆在一旁。右脸贴在桌上好一阵,麻了,再换成左脸,光洁的桌面上留下一片圆润的油印。 她在办公室忙了个通宵,好不容易结束工作可以放松精神睡一会儿,又被小狐丸一嗓子吼了起来。 “醉奶算个毛线重要事,还打着仗来说……”74合眼,试图睡个回笼觉。 不行,睡不动了,小狐丸那一嗓子太猛了。她不耐烦地睁开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然后昏昏沉沉朝里间走去。今天的工作又是从早排到晚,她得赶紧洗漱了。 进门前,74突然想到什么。她扫了一眼通讯录,没有新会话提示。她琢磨了一阵,给鹤丸国永发了一条讯息。 时政大院坐落在M74一座浮空人造岛上。 M74的天是灰蒙蒙的天,M74的人们早已习惯。 这里很少有晴空万里的时候,乌云密布才是常态。即便是铱金盾的光,也只有很少一部分能穿过那片厚重云层打到地上。 铱金盾虽然叫“盾”,但它最初的作用其实是保持大气以及充当光源。 设在星体外围的铱金盾零号机似乎同时隔绝了太阳光,于是科学家在它正式上线前为之增添了光源功能,吸收宇宙光线,同时将其转化为能量,维持自身运作并为人类提供光照。溯行军出现后,人们意外发现铱金盾似乎可以成为星球的又一屏障,于是科学家又抓紧改造,增添了护盾效果。如此,它才终于成为名副其实的“盾”。 然而护盾效果似乎好得有些过分了,M74的云层越积越厚,光照作用收效甚微,如今铱金盾似乎只剩下护盾这一个功能了。 于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判断时间只能靠钟表。 鹤丸国永的钟表在他脑子里。六点整,他准时睁眼。 昨夜令他永生难忘,以至于睁眼后泪水几乎夺眶而出。他感觉自己得到了什么,同时又失去了什么。 随着记忆的清晰,那些感觉也愈发强烈起来。别样的思绪隐隐爬上心头,那令他又羞又愤。鹤丸国永感觉扛不住微电流提前晕过去真是太好了,如果让他全程保持清醒,天晓得他会不会理智崩弦,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来。 他试图把腿从三日月宗近身上收回去。 三日月宗近被异动扰到,他皱了皱眉,但还没有要醒的打算。 醒吧,你赶紧醒吧,鹤丸国永咬牙切齿地想,我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不让你做糊涂鬼,趁我还下得去手,让你明明白白上西天!三日月宗近嗯了一声,依旧睡得香甜。 巨大的挫败感…… 鹤丸国永终于躺平了。过度折叠的身体慢慢展开,腹股沟的韧带像是被刀割开一样。他掀开被子往身上看了眼。 惨不忍睹。 鹤丸国永默默盖回被子。 三日月宗近还在睡,鹤丸国永在心里狠狠笑他,让你昨天那样对我,累坏了吧! 躺得越久越不想起床,但他还是爬了起来。洗好的衣服还堆在盆里,不快点弄干他就没得穿了。虽然烛台切光忠准备了很多衣服,但想想自己能去到的场合,果然还是只能穿制服。 好看又怎样?领导又怎样? 鹤丸国永随手摸了件衬衣,也不管是谁的。他看了看三日月宗近。 待会儿再来收拾你! 三日月宗近是被饿醒的。 昨夜,开完会出来大楼,那个时间就算是深夜食堂也早就关门了。 其实就算还开着门他也不能去,种种原因使他能活动的范围小得可怜,与现在的鹤丸国永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以往小狐丸会带着吃的等他,但现在人家不在这,而自己也没有随身带食物的习惯。他孤零零坐在大门口,看着与会的其他人啃着面包离开,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多余的视线没有了,本应一身轻松,可果然还是不对劲。三日月宗近突然无比惆怅,他发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了被人监视。 终于没有人形闹铃催自己早起了。本以为可以睡到自然醒,然而来自腹部的抗议还是让他认清了现实,规律作息一旦养成,不是那么容易改掉的。 尤其是当他闻见那股喷香的味道时。油星飞溅,腾腾热气从缝隙中挤出声响,那大概是一块肉排,切割时肉丝间还相互粘连着,配的大概是黑椒酱,或许还有葱花或者熟蒜……全身的细胞都在咆哮再不醒就造反给你看,但真正令三日月宗近睁开双眼的,是一双探向自己颈间的手。 危险的味道……可能还有油。 他猛然睁眼,就见鹤丸国永正要掐自己的脖子,三日月宗近二话不说扣住他的手腕往身旁一拉。 鹤丸国永显然没料到他会在这个关头醒来。他站得很稳,三日月宗近拉不倒他。见状,三日月宗近便攀着鹤丸国永的胳膊坐了起来,鹤丸国永别过手去,一个腕花转到三日月宗近手臂上,却被他架开。 三日月宗近去拿他的肩头,被挡了一下。 鹤丸国永朝他心口锤去,他侧身,于是扑了个空。 简单的交手令三日月宗近十分惊奇。他在基地见过鹤丸国永打架,平心而论,鹤丸国永的徒手格斗在时政内应算是数一数二的,只是三日月宗近没想到他能接下自己那么多招。 毕竟自己也曾是“首席”。 鹤丸国永同样心里一惊。三日月宗近虽然动不了腿,但单看上肢力量几乎无懈可击。难怪昨夜逃不掉,鹤丸国永断定,就这臂力,换谁来都逃不掉。 交手还在继续,只是两人的心态不约而同由最初的恼火逐渐转变为……欣赏? “一早就准备了这么大的惊喜吗?我的新助理。”三日月宗近笑道。 听到“新助理”三个字,鹤丸国永立马想起被刺开的那个瞬间,后脊战栗,脸腾地红了起来。 “你个……混蛋!”鹤丸国永挤出一句,拳拳带风。 是你先要勒我的,怎么反骂我是混蛋?三日月宗近在心中反问,目光倏地落到鹤丸国永的脖子上,那里有一枚红痕。 白衬的扣子全跑开了,那是三日月宗近的衣服,松松垮垮搭在鹤丸国永身上,随着动作幅度的变大,更多痕迹从衣下跑了出来。 说我混蛋,你还不是在来报到前旖旎了一番?果然是轻浮之人,三日月宗近想。 “格斗技巧熟练,私生活也丰富多彩嘛。”拆招的间隙,三日月宗近往鹤丸国永锁骨下方的另一痕上点了点。 “你……”鹤丸国永被他这句话气得半死,“你自己做的‘好事’,不记得了吗?” “我?”三日月宗近一愣,“我做的?” 鹤丸国永终于暴怒了。 人生第一次就这么稀里糊涂交代了不说,对方竟然还不认!鹤丸国永不是保守的人,而且这在时政虽然少见,又不是没有。他更不是死缠烂打的脾气,虽然不是你情我愿,但做了就得认,好好讲清楚,以后各过各的。 不承认这就很没意思了。 不仅不认,三日月宗近的表情还十分真挚,似乎真的忘记昨夜发生了什么。 难道还要让受害人亲自讲一遍被迫害的经历吗?这难道不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吗! 三日月宗近陷入沉思,鹤丸国永找准空档,向左肋袭去。 正当时,手腕突然传来女人的怒吼,那是他的特别提示。暴躁的女声咆哮道:给我看消息!快点!仔细看!别跳读!别漏字! 这声音给了鹤丸国永当头一棒,而三日月宗近也借此反应过来。他下意识按住鹤丸国永的背往旁边一拨,手肘顶着他的后腰,把他压在自己腿上。鹤丸国永一头撞进被子里,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放开!”鹤丸国永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瞬间炸了毛,吃痛的声音从被子里传了出来,“疼疼疼!腰疼,你快放开我!将……是将的来信啊!” 鹤丸国永连连求饶,但三日月宗近哪能相信。他压了压被子角,鹤丸国永的嘴角都咬破了。 似乎不是装的,三日月宗近于是松开了手。 但鹤丸国永没有立即起身,因为他抽筋了。他也不管三日月宗近有没有意见,趴在他腿上看完了那则讯息。 干爽的衣装搭在轮椅靠背上。鹤丸国永脱掉白衬,灯光打在他身上,皮肤更显白皙不说,身上的痕迹也更加清晰起来。 “看来小狐丸没把这件事写进报告里。”三日月宗近低声说道,“抱歉。”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至少四花大佬肯给他一个营员道歉,鹤丸国永哼哼两声算是接受,然后咋舌:“难不成小狐丸也惨遭你的毒手……毒口了?” “不,只有毒手。”三日月宗近躺了回去,他摸摸胸前,贴身线衣上沾着灰白的板结物,“我明确要求过,如果发生了……那种事,一定在我清醒后第一时间告诉我。但每次其实不用他说的,只看他一脸鼻青脸肿的样子就知道,我肯定又没手下留情……” “醉奶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这么看来,他的离开倒像是脱离苦海了。”鹤丸国永哈了一声,随即又愤然,“所以就轮到我受难了吗?你为什么不也揍我一顿?至少我……至少……至……”他说不下去了,只好瞪着三日月宗近。 “我也……不清楚。”三日月宗近扭过头去。 敷衍!逃避! 手臂搭在额前,三日月宗近听到穿衣声渐渐小了下去,便移开手,朝鹤丸国永说:“可以帮我拿下衣服吗?” 看来助理工作这就要开始了。鹤丸国永打开衣柜,抽出与三日月宗近身上那套一模一样的线衣递了过去。同时,他听到三日月宗近的肚子大大方方叫了一声。 “见笑了。”三日月宗近再次坐了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刚才又是好一番剧烈运动,猛一起身,还真有些头晕目眩。他定了定神,“我要换衣服了,你出去吧。” 鹤丸国永并没打算离开,他想了想,问:“你昨晚……不会没吃饭吧?” “太晚了。”三日月宗近揉了揉额角。 “平常也不吃吗?” “小狐丸会带。” 瞧瞧,这就是四花大佬,身旁没了人连饭都吃不上。 鹤丸国永走到三日月宗近身边,一把掀开他的衣服:“来,我帮您换,然后弄点吃的来。” 结实的腹肌露出了几块,三日月宗近拍掉他的手:“你想做什么?这种事我自己来。” 鹤丸国永意外地问:“我不是助理吗?难道不是做这个吗?” “你是对‘助理’有什么误解吗?又不是保姆。”三日月宗近无奈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没到不能自理的程度。”这句话他曾对小狐丸和岩融重复过无数次,看来今后他也要对鹤丸国永重复无数次了…… 然而鹤丸国永只是挑了挑眉,很快离开了房间。 等三日月宗近摇着轮椅出来卧室,餐桌上已经摆了两碗粥。米粒煮得软烂,还有肉丁和皮蛋丁,一片香菜叶点在中间。 白胖胖的。 这是三日月宗近对粥的第一印象,还挺好看。 他不禁望向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没想到鹤丸国永竟然会做饭,这倒和他之前易怒的形象形成了对比。三日月宗近捏着勺柄,往嘴里送了一口,然后不动声色放下勺子。 他要杀我! 鹤丸国永听到客厅有动静,探出头来。见三日月宗近放下勺子,便走了过来:“味道如何?我可是严格按照教程做的。”他十分期待地盯着三日月宗近。 那双眼里有光啊,三日月宗近心头一动。 为了那道光,他强忍着把那口咸得发苦的粥咽了下去。三日月宗近自然地揩去眼角的泪,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直说伤人,可不说伤己。本着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的原则,他终于还是实话实说: “你没有做饭的天赋。” 鹤丸国永端着盘子的手抖了抖,三日月宗近勉强分辨出那是块肉排,但已然成了一坨黑炭,还冒着一丝焦煳的烟。 三日月宗近很难把它和唤醒自己的那个味道联系在一起。 “先说好,除了重装,我什么飞行器都开不了。”鹤丸国永推着三日月宗近,走在时政的小路上。 “无妨,我要去的地方走着也能到。”三日月宗近说。 三日月宗近今天的第一项工作是开会。 鹤丸国永好奇三日月宗近到底是做什么的,昨天就在开会,开到那么晚,今天又开,溯行军都没这么频繁。三日月宗近说那是因为你级别还不够,什么时候有花了,什么时候事情就找来了。 鹤丸国永抗议说我曾经也是上士啊,三金花的军士,但除了战斗和巡逻也没见有人找我开会去。 “你为什么只能用重装?”三日月宗近突然歪楼。 鹤丸国永撇了撇嘴:“因为生物流啊……” “原来那个极端案例就是你啊。”三日月宗近笑道,“会议室里装配的设备对你的影响应该不小,他们也是想让你少受些罪吧。” “其实我也不是一点低波都受不了啊……”鹤丸国永别扭道,“否则在你打开电子监狱的时候我就已经光荣了。” 此话一出,回忆再度涌上心头,两人双双沉默。 正走着,迎面撞上山鸟毛和日光一文字。看到三日月宗近肩上的花,这两人站定,向他敬礼。鹤丸国永松开轮椅准备向山鸟毛敬礼,却被三日月宗近拉住了手腕。 “你现在是我的人,不用对别人敬礼。” 这话听上去哪里怪怪的。 三日月宗近十分自然地接受来自对面的注视,听他这样说,山鸟毛和日光一文字脸色微微一变。 鹤丸国永也有些不知所措,时政内务的等级制度要求下级见到上级时必须敬礼,就是说现在下士鹤丸国永应该向中士山鸟毛敬礼。 但有一种例外。 将的助理虽然清一色是营级,但大家从没见过后藤他们向除将之外的任何人行礼,连其他管理层也没有。 但那是将的助理啊,鹤丸国永只是三日月宗近的助理。就算只比将少了一花一拐,三日月宗近也没有理由拥有如此特权吧? 鹤丸国永准备好接受来自监督员的记仇攻击,但山鸟毛和日光一文字往路边靠了靠,三日月宗近拍了拍鹤丸国永的手,示意不用管别人,走他的。 鹤丸国永听到日光一文字的声音:“那位是谁?好大的官威。” 山鸟毛快速检索了一番:“查不到,不过既然是相士,又这样说,就听着吧。” 原来不止我搜不到三日月宗近的信息,鹤丸国永心想。 他推着三日月宗近进到大厅,后者示意他送到这里就好。 “你到底是什么人?”鹤丸国永盯着他的背影,“我也搜过你的信息,但除了照片什么也没有。你也说过时政不养闲人,可你连开会都要人送。为什么你一个残疾人还能以相士的身份待在这里?” 有些质问的意味在里面,但语气平静得很。 电梯门徐徐打开,三日月宗近摇着轮椅径直进到里面,鹤丸国永伸脚挡在门口。 “无法检索信息的人有三种,已死之人、敌人……”鹤丸国永沉吟道,“或是绝……” “鹤丸国永下士。”三日月宗近打断他,“我要迟到了。” 三日月宗近按下关门键。 “等等!”鹤丸国永忙拿手扒着门,“你去开会那我做什么?干等着吗?” “当然是做你想做的事了。”三日月宗近回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就去哪。愿意在这等也随你,等我的消息准时来接就行。”他指了指腕表。 电梯门终于合上。 “这就是……助理的工作吗?”鹤丸国永站在原地,“这么随意?” 犹豫了半天,鹤丸国永决定再去见一次将。 “您为什么连监狱钥匙都给他了?” 女人的脸快要贴到桌子上了,她无视了鹤丸国永大拍桌子的以下犯上,一边读文件一边说:“这不是废话吗,你复职的权利都是人家的了,当然所有事都要由他管啦,我怎么好插手嘛。”她又问道,“新工作感觉怎么样啊?” “也就那样。”鹤丸国永瓮声瓮气。 “那位脾气很好的。”74合拢文件,摸出曲别针将那摞纸别在一起,“我又给了你一次机会,好好把握哦。” “是呢,我可是被好好‘把握’了一番。”鹤丸国永捂脸。 “哇哦,此话怎讲?”74头也不抬。 “一言难尽。” “晚节不保啦?” “您怎么……” “随口一说。”74终于抬头,但目光没在鹤丸国永身上过多停留。她对着终端噼里啪啦敲键盘,“记得每天报告哦。” “报告?”鹤丸国永目光呆滞,向谁?报告什么? 74怒起敲头:“跟你说了多少次,仔细看消息,不要跳读不要漏字,我给你录的音没用是吧?” 鹤丸国永打开收件箱,又读了一遍74发的那封注意事项。 “你这样真的让我很怀疑自己的眼光,你是怎么通过的考试?”她困惑,“那时候还那么细心,怎么现在越来越粗心大意了?降职也把你的脑子降没了?” “望月就是我的脑子,您又不是不知道……”鹤丸国永嘀咕。注意事项里说得很隐晦,他突然想起自己昨天在浴室里的猜测,便问道,“您不会真要让我监视他吧?” 74哼了一声。 “为什么?” “叫你做你就做,哪那么多为什么。” “好奇嘛。”鹤丸国永扒着桌子边边,一双眼睛眨啊眨,“被您偏爱我有恃无恐呗。” 74叹了口气,她关掉终端走到窗边,按了按脖子。鹤丸国永殷勤地跑到她身边想帮她揉肩,却被制止。 “三日月宗近的衔级是什么?” “上士,四金花的相。” “本星时政现役相士知道有多少人吗?” “那天在宴会上只看到三个。”鹤丸国永说,“石切丸是四银花,另一个小不点也是。” “记得晋升相级的条件吗?” “立大功的……” “不用说出来。”74一缕头发别到耳后,银灰色小夹子箍在耳骨上,“本时政也就他们三名相级。” “您提另两位……难道他们也被监视了吗?” “那倒没有,我只是提一嘴罢了。” 鹤丸国永:…… “其实原因很简单啦,相级都是有可能成为将的。”74靠在窗边,“管理层考核比你们的升阶考难多了,通过率很低的。但就是有种人,他们生来就有非常强的领导和管理能力,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参加管理层考核,只能走升阶考。这样的人通常很快就能晋升。” “天赋型呗。” “对啊,天赋型选手是最让人无奈的存在了。”74扶着窗框。 窗外不时走过两三名工作人员,这里是五层,楼下的人还不至于像蚂蚁那么大,鹤丸国永能看清他们的脸,但不知道他们是要去做什么。又走过几个人,看衣着,大概是刚巡逻回来。 74的手指隔着玻璃点在他们的头上:“任你再怎么努力,最终也只是摸到人家的起点,叫我们这种因为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人心里多不平衡啊……喂,你那是什么眼神?” “没什么。”鹤丸国永捂着鼻子,“没想到您还有这种念头,这可真是让我大吃一惊。”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74一撇嘴,“我也是人嘛。” “所以您让我监视他,是怕他有一天谋朝篡位吗?” 74别过头去。 “噗——” “想笑就笑。” 鹤丸国永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过分了!” “抱歉……”鹤丸国永抹掉眼角的泪花,“其实您这个想法还,挺可爱的。” 他站起来。 74已经坐回桌前,她再次打开终端,不再理会鹤丸国永。 鹤丸国永坐到对面的椅子上。 “三日月宗近可不像是会造反的人,他看上去蛮……人畜无害的。”鹤丸国永说。但他转念一想,如果有人拿他醉奶的事做文章或者他自己打算醉一醉,那也难说。 “和你讲这么多没别的意思。”74面无表情,“希望你可以做好这个助理,帮我这个忙。” “我拒绝。”鹤丸国永同样面无表情。 “为什么?”74问,“我都把自己的小秘密告诉你了,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这是您想说所以才说的哦,其实您完全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搪塞我的,像是级别不够啊密级高啊什么的。”鹤丸国永低头,“但这还不足以说服我放弃望月选择三日月……虽然他们都是‘月’。” “你怎么这么认死理?我也没说让你放弃望月。” “不是认死理。”鹤丸国永认真地看着她,“我进时政,就是为了成为配适者,就是为了能够与溯行军对战,为这个星球贡献自己的力量,花不花的其实无所谓。” 74看着他。 “反正我也只能做配适者,不开重装却让我去做别的,那我为什么还要费那么多劲进来?” “真就这么高尚咯?”74鄙夷,“真的不是为了能吃饱饭吗?” 鹤丸国永:…… 离开74的办公室,鹤丸国永在光荣大厅里徘徊。 快到十三点了,可三日月宗近一直没来消息。肯定不只是开会那么简单,可鹤丸国永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让三日月宗近在那里待这么久。 他早饭没吃好。鹤丸国永加了很多水,始终没能把粥的味道弄淡,但三日月宗近还是喝了一碗,并且吃了几口炭化了的肉。 鹤丸国永的三餐都是那种放进微波炉扭一圈就能吃的,虽然三日月宗近也有微波炉,但是橱柜里只有茶叶。米啊肉啊都是鹤丸国永现去楼管那里讨的,想到这,鹤丸国永往备忘录里加了一句“记得还楼管的人情”。 三日月宗近会不会饿晕了啊?鹤丸国永突然这样想,他冷不丁抬头,正对上一张照片。 温和的目光被长发遮住一半,他嘴角含笑,鹤丸国永盯了好一阵,他眨了眨眼:“你们的爱好还挺像的。” 鹤丸国永采购了一大堆食物,把三日月宗近的厨房塞得满满的。食材就算了,他也是厨艺苦手。一盒盒速食品摆得整整齐齐,至少接下来一个月也不用担心吃饭问题了。鹤丸国永最后看了一圈,这里终于有一个厨房的样子了。 三日月宗近还没有来消息,再做些什么呢…… 鹤丸国永环顾四周,看到自己的行李箱还大敞着窝在门口,这才想起行李还没收拾。 客卧在主卧旁边,配置都是一样的。衣柜和床头柜空空如也,床上倒是一尘不染。大概小狐丸之前就住在这吧,鹤丸国永想着,把自己的东西一个个摆了进去。 衣服什么风格的都有,可都是鹤丸国永不常穿的,但他也不想把它们收在箱子里,毕竟那是烛台切光忠他们好意为自己准备的。鹤丸国永大概盘算了还缺的东西,把一些用不着的物件塞回皮箱,准备回一趟自己的宿舍。 回到宿舍,他很快备齐了需要的东西,正要锁门,腕表响了起来。 来自三日月宗近的会话:“十五分钟后在楼下等我。” 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了,这场“会”开得也太久了些。鹤丸国永拖着箱子离开自己的小窝,他需要走快一些才能按时赶过去。 临近楼下不远处,鹤丸国永和大般若长光撞了个正着。 “是鹤先生呀,好久不见。”大般若长光笑眯眯地看着他。 鹤丸国永不情不愿地抬手,抬到一半突然想起三日月宗近那句“不用对别人敬礼”,便又垂了下去。 “怎么,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地不执行内务条例了吗?” 鹤丸国永不想和他说话。 “鹤先生的新工作貌似是‘助理’呢。”大般若长光敲击投屏,“感觉如何?” “你都检索了还说什么‘貌似’?”鹤丸国永无奈,“怎么一个两个都对我的新工作这么好奇,这么想知道不如我们换一换?” “拒绝。”大般若长光关掉投屏,“看您这样,工作应该不忙吧,有时间去喝一杯吗?” 鹤丸国永径直绕行,却被大般若长光一把抓住了胳膊。鹤丸国永听到大般若长光阴森森的声音: “别不识抬举。” “终于装不下去了?”鹤丸国永轻蔑地看了大般若长光一眼,任他抓着自己,“其实你想问什么直说就是,犯不着这样。” “您当我不知道吗?”大般若长光敛了笑,“您很能忍,我最遗憾的就是无法得到钥匙。” 他摸了摸鹤国永丸脖子上的电子监狱。 “是挺遗憾的。”鹤丸国永别开他的手,“我现在情绪很稳定,不会发生你想看到的事,有话快说,我赶时间。” “好,那么,前辈他……” “无可奉告。” 大般若长光一把揪住鹤丸国永的领子。 “如果你想问那件事,恕我无可奉告。”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大般若长光依旧克制地微笑,可眼神中满是怨恨,“你是他们的上司,连你也认为他们……” 啪—— 鹤丸国永扇了他一巴掌。 “保密条例第一条,不该说的不说;第二条,不该知悉的不问;第五条,不在非保密场所阅办谈论机要。”鹤丸国永冷冷地看着大般若长光。 明明自己更高,但大般若长光感觉自己正在被狠狠俯视着。 “言尽于此。”鹤丸国永甩开他的手。 “反正我不信。”大般若长光咬牙。 “那我也没办法。”鹤丸国永摇头,“或者你可以找将,只要她点头,我一定知无不言。” “你明知将绝对会向着你。”大般若长光提高了声音,“即便犯再多的错,也扒不掉你这身衣服。” 鹤丸国永驻足。 “将的偏心太明显了!” “你说将对我偏心?”鹤丸国永歪着头看他,“就是偏心啊,你又能奈我何?” 大般若长光快步上前,对着鹤丸国永面门就是一拳。 “鹤。” 拳风生生刹住。 同门的那几人从没有这样亲昵地称呼过鹤丸国永,就算是老师,也没这样叫过他。鹤丸国永惊讶地朝声音的来向看去,三日月宗近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天黑得早,大厅已经亮起了灯。三日月宗近背着光,远处楼顶的探照灯照亮了他的脸。他面容平和,稳稳地坐在那,看上去像是一尊大佛。 鹤丸国永突然感觉很委屈。 大般若长光收手,向三日月宗近敬礼。 “你等了很久吗?”鹤丸国永问。 “刚下来。”三日月宗近答。 大般若长光已然恢复了往日的神态,他哼了一声:“又得到一个靠山吗?即便如此我还是会继续追查下去。”他紧锁眉头,“谣言的源头,友成前辈,还有你。你在那件事中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我一定会全部弄清楚。” 鹤丸国永的目光从落到三日月宗近身上开始,便再没移开。他朝三日月宗近的方向跑了过去。 轮子绊了小石子一跤,喀啦啦的声音格外响亮。微风拂面,轻快的声音打着卷飞进大般若长光的耳中: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啊。” 鹤丸国永将一袋肉包子放在三日月宗近腿上。 三日月宗近摸了摸膝盖。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7章 第6章 坦诚相待 皮靴踏在石砖路上哒哒作响,几乎盖过了皮箱的滚轮声。鹤丸国永把轮椅推得飞快,三日月宗近张口,还没咬着包子就先灌了一嘴风。 三日月宗近边吃包子边问:“你赶时间吗?” “我?不赶。” “那走这么快?”三日月宗近两三口解决了包子们。 “这不是怕耽误你的时间吗,你接下来还有事吧?” 三日月宗近点点头:“是,不过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一阵……” “好,那我快点走。” “我是说时间还够……” “嗯我知道。”鹤丸国永走得更快了。 三日月宗近推开钥匙,鹤丸国永一个激灵。 “你电我?!”鹤丸国永怒。 “再不停下就要撞墙了。”三日月宗近指着前方。 他们走到二号楼旁边的小花园里去了。鹤丸国永不常来这里,对路况不熟,天又黑,就完全顺着路走。而他们现在所在的这条路,尽头竟然对着一堵墙。三日月宗近的腿如果能支起来,正好可以踢到墙面。 鹤丸国永揉揉脖子,拉着轮椅往后撤:“这路设计得真吓人,话说你眼神还挺好。” 这可不是眼神好就能避开的。三日月宗近开会开到头昏眼花,小狐丸也忙了一整天,两人往这里溜达,在这条路上栽了不知多少回跟头。 鹤丸国永推着三日月宗近出了小花园然后拐弯,三日月宗近忙扣住他的手腕:“你知道我要去哪吗?” “不知道啊。”鹤丸国永脱口而出。 “那你还走?” “我……好吧,抱歉,你要去哪?” 三日月宗近拍拍腿:“治疗室。” “好。”鹤丸国永往电子监狱上碰了碰,正中间的小孔投射出一道红光,那其实是监狱的身份验证系统,不过鹤丸国永开发出了它的新功能,照明。 “停……是‘治疗室’不是‘值班室’,你再往前走就要出时政了。”三日月宗近叹了口气,他捏了捏鹤丸国永的手腕,“清醒一点,去五号楼,我们要原路返回。” 于是鹤丸国永推着他往回走,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不急了?” “你不是说时间够吗?” 三日月宗近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现在的速度刚刚好。 鹤丸国永带的包子里面有蛋黄和虾仁,味道还不错。三日月宗近回味着那个口感,心想下次还吃。他很少吃包子,小狐丸总带炸豆腐和各种饭团。这是他们都喜欢吃的,但再喜欢的食物吃多了也会腻。 人也一样。三日月宗近对小狐丸本人没什么意见,同为三条出身,年纪虽小但同年进入时政。同级同事却还保留着家里的习惯称呼自己前辈。称呼是无所谓了,但被自家人监视了相当长时间,心里终归有些膈应。趁着小狐丸执行任务把人一换,就算摆脱不了被人监管的事实,至少新人新面貌,自己也换个心情。 至于为什么会选择鹤丸国永,三日月宗近也不是随便选的,他做过功课。130军内部评价、伊达派的行事风格、可公开档案……相关资料将一个没给,他就自己找来看。升阶考成绩优秀,生物流配适度高,思想深刻战略目光长远战斗经验丰富人际关系微妙,大概是因为白板身份吧,不过他和将的关系还挺好。能力强,军功多,关系硬。正常情况下,他极有可能在下一次升级典中提名为本星时政的第四名相士。 可他现在成了一名营员。 鹤丸国永被一抹到底的原因在时政系统里是查不到的,相关案情介绍只有简简单单“重大违规操作”六个字。事实上这是时政内部公开的黑话,凡是被这样介绍的事件,除了真的是连基地学员都能看出来的失误外,基本都是在变相警告阅读者:这件事你无权知悉,否则会违反保密条例。三日月宗近改用相级权限进入系统,得到的同样是这句话,这说明鹤丸国永降级事件是连相级也无权知悉的事。 相级以上可就全是管理层了。 会是什么事呢? 根据时间轴,鹤丸国永降级发生在上一次溯行军大规模入侵之后。那场战斗持续了近一个月,刚一结束他就被抹秃了,那阵子配适者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出战,应该不可能因为战斗之外的事罚他。而这个时间……三日月宗近突然想起他在光荣大厅里看到的那两张黑白照以及人物简介,那两人正是130军的成员,死亡时间似乎也在这个时间段内。配适者死亡不是小事,作为军长的鹤丸国永的确应该受到责罚……但理论上也不至于这么狠。 正想着,他们回到了二号楼下。鹤丸国永的脚步顿了顿,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他四下张望了一番后才推着三日月宗近走过去。大厅里还亮着灯,值班人员的脑袋摇摇晃晃。 三日月宗近从刚才就想问鹤丸国永为什么会和别人发生口角,只是被天降的包子堵住了嘴。现在回到起点,他便重新提起:“你刚才在这里……” 鹤丸国永甚至没等他说完就打断道:“没什么。” 三日月宗近没打算问得太直接,听鹤丸国永这样说,他也走起迂回路线:“看来你已经很习惯不对别人敬礼和用敬称了吗,虽然你似乎一直都是一个‘规则破坏者’。” 闻言,鹤丸国永暗叫不好。 虽然三日月宗近说过自己可以不对别人敬礼,但这个“别人”显然不包括他本人。而从刚才开始,自己非但没有敬礼,还很自然地以一种平级身份同他讲话,措辞也是毫无尊敬之意。时政内部等级观念很重,花拐、军功、资历这三样的效力依次递减。但凡有一个等级高,基本就是高人半头起。所以很多大佬嘴上说着爱卿平身,其实心里早就开始合计怎么让人舔军靴了…… 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原来三日月宗近也是这号人物?鹤丸国永脑筋急速转弯,他在想怎样在不丧权辱国的情况下把这个靴子舔好擦亮。而身体已经条件反射似的绕到三日月宗近面前,一磕脚跟,敬了个标准的礼。 三日月宗近手肘支在轮椅扶手上,竖起拇指朝身后一指,示意鹤丸国永边走边说。鹤丸国永哦了一声。 三日月宗近清了清嗓:“刚才为什么心不在焉啊?” “报告!”鹤丸国永声音中气十足,“我没有!” “不用这么大声。”三日月宗近揉了揉耳根,“说实话。” “报告,真的没有。”再回答,鹤丸国永的声音明显软了下来,也带了些情绪。他似乎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三日月宗近又一次握住了鹤丸国永的手腕,手指在他的手腕内侧细细摩挲。 用这种老式手法测量脉搏是没用的,带了这么久电子监狱的鹤丸国永对自己心率的控制力相当了得。 “你在慌。”然而三日月宗近下定结论,“你和那个人,那个……那个人叫?” “报告,监察部部长大般若长光。” “哦,就是他啊。”三日月宗近点点头,“鹤丸国永营员,你来讲讲什么事能令监察部部长如此失态,虽然上级教导下级理论上合情合理。” 鹤丸国永犹豫了一阵,然后开口:“我自找的。” “自找的?” “对……没错,我自找的。”鹤丸国永的目光在天上画了一个弧,他撇嘴,“您不是说我是个规则破坏者吗?监察部就喜欢盯我这样的,不管我做什么在他们眼中都是在搞事,不是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视线有些飘。三日月宗近突然扭过头来看他,鹤丸国永正对上他的目光,然后十分自然地偏到一旁。 “可你还在慌。”三日月宗近问,“你是这样心事重重的性格吗?” 对,没错,他在慌,他都快要慌死了。 鹤丸国永后悔打大般若长光那一巴掌了,可惜手起刀落就在一瞬,扬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后悔,可是收不住了。 但是扇人巴掌的感觉真爽。 鹤丸国永还是上士的时候,上头偶尔会派几个新兵蛋子过来实训,不完全是萌新,只是年轻或者战斗经验相对较少罢了。彼时他还没有养成揍人的习惯,那是同军另一位的“爱好”。 算资历,大包平是他的前辈,军功也不少,不过一直在做130的副手。因为这个,他们偶有摩擦,但总归还能聊得下去。大包平脾气有些暴,看小蛋子不顺眼的就直接一巴掌招呼上去,鹤丸国永是劝不动的,非要莺丸友成哄才行。 “你看你像什么样子?”小蛋子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大包平指着鹤丸国永的鼻子,“要是两片嘴唇碰一碰就管用还要条例做什么?你就惯着他们吧,迟早把他们惯成宇宙垃圾!” “不至于不至于。”鹤丸国永揉了揉小蛋子的脑袋,另一只手在背后招了招。莺丸友成不慌不忙喝完茶,放下大口杯,从沙发上起来。他慢悠悠走过来,把这位暴脾气的主领到一边顺气。 早期,鹤丸国永一直坚持能动嘴就不动手的原则,火当然有,但他尽量躲着人发。于是总对人嘻嘻哈哈的他在一些人眼里看上去有些不顶事,以及一旦他要训话,甚至还会有不少大胆地顶撞调侃他几句。 “要有军长的威严啊。”莺丸友成其实蛮赞同用武力解决问题的。 “下不去手。” 莺丸友成正在卧室换衣服,听鹤丸国永这样说,他探出头来:“其实揍人挺爽的,推荐你有机会试试,很解压。” “你也有压力山大的时候?”看着莺丸友成那张近乎永久的微笑脸庞,鹤丸国永难以置信。 “当然有啦。”莺丸友成大笑,“没脾气还是人吗?” “那……你也会靠扇人巴掌解恨……解压吗?” “当然不会。”莺丸友成十分干脆地否认,“我喝茶就够了,修身养性,何必如此暴躁呢?” 鹤丸国永:…… “早上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喝茶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用合适的茶壶,选喜欢的茶叶,烧水,冲泡,静待茶香释放,如果用的是玻璃杯,你甚至可以看到茶叶在热水中慢慢舒展开来,叶片的颜色在水中扩散,就像是在将自己的灵魂释放……咳咳,话说回来,你真的不用下不去手。” 一提到茶,莺丸友成总会滔滔不绝,好在他能及时刹车把话题扭回来。莺丸友成换了一身运动装,鹤丸国永见他收拾好了,便也起身。两人离开宿舍,朝健身房走去。 “虽然你的‘说服教育’杀伤力也很大啦,但是暴力更省时,而且更容易让他们长记性。” “话说多了容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吗……”鹤丸国永无奈。 “嗯哼,你就揍一次试试吧。” “说得轻巧,你又没揍过。” “你怎么知道没有?我跟别人打过架哦。”莺丸友成竖起一根手指,“还是在进时政之后。” 鹤丸国永意外:“进了时政你还敢打架?轻则禁闭重则开除条例不是闹着玩的,人不可貌相啊友成同志!” “是啊,人不可貌相。”莺丸友成眯起眼,“但是男人嘛,打架也是一种联络感情的方法哦。” 说这话的时候,莺丸友成的表情有些微妙,不过鹤丸国永没有注意到罢了。 也就莺丸友成能说得动鹤丸国永了,之后他果然开始凶起来。虽然只是放了水的过肩摔以及锁喉,但是配合说服教育效果竟然十分显著。 大概是被降级刺激到了,鹤丸国永在这段时间里似乎有些放飞自我,也因此体验了太多的第一次:第一次混宴会、第一次当老师、第一次殴打小朋友、第一次戴监狱、第一次当助理、第一次被人……以及第一次扇人巴掌。第一次有好有坏,总的来说还是以坏居多。鹤丸国永相信再不赶紧复职,大概还会发生更多糟糕的第一次。 此刻,鹤丸国永感觉左手手心还隐隐发麻发烫,他就是用这只手打的大般若长光。其实这只是心理作用,况且扇人巴掌这事也是人家前辈提议的,但毕竟大般若长光他…… 毕竟莺丸友成他…… 毕竟他们…… 往事历历在目,鹤丸国永隐约觉得自己的情绪开始不稳定了,但他不能崩,毕竟异常的情绪波动有可能唤醒沉睡的监狱。 所以鹤丸国永只好沉默。 三日月宗近没想深究鹤丸国永扇人巴掌背后的故事,他只是想借此机会和他说说话,顺便试探他的脾性。所以他也没有催促鹤丸国永解释,只说:“其实我没想到你是会打人的性格,因为你给我的第一印象,唔,还是挺老实的。”话音刚落,他就在心里自动吐槽了起来:三日月宗近,你这么说违心不违心? 鹤丸国永也腹诽:您那“唔”是什么意思? “而且,你动手的时候很认真,想来你对任何对战,不论大小,都是十分重视的吧。这次是,上次也是。” “上次?” “基地那次。你对那个学员痛下杀手……” “请允许我纠正两点。”鹤丸国永面无表情比了一个剪刀手,“第一,我手下留情了;第二,那是他自找的。” “哦?” 听到三日月宗近这个语气上扬的“哦”后,鹤丸国永终于委屈起来:“那臭小子态度恶劣,仗势欺人!口出狂言!目中无人!我也只是想跟他好好理论理论,可他不听啊不听!老师都不放在眼里……” 鹤丸国永滔滔不绝起来,小表情要多不服气有多不服气。三日月宗近见他这副义愤的样,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鹤丸国永不满。 “就因为这个生气?蛮幼稚的。”三日月宗近说。 “谁叫将不说清楚的?谁还不是个大宝宝了……”鹤丸国永有些无奈地说,“毕竟在老师眼里我永远都是个需要躲在他翅膀下面的小鸡仔。” “往老师宿舍里躲的人不是你?” “非也!”鹤丸国永提高声音,“我那是躲吗?我那是歇脚。” 三日月宗近摇头。 “至少我在130的时候治军还是严谨的。”鹤丸国永不甘心地挽尊,“您去内网邮箱里翻翻,哪年的年终考评优秀奖少了我们130?” “嗯,这个我是知道的。”三日月宗近一脸严肃,“都是我评的。” 鹤丸国永:哈? 三日月宗近:“你想啊,我总开会……” 鹤丸国永:“感情您天天开会开的都是这?” 三日月宗近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就算在溯行军来袭的日子里,事情也远没有多到需要天天开会的程度哦。” 鹤丸国永突然谨慎:“我又没开过会,就算您这么说,我怎么知道您是不是在忽悠我?” 三日月宗近又笑。 “喂,果然是在忽悠吧!” 忽悠归忽悠,但是方才的异样情绪似乎随着牢骚一并发泄了出来。鹤丸国永的心情舒畅了许多,原来您是想宽慰我吗?他猜想,原来你也没有那么高高在上啊。 说话间,五号楼到了,三日月宗近拒绝了鹤丸国永送自己到电梯口的提议,甚至连一楼大厅都没让他进。 “放心。”三日月宗近说,“你们谈论的事我没听到。” “听到也没什么。”鹤丸国永歪头,“反正也没说到什么重要的事。” “嗯。那么,等我消息吧,希望你还能带着包子来。” “您喜欢包子吗?我也喜欢。”鹤丸国永说道,“要在这里待多久?” “不知道。”三日月宗近解开袖口的扣子,又一一把它们扣好,“可能很快,可能需要一整晚。”说完便摇着轮椅进楼了。 什么样的治疗时间安排这么随意?鹤丸国永没有立刻离开,他盯着三日月宗近进到电梯里。电梯正对着大门,三日月宗近悠悠地冲他挥了挥手。 电梯门慢慢合上。 鹤丸国永往回走,前脚刚动,突然反应过来:三日月宗近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基地打架的?还知道他揍的是一个学员……难道他在现场? 那个把老师叫来的人……就是他吗? 送下三日月宗近,鹤丸国永去买了包子。这时已经七点半了,再晚一会儿估计就要卖光了。买完包子,鹤丸国永回了三日月宗近的宿舍。现在这里也算他的半个宿舍了,只是每次进来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把包子往微波炉里一丢便窝进沙发看电视。 没开灯,他也不想开,鹤丸国永摸着黑缩到角落里。 毫无起伏的男低音正在讲述生命起源与终结的过程,换台,暴雨下两人忘情拥吻,换台,M82保卫战完胜的同时新技术研发顺利双喜临门……鹤丸国永蜷缩双膝,下巴搭在手臂上。 黑暗裹挟着他,像丝绸一层层绕在身上。电视节目的声音进不去耳朵里,因为耳朵似乎也被什么东西堵上了,眼前泛起星光一样的朦胧。 抛在脑后的思绪再次涌上心头。 其实他的注意力从始至终都没在电视上,遥控器啪地掉在地下,鹤丸国永一歪头,枕到沙发扶手上。似乎所有兜里都装满了石块,赘得他无法呼吸。明明这一天也没做什么,却觉得比连轴作战还要劳神。 他又在梦里写信了。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方方正正的写字台,煤油灯坐在上面。他拧了拧灯屁股上的塞子,于是它更亮了些。鹤丸国永伏在案边,提笔,发黄的纸上啪嗒落了滴墨水。他没等墨滴干透就写了起来,一边写一边念叨。 “你家小孩今天又来找我了哦。”鹤丸国永说,“他应该已经知道问问题要用嘴而不是把人往房间里拉了吧,哦,我还没被拉去过。不过我也不想体验监督员宿舍一日游,他大概有想过要在我身上来一回‘刑讯逼供’,可能连刑具都准备好了。” 鹤丸国永身旁有一把转椅,椅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似乎有人就坐在上面扭着,百无聊赖地听他絮叨。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鹤丸国永停笔。他托着腮,想了想,然后又往纸上添了几笔,“但谁让你……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不叫我省心呢?” 他叹了口气。似乎是在附和他的话,转椅的椅背弯了弯。鹤丸国永把钢笔扣上,纸张折成巴掌大小,别在钢笔的卡子上,然后丢进抽屉里。 他对着那张空椅子出神。 “你也不多说些什么,总是笑,可笑又能有什么用呢?”他喃喃道,“你最后都成什么样了……还总说我瘦……” ……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明明我们那么要好。” …… “我可是军长啊,我肯定能帮到你啊。” …… 鹤丸国永突然满心愤懑,他听到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心里那团火抑制不住想要喷涌而出,但一盆冷水又将它浇了个透。心火未熄,却也无力燃烧。 真是无比落寞,仿佛在无休止地坠落。一个旋律浮现在脑海之中,他猛地拉开抽屉,还想往那张纸中添点什么,可是抽屉里已然空空如也。 已经不能写了吗? 但他不甘心就这样结束这场梦。 “我想为你唱首歌,歌的名字叫寂寞……”鹤丸国永不甘心地对着空椅子低声唱道。 每五分钟响一次的蹦擦擦将鹤丸国永从梦境拉回现实,睫毛糊住了眼,他抬手抹了一把,手上湿漉漉的。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乍一对上强光受不了,他将腕表亮度调小,眯着眼凑过去读信息。 你来吧——三日月宗近。 信息发出时间是一个小时前,现在是凌晨五点半。 一个小时,就是自己摇轮椅也回来了,不会还在那等着吧?考虑到三日月宗近残障人士的身份,鹤丸国永飞也似的冲出宿舍。凌晨时分,温度还很低,鹤丸国永跑到五号楼时,腾腾热气从脑袋上往外冒。巧的是三日月宗近也卡着点从大厅的玻璃门里出来,房檐下,灯照亮了他的脸,鹤丸国永在那张脸上看到了深深的疲惫。 同时,三日月宗近也看到鹤丸国永红彤彤的眼角。 “眼睛怎么这么红?”两人不约而同说道。 三日月宗近顿了顿,问:“等了我一个晚上吗?” 鹤丸国永说:“报告,睡肿了。” “这真叫我难过。”三日月宗近叹了口气,“我一晚上没合眼,我的助理倒是睡得香甜。” “您又没说不能睡……报告,下次我等您回来一起睡。”鹤丸国永推起轮椅,“刚结束吗,还是等了很久?” “我猜你肯定睡了,所以提前发的信息。”三日月宗近的语气有些得意,他看到鹤丸国永脸上还有压痕,“看来你的反应很快嘛,跑得也很快。” 三日月宗近看清了鹤丸国永的脸,鹤丸国永也同样看清了三日月宗近的脸,他的眉心有浅浅的川字。 “你……治疗的时候就没睡一会儿?”鹤丸国永问。 “是个好建议,下次试一试。有吃的吗?” 鹤丸国永猛一拍脑门:“忘带了,在宿舍里呢,我们赶紧回去吧。” 回到宿舍,天还是黑的。 乍没了人气儿,宿舍里也蛮凉,三日月宗近指挥鹤丸国永将制热系统打开。 鹤丸国永恭恭敬敬将包子奉上。 三日月宗近吃饱喝足满意地舔舔嘴唇:“我这两天休息。” 听他这样说,鹤丸国永举着湿漉漉的双手从厨房里探出脑袋:“不用开会?” “不用。” “治疗呢?” “也不用。” 好极了!鹤丸国永缩头,眼放金光:他什么事也没有,那我岂是不也自由了?然后粗声粗气地问:“那你这两天哪都不去了是吧?” “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差多少?”鹤丸国永又问,“给个准话呗?” “你想做什么?”三日月宗近反问。 “我?”鹤丸国永眼珠滴溜转,“我没想做什么。” “是吗?”三日月宗近从桌边移开,他端着盘子进到厨房递给鹤丸国永,“休息日我喜欢在宿舍里待着哪都不去。” “哦——”鹤丸国永扭开水龙头。 “这样你的工作也会轻松很多,我还是很体贴部下的。对吗?” 鹤丸国永无视了三日月宗近的自夸,而一听到“工作”,鹤丸国永就想到将给自己的任务。监视啊……余光落在三日月宗近身上,后者正从橱柜里拿出几袋茶叶。 “没错,唔……体贴呢。”鹤丸国永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心里则在打鼓。真惨 ,鹤丸国永想,一年到头就没有自在的时候。 三日月宗近拿着花花绿绿的茶叶袋比了比,留了一包在外面,其余的又放回橱柜。坐直身体,他打了个呵欠。 “困的话直接去睡觉比较好。”鹤丸国永收拾好餐具,擦干手。 “喝一杯再睡。”三日月宗近慢悠悠说。 “喝了茶还怎么睡?” “躺着睡……” “你……”鹤丸国永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倒是和我一个朋友挺像,喝再多茶也能睡得很香。” “是吗……”三日月宗近靠在椅背上,又打了几个哈欠。 三日月宗近感觉身上懒懒的,大概是新治疗方案的不良反应吧,他困极了,连带着语速也慢了下来。轮椅在厨房门口卡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朝前歪去。鹤丸国永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他,可惜再没有多余的手臂救下三日月宗近怀里的茶叶。 茶叶撒了一地,干爽苦涩的茶香四溢。 靠得近了,鹤丸国永闻到三日月宗近身上有些汗味。扶他重新坐回去时,三日月宗近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新治疗方案还是太耗精力,他能醒着回宿舍吃下一顿饭已经是在凭意志力坚持了。茶叶洒就洒吧,直接去睡,醒了再收拾。 然而耳边喋喋不休的声音吵得他不得安生。 “喂,先别睡,你都臭了,洗个澡再去睡吧。” 你才臭了。三日月宗近不想理他,他扒开鹤丸国永扶轮椅的手,自己摇晃着往卧室里去。 但鹤丸国永坚持让他洗过再睡。 “睡一觉起来只会更臭哦,相士先生,不出现在公众面前就可以不注意自己的形象了吗?不能吧。” 趁着三日月宗近还在迷糊,鹤丸国永一把将他送进了盥洗室。 水淋下来的时候三日月宗近清醒了不说还有些生气。 “你倒是等我脱了衣服……” “我这不是怕你跑了吗?”鹤丸国永理直气壮。 “就这么大的家,我能跑哪去……”三日月宗近十分无语,“形象是我自己的事,你……你哪凉快待哪去!”三日月宗近把鹤丸国永推到一边,又嫌弃地离花洒远了些。 “我也湿了。”鹤丸国永摊手,“一块洗呗?” 三日月宗近没搭理他,径自解扣子。 “您可千万别那么见外,还‘形象是我自己的事’,错!说句不敬的,咱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鹤丸国永一拍胸脯,“我就代表了您,我要是哪里做得不好,回头大般若记我仇的时候也会说您教导无方。换位思考一下,您是愿意跟在一个衣着整齐办事麻利威严十足的领导身后,还是愿意跟在一个邋里邋遢的人身后?” “我再给你一次组织语言的机会,谁邋遢?”三日月宗近面无表情地伸手试温,鹤丸国永控制阀门,调节温度。 “夸张归夸张,我也是为您好哦,为您好!”鹤丸国永苦口婆心。见三日月宗近只把衣服开了怀,裤子只解了皮带拉链都没拉下来。伸手试了半天水却丝毫没有要洗的意思,忍不住说道,“我只知道猫不喜欢水,原来您也不喜欢水?” “我属猫,不行吗?”三日月宗近还维持着这个姿势,“我不喜欢和别人一起洗,你出去。” 鹤丸国永当即笑了出声,他才不听三日月宗近的话嘞:“省省吧,还属猫呢?”鹤丸国永闪到三日月宗近身后,一把扒下他的衬衣,手臂环住三日月宗近的腰,顺势拉下裤链,“连话都说得没逻辑了,我要是出去了,待会儿您非得淹死在这花洒下面不成。” 湿衣服贴在身上还有点保温效果,可鹤丸国永一扒,皮肤直接暴露在空气中,寒意突然袭来,三日月宗近霎时困意全无。 “来,你来。”三日月宗近朝鹤丸国永招手。眼见着额角降下一排黑线不说,鹤丸国永甚至听到了磨牙声。 “嘿嘿,我不。” 三日月宗近朝身后抓去,鹤丸国永惊呼着躲闪,将要被逮住,却正好躲了过去。 活像条泥鳅!三日月宗近想。 “见过这么白的泥鳅吗?”躲闪的空档,鹤丸国永抄过搓澡巾套在手上,“领导别生气,我来给您搓个背。” “搓你自己去!” 三日月宗近终于抓到鹤丸国永的袖子,往自己的方向一拉,试图把人拽过来教训一番。鹤丸国永当然不会顺他的心意,白泥鳅扭动身子,胸前的扣子一粒粒跑了出来,衬衣终于挂不住肩,顺着手臂一溜滑了下去,白花花的皮肤露了出来。 那晚留下的痕迹都消得差不多了。 “行行行。”鹤丸国永举手投降,“那就公平一些吧,我也脱了衣服,这样可以吗?” “可以什么?”发怒的三日月宗近表情也很淡,“你先洗,洗完了快出去。” “你看我的时候可没有这么不好意思。”鹤丸国永套着搓澡巾的手一把拍到三日月宗近的背上,“别闹别扭了领导,乖,让我好好给你服务服务。” 鹤丸国永怀着一种大仇得报的心情,狠狠搓了一把。 三日月宗近当即一个哆嗦。 鹤丸国永多少拿捏了力度,但三日月宗近的后背还是明显出现了一片红印。沉浸在“报仇”快感下的他毫无歉意,鹤丸国永大刀阔斧,红印很快爬满了整张后背。 鹤丸国永每换一处搓,三日月宗近都会哆嗦一下,见他这样不禁搓,鹤丸国永嘴里还直念叨:“呦,疼了吧?这样呢?舒服点没?” 疼倒不至于,只是三日月宗近不习惯与他人有这样的身体接触。 治疗时的接触无法避免,但除却治疗,他总是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岩融静型还好奇他是不是有洁癖,但三日月宗近觉得这得归咎于制服。穿制服就是要一丝不苟,袖口领口的扣子全扣好,裤腿要塞进靴子里,这样穿下来可不就是严严实实? “你们医疗部常穿大褂,而且治疗伤员需要脱了衣服动刀或包扎,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三日月宗近十分认真地分析。 只要穿制服,三日月宗近永远是最挺拔板正的一个。即便是在最热的环境下做体能训练,也没见他解开一粒纽扣。 就算是坐轮椅的这些年,三日月宗近在很多事上也是亲力亲为。小狐丸也担心过三日月宗近自己洗澡穿衣会不会不方便,但至少他不会像鹤丸国永这样厚着脸皮主动上前扒裤子。 对,说的就是现在,鹤丸国永拦腰把三日月宗近抱了起来,一只手给他脱裤子。 用力的时候,鹤丸国永的脊骨很明显地凸了出来。三日月宗近觉得自己但凡加一把力,白泥鳅就会散成骨头架堆在地上,但他还是遏制不住怒意,拍了下去。 随后的一个小时里,两个人一边洗澡一边扭打成团。看在领导是个残障人士的份上,鹤丸国永不太好还手,于是更多的时候只是单方面挨揍。 洗澡,鹤丸国永,“中伤”! “伺候”三日月宗近睡下,鹤丸国永看着厨房门口一地的茶叶,又看看盥洗室里两人的衣服,背上的掌印隐隐作痛,他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我可真是欠你的……” 沙发的凹陷已经平回去了,只是沙发套仍有褶皱。鹤丸国永盯着那里愣了半天,之前似乎心里还揣了别的事,现在却也全然忘记了。终于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躺到床上,再精神的人也该累了,鹤丸国永连被子也没盖,房间温度正合适,他就这么睡了过去。 将的电频铃声响起来的时候,鹤丸国永正好睡醒。制热系统一直开着,没盖被子也没冻着。他伸了个懒腰,手指随意一划: “歪?大将,有什么指示呀?” “报告呢?” 报告?什么报告?他都不是军长了,哪还有写报告的工作? “助理工作的报告啊!”74生气,“我的话又白说了?你现在的工作是什么?你应该干什么?嗯?” 鹤丸国永忙捂住手腕:“嘘,嘘……我这就写这就写,您小点声三日月宗近还在隔壁睡着呢!” “隔壁?你们没睡一块啊?”74意外。 “我们为什么要睡在一块?!”鹤丸国永震惊。 “不都晚节不保了吗?”74说,“这方面我是不会限制你们啦,只要不影响日常工作,就算你们想多人运动原则上我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 “咳……都什么呀,意外,是意外!” 鹤丸国永听不下去了,这就要挂掉电频,74连忙补充道: “要详细哦,事无巨细!” 还事无巨细呢,得亏将看不到,鹤丸国永一双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监视”不是个光彩的活,还要打报告做记录,这很难不让鹤丸国永对三日月宗近心怀歉意,而当着三日月宗近的面他还要做一副无知样,他心里也煎熬。打开投屏,鹤丸国永盯着空白文档发了好一阵呆,报告的格式一时间想不起来了,而一个很不像话的标题在心头挥之不去,肚子里的墨水也开始不住地晃荡。 十指当即翻飞起来。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干脆自由发挥算啦! 五个小时后,一份名为《三日月宗近饲养手册观察日记》的文件装订整齐,静静地躺在74的办公桌上。 74手指在封皮上划过,未干的墨扯出一道淡淡的痕。 这竟然是一份手写版! 自任命之日起,我于三日月宗近(以下简称“三日月”)处以助理身份监视其日常活动,现总结至目前(3月14日)的工作如下: 目录:三日月简介………………2 三日月日作息………………4 三日月语录汇总………………108 …… 文件内容细碎到记录三日月宗近几点起床几点如厕,几点吃包子几点要喝茶。哪天吃坏肚子一直跑厕所,哪天在家对着窗外挖鼻孔,哪天鹤丸国永接他回家在路上绊了一跤差点栽进了花池子里…… 三日月宗近喜欢蛋黄肉的包子,三日月宗近家有近三十种茶叶,三日月宗近不喜欢别人帮他洗澡更不喜欢别人帮他上厕所,打架的时候三日月宗近习惯先出右勾拳,三日月宗近其实经常笑,三日月宗近有时候也挺幼稚的……刚翻开文件时74差点没忍住想把这摞纸甩回鹤丸国永脸上,毕竟这个年代在这个部门,谁还用纸制品做报告?但鹤丸国永那横平竖直的字仿佛有魔力一般,吸引着她翻了一页又一页。 很多事情就连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三日月宗近每天走那条路回家,原来三日月宗近每次治疗完都很疲倦…… 合上报告,74揉了揉眉心。她花了将近一个小时也只看了三分之一,其间,鹤丸国永一直保持军姿站在她面前。 “写得还行。” 就是很好的意思。 鹤丸国永中气十足:“是!” “这次就先这样,下次注意格式,还有,不要手写,电子版传给我就行。” “是!” “回去吧。”74摆摆手,“他给你‘放假’,我也不多留你,准你回宿舍转转,不过备前室依旧禁入。” “是!” 鹤丸国永一步一个响,规规矩矩出了办公室,门一关,白鹤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边跑边嚎: “好兄弟们!我想死你们了!” “并不。” 太鼓忠贞宗抄着手,面无表情站在门口。 烛台切光忠朝他挤了挤眼,问鹤丸国永:“前辈怎么今天有空回来?” “放!假!” 许久没住人的房间哪哪都积了灰,鹤丸国永一头栽倒在床上的时候尘埃腾地升了起来,在空中定格一秒,而后四散开来。他也不嫌脏,在床上滚来滚去。 “还是我的床最舒服。” 鹤丸国永发出满足的喟叹。叠得整齐的豆腐块拆散被他搂在怀里,修长的双腿夹紧了被子,制服裤紧绷在大腿上,显得他双腿修长。房间里还有他熟悉的味道,无论离开多久,望月独特的机油味依旧那样提神醒脑。闻到望月的味道,鹤丸国永的心安定了许多,精神也放松了下来。 他舒服得合起眼。 既然回来,烛台切光忠当然要为他接风,他叫来大俱利伽罗,两人把餐桌摆得满满当当。 “喔哦!光忠伽罗,我可太想念你们的手艺了!”鹤丸国永狼吞虎咽,“这段时间可苦了我的肚子咯。” “前辈慢点。”烛台切光忠用无比慈爱的目光注视着鹤国永丸,大俱利伽罗和太鼓钟贞宗则一脸嫌弃,“吃得不好吗?” “你说呢?”鹤丸国永鼓着腮帮子。 太久不见,大家都有说不完的话。太鼓钟贞宗成功测试了物吉贞宗的新设计,听到灰椋被负极度折磨时,鹤丸国永一双筷子夹着肉丸指着太鼓钟贞宗哈哈大笑,他可太宝贝灰椋了。见状,太鼓钟贞宗只得气哄哄说下次让他感受来自师弟的爱之三倍重。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服谁,话题逐渐歪楼到当年的军阶升级考。分贝数逐渐攀升,烛台切光忠注意到大俱利伽罗并未为此不爽,反而看着水池边争执的两人勾起了嘴角。 大概是感觉到了烛台切光忠的视线,大俱利伽罗把注意力拉回桌面,一边擦桌子一边说:“偶尔吵一吵倒也不讨厌。” 你这家伙,烛台切光忠悄悄在心里笑了笑,真不坦率。 鹤丸国永的话匣子可算有机会敞开了,他把做助理的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讲给三人,机密当然说不得,但像三日月宗近醉奶啊、三日月宗近不(喜欢)洗澡啊、三日月宗近的轮椅没电了改手摇时的窘迫啊这种,他毫无保留,并且没有丝毫歉意。哦,三日月宗近醉奶事件中自己成为受害者的事他是打死也不会说的。 “真假?”太鼓钟贞宗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他这么罩着你?都不用向长官敬礼哎!” “不用敬礼是什么优待嘛?”鹤丸国永不能理解。 “当然啦!”太鼓钟贞宗十分认真地给他解释,“见一个敬一次手很麻烦就不说了,问题是,配适者见到别的部门的人也要敬礼感觉很奇怪哎,都不是一个系统的……” “你是想说监察部吧。” “你直说那我也不掩饰了。”一提到监察部,太鼓钟贞宗就不爽,“我觉得大般若长光不是只针对你,他是对我们所有配适者都有意见。” 鹤丸国永洗碗的手顿了顿:“何以见得呢?” “你不在,他就开始骚扰别人。”太鼓钟贞宗说了几个名字,“他们几个也烦得不行。” 那几个都是曾经130军的人,鹤丸国永知道大般若长光想做什么,笑容淡了下去。太鼓钟贞宗好几次吐槽他都没接上。大俱利伽罗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突然开口:“你现在应该已经适应了吧?助理的工作。” 大俱利伽罗问话的时候烛台切光忠从他背后走过,有人敲门,他去开门。 “不。”鹤丸国永再没有了吐槽三日月宗近时的欢乐,他否认的时候无比认真,“你知道的,我只喜欢配适者这个身份。” “130军会迎来新军长,就算你重回军长身份也很难再回去130。” “我的意思你可能还没明白。”鹤丸国永把手撑在水池边,他背对着大俱利伽罗他们,这样他们就只能看见他弓起的背影,“回不回130无所谓,当头还是当尾也无所谓。我只想做配适者,我根本不想当助理。” “你不认可三日月宗近?我以为能被你讲窘迫经历的人可以算是你的朋友了。” 太鼓钟贞宗察觉到了什么,他回头,神情随即有些慌乱。烛台切光忠把手搭在大俱利伽罗肩上,目不转睛盯着鹤丸国永的背影。 “还谈不上朋友。”鹤丸国永说,“且不说相处时间还短,光是他那个背景身份我就不敢高攀。” 鹤丸国永侧了侧身,倚在水池边,看自己因洗碗泡肿了的手指,那里有不少茧,扣一扣说不定能把死皮扣下来不少。 “他……对我还挺好,但这并不能让我把他当朋友看。毕竟我……” 要监视他。 和被监视者关系太近,是容易干扰监视者判断的。鹤丸国永不讨厌三日月宗近,甚至有些愧疚,但对他作为残疾人还能留在时政也的确心理不平衡…… “毕竟我不喜欢背景人嘛,人家是大佬,而我不过是个白板……” “原来你一直这样想吗?”三日月宗近的声音来得太突然,“不过我从来没把身份背景当成什么值得炫耀的东西。” 鹤丸国永回头,却一点也不惊讶。 房间里的氧气仿佛被抽干了,大俱利伽罗默默站了起来,太鼓钟贞宗不敢扭头,眼珠在两人身上来回转,烛台切光忠倒是面色如常,不过他在门口跨立站好,身形晃都不敢晃一下。 四目相接,良久沉默。 第8章 第7章 破冰计划 几秒钟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假期结束了,我的助理。”三日月宗近打破平静,“你本该在十一点时就回到我身边。” 鹤丸国永迅速站好,脚跟一磕:“抱歉,长官。是我耽搁了。”说罢,他飞快洗好水池里的碗筷,抄起搭在沙发上的外衣冲进盥洗室。再出来,就是衣着整齐的鹤丸国永了。 他快步走到三日月宗近身后,乖巧地推上轮椅,扫了一眼屋里站定的三人组,询问三日月宗近:“长官,可以走了吗?” “好。” 三日月宗近双目微合,表情是万年不变的淡然。除了叫门时与烛台切光忠有过短暂的眼神接触,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鹤丸国永身上。 直到鹤丸国永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三人才松了口气。太鼓钟贞宗蹿到沙发里缩了起来:“哇,好强的气场,鹤丸前辈和我们玩过了时间,他会不会记恨上咱哪?” “不会。”大俱利伽罗拧去抹布里的水,擦桌子,“不过真是稀奇,领导竟然会亲自来叫下属回去。” “这说明他……说明他其实比较亲民和蔼不拘小节?”太鼓钟贞宗猜道。 “你觉得在时政可能吗?”大俱利伽罗斜眼看了他一下,“那可是相。” “……奇怪。”烛台切光忠突然疑惑道,“现役军阶名单里没有这位长官的信息啊?” “怎么可能?之前宴会上他还帮鹤丸前辈解了围,能出席宴会,怎么会名不在册?”太鼓钟贞宗弹到烛台切光忠身边,攀着他的胳膊。烛台切光忠迁就他靠在沙发上,大俱利伽罗冲干净抹布,擦着手也走了过来。 三人盯着烛台切光忠的屏幕,一板一眼的证件照按照衔级分组排列。刚升为团长的太鼓钟贞宗已归到两银花的队伍里了,可怜的鹤丸国永从三金花垂直跌到最下方无花营员的行列中去。这就已经是最新的人事信息了,但最上方的四花一栏里,只有两个人。 四金花的今剑,和四银花的石切丸。 机巧组的人员主要负责机械方面的工作,不论是工作环境、工作强度还是危险程度,远不及对外作战部。因此即便同样功勋卓著,石切丸也达不到四金花的程度。 再怎么刷新,相级一栏也没有出现刚才那位长官的脸。太鼓钟贞宗认为是烛台切光忠的密级不够,改用自己的电频查询,得到的结果仍然如此。 “他会不会是借调来的?”烛台切光忠问道。 时政有时候会安排各星的高级将士赴非原住星球任职,有的会公布借调理由,有的则不会。但不管公布与否,都会列入十四星综合服务网站的花名册中。三人在综合服务网搜了个遍,还是搜不到他。 “那就奇怪了,他到底是什么人哪?”太鼓钟贞宗揉揉眼睛,“内网上没有哎,间谍?” “时政是不会有间谍一说的,同我们对战的都不是人。再说了,将们见到他还有说有笑,他要是间谍,那她们岂不也……” “高级间谍嘛!”太鼓钟贞宗左拳砸在右掌上,“段位太高,再说溯行军不也有人形的嘛。” “甲类溯行军?人形不假,可你听过它们说话吗?” “唔……没。” 太鼓钟贞宗关掉页面。团长群里有99 的信息,他生怕漏看哪条通知,赶紧去爬楼。 沉默良久的大俱利伽罗突然开口:“他的身份信息很快就会知道,可能就是明天……不,大概就在今晚。” “为什么?”烛台切光忠问。 大俱利伽罗把自己的屏幕送过去。 魔法门,时政半公开论坛,私密讨论组。 【震惊】神秘相级出现——不在编残疾人是大佬!uu们有知道他是谁的嘛? 附:神秘相级轮椅遛弯 视频中,神秘相级开着定位,朝某栋建筑而去,脸和肩头的花都被清楚地录了进来。画面一度抖得厉害,再稳下来,一张俊美的脸骤然放大。录像的人以为他要来夺设备,但相只是看了他几眼,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 跟帖:jd ! 跟帖:高级jd! 跟帖:专门针对咱大将的高级jd! 跟帖:? 跟帖:??? 跟帖:搜不到我都在综合网找三遍了 跟帖:三楼,为啥是针对大将的? …… “群里也炸了。”太鼓钟贞宗把群聊记录拿给烛台切光忠看,“其他团级也不认识,倒是有人讲面熟。” “众所周知,私密租不可能私密。等明天所有人都该知道了。”烛台切光忠说,“宴会上,将和他说过话,看上去还挺熟络,与会的人应该有看到的。不过如果话题热起来,说不定会牵扯到将。将会不会出面解释呢?” “嘿,猜猜看,将会有什么反应?伽罗你怎么看?”太鼓钟贞宗问大俱利伽罗。 大俱利伽罗一直在反复播放那段视频,这位相对自己被偷拍一事似乎毫不介意。 “可是他一点也不介意出现在大家面前。”大俱利伽罗指了指视频,相的面前竖着投屏,“他在用定位,你们看视频录制的时间,这时我们刚和鹤丸吃完饭,在收拾。他是要来宿舍的,但不熟悉宿舍楼这边的情况,他对这附近的路线比较陌生,大概很少来这里。” “可是时政的人不可能不认识回宿舍的路。除了将,因为她根本不住这边的宿舍。”烛台切光忠说,“他另有住处……助理宿舍?” “身处陌生环境,下意识都会有些小动作,但他没有。姿态很舒展。”大俱利伽罗说,“或许他只是很少出现在大家面前,不喜欢社交?或者有什么原因使他无法经常出现。坐轮椅?但也未必。” 烛台切光忠思考:“他是四金花的相,只能是对外作战部的人,但备前室里的重装轻装我都能对上号,也找不出谁还闲着。” “望月闲着呢呀。”太鼓钟贞宗脱口而出。 “那是鹤丸的。”烛台切光忠手指一弹,“你当谁都能驾驭得了望月?” “那我就不知道了……”太鼓钟贞宗捂着头。 “将绝对认识他,他们之间的关系绝对不一般!或许这背后还有……你们看我做什么?” 大俱利伽罗认真分析神秘相级身份的样子太不可思议了。这位狼性男子,酷爱单枪匹马,不好搭理人,也不爱管闲事。烛台切光忠和太鼓钟贞宗用宛如发现未知生物一般稀奇的目光注视着他,如此反常的样子令他们差点怀疑他是不是波频失常需要送去静心室坐坐。 大俱利伽罗轻咳了一声,关掉电频,去检查鹤丸国永宿舍里其他房间的状况。见状,烛台切光忠和太鼓钟贞宗也开始收拾自己带来的零碎。最后,大俱利伽罗从门梁上够下钥匙,将鹤丸国永的宿舍门好好锁上。 “总之等明天吧,会有消息出现的。”说罢,他快步朝楼梯口走去,一边走一边又打开投屏,从背后能看到他灵活飞舞的手指。 烛台切&太鼓钟:伽罗原来你竟然这么八婆吗?不对劲! “就是突然想来找你。”三日月宗近是这样回答鹤丸国永疑惑的。 “可原则上放假不应该一直到午夜13时的吗?”鹤丸国永一撇嘴,“我都没好意思戳穿您。” 十二点半,早过了时政规定的就寝时间。四下里黑漆漆一片,路上也没了巡逻人员。塑胶轮滚在地上噪声很小,倒是鹤丸国永那双军靴敲在地面格外响亮,伴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这个夜晚更显寂静。气温有些低,两人各怀心事,心火燃烧,也觉不出冷来。 “很难不让人怀疑您是故意的。” “这话应该让给你。”三日月宗近的手指依次点在轮椅扶手上,“从你归我管起,我们的坐标就是绑定状态。打开定位能同时看到两个人的位置。我不信你不知道,你们年轻人都喜欢鼓捣这些新功能。” “您可不老。” 三日月宗近歪头:“故意看准我在哪个时间出现、故意说出那样一番话,当着外人的面我自然不好生气,这样你就能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下表达对我的不满。” “光忠他们不是……” “还是说。”三日月宗近顿了顿,“自那之后,本就对我人品持怀疑态度的你已经彻底失望了?” “不是。”这句答得倒是干脆,“您道过歉了。” “嗯。所以你是故意的。”三日月宗近点点头。 “你还真是……”鹤丸国永眉心出现一个深深的川字,“好,就算我是故意的,您又能怎样呢?还要电我吗?” “不,其实我想跟你说,那个电子监狱,今后我尽量不用。” 鹤丸国永惊讶地放慢了脚步。 三日月宗近看着路旁的草丛。 常年不见日光,于植株而言,它们只能获得铱金盾的光照。但这份光照的作用微乎其微,所以叶片总是黄黄的。黄归黄,却不至于枯萎。因为它们是改良过的品种,即便很久不接受光照也活得下去。 “我相信你的自制力。况且不论是谁,套上枷锁都会难受。□□上的枷锁限制行动,精神上的枷锁限制思想。你已经被勒令禁入备前室了,如果还要让你为了提防随时可能出现的电击而时刻紧绷神经,那么我想你甚至坚持不到复职就要先崩溃了。” 三日月宗近抬头,鹤丸国永好看的浅瞳瞪得滴溜圆。 “我原本想那天晚上就跟你说这些的,可惜不在状态,还给了你不愉快的回忆。”他拍了拍膝盖,“受限制的感觉不好,某种程度上,我们都一样。” “你……” “嗯?” “我……” 鹤丸国永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有没有开心一点?”三日月宗近被他那副一肚子话说不出来憋得五官扭曲的脸逗乐了,他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欺负下属,更何况本就是我主动选的你。” 一瞬间,金光突破厚重的云层尽数倾泻下来,地上、草上、叶上、墙上,到处笼罩着淡金色的水波纹。植物们似有灵性一般,感受到久违的高光照射,尽情地舒展叶片。光芒点亮了三日月宗近的瞳孔,有些绿,但更多的是蓝。在那片无尽深蓝的海洋里,鹤丸国永看见了画书中的月亮。在基地教科书中是暗淡多坑的星体,在古老典籍中被赋予旷达、清幽、又有些失意的意象。 某一瞬间,他好像从那片深蓝中看见了友成的影子。 曾几何时,莺丸友成也是这样温柔地注视他。 “你在哭吗?”莺丸友成轻轻地问,温热的指腹顺着眼角划过。鹤丸国永真想握紧他的手,但触碰到那只手时,他才回过神来,面前的人不是莺丸友成,是三日月宗近。 “被我的宽宏大量感动到了吗?”三日月宗近打趣道。 打趣打消了鹤丸国永略带明媚的小忧伤。他太过投入地看那藏有新月的眸子,鼻尖几乎要戳到人家的脸,三日月宗近竟也没躲开。你不躲,那我也不躲。就着这个距离,鹤丸国永向三日月宗近道了句对不起。 “我可能有些先入为主了。” 他飞快地眨了眨眼,三日月宗近看到他眼角有颗快要滚落的珠子飞快地碎掉了。 之后的路上,两人之间一直以来胶着的气氛荡然无存。鹤丸国永打开了话匣子,三日月宗近也不吝啬口水,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很多。 “我觉得你可以抽空和你的朋友们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我没打算和他们解释。”鹤丸国永一脸无所谓。 三日月宗近委屈道:“为什么?你那样说显得我多么欺负人似的。” “这种事与其赶着解释,不如用实际行动证明。更何况咱们刚刚才‘冰释前嫌’不是吗?” “我从没觉得我们之间有过‘前嫌’。” “哇,你这么说得我好像很小心眼哎。” “你不小心眼吗?” “当然不!但总之,我是不会去跟他们解释的,毕竟大家只愿意听自己想听的不是吗?谣言就是这么来的。” “哦?你还懂传谣?” “当然懂,你个背景大佬哪懂我们白板er的痛?我要是天天跟他们解释这解释那,还不累死?” “这倒叫我有些意外,至少你的后辈是可以信赖的吧?” “他们当然能信赖,但这是两码事。有的事就是会越描越黑,所以能不管就别去管……” 一路上闲扯了太多,回到宿舍反而没了话说。时间也不早了,两人匆匆洗漱,便各自回了房间。 三日月宗近规规矩矩将被子拉到胸口的位置,双手交叠放在腹部。早已过了规定的就寝时间,可他一点也不困,反而十分精神。窗帘拉得紧紧的,一点光也透不进来。 是鹤丸国永帮他拉上的。 说了不拿电子监狱罚他后,鹤丸国永明显放松了许多。回来的路上,两人的氛围也十分融洽,但三日月宗近知道鹤丸国永并没有完全放下戒备。白板对背景,两个阶级长久以来便存在摩擦,就算到他们这里也不可能仅凭一句话就和解。 但鹤丸国永不是小心眼的人,以他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他能拎得清事情轻重。 因此,三日月宗近决定赌一件事。 他点开同今剑的聊天框,上传了一份文件。 与此同时,另一边。 鹤丸国永甩甩头,摸着黑一头栽倒在床上。发梢上的水珠落在被子上,很快就洇了下去。被罩上留下了一块块潮湿的痕迹。他也不嫌,埋进被窝里好一阵,直到喘不过气,才猛地抬起头来。 他差点沉浸在三日月宗近的温情中了! “鹤丸国永,你怎么回事?”鹤丸国永在心里暗骂,“说句好话就心软了?回来的路上你都跟他讲了些什么啊?不是,话说他怎么还听进去了?不对不对,他只是附和,附和……清醒点吧,你们还没好到无话不说的程度!” 他用被子把自己卷了起来,在床上扭来扭去,活像条大虫子。 你不是一直不喜欢背景人吗?再说你还要监视他,你不能心软! 他想放空脑子,但荒唐的初夜再次浮现眼前,同今夜如此体贴的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那张脸时而纯良时而邪恶,在鹤丸国永眼前跳来跳去。纯良的三日月宗近摸摸脸告诉他没事不要怕我很温柔的,邪恶的三日月宗近扳起大腿阴恻恻地威胁顺从或是毁灭……鹤丸国永一再在心底告诉自己他一点也不在乎,谁还没有个黑历史了? 怎么老是想起那个?有完没完了?听着,脑子,我一点也不在乎……好吧,你爱想什么想什么,我不在乎,我不动怒。 戴监狱给鹤丸国永练出了佛系好心态,如果面前放着蒲团和木鱼,他甚至能直接坐化。 鹤丸国永在床上蠕动了几下,被子四四方方把他封印在床上,然后他又开始反复揣摩今后对待三日月宗近的态度。要守心,不滥情。在即将睡着前,鹤丸国永终于敲定了一个方案:换一个比现在更友善的态度,不过自己终归只是监控器兼交通工具,三日月宗近的其他事跟自己没关系!反正高位的话说得再天花乱坠也不会深切感受到底层的困苦,所以也没必要同情他们。 即使三日月宗近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高傲…… 但不管怎么说,他这就算决定好了。鹤丸国永信心满满地睡了过去,他认定自己一定能管好那颗本质上软塌塌的心,但没想到很快就打脸了。 他也不会预料到自己之后会为了帮三日月宗近正名而“尽心尽力”“劳神伤财”。 魔法门某组,某匿名用户的爆料帖在短短几分钟内爆红到首页。据知情人士透露,神秘相级名为三日月宗近,来自某大家族。他以第一的成绩进入时政后,充分展现了自己优秀的军事思想和高效有序的指挥风格,连获多场胜利,深得大将赏识,短短几年就从营员升到了三花,速度之快,放眼十四星无人能敌。 跟帖:花生 跟帖:地板 跟帖:板凳 …… 跟帖:三日月?有这个家族吗? …… 事先说明,帖主不是在编故事也不是在写小说,只是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你们,信与不信大家随意。语无伦次还请见谅昂。 这人平日里锋芒内敛,和人交谈细声细气,然而他超有心机!打小报告告黑状就不说了,他私下里还暗通Mx星大将,还夜夜笙歌啊!音频为证,都来听听来听听!那叫一个缱绻,那叫一个缠绵……甚至有一次,他因此差点耽误了巡逻!!! 附件:bgm动次打次 跟帖:我靠!敢打大将的主意?小子活腻歪了是不是! 跟帖:i大将er不允许任何人染指我主! 跟帖:等等,MX的意思应该不是咱星吧?14个星来…… 跟帖:那更过分!放着自家香香大将不贴?跨老远贴别人? 跟帖:楼上你醒醒,哪家大将都不行阿伟!!! …… 跟帖:uu门听音频了吗?这家伙怕不是个0??? 跟帖:什么是0?听上去感觉他好渴啊能不能喝点水啊先? 跟帖:楼上老实人。Doge.jpg 跟帖:楼上怕不是个lsp。 跟帖:lsp?六十篇?啥? 跟帖:这里又是个老实人。 跟帖:咱星老实人真多 Doge.jpg …… 你们要是这么想的话,那我只能说一个词,你们自己品哦。 跟帖:什么词? 跟帖:花生瓜子板凳 …… 近水楼台。 跟帖:什么鬼? 跟帖:什么意思? 跟帖:先得月…… 跟帖:向阳花木易为春√ …… 跟帖:诗词接龙的可以停了 跟帖:麻了,你是说咱家大将也? 跟帖:什么意思楼上求解释QAQ 跟帖:这也要解释吗!楼上回基地重修去吧 跟帖:大——将—— 跟帖:大——将—— 跟帖:大——将—— 跟帖:打破队形。 …… (2h后) 跟帖:然后呢? 跟帖:这就完了? 跟帖:继续啊!!!还有什么料赶紧说老子今儿永夜无眠 …… 还有人在等呀?我没睡我还在,接下来解释一下轮椅。 跟帖:好耶! 跟帖:对啊早就想问了肢体残疾不全的人不会留在时政的他怎么还不走?不仅不走还那么大大方方在外面溜达是不是有人罩着他! 跟帖:都跟大将们夜夜笙歌了当然有人罩着了啊 跟帖:靠贝楼上别说了心塞 …… 跟帖:啊求一双没有看过那条料的眼睛!大将在我心中永愿天山雪莲高不可攀555555555 …… 前面也说了,他就是个心机boy!那么!他为什么甘愿来来回回爬床献身呢?Q:在时政,我们最看重什么?请投票! 1.花拐 2.军功 3.服役年限 4.其他(见评论) …… 跟帖:花拐 跟帖:军功 …… 跟帖:服役年限? 跟帖:花拐吧? 跟帖:绝对年限 …… 这回真理掌握在大多数人手中。没错,就是花拐,也就是我们的等级。众所周知咱星时政自成立以来,服役人员最多,但是相级人数最少。大家在内网查询只能查到2人,papa比小天狗早一些,但实际上papa并不是咱的第一名相级,这位才是! …… 跟帖:原来是1 跟帖:满地飘0 跟帖:无1无靠 跟帖:楼上几位穿好裤子 …… 跟帖:这跟轮椅有什么关系? 是这样,因为升相有一个要求是几名大将联名推荐的,他一开始巴结大将们的时候,大将们也没往这方面想,只觉得这么个好皮相不用白不用啊~但是!咱家大将英明神武,还是发现了他的小算盘。正义感战胜了私欲,大将隐忍多日,在他得寸进尺的时候狠狠揭开了他的真面目!并且打断了他的腿! …… 跟帖:我星靠脸上位第一人 跟帖:不是,等等,我觉得这个隐忍应该加引号,大将后来才发现的,那之前不也耽于美色嘛? …… 跟帖:还正义感战胜私欲呢,从第一夜笙歌开始大将的正义感就没了就没了!!! 跟帖:其实就是个靠脸爬床上位不成受罚断腿的故事√ …… 跟帖:那为什么还不把他赶走咧? 老实说,我和大家的想法是一样的,这样的人留他干啥?但是你得结合当时的情况来看啊。我就不直说哪段时间了,在他来时政之前,咱星虽然人多,但是打起仗来也就中规中矩,差不到哪去,但也不算多亮眼。打这位进了时政来,几场漂亮仗直接把咱的名声吹到了排名前三,很多战法甚至都进了教科书。白天忙事业,晚上忙私活,两手抓还能两手硬,时间管理大师没毛病吧? 大将断了他的腿,停了他的职,但是并没有第一时间请他出去。因为那时候正好出现了新型溯行军,虽然能打,但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溯行军一直在变异。一天一个战法没那么多好脑子想啊,所以就把他留下了…… …… 后面无非就是一些碎嘴的话,但这之后各种奇奇怪怪的爆料帖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什么三日月宗近床罩流出、三日月宗近私链非军阶、海王三日月宗近包圆papa小天狗……这些牵扯到的大多是早期入职人员。不知是谁偷拍到鹤丸国永和三日月宗近在一起的照片,三日月宗近稳如泰山坐在轮椅上,鹤丸国永一脸小媳妇样推着他走,无辜如鹤丸国永因此被冠以海王新欢的称号。众多谣传中,后期入职人员里,有且只有鹤丸国永一个人光荣上榜。 爬完楼,他拳头都硬了。 鹤丸国永指着帖子黑着脸瞪着三日月宗近:“丫到底干没干过?!” 三日月宗近看到鹤丸国永头顶隐隐冒出小火苗,他笑了出来:“我说没有你会信吗?” 当然! 不信! 且不说他们还没有熟到无话不谈的程度,单凭那晚的体验,他都不相信三日月宗近还是个雏! 鹤丸国永虽然信不过三日月宗近,可是他信自家将。他犹豫着要不要把帖子转给将求证,但又怕打扰她工作。见眼鼻嘴快要皱成一团,三日月宗近正色道:“这都是假的,我没做过这些事。” 鹤丸国永扑通一声窝进沙发里,眉头紧锁,表情愈发凝重。 “虽然你可能对我抱有极大怀疑,但我的确没做过这些事。” …… “军籍不在网上的确会显得我十分可疑,但这也不是我能左右的事情,我没有管理员身份,改不了系统内容。” …… 鹤丸国永还在刷帖。十四星所有的时政人员都可以在魔法门里聊天,甚至管理层也会偶尔冒泡。现在他一进魔法门就能看到含有三日月宗近关键字的八卦帖,最新一帖已经把三日月宗近在基地的那些日子扒出来了。 论三明和白月光的相似度!!! 基地美人榜单之首的管理层小姐姐和海王三明惊人相似啊友友们!戳大图见真相! 三日月宗近试着叫了几声,鹤丸国永充耳不闻。他也懒得再费力气解释,转头自己烧水泡茶去。接下来如何发展就不是他能预测的了,一切全凭鹤丸国永掌握。 舆论,甚至他的未来。 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一个才接触不到一个月的人委实有些不理智,这些亲自编造的黑料毫不犹豫发给今剑的瞬间,三日月宗近感觉到肾上腺素正急速攀升,整个人亢奋得仿佛能直接站起来原地蹦两步。 三日月宗近习惯走一步想三步,但这次仅凭冲动做的事却比进行了周密部署再行动更令他踏实。他甚至想象自己会被锁在小方凳上,周围坐满了管理层。她们厉声谴责自己的过错,以至于翻出某些陈年旧案,这时鹤丸国永破门而入打断她们的思路,好斗的小白鹤抻着翅膀把他护在身后据理力争…… 哈哈,那个画面真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呢?他怎么会需要鹤丸国永保护呢? 不过这样的展开倒是有趣,三日月宗近倒好茶,扭头看窝在沙发里的鹤丸国永,想了想便又倒了杯。本尊都没恼呢他还上头了,三日月宗近想着,把茶放在桌上。但是鹤丸国永突然捉住他的手腕,滚烫的茶水溅到两人手上,被烫到的皮肤很快变红。 三日月宗近倒不觉得有多疼,只见鹤丸国永雪白的皮肤那样明显地红了一块心底直呼可惜。他以为鹤丸国永终于要爆发了,一抬头,却对上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 “三日月宗近,我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鹤丸国永完全无视了被烫到的手,他兴致勃勃说,“你得配合我,我保证绝对有效!” “是吗?” “当然!相信我,百利而无一害!” 三日月宗近卧室门口。 “不可以。”隔着门板,三日月宗近的声音有些模糊。 “这正是我计划中最精华的部分啊!”鹤丸国永拍打门板,“你听着,我就是要把你推广……推出去,推到大家面前!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咱就让大家亲眼看看你到底是怎样的人!” 三日月宗近一边顶着门,一边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襟:“宛如被人围观的猴子?” “不是!”鹤丸国永解释,“你的曝光度太低了,大家都见不着你,就算见着了也是扭头就忘。你这样最容易被扣帽子了。你不出来辟谣,帽子只会越扣越多、越来越离谱!诚然,你出来辟谣同样可能受到质疑,太快人家会说你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太慢又会说你早干嘛了。所以不如让大家亲自来了解三日月宗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可以的!我会帮你!来吧!” “正话反话都让别人说尽了,我还能说什么?我拒绝。”三日月宗近态度坚定,“我很忙的。” “我知道你最近的安排,你忙个头!”鹤丸国永使劲拱门。 “大胆,你竟然敢这样说你的上司!”三日月宗近咬紧牙关。 门关不上,他没法用门锁。 “对不起,回头你电我啊?”鹤丸国永扬扬得意,他已经成功将门缝扩到了一指宽。 “我才说过不会用,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三日月宗近终于还是扛不住了。就算他力气再大,但坐着始终不方便。对面张牙舞爪朝他扑过来的时候三日月宗近直接做好英勇就义的准备。 鹤丸国永反锁住三日月宗近的手臂,让他无法挣脱。 “你听好我一会儿有个会。” “别闹,我刚看过了你一整天都没事。” “真的有,你再看看。” “老实点别乱动啊。”鹤丸国永双手腾不开,只好用鼻尖下巴戳开了电频,工作联动栏里的确多了项任务。 鹤丸国永只好松开三日月宗近的手。 “你的心意我能懂。”三日月宗近扯了扯衣角,“但是有些客观条件限制了我。不能和你说太多,你知道就行。” “你这样吊我胃口真的很不对。”鹤丸国永也开始整理衣服,然后推着三日月宗近出了门,“理由蹩脚极了,但是不管怎样我还是觉得应该把你推广……推出去,你就说怎样才肯答应吧?” 怎样也答应不了啊,三日月宗近在心里回答。自己的限制甚至有指挥官的手笔,还有所谓的改造出云…… 按照既定计划,出云会改造成适应腿部不便的坐姿构造。看上去上头是在积极为他的复出做准备,但实际上这也证明他们其实根本没想过让他的腿好起来,那样他就可以一直受到牵制。 明明我只想在时政里干到退役,何必非要逼我起义呢? “这都是上面的指示,我无能为力。走吧,我要迟到了。” 鹤丸国永嘟着嘴,盯着三日月宗近头顶翘起的两撮头发。 望着三日月宗近消失在电梯间的背影,鹤丸国永扭头往回走。 时间还早,回宿舍也没事干。他一边漫无目的瞎溜达,一边盘算如何把三日月宗近推向大家面前。 三日月宗近拒绝社交,但那语气一听就知道不是本意。会是什么理由限制了他的自由呢?鹤丸国永打开魔法门,顶上一溜的红帖。有人把昨晚他们在回宿舍路上的那段监控截了下来,由于角度的问题,他们的姿势特别像亲嘴。底下跟帖有人把鹤丸国永的资料查了个底朝天,就连当年在基地打了几次架都有明确记录。一个没留神一刷新,新上来的红帖又在造谣三日月宗近和将不清不白了,跟帖的人有的哭有的骂,哭是哭将被染指,骂是骂三日月宗近多么不是东西。鹤丸国永仔细对了对帖子说的时间,那时鹤丸国永刚做三日月宗近的助理满一周,那天三日月宗近心情大好,邀请他一起喝下午茶。 这种亲身经历的事情被人张口就来谁能忍得了?鹤丸国永登上自己的账号,噼里啪啦一顿敲。 鹤望月跟帖:别造谣了,这个时间他正在喝下午茶,根本没出房间,更别说见大将了!我说你们无不无聊?有这个时间去训练一下不行吗? 跟帖:你谁啊? 跟帖:无图无真相~ 跟帖:楼上,这位不就是传说中的海王新欢嘛? 跟帖:你咋知道的? 跟帖:这用户名,哈哈,就差把铭牌号写出来了吧 跟帖:“鹤丸国永:你直接报我铭牌号得了” 跟帖:@鹤望月当事人出来锤一下你和明王进展到哪一步了? 跟帖:我靠!当事人哎!终于有当事人下场了哎!刺激! 跟帖:这楼盖起来盖起来! …… 几秒的时间,整个帖红到发紫。 魔法门的所有发言都是不可撤销的,删不了贴也删不了评论,鹤丸国永没想到自己下场竟然会是这样。 要说谣言,他们还真有过负距离接触,但要说真,又完全无爱。鹤丸国永一巴掌拍碎了投屏。晶蓝页面被他攥进手心,然后被大力丢在地上,如烟似雾消散开来。路过的兵士频频侧目,有认出他的人也指指点点。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就算他不想管三日月宗近这档事,但现在一天不到火就已经烧到了他身上,他忍不了。鹤丸国永恶狠狠朝周边一个扫视,然后径直朝将的办公室走去。 …… 跟帖:最新消息,新欢跑去跟原配闹啦! 跟帖:三角大戏!我巨喜! 跟帖:打起来打起来!话说有人去拍个照留念不? 跟帖:不要命啦?!? …… 鹤丸国永把军靴踩得啪啪作响,隔着大老远就开了嗓。 “将!将我找你啊!” 砰! 开门的一瞬间鹤丸国永整个人都惊了。 小小一个人毫不注意形象,一只脚搭在办公桌边缘,把那么一个高个子桌咚在面前,高个子努力往后仰想和她保持距离,但被揪住了领子。明明将的房间没有强光投射,可鹤丸国永愣是睁不开眼,看不清那高个的脸。 “为——什——么——不——敲——门!”74爆呵。 鹤丸国永看清了那枚粉嫩的小拳,趁还没落到自己头上赶紧闪了出去,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报告,将,我找您有要事!” “驳回,三个小时之后再说。” “将!大将!舆论不等人啊大将!” “你自己看着办吧!” “不是大将我得……” “我说了你自己看着办现在闭嘴安静圆润离开!” 鹤丸国永站在门前。 将在干什么?那个被桌咚的人是谁?他们是什么关系? 原本想为了辟谣问将讨一个便宜行事之权,现在不仅没讨到,好像还实锤了某个新的谣言…… 那该怎么办? ‘自己看着办!’ 鹤丸国永灵光一闪,调出事先备好的录音机。原本他计划如果将不松口,那就自己拼一个口头许可出来。但是刚才的混乱场面里将那句自己看着办被他清清楚楚地录了下来。 这可是您说的!鹤丸国永眼珠滴溜一转,点开烛台切光忠的对话框,狂敲一气。 “就是说今年的活动直接提前了一个季?太好了!”太鼓钟贞宗的大嗓门在墨竹内部回荡。 “也不知道鹤丸是怎么想的,虽然这一季溯行军出没可能性也不高,但是下一季再活动更保险一些吧?” “差不多差不多,而且这次也有将的许可,将都同意了,应该没事的!” “我个人还是比较喜欢在最后一季活动……小贞你看看降2F246那里是什么……有趣的事情一定要留到最后,就像吃东西把最好吃的留到最后一样。” “可万一好吃的到最后变得不好吃了怎么办?我倒是觉得一定要在它刚出锅时赶紧吃掉,留住新鲜好味道~即将降临死星碎片群,问题不大,注意闪避。” “收到。鹤丸应该也给伽罗发了信息,巡逻结束我们回去置办装备?” “OK”。 一想到活动要提前,太鼓钟贞宗干劲满满。灰椋向上一抬头,然后猛地扎了下去,在死星碎片的海洋中欢乐游走。烛台切光忠瞥了一眼雷达屏上那个轨迹凌乱的橘色亮点飞出探测范围,无声笑了笑。活动提前没什么不好,只是鹤丸国永为什么会突然决定提前呢? 那时他们还不知道魔法门里那些七嘴八舌的破事。 这个活动,其实是M74一年一度的大联谊。M74时政人多,为了增进友谊,增强团队协作能力,上一任将决定每年举办一场联谊会,活动持续十五天,助理提前预报溯行军动向,做好清场工作,各级长官负责好每天的日常警备,轮流参加活动。十五天的时间,每个人都能参与进来。上时期,活动都是将指派负责人,负责人要管的事太多了,时间地点、主题后勤,方方面面都要兼顾。要再赶上执勤或者清场战,整个人恨不得分上十个八个身。不过到现时期,伊达派的几个人一个比一个好来事儿,将就直接把活动放权给全员了。 “谁想负责谁负责,只要不耽误正事,提前通知我就行。至于参不参加……看心情。” 这是74的原话。 于是几乎每年的活动都是由鹤丸国永做总策划,其他人分工,有事了互相帮一把,总的来说办得有声有色,魔法门里永远有别星兵士在羡慕嫉妒恨。 为了这次活动,鹤丸国永憋了好几天。这几天他乖巧懂事得令人发指,三日月宗近一度以为他忘记魔法门红头帖的事了。一天下午,他睡醒从卧室出来,鹤丸国永刚洗完澡,赤脚站在浴室擦头发。精瘦的身板微微发红,背后两块肩胛骨随着动作突起。腰也太细了,某个角度来看甚至不足一握。腰间缠着毛巾,那也是白的。小腿肌肉线条流畅,顺滑直下,细细挤出那道窄窄的踝。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鹤丸国永扭头看了过来。客厅大落地窗早被调出了花纹,大概其又忘了拿换洗衣服。 灯被调成了暖橘色,空气中有熟悉的紫藤花香,毛巾擦头发的沙沙声几度令他再次睡去,不是病态也不是疲倦,而是本应如此。三日月宗近捧着茶杯,十分惬意地享受这段异常温馨的时刻。他歪着头,耐心看鹤丸国永把头发擦得半干不湿,看他把平角裤提到腰间,看他穿上一条很少见的黑色休闲裤,又看他穿上一件更少见的白色套头衫。 这套衣服他没见鹤丸国永穿过,或许在他不在的时候穿过吧,套头衫毛茸茸的,有一种冬日里暖洋洋的感觉,看得三日月宗近心里也有些茸茸的。鹤丸国永赤脚走到他身边,下巴亲昵地搭在三日月宗近肩上。 “领导,你醒啦?” 语调也是软软的,像小猫爪子在三日月宗近心头抓了一把。说不上哪里不对,只觉得大脑突得一片空白,眼前似乎出现了另一个场景:那也是一个午后,自己洗完澡出来,那时鹤丸国永正窝在沙发上看书,正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整个人白得发亮。他走过去,坐在旁边,不一会儿鹤丸国永看困了,顺从地倒在他身上。 “准备去哪?”三日月宗近不追究鹤丸国永这个有些逾越的行为,懒洋洋地问。 “你去了就知道了。”鹤丸国永笑嘻嘻道。 “哦。” “现在我们先换个装。”说着,鹤丸国永伸手去扯三日月宗近的衣服。 三日月宗近瞬间清醒:“要去哪?我不去。” “来嘛来嘛~” 鹤丸国永终于装不下去了。他坏笑着,手指在空中比划着朝三日月宗近压了下去。 三日月宗近不知道他打算干什么,只是老实了这么几天也该爆发出来了。但他知道鹤丸国永没有恶意,所以没有用尽全力。 “哼哼,老实从了我吧!” “不要……不要啊……不!” 直到鹤丸国永开始扒他的裤子,三日月宗近终于意识到自己该认真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给你换条裤子。” “放手!” 三日月宗近不是真心抗拒,鹤丸国永知道的。 这是他第二次摸他的腿了,这双腿生得真好看,裹得很白,腿毛也少,肌肉结实,仍然让他怀疑这双腿竟然站不起来这件事。他和三日月宗近斗智斗勇,最后用尽全力把人往沙发一推。三日月宗近倒下,长裤毫无阻拦被拽了下来。 先脱好了再说穿,鹤丸国永继续扒衣服。 脱衣服的难度比脱裤子高了不少,毕竟三日月宗近的手是好的。四掌相对,两人大眼瞪小眼。鹤丸国永拿全身力量对三日月宗近的上肢力量,多少占点上风。就快了,就要攻下三日月宗近了!鹤丸国永亢奋极了! 正在这时,宿舍门突然开了,两人的搏斗定在空中。 “前辈有个事情需要……” 小狐丸扬着一摞纸,一开门猝不及防欣赏到别样景致:三日月宗近一双腿无力地搭在鹤丸国永腰间,上衣也被掀开了大半。 他从没见过自家前辈只穿着上衣的样子。 自家前辈永远是一丝不苟温润有礼的,是绝对不可能和“狼狈”之类的词语挂钩的。 三日月宗近不愧是三日月宗近,他维持着这个尴尬的姿势,仰起头,一脸严肃:“有什么事吗?” “啊……哦,有几个……那个,企划,您……给看看看?” “电频发我就行。”三日月宗近指了指手腕。 小狐丸应了一声。 “还有什么事吗?” “白山让我问问你接下来的治疗和……那个,怎么安排?” 三日月宗近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他怎么计划的。” “根据您前几次的数据,白山打算更改一下日程,今天先去一次,用新机器再测一次数据,然后把五天一次变为……” “今天不行。”三日月宗近十分干脆地拒绝了他,“就在刚才,我的助理空降了一项新任务过来,你和白山解释一下吧,这几天没时间。” 说罢,他看向鹤丸国永。 鹤丸国永点了点头,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过分地从三日月宗近身上下来,离开时还不忘把三日月宗近的衣服也带走。三日月宗近就这样坦荡荡坐了起来,任鹤丸国永帮自己套上事先准备好的休闲装。 太不可思议了。小狐丸之前一直是三日月宗近的副手,之后又被上面安排兼职他的助理,可以说是在三日月宗近身边待得最久的人。在生活方面,三日月宗近从没麻烦过他一次。有时候他觉得,虽然他们共事多年,但三日月宗近对他始终抱有疏离的态度。可相互之间的默契又是无人可比,三日月宗近一个眼神、一个细微动作他都懂得。 他也见过他的窘态,或许称作恶趣味更恰当也说不定,毕竟那顶假发是他自己挑的,那套长裙也是他自愿穿的…… 一切私事都是三日月宗近自己在打理,小狐丸从没插手过。相处多年,他自信没有人能代替三日月宗近本人,没有人! 然后这个认知就被鹤丸国永打碎了。 小狐丸把十万个为什么吞进肚子里离开了宿舍,三日月宗近低头,鹤丸国永坐在他的轮椅上,扳着他的腿往脚上套袜子。见他在看自己,鹤丸国永还狞笑着在他的脚底挠了挠。 放在以前,这些行为会让三日月宗近觉得自己的自尊心被打破,罪魁祸首大概会吃一个炼狱模式的胖揍也说不定。然而做这些事的人是鹤丸国永,他的助理,他亲自挑选的人,由他料理自己,似乎也没那么糟? 被人服侍的感觉,似乎还挺好? 之后,三日月宗近再没问过一个问题,鹤丸国永顺顺利利把他带到了活动现场。 三日月宗近的出现带来的骚动实属意料之中,起初全场的氛围骤然降至冰点,但在鹤丸国永无视僵持,自顾自和大家搭话,顺带给三日月宗近递食物,以及太鼓钟贞宗在烛台切光忠和大俱利伽罗的鼓(qiang)励(po)下和三日月宗近聊了天之后,冰山逐渐融化,气氛逐渐苏醒,又回到了最初的热闹样。 当然还是有不少眼睛落到三日月宗近身上,但见他和太鼓钟贞宗聊天的气氛别样融洽,有几个人也开始壮着胆子朝他搭讪。鹤丸国永捏着酒杯,看向被围起来的三日月宗近,那个人竟然很好地融入了进来,周围人频频发出笑声。 “适应得挺好嘛。”烛台切光忠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 “我也被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会社交障碍呢。” “所以……这次活动提前,是因为他吧?” 鹤丸国永喝了一大口酒,烛台切光忠只听到隐约的一个“嗯”。 “虽然我们鹤先生一直都是认真负责的好兵,不过为一个‘阶级敌人’如此用心,倒是叫我们意外得很。” 鹤丸国永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能这么想,这件事里我也是受害者,我也是在为自己正名。我不是什么新欢,所以他也不是什么海王。其他原因的话,大概是惺惺相惜吧。”鹤丸国永拍了拍自己的腿,留下思考的烛台切光忠。他走到角落,将音乐声音调大。 如果说前半夜大家还能人模人样聊几句,那么后半夜完全成了群魔乱舞。 一向不喜欢喧闹的压切长谷部也来了,本就不胜酒力的他刚喝了两杯就开始搓着大腿不知道该做什么,茫然地环顾四周,最后找了张舒适的大沙发睡了进去。 身旁就是三日月宗近。 三日月宗近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压切长谷部脸旁抽了回来,他倒不是反感压切长谷部一边摸他的手一边叫将,只是不想被快要滴下来的口水沾到,那样他还要去洗手,轮椅被收起来放在了角落,他要走动还得麻烦鹤丸国永帮忙。 鹤丸国永不会不帮的,这是他的工作,但现在三日月宗近不想麻烦他。聚光灯下,伊达一派的四个人换了一水儿的西装跳着大舞,俨然一副公司高管喝多了的样子。鹤丸国永自然没醉,他就是喜欢热闹。 “啊!不好意思。”戴着红围巾的青年朝三日月宗近举手示意。他要从堆满人的沙发上起身,不小心踩了三日月宗近一脚。 三日月宗近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他没事。青年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离开了人堆。 待青年走远,三日月宗近摸了摸膝盖,扳起腿,隔着鞋子捏了捏脚趾。 异样的情绪爬上心头。 第9章 第8章 针锋相对 ERH004,将级例行会。 会议的作用不外乎向指挥官述职、讨论近期军情之类,溯行军变异啦、科研进展啦、资源共享啦,通常一季一开,持续一周。 理论上一周时间里,大家应该互相交换情报,研究对策,就各项工作指标深入探讨。但事实上,所有人在第一天向指挥官述职完毕后,就抱着自家情报和别人大眼瞪小眼了。 因为曾经发生过窃取他星军事情报以扩张本星势力的事件,最终在管理员和指挥官的强硬手段下才得以解决。所以大家秉持如此消极的态度,都可以理解。 每颗星球的子民都是数百上千个国家的融合,在技术尚不成熟的过去,像自家一样宜居的星球还有13个这件事想都不敢想。移民到新星之后,人与人之间又开始分裂,出现了国家,然后又整合,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 猜疑让移民新星重新化整为零经历了太多无用消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彼时的十四星联合政府一度分崩离析。也是自那时起,将级例行会几乎成了保密比赛,就看谁闷起头来干的事多,谁能最大限度保护自家秘密不被窃取。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人爱搞特务工作,民间反对势力也暗流涌动,想百分百保密几乎不可能。 会议厅,灯光自上而下笔直地打在圆桌中央,十四名将围坐周边,面孔隐藏在黑暗之中。不是为了省电,每个人面前都有补光灯,发言时打开,方便指挥官看清说话人的脸。但是现在没有指挥官,在这场平级之间的保密比赛中,谁都不想看到别人那张臭脸。 这次例会的氛围有些微妙。 “74,放样本自由活动前不应该先跟我们知会一声吗?”一位声音有些粗哑的将拍着桌子问道,说完,随即有人附和。 74冷眼看那些恨不得长十张嘴把自己吃了的人,心想这人手真长心真大管得真宽。 “那是她的人,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也轮不到别人插手吧?”82说,“有那个闲心,不如先把拖了小二十年的廊桥项目资源补一下。” “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属你富得流油还受特别保护,有本事你们也按人头交资源?” 82想反驳,憋了半天满腹牢骚也只浓缩为一声哼。 “各位,样本是全面推进潮汐锁定研发的关键因素,样本的问题不单是某个星球自己的事,而是十四星联合政府这一命运共同体的事。毫不夸张地说,样本的安危影响着全人类的安危。虽然老一辈当年的确做过错事,但是我希望大家能放下偏见,切实投身到十四星的防卫与建设中来……” “59真会说。”有人小声嘀咕。 “谁让人家是我们的前辈呢?”另一个人小声回答。 年长者点头示意:“单论资历,我的确比在座各位都要丰富,但如今我们的发展日新月异,我不免也会有些守旧的观念,还望各位同事能不吝赐教。” 她看向74:“你允许样本自由活动是有什么理由吗?最好和我们解释一下。” “他申请,我同意,就这么简单。” 59和蔼地摇了摇头:“这个理由不好。” 多数人也开始不乐意了,纷纷指责74不稳重,没有大局观,一意孤行…… 忍…… 我忍…… 忍个屁! 74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生吞下嘴边的脏话,克制地问道:“各位是想干什么?我是没给你们数据还是没给你们援助?是,样本珍贵,对未来发展十分重要,我让你们来亲自操刀实验了吧?我分享数据了吧?我定期上传样本行为轨迹了吧?你们还想怎么样?是要我把他铐起来去各位家里巡回展览啊还是大卸八块和你们分了啊?” “那可是人,怎么能这样干呢?” “您还记得他是一个人啊?”74反笑,“我还以为你们拿他当小白鼠哪,这不让去那不让去,这不让吃那不让看的。” “这也是为了他好,不能让他因为不可控因素导致生物流异常。” “哦……老天,又是这种‘为你好’的说辞。”黑暗中,74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生物流的实际影响因素两只手就数过来了,每年那么多相关论文汇报你不看吗?” “你别不耐烦,74,我告诉你,这是看在你年轻的份上。”44指着她,“你以为付丧神是怎么做出来的?你以为潮汐锁定是谁开发的?你以为这些成就就只有你们的功劳吗?!你以为……” 咣当—— 74的椅子掀翻在地。 “你以为你是谁?!付丧神,我星的机械师设计的!潮汐锁定,我星的优秀士兵开发的!样本,我们先后从前线找了三个!前线!三个!”74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这些事你就任前不知道吗?你前任这么不上心教你呢?” “哪来的三个明明只有两个人……”44哪里见过74这样,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说。 “付丧神、潮汐锁定和样本,这个大项从始至终都是我方在出人出力,你们不过是坐等数据投喂,进行机械的计量,你有脸在这跟我谈成就分功劳?” “44,先等等。74,你过分了。”59朝74的方向招了招手,“怎么说话呢这是?谁都不会否认你们在付-定项目中的首功,但是付丧神的最终版成型和潮汐锁定的关键开发大家都参与了,你不能视而不见。” “就是……” “没错!” “用已成型设备,动动手指科学计算这就算出力了?” “你想怎么样?”44不耐烦。 74冷笑:“不如什么时候安排一下,也让我带着家伙去你那里搜样本啊。”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噤若寒蝉。 时政有一条专门针对管理层的铁律叫“不越级、不插手”,“不越级”是指将拟定的项目要先提交给指挥官,指挥官点头后拿给管理员备案,再由将实施,不可私自决定施行,“不插手”则是指指挥官和将只能管理本星机要,对于兄弟星实施的方案和计划能建议,不可指挥操控。 付-定项目最初是从M74开始的,由于其具有非常广阔的开发前景,因此在十四星管理员的商讨下,将它上升为时政的项目。因此可以说,在这一项目上,整个时政都违规了,于是作为补偿,管理员补给M74一项特权:允许对其余十三星各参一项内务。 对M74而言,这项特权带来的利益某种程度上远大于付-定项目带来的损失,反正项目的初衷也是保障全人类的生存与发展,所以时任将签下了付-定项目数据互通协议。 不过时至今日,这项特权还一次都没用过。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如果M74决定“反击”,他们是没有理由反对的。M74的人一旦踏足她们的地盘,届时她们的损失就不仅仅是一些数据和几个人了。 一时间,会议厅内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这正是74想要的效果。她闭了闭眼,换了个好好先生的态度:“害,都是同事,好容易聚在一起,我那边大过节的,我知道诸位想要什么,好说。” 圆桌中央,晶蓝色的像素颗粒从下往上汇聚到空中,组合成一个棱柱,每个面上都显示出几幅折线图。 “这张图是样本自申请自由活动之后的波段波动,这张图则是他腿部植物神经亢奋状态表,还有这个,波频的……”几张图表并排在一起,74一一进行介绍,它们竟然是实时监控,44盯着折线的末端,过了一会儿,线头跳了一下。 “众所周知,样本因为参与付-定项目,双腿至今无法行走,我们一直积极为他治疗,但是效果不甚明显。前些日子由于不明原因,我们发现他双腿的各项数据在慢慢好转,综合多方面考量,我认为目前给予其一定的自由,或许有利于他的恢复。” “但……” 44刚想说什么,就被74堵了回去:“当然,几张实时监控图还不足以说服各位,我也准备了更详细的报告,连带相关数据已经打包发给了指挥官,也获得了许可。” 像素颗粒四散开来,溢出的流光下,74看到44咬牙切齿的神情,回赠她一个微笑。 “反正管理员和指挥官方面都认可了我们的方案,报告就不给你们看了,具体实施细则也用不着跟你们说。”74耸肩,“大家也希望样本能尽快恢复到最佳状态吧?现在有一个能让他完全恢复的机会摆在面前,在没有更优方案之前为什么不试试呢?” “74,我得提醒你,给予样本太多自由或许会激发他的逆反心理,原本他也没有很尽心地参与实验。” “那我也再强调一次。”74朝声音的来向望去,刀切的发梢凌厉划过脸颊,“他是我的兵,我保留下达禁足解禁开除或者死亡的命令。‘两个不’政策在维护集权的同时也的确存在明显的弊端,还是说你们想在接下来的议题中加一项‘关于时政铁律的利弊及修改方案的大讨论’?” “胆敢影响付-定项目,你试试。”44的手按在座椅扶手上,指甲深深地嵌进扶手松软的皮子里。 74往座椅里一倒,跷起二郎腿扬着下巴:“少废话,或者,你真想我试试?” 又过了五天,例会结束了,明石国行来接74回家。 由于大家在第二天就把最敏感的话题抖了出来,之后的几天里大家都剑拔弩张,气氛可谓压抑到了极点。吃住都在同一栋楼里,一天天的只能楼上楼下钻。关了七天,74终于重获自由。走出大门,不远处明石国行立正站在舱门口。74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每一处都透露着说不出的舒爽。 可算结束了。 82紧跟在她身后。 她好奇地眯起眼:“又是这个小帅哥来接啊?”然后笑嘻嘻揽上74的手臂,“小帅哥可真不错……哇哦,胸肌好棒。” 一家将一个德行,M82缺人,所以82见到谁都一脸春样,恨不得化身为狼,把好苗子全叼回自己窝里。 说这话的时候,74离明石国行已经很近了。明石国行歪了歪嘴角,十分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74把手从82怀里抽出来,放在明石国行的手心里,头也不回踏上了回家的舰船。 “回见呀小帅哥~还有74~”82的声音自远处飘来。 82又尖又细的嗓音顺着风飘到了44耳中。她最看不得别人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厌恶地瞥了一眼82,又扭头朝74那边看去。风大了,发梢飞了起来有些挡视线,恍惚间她好像看到74家那个年轻兵士十分逾越的把手臂搭在她的肩上。 不像话!44攥紧了拳头。 舱门关闭,明石国行把手臂收了回来:“绝对看到了。” “太好了,这样她又能生好一阵气了。” 74三步并作两步飞到瞭望台的长沙发上,毫无形象倒了下去。 “小的们,好吃好喝赶紧招呼上来。” 没有小的们,只有明石一只。 明石国行不慌不忙走到操作台前,敲了几下,舰船设定成自动驾驶模式。他又不知从哪里拿了两听能量饮料,趿拉着鞋慢悠悠走上瞭望台。 74朝沙发里面拱了拱,给他腾了个空。明石国行递给她一听饮料,随即也倒了下来。两个人脚对脚,瘫在沙发里。 74朝明石国行的脸蹬过去:“小贼,领导在此,竟敢如此放肆?” 明石国行躲都不躲:“刚结束巡查就被您叫来干苦力,让我歇歇嘛。” 74把脚收了收,反正她也蹬不到。 她真是疲惫极了,明石国行眯了一会儿很快恢复了精神,站起来活动身体。而另一头,74翻了个身,继续睡得香甜,嘴角淌了些口水下来,还微微打着鼾。 明石国行盯着她看了会儿,伸手解开她领口的扣子,又把刘海掀了起来,然后慢悠悠走下瞭望台。 “我们到家了,你们到哪了?”山姥切国广发来消息。 “在路上。”明石国行回复道。 74的鼾声越来越响。 明石国行将手探进口袋,隔着手套摩挲那个本应夹在74耳廓的小东西。 将不愧是将,即便睡得再死,还是在舰船即将进港前醒了过来。 “国行……国行?” 一阵窸窣后,明石国行来到74面前。他俯身低声回答:“到。” “到家了?” “到了。” 74揉揉眼:“今天应该没有别的安排了吧?” “除了日报告就再没别的了。” “耶~今天放假,真好。” 74很快变回平日里的精神样,一边整理着装一边问道:“鹤丸那个活动进行得怎么样了?” “有兴趣吗?”明石国行点开腕表,山姥切国广贴心地给他转了现场画面,“热闹着呢,要去看看吗?” “走。” “那我跟山姥切说一声,让他……” “不用。”74打断他,她犹豫了一下,“不要告诉他们我去,就让我……我就……我在门口看看就行。” 活动第一天,午夜狂欢局以全军覆没告终。 好一点的还能勉强像个人样走回宿舍,更多的还是烂泥样凑成人堆宿醉一宿。好在鹤丸国永他们准备得周到,空调调至最适温度,清凉的薄荷脑弥散其间。鹤丸国永贴心地给每一个人堆都盖上了被单,回头一看,三日月宗近已经在沙发上迷糊着了。轮椅推到面前,他迷瞪瞪坐上专座,鹤丸国永推着他往宿舍走。 “就这么走了吗?” 鹤丸国永回头望了望:“根据以往的经验,他们能一觉睡到第二轮开局,明天需要执勤备战的也都收着呢,不用担心。” 三日月宗近点点头。 “第一晚感觉如何?”鹤丸国永问。 “挺好的。”就是很好的意思。 三日月宗近认识很多人,但很多人都不认识他。经过魔法门绯闻事件,不少人对他产生了兴趣,这一晚,他身边围满了人不停问这问那,而他自己也很乐意分享一些可以说的趣事,因此这边的氛围也不输于跳大舞的那几位。借着聊天的机会,三日月宗近在心底默默刷新了对那些“熟人”的了解。 回到宿舍,鹤丸国永照顾三日月宗近睡下。三日月宗近不是不想亲力亲为,实在是因为发来的好友申请太多了,他需要一个个添加上好友,再把他们的备注修改好。 鹤丸国永把他脱下来的衣服叠好放到一旁:“你火了?都和他们聊了些什么?” 三日月宗近努力把手速提到最快:“很多,有的还很细,你现在问,我一时半会儿倒想不起来了。”三日月宗近笑道,“备受瞩目对我而言还真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呢。” “这就是你很少出现在大家面前的原因吗?”问完,鹤丸国永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得有些多余。 “不完全是。” 鹤丸国永点点头,他没再多说什么,帮三日月宗近拉上窗帘,便回到自己房间。三日月宗近的好友申请已经开始从本星内扩张到其他各星了,今天太晚,等明天估计有不少问题会一股脑涌进来,不,保不齐今晚值夜的人就已经问开了……就这样保持下去吧,鹤丸国永想,让大家都来好好认识一下三日月宗近,增进感情,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第二天的活动是厨艺比拼,各位参赛人员将在所有观众面前展示自己的厨艺,由评委为各位的菜肴打分。分数最高的人将获得一份食材大礼包,包括但不限于小豆长光提供的优质红豆,歌仙兼定提供的蔬菜拼盘,压切长谷部提供的神奇香草,鹤丸国永提供的珍品茶叶和74特调秘制酱汁。 看着那袋摆放在长桌上的茶叶包,鹤丸国永几乎潸然泪下。 奖品都是大家自愿提供的、时政内少见稀缺或者珍贵的东西。比如鹤丸国永提供的这包红香,不论是泡茶还是作为佐料,都带有浓郁的荔枝香,曾是莺丸友成最宝贝的茶叶。 足足两柜的红香放得太久,就算鹤丸国永不拿出来,迟早是要坏掉的。放任这些茶叶坏掉,在鹤丸国永看来跟在他面前杀死莺丸友成一样残忍! 只可惜这份心思只有他自己知晓,大般若长光看到这包红香后怒气值直接飙到满格。他隐忍着咬牙切齿,一副誓要将食材礼包收入囊中的样子:你竟想将前辈的东西当作奖品送给别人? 小豆长光见状,咧嘴一笑:“部长这么认真?看来我也要好好加油,争取夺魁啊。” 这边的组合气氛微妙着,另几组倒是和谐得很。 压切长谷部和大俱利伽罗组队,没有歌仙兼定做对手,他们几乎被视为铁板钉钉的第一;太郎还是靠谱的,但是次郎似乎还没有从宿醉中缓过劲来,嚷嚷着要大哥帮他做点解酒小菜;骨喰又清点了一遍桌上的材料,鲶尾还在朝围观的一期一振喊着什么,一期一振笑眯眯地朝旁边指了指,鲶尾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骨喰揪住了后衣领…… “今天歌仙怎么没来?” “远征去了。”加州清光正在洗一根白萝卜,“他要是在,这场比试绝对有意思。” 烛台切光忠向周围看了一圈:“你不觉得我们也可以冲一冲第一吗?” “不好办吧?”加州清光为难道,“倒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长谷部加上大俱利,家政属性堆满了咱谁也打不动。” “嗯……那小豆他们呢?” “要是换副部长或者小龙还好,可跟他组队的是部长……”加州清光的目光不由得落到大般若长光身上,后者似乎是感受到他的视线,微笑着朝他点头。加州清光分明从他的目光中解读到清晰的敌意,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每组都有一个厨艺达人,不过这并不是什么非常重要的比赛,即便是厨艺达人也未必会用尽全力。笑面青江隔着大典太光世和狮子王两人,朝最边上的三日月宗近喊话:“您也参加了比赛呀?” “凑凑热闹罢了。”三日月宗近点头回道,然后问身旁的狮子王,“你准备做些什么?” “拌鹿丝。”狮子王兴致勃勃地翻看食材,从小山高的食材堆里取出豆腐皮,“虽然我只会做简单的凉菜,不过味道嘛,吃过的都说好哦。做好了先让你尝尝。” “已经开始期待了。”三日月宗近笑道,然后研究起其他食材。鹤丸国永在台下看他有模有样地拿起两个调料瓶嗅味道,心中生出几分怀疑——他会做饭吗? 会,但不完全会。 主持人鹤丸国永依次走到各组桌前,最后在三日月宗近面前停下。狮子王的拌鹿丝虽然卖相不好,但他是吃过的,味道真的很好。 再看三日月宗近的菜品……盘子里这坨东西是他喵的什么玩意儿? 小山一样高的土豆泥上叠了一层又一层,有些岌岌可危。而三日月宗近还在叠加,似乎沉浸在做手工的乐趣之中。鹤丸国永的神色愈发凝重起来,三日月宗近瞄到他的表情,认为他在很认真地分析自己的杰作,于是也十分严肃地讲解自己的下一步操作。 “接下来,只要放上这片神圣的同心圆……” 鹤丸国永:“如果你能好好叫它洋葱圈我兴许还能看在你我交情的份上给你放点水。” 三日月宗近:“能水到第一名吗?” 鹤丸国永:“那以后就不会再有这项活动了,主持也不会是我了。” 三日月宗近:“还好,就水一次吧。别人一样可以办。” 鹤丸国永:“认真的吗?” 三日月宗近最终如愿得了第一名,倒着数也无所谓。拌鹿丝受到大家的热烈欢迎,狮子王兴致勃勃去围观笑面青江和大典太光世拆奖品,没人注意的地方,鹤丸国永被结结实实灌了一大口三日月宗近的特制咖喱。 然后顺理成章缺席了之后所有活动的主持。 三日月宗近的宿舍。 鹤丸国永病恹恹倒在床上翻看太鼓钟贞宗发给他的日程安排,三日月宗近摇着轮椅给他递药。 “感觉怎么样?” “这个家没了我真不行。”鹤丸国永愤愤道,“这‘运动会’设计得跟拉练有什么区别?还有茶话会,是平常下棋打牌搓麻没够吗?他们……哦不行了,厕所……”鹤丸国永从床上弹了起来,钻进厕所,不一会儿响起冲水声。 “……他们难道是想趁这次机会把棋牌玩个痛然后再也不碰吗?我要为M74时政现役同仁的爱岗敬业精神感动哭了。” 鹤丸国永捂着肚子出来,接过三日月宗近递来的药,也不喝水,生吞了下去。 三日月宗近不言语。 鹤丸国永没埋怨他什么,只是记住了以后不要跟他提做饭这件事。休息了两天,鹤丸国永照样推着三日月宗近乐呵呵去了棋牌室。 一进门,大家蜂拥而上,接过三日月宗近的轮椅往牌桌前一推。从未受过冷落的鹤丸国永孤零零待了会儿,思考自己要不要先回去,等三日月宗近玩够了再接他回家。 “鹤,过来呀。”三日月宗近笑眯眯招手,“三缺一。” 打了几圈,鹤丸国永已经把底裤也赔进去了。他看了眼旁边,三日月宗近上衣就剩下一层薄衫,虽不至于把把胡,但至少没有自己那么惨烈。 此刻,鹤丸国永盘腿坐在椅子上,关键部位仅用一张A4纸遮挡。 三日月宗近着实没料到他们能玩这么大,他猜想鹤丸国永此时或许有些尴尬也说不定,便打哈哈:“其实我也不怎么记牌,平常我也会丢三落四哦……” “至少你此时此刻还没忘记洗牌。”鹤丸国永盯着他忙碌的双手愤恨地咬手绢,“我以为我们是荣辱与共的命运共同体。” “当然是,不过不是有句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 “你都说那是夫妻,夫妻好吗?”鹤丸国永白了他一眼,“我们充其量是‘主仆’……啊呸!‘上下级’!‘上下级’关系好吗?” 最后,最大的输家鹤丸国永除了支付赌金之外,还要完成加码赌约:□□从棋牌室去健身房,录制使用仰卧蹬腿训练器的视频并上传至魔法门。 “光忠……” “去吧前辈,我们已经准备好给你公关压热度了。”烛台切光忠原地立正,一手拨开腕表一手比了个大拇哥。 “小贞……” “去吧前辈,我们绝对不会泄露你的**哪怕一根毛!”太鼓钟贞宗摆了同样的姿势,挨着烛台切光忠站好。 “伽罗……” “赶紧去。”大俱利伽罗站在太鼓钟贞宗旁边,撂下三个字。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鹤丸国永知道自己逃不掉,当然他也不惧这——自愿被看光和非自愿是两种心态——他光溜溜站起来,当着一众牌友的面,脸不红心不跳,“谁去录?” 死寂—— 没人对录制同事的果体视频感兴趣,而此时,三日月宗近的哈欠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三日月宗近:“嗯?看我做什么?” “嗯……” “嗯嗯……” “唔……哈……” 鹤丸国永看上去瘦,实则力气很大。 虽然他力气很大,但他蛮清瘦的。 这并不矛盾。 三日月宗近对着镜头看了多久,鹤丸国永就做了多久。看着他满头大汗脸也涨得通红却还咬紧牙关的模样,三日月宗近这才发现原来鹤丸国永竟然是这么实在的一个人。 终于,鹤丸国永崩溃大喊:“你是要给我拍纪录片吗?怎么还没好?” 三日月宗近这才点了一下拍摄,慢悠悠修了修图,发上魔法门。 “你想看看吗?”三日月宗近问鹤丸国永要不要看看正在攀升的热度,鹤丸国永大手一挥,掏出挎包里的衣服往身上套。 “看来我宝刀未老……你要不要也试试?” 三日月宗近将鹤丸国永的挎包放到自己腿上:“你指望我在这里展现医学奇迹呢?” “你四肢不是还有两个好的吗?不趁机练一把?天天开会不会把你的肌肉都开没了吧?” 话虽如此,可他知道三日月宗近其实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运动量,包括之前他也有看到,这人腹部还有手臂上的线条不是开玩笑的。 只是他不知道自家领导平日里是怎么运动的。 三日月宗近环顾四周,似乎是在找自己可以使用的器械。 鹤丸国永穿戴整齐,握住轮椅把手,推着三日月宗近从头走,边走边问“这个试试?”“那个怎么样?”“我推荐这两个搭配使用”“这个不行,我觉得不起作用”…… 鹤丸国永兴致勃勃地推荐,可三日月宗近却总是嗯啊嗯啊的。磨叽了半天,鹤丸国永感觉自己的耐心快要耗没了,他问三日月宗近你要是不想那咱们就回去吧反正也到睡觉的点儿了,却见手下的轮椅非常有主见地朝一个方向驶去,轮椅主人手臂一撑,身体便转移到了器械上面。鹤丸国永看着三日月宗近毫不费力做了几个动作,然后在回轮椅的时候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鹤丸国永手忙脚乱去扶他:“没服务到位,摔哪了?疼不疼?” 三日月宗近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嗯,困了,回去吧。” 回宿舍的路上,鹤丸国永眉飞色舞地和三日月宗近讲他们当年也打了个赌,后来都赌输了,惩罚是半夜在时政大楼里裸奔五圈,且不能惊动将和监察部。 “你知道的,晚上有巡夜的,而将几乎永远都在办公室,我们一群人目标太大了,很难不被发现……” 三日月宗近:“……嗯。” “嗯就完了?你不想问最后我们有没有完成赌约吗?” 三日月宗近:“……嗯。” 鹤丸国永不满三日月宗近的反应,不过考虑到他早就困了,却还陪自己在健身房待了那么久,于是继续讲了下去。 只是三日月宗近没有什么心思听他讲那些过去的事,他有些困,也有些累,毕竟听着曾与自己有负距离交流的人喘息并克制自己苏醒的念头是件难事。 可是如果只有这些,其实还好。 如果刚才运动的时候,左脚脚趾没有出现酸麻的感觉,那会更好。 腿脚酸麻的感觉不只出现过一次,三日月宗近不记得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了,但他知道这对他而言可能不算好事。 高强度的试验让他双腿无法行走,虽然参与试验时用到腿的次数相对较少,但没有腿部配合,试验数据也会存在较大偏差。各星医疗部曾集中力量对他进行了各种检查,最终也只写了个含糊的神经功能紊乱。于是M74时政持续监控起三日月宗近的同调值,并安排一位具有特殊β波的同事为他进行波频接续。 真是麻烦那位同事了。三日月宗近打从心底里感到抱歉,不仅让这位同事平白无故增加了工作量,更是出于私心。 他并不想很快恢复。 自由行走固然好,可这也意味着他又要重新开始高强度测试。剧烈的精神冲击和肌体疼痛似乎被近来自由散漫的生活所淡化,可身体记忆不会忘却。 三日月宗近来得很早,这时治疗室里只有岩融。岩融啃着餐包,意外三日月宗近今天竟然这么积极。 在三日月宗近的要求下,岩融打开仪器,激光自三日月宗近头顶落下。 “数据怎么样?”三日月宗近少见得有些急切。 “等等哦前辈,还有120秒。”岩融喝了一口水,“前辈您可有段时间没来了,再不来估计白山就要教育我了。” “是啊,我也觉得很久没来了。”三日月宗近说。 “前辈是想开了吗?”岩融又塞了三个餐包,“您可从没对数值这么上心过。” “毕竟是我的腿。”三日月答道,“120秒够了吗?” “还有30秒,我去看看。” 岩融走到工作台,取出机器吐出来的报告单。三日月宗近摇着轮椅靠近些,不料岩融突然提高音量,大嗓门令他耳膜嗡嗡直响。 “前辈!你你你你这是好了?” “没有。”三日月宗近说,“你小点声。” 岩融哪听得进去?他是见过三日月宗近战斗的,但是后来沉寂了一阵,就再也看不到出云冲月的英姿了。 岩融还在兴奋,可三日月宗近一把拉住他:“岩融,删掉检测历史。” “什么?”岩融不明白三日月宗近是何用意。 “删掉我的检测历史,忘记刚才的结果,什么都不要说,白山来之后再做一次。” 这件事不能让白山吉光知道。 三日月宗近的腿部数据虽然还没达到健康标准,但已经达到了可以进行试验的范围。M74给他的腿部检查结论有二,一个是同调值情况,一个是神经功能紊乱。不可控的同调值整体略有下降但还算稳定,如果结论无误——实际上基本无误,那问题一定出在神经上。可如果是神经问题,那就太好解决了。既然找到了方向,只要在白山吉光手下,痊愈只是早晚的事。 他是很想恢复双腿,但他不想自己没有毛病。究其根本,可能只是单纯地不想再做小白鼠罢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想进行试验的呢? 大概从他羡慕鹤丸国永和他的伙伴们能自由活动开始,可能从他不想让出云被改造得不伦不类开始,可能从他想在亲密之事上更占主导开始…… 可能是再早些的时候,从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太过耀眼开始。 耀眼的光迟早会因为闪到别人而被掐灭。 “不可能。” 白山吉光冰冷到毫无人气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三日月宗近回头,白山吉光不知何时已经换好白大褂。他站在身后,肩上架着那个造型奇特的通讯装置,“且不说你将这屋里的监控当摆设的想法愚蠢至极,你以为一直为你做波频接续的人是谁?” “是谁?”三日月宗近并没有表现出算计败露的神色,他也好奇那位同事的身份。 “更何况试验不仅对M74重要,对整个时政也意义非凡。”白山吉光不打算将那人的身份告诉他,“你看过申报材料,也签过承诺书,你想反悔吗?还是叛变?” 三日月宗近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 “我不能反悔。”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而叛变……我又能叛变去哪里呢?” 都已经十四星联合政府了,难道我还能叛变到溯行军那边吗? 白山吉光不理会三日月宗近的反问:“三日月宗近,不规律的治疗和不受限的行动似乎让你有了无拘无束的错觉。” 三日月宗近看着他,胸中憋着一口气,面色平静如水。 “那么我只能说,很遗憾,三日月宗近同志,你的‘假期’结束了。” 第10章 第9章 暗流涌起 “假期结束……”三日月宗近重复了一遍,然后低声笑了起来。 多巧啊,他也曾和鹤丸国永说过同样的话,今时不同往日,自己用来“教育”别人的话又用回在自己身上。白山吉光读不懂他的笑,他也懒得懂,巴型和静型换好工作服,白山吉光指挥他们扶着三日月宗近躺进缓频舱。 三日月宗近看着岩融,无奈说道:“我又要‘死’一次咯。” 岩融困惑:“可是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不愿……” “说不清啊。”三日月宗近轻声道,“可能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 “那……” “并且……”他欲言又止,顿了顿,最终说,“算了,连我自己也说不清的事,又怎么跟你解释明白呢?” 岩融只得点点头。 探针准备就绪,静型握着操作盘,指挥探针抵上三日月宗近的脚底和小腿。三日月宗近的手习惯性搭在“棺材”边,他想再敲敲毛玻璃,和对面房间里那个为他治疗的同事打个招呼。 但这次白山吉光没有纵容他的行为,他快步走过去,将那只不老实的手拍回“棺材”里,甚至手把手将三日月宗近的姿势调整到最标准的治疗姿态——死人的样子。 脉冲电压渐渐增加,三日月宗近竟然感受到了久违的疼痛。虽然很微弱,但他还是捕捉到了那种感觉。很久没有感受过疼痛,身体一时间没有做出相应反应,慢慢地,他开始战栗。 他甚至有些珍惜这种感觉,深深呼出一口气,然后将不适感压进心底。 他睡了漫长的一觉,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三日月宗近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挤压拉扯,他好想睁眼,看看墙壁上的挂钟,算算自己到底还要躺多久。但他也实在困得慌,眼皮跟用胶水黏住一般,真希望万千思绪直接断片,赶紧踏踏实实睡死过去。 这种感觉不是头一回了,每次躺进缓频舱,不,应该说每次进到治疗室,他都感觉身体异常疲惫,而一出五号楼,身心舒畅、神清气爽……感觉自己似乎跟整栋大楼磁场不合。 这件事不能跟岩融他们讲,不然他们一定会把这些症状归功于治疗有效。 岩融没有和上次一样将电压加到三日月宗近手抖的程度,他缓慢推动滑钮,记录着面板上三日月宗近的每一项数据,同时关注着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巴型在做数据分析,毛玻璃另一边的白山吉光沉默地在缓频舱与工作台间来回穿梭。岩融的视线在治疗室里绕了一圈,最后回到三日月宗近的脸上。就在这时,三日月宗近突然睁开了眼: “最近有谁来过吗?” “最近有谁来过吗?” 74问这句话的时候,手底下还在噼里啪啦忙不停。 明石国行看了看四周。 后藤和信浓还在,他不确定将的问题究竟抛给了谁,但后藤和信浓并没有作出反应,于是他断定这个问题是问的自己。 “您是指来过办公室吗?我去看看访客记录。” 嘴上这么说,明石国行并没有立即离开沙发。 过了一会儿,74嗯了一声。 明石国行走到门口,指纹解锁了访客系统,浏览片刻,汇报道:“除我之外,还来过监察部的大般若、山鸟毛,医疗部白山,资社部长谷部、陆奥守、蜂须贺、加州、山姥切、歌仙,对外作战部数珠丸、大典太、鬼丸国纲、太鼓钟、今剑、萤丸,机巧组石切丸、物吉……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74并没有停手,明石国行汇报完立正站好,又过了好一会儿,74问:“最近有哪些外星人员入境。” “这需要联系地面政府星际交通部门,得费些时间。” “查。” “是。” 明石国行一屁股坐到74办公桌对面的位置,他的台式电频设备一直放在那里。轻薄如纸的设备花色几乎跟桌布一样,就是来得最勤的压切长谷部都没发现过。 明石国行拟了一个通知,也没让74看,鼠标一点,邮件即刻发送至陆地政府星际交通局。 74嗯了一声。 她没让他走,明石国行便合上设备回到后方的沙发里窝着,没过多久,便合上眼开始闭目养神。 明石国行的一系列动作被后藤和信浓看在眼里,两人什么都没说。嘀嘀嘀,后藤的腕表提示有新消息,他看了一眼,又朝将看去。 除了手上有敲击动作,74一直盘腿缩在座椅上,她弓着后背,脸快要撞碎显示屏了。 后藤飞快收回视线,拍了拍信浓,两人交换眼神,先后离开办公室。 明石国行:? 信浓关上门,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有些不一样了。 74还在写着什么,眼睛盯着显示屏。明石国行越过显示屏的上边缘,盯着她的眼睛。 突然,74的视线向上抬了一下。 她往后靠了靠,撩起颊边的碎发。发丝挂在耳后,偶有一两缕又跑下来,但怎么跑也遮不住她圆圆小小的耳朵。那只耳朵轮廓线条光滑流畅,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挂任何设备。 74的视线收了回去,手也又回到了键盘上。 过了一会儿,明石国行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说: “对了将,您的通讯器前几天掉山姥切的远征舰上了。现在放在我宿舍,我回去拿给您?” “好。” 74靠在椅背上。 她长长吐了口气。 她经常以将级身份隐身登录明石国行的系统,里面都是些公务往来内容,他偶尔也会水个魔法门,互动最多的是两个人,萤丸和爱染国俊。 74挠了挠发油的脑袋,因为太用力还拽下几根头发。她也不觉得疼,挠了一阵想再打字,发现指甲缝里已经满是脏兮兮的汗油混合物,还混着血的痕迹。 该洗洗了。 管理层是没有假期的,永远都有数不清的工作。 从隔间出来,74神清气爽,新消息通知铃响起,她拨开腕表,发现消息不是发给她的,而是发给明石国行的。 洗漱前她还登着明石国行的账号呢。 74打开明石国行的设备,信息来自陆地政府星际交通部,他们发来了近期外星人员出入境情况。有几个名字看着奇怪,74看过后,叫回了后藤和信浓。 她把邮件发给两人:“查这些人都是来干什么的。” 两人并肩坐下,不时小声交谈着。 过了一会儿,信浓走到74面前:“报告大将,总计80名外星人员进入我星。其中10人在本星陆地政府有工作刚结束探亲休假,12人商务出差,58人旅游。这80人中,有8人的身份能与时政挂钩。” “哪8人?” 信浓将标注好的表格拿给74,旁边附注的链接能看到这几人相关的时政职务。都是隔了好几层关系间接关联到时政的。 这种疑似间谍的人,每个星都有派出,74心中大致有了数。 “报告!”药研的声音从门禁广播中传来。 “进来。” “大将,您找我?”药研军姿站正。 74把名单传给他:“监视这几人的行动轨迹,记录与他们接触过的人,如有异常及时报告。” “是。” 药研离开,74一脑袋砸到桌面上。 响亮的一声咚让信浓担心不已,他凑近了些,想看看74有没有事,然后被74一把揽住脖子。 “大将?您不要紧吧?” “用脑过度……头疼疼疼……”74把信浓搂到怀里,蹭得他满是温热薄荷味,“缓缓就好啦。” 后藤也凑过来一块蹭,很快三个人都满身薄荷味。 “大将,那个……没事吧?”后藤问道。 “不知道……”74额头抵在桌边,眼睛直勾勾盯着地板,两只手分别揉了揉后藤和信浓的脑袋。 “可能……也许……唔……不会有我想得那么严重吧。” 鹤丸国永感觉三日月宗近最近很疲惫。三日月宗近不会把劳苦挂在嘴边,但在去开会或治疗的路上,常常见他皱眉或是打瞌睡。 虽然鹤丸国永不觉得天天开会或治疗有多么辛苦。 相比于三日月宗近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鹤丸国永的小日子过得倒还充实。三日月宗近不在的时候,鹤丸国永会去机巧组的仓库找不动行光和物吉贞宗,仓库离备前室只隔一道门,但他还真就能忍着不推开它。他太想念望月的操作台了,但军令如山,姑且吸几口机油味暂解相思之苦也不是不可。 他和不动行光物吉贞宗席地而坐,一边画图一边拿着零件比画,思想的碰撞常令物吉贞宗爆发出灵感的火花。鹤丸国永有时觉得物吉贞宗简直跟他在共用一个大脑,他的设想物吉贞宗几乎都能明白,物吉贞宗的设计也总能戳中他的点。 现在的望月大概就是他俩思想相互交融的产物了。望月不是物吉贞宗亲手打造的,但却是他最常用的试验品。几乎所有实验室测试成功的部件都会最先加在望月身上。如今,望月已经是M74现役重装中飞行速度最快的一具了。 鹤丸国永另一个最常光顾的地方是健身房,就是那个他拍裸身照的地方。 原本拍视频的惩罚到了三日月宗近手里变成了打码照,虽是照片,但打了码反而更能体现其英姿勃勃的本钱,发到魔法门里热度相当火爆不说,还为健身房引来一大波流量。 “鹤前辈又来了啊?” “前辈今天要大冒险吗?” “前辈!”一个双肩相当宽阔的人走了过来,双手一握,手臂肌肉线条起伏有致,“我见前辈瘦削骨感,没想到也是强健的男人啊!来,我们脱!我很想与前辈较量较量!” “千子行了行了,你就剩背心了……别扒裤子啊喂!” 蜻蛉切笑骂着制止他。 鹤丸国永笑着回应大家的打趣,和物吉贞宗往跑步机那边去。 “鹤前辈。”一名正在骑单车的兵士叫他,“明天体检的通知您收到了吗?” “体检?”鹤丸国永查阅了收件箱,并没见到相关邮件。 “漏发了吗?”物吉贞宗走到他身边,打开了自己的邮箱,“我也收到了,体检通知。” “体检范围涉及了哪些部门?”鹤丸国永让物吉贞宗查看一下收件人。 收件人基本覆盖了所有时政在编人员,而鹤丸国永便是“基本”之外的个别之一。 “收到了,但我不在明天……”回宿舍的路上,三日月宗近闭目养神,听鹤丸国永问道,等了会儿才问他,“你没收到?” “大家都收到了,我却没有?”鹤丸国永疑惑,“那我明天……要不要去?” “没收到通知就不去。”三日月宗近觉得这不是一个问题。 “可全时政都去,为什么唯独漏下我?”鹤丸国永泫然欲泣,“将是不是把我忘了?” 她忘了谁也忘不了你吧?三日月宗近又看了一遍收件人名单,提醒道,“近卫组也不在通知范围内,你现在是我的助理,可能被归到近侍那边去了。” 鹤丸国永叹了一声,三日月宗近的目光落到体检地点一栏,5号楼6层610室体检科。 还是5号楼。三日月宗近又看了一眼鹤丸国永,他们已经回到宿舍了,照顾他睡下,鹤丸国永正搔着脑袋出门去。 困意袭来,三日月宗近收回目光关灯睡觉。再醒来,距离治疗只剩20分钟了。三日月宗近摇了摇昏沉的脑袋,他今天格外疲惫。但是治疗还得继续,鹤丸国永听到屋里动静便开门进来,简单收拾了随身物品,再出来,三日月宗近也洗漱完毕,鹤丸国永把一袋奶黄包放到他腿上,推着出了门。 照例是送到门口,照例是等通知来接,明明和往常一样,但看着三日月宗近的后脑勺,鹤丸国永总感觉心里发毛。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踏步声,鹤丸国永让到一边,目送体检队伍进楼。千代金丸、江雪左文字、一期一振、数珠丸恒次、大典太光世、鬼丸国纲……头一回以这样的视角看自己的同事,明明都是熟悉的面孔,侧颜却是如此陌生。 玻璃门在背后缓缓合上,鹤丸国永转身离开。没走多远,手腕滴滴响了起来。 是一条迟来的体检通知。 这是终于想起我了?还是这一波轮到助理们了? 鹤丸国永哼叽叽翻看通知,体检时间写的却是现在。令行禁止,但鹤丸国永竟然少见地犹豫了。 时政是知道自己这个极端案例的,他进到5号楼的次数也的确屈指可数。那么这次…… 服从命令听指挥,就像三日月宗近说的那样,这不该是个问题。鹤丸国永甩甩脑袋,便往5号楼里走去。 踏进5号楼的瞬间,压迫感扑面而来。 轻快的脚步顿时迟缓,平稳的心跳开始加速。鹤丸国永下意识摸摸脖子上的监狱,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5号楼内部的辐射波。 第一次来时那个反应记忆犹新,也让鹤丸国永总结出放慢自己所有动作来物理弱化楼内辐射产生的不良反应。他散步式朝电梯间走去,眼见着电梯门缓缓合上,他便站在门口,老老实实等下一波。 反正电梯上的是三楼。 三楼而已,很快就下来了 …… 干啥呢三楼? 电梯卡在三层死活不下来,不用凑近都能听见电梯井里传来警报声…… 怕不是该报修了吧? 时间还算充裕,反正五层走着也能到,鹤丸国永一边发报修申请一边往楼梯间去。越往上走,脑袋越飘,耳边一直回荡着巨大的声响,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耳鸣了。 辐射也挡不住鹤丸国永好奇的心,三楼似乎是巨响的源头,鹤丸国永好事儿地往安全门后探头。 这一层里竟意外的神清气爽。 三楼似乎没有太多辐射设备,鹤丸国永站在走廊环顾四周,这一层的隔断都是毛玻璃,什么也看不到。 没放置什么禁止入内的提示牌,那就再往前走几步,就走几步,我就看看这一层都有什么。鹤丸国永看到前面有一扇门开着,小心翼翼往那边挪去。 但还没等他挪到门口,尖锐的警报声响彻整个楼层。鹤丸国永来不及警戒四周,那扇门后,白山吉光的呵斥声震得他一个激灵。 “三日月宗近,你老实点!” “三日月宗近,你老实点!岩融你去看住他!” 白山吉光快步移到操作台前进行调整,岩融则扑到三日月宗近身边。三日月宗近面目狰狞,岩融唤他:“前辈,前辈?很疼吗?哪里疼告诉我!” “岩融,拿走13、14号探针,85号探针,粒子速度加至最高,开始波频接续!” “那边怎么样了?”静型问道。 “一切正常,持续输出,观测情况!” “呃……唔!” 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向颈后,身体对疼痛的记忆终于苏醒,三日月宗近瞪大了双眼。他的双腿被箍住,疼痛令身体高高弹起,他紧握双拳,牙齿咬破嘴唇,鲜血艳如狂花。 这一切仅在一瞬间,三日月宗近的模样被鹤丸国永尽收眼底。 三日月宗近似乎也看到了鹤丸国永,他试图给鹤丸国永一个手势,但在疼痛的间歇中他无力地摔回舱内。汗水打湿了他的睫毛,眼前只有一片朦胧,勉强分辨出那个白色的脑袋消失在门口。 心中巨石落地,三日月宗近放心地昏了过去。 鹤丸国永不知道自己怎么上的五楼,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完的体检项目,七星剑讲医嘱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像被泡在水里,耳膜胀胀的,声音呜里哇啦听不清。 甚至连自己怎么回的宿舍都不记得了。推门进去,瘫坐在沙发上,那些声音和画面在脑子被使劲压在最底层,一刻也不敢松懈,稍微松懈,那些场景就会重现在眼前。 他就这样一直紧绷着神经,同时又放空自己。脑子里、心里、眼中全是空白,什么都不要想起。 直到三日月宗近的消息弹出来。 “过来吧,该回家了。” 鹤丸国永慌忙弹起身来,踩上鞋夺门而出,他走得太急甚至门也没关。一路上,鹤丸国永的心都快要飞出来了。5号楼门口没人,鹤丸国永忘了楼内的低波辐射,径直冲上三层。 上来的时候,岩融正推着三日月宗近出来。拐角处遇见时,三日月宗近的头发湿漉漉的,脸色有些苍白。目光还算有神,穿戴得也整齐,似乎看不出受过什么难。反观鹤丸国永,杂乱的头发,扣错扣子的上衣,缠着枯藤的裤脚,散开的鞋带……配着粗重的喘息和泛红的眼角,三日月宗近笑着问他:“你这是上哪滚了一圈?” 鹤丸国永沉默着接过轮椅,推着三日月宗近离开5号楼。他的视线从见到三日月宗近的那一刻起再没移开。 岩融还想说什么。 三日月宗近摆了摆手:“辛苦你了岩融。我走了,你回去吧。” 回宿舍的路上,鹤丸国永一言不发,反倒是三日月宗近讲了很多治疗时的事。 “虽然叫‘针’,但其实挺大的。一开始以为会在我的脚底做针灸,我还有点担心会不会痒,能不能撑得住,后来才发现那个针头竟然是圆形的,也不是往脚心扎。” “……” “最新的那款设备的确是最有效的,最近我的小腿好像恢复一些知觉了。” “……” “白山可能真是工作狂,他那个通讯器是专门打造的,据说可以拨通所有人的电频。” “……” 鹤丸国永始终沉默着。回到宿舍,三日月宗近洗漱完,放下水杯躺到床上:“我跟你讲了那么多,你就不能给我点反应吗?还是说我如此不擅长讲故事?真沮丧啊。” “我看到了。”鹤丸国永站在床前,怀里抱着三日月宗近换下来的衣服,汗味混着洗衣液的花香。 这些衣服是他昨天才洗过的。 “竟然现在就提这件事,看来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耐不住性子。”三日月宗近偏过头来,冲他笑,“不过也无所谓,你早晚都会知道。” “如果我不多事地往三楼去,您到死都不会跟我讲吧。” “说什么死不死的?”三日月宗近不满,“我好歹也是曾经的首席,怎么会因为区区治疗就死掉呢?” 鹤丸国永看着他,眼神不悲不喜,一时间就连三日月宗近也有些无力招架:“那么,你有什么想问的?” “你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会比三日月宗近本人更痛恨自己现在的状况和那些让自己落得此状的人。 没有人! 时政的每个人都视自己为一柄锋利的刀,随时任将挥舞。没有人不以上战场杀敌为荣,以战死星空为耀。鹤丸国永如此,他三日月宗近更是如此。当然,他没有觉得自己比后勤的人高级多少,他们只是分工不同,并且以前也有后勤人员冲上前线壮烈牺牲的案例。 所以当一项能让自己提升实力的实验向他发出邀请时,他理所当然签下了保密协议。谁承想,一笔落下,他便交出去了自己的机甲、自己的自由……以及自己的健康。 所有人都说,他的腿疾是实验中过量辐射影响了神经导致的,积极参与治疗,很快就能恢复。但随着出云开始接受改装,他最终放弃了幻想。毕竟,如果自己能恢复,出云还有什么改装的必要吗? 三日月宗近不是没有愤恨过,只是已经想开了。 看着面前窝火的鹤丸国永,三日月宗近轻描淡写说了一句给钱多。 毕竟时政的确给了他大量补贴。 鹤丸国永鼻子都要气歪了:“你就这么看重钱?你是很缺钱吗?你不是背景人吗?你会缺钱花吗?” “谁会和钱过不去呢?”三日月宗近笑笑,“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罢了。” “那你在时政就没有什么理想吗?伟大的,崇高的,值得你放弃生命的!” “你呢?你有什么伟大的、崇高的、值得放弃生命的理想吗?”三日月宗近反问道。 鹤丸国永一时语塞。 没等他说出个所以然来,三日月宗近继续问:“你又是为了什么进的时政呢?你一直在强调背景和白板身份,你是想为了让自己的后代有背景才进时政的吗?还是觉得进了时政可以攀附上各类关系背景吗?抑或白板人在外面吃不饱穿不暖,进了时政能让你衣食无忧?” 鹤丸国永沉默了。 自他正式成为时政军阶,他的理想与目标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成为配适者,守卫M74,守卫M74的人们。这个理由太坚定太无私太冠冕堂皇,以至于他差点忘了自己最初进入时政的理由…… 今晚的交谈最终不欢而散。鹤丸国永临走前,三日月宗近重重叹了口气:“如果我有说得过分的地方,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但是没必要,毕竟在你来做助理之前,我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飞过了。” 鹤丸国永站在门口看着三日月宗近躺下去,盖好被子,合上眼,如果三日月宗近愿意看看他,不难从他的表情里看出那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复杂感情。三日月宗近似乎已经认清了自己的现状,但这不应该是他这样的人该有的心境。总归有一团什么东西……就该有那么一团东西憋在他的心里,等着某一刻到来,针扎气球一样啪地释放出去。更何况三日月宗近又没有大自己很多,这种认命的心态不该出现在他这种正值青壮年的人心中。 但是多说无益,三日月宗近的反问也的确提醒了鹤丸国永他一直以来在意的追求的东西是什么,鹤丸国永关上门,爬到自己的床上,窝在被子里干瞪眼。 一道门,分开了两个胸怀不甘满心悲愤的人,他们的境遇相似,却又截然不同。长夜漫漫,两人双双因为睡前的争执辗转反侧,并不禁细数起自己进入时政以来的日日夜夜…… 宿舍里的气氛随着漫长回忆的展开趋于平和,而办公室里,却翻腾着强烈的压抑与焦灼。 近卫组全员集中在74的办公室,他们围在桌前,刚结束第三遍雷达监控复盘和第五遍个人波频监测核对。74一手支着头,反复翻看手中的文件,越翻她脸色越差。 “大将,还是……没有异常……”厚报告说道,“要再进行一遍复盘核对吗?” “盘!”74狠狠说道。 她把文件甩到桌上,动静之大把近侍们惊得一哆嗦。 74的大脑高速运转着,试图想出一个理由向上级申请驳回某项决定。 大脑已经满满当当,74感觉自己脑壳都要炸了,她咧了下嘴角,冷冽的气息吐了出来,随即感觉自己的身体直往上升,仿佛要穿过屋顶,飘到空中去。 “大将……”药研握了握拳,“他本来就不该出现在那里的,我们就说波频采集错误,那段波频是废的……” 闻言,信浓也有了主意:“或者,是我们的设备出了故障,把您的数据捕捉了进去!” 74双手按在头上,指甲深深嵌了进去:“他们也得信啊……” “大将你别急,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后藤按住74扯头发的双手。 74捂着脸,头埋进臂弯,眼泪和鼻涕在近侍们看不见的地方糊了小半张脸。不想在人前跌份的自尊心反而让她更加狼狈,满心的不甘和莫大的屈辱激荡在心间。 纵然她想再多的理由,上面要的人,她想藏也藏不住。 即便自己坐到了“将”的位置,在一些事上,仍然会无能为力。 但就算做到管理员……谁又不是在把自己当工具人用呢? 第11章 第10章 于静心室 那之后,鹤丸国永再也不能心平气和地送三日月宗近到处去了。每次望着那个摇着轮椅进5号楼的背影,他都有种亲手将上司送去老虎凳的愧疚感。而每当看到三日月宗近轻描淡写将汗液浸透的衣服丢到洗衣机里,又觉得他这种漠视自己生命的态度实在可恼可怒。 或许时间久了人真的会麻木,但是至少现在,鹤丸国永还是想找个方法把三日月宗近的思想纠正回来。 2号楼是M74的指挥中心楼,作为技战术决策之地,日常进行着作战训练统筹安排、发布工作提醒、战例研讨、事故复盘等工作。2号楼和其他楼栋通过连廊连接,1236号楼个别楼层之间还有单独的直达步梯。 刚结束治疗的三日月宗近坐在轮椅上麻利地换好衣服,由鹤丸国永推着他往会议室去。今天要召开战例复盘扩大会议,政府有关部门分管负责同志、时政主要负责人、部门分管干部和参战人员均要到场参会。三日月宗近的身份是参战人员,他是这场战斗的总指挥。 “这场战斗的确很值得复盘。”三日月宗近扣好扣子,“溯行军悄无声息突破了铱金盾的防守,直接杀到了政府大楼。事发突然,所有战术都是临时作出的安排。那之后铱金盾大幅改进升级,并且实行了巡逻制度,于是再也没有发生这种事情了。” “你指挥的?我参加过几次这场战斗的战例研讨,的确很经典。关于突发事件应对和密集打击微操等方面我当时写了满满五张纸的笔记……原来是你,战例研讨的时候都是使用匿名的。”鹤丸国永惊讶,“我认为每一个新进时政的配适者都有必要学习一次……不,至少三次!” “这场战斗的确经常被指名复盘,所以,你猜这场战斗平均多长时间复盘一次?” 鹤丸国永思考:“每个季度至少要开五次复盘会,四个季度那就是二十场,这么经典的战斗值得学习的地方有很多……一个季度一次?不行,战例那么多不至于逮着一个使劲薅,那就……半年一次?” “其实我也不知道多少次。”三日月宗近有些无奈,“政府和时政每有新入职人员都会开一次,他们认为这场战斗能够充分提高在职人员的警惕性,增强责任意识,从而奠定稳定的□□势……每次都是这些理由,开得太多,套话已经张口就来了。” 他笑道:“这场战斗都快要盘包浆了,现在我一听到它的编号就会生理性不适。” 昏暗的长廊里回荡着两人的笑声。 鹤丸国永其实有些抱歉,这段时间他的态度相当不好,尤其体现在回答上级指令时。这种态度就算是莺丸友成大概都会觉得不舒服吧,可是三日月宗近总是笑眯眯地找话题,吐槽或是讲笑话。好几次鹤丸国永就要绷不住了,可一见他要去治疗室,脸便又垮了下去。 ‘你是关心我啊。’在鹤丸国永看不到的地方,三日月宗近苦笑叹气,‘可我还没法领你的情。’ 眼下是自那天之后,他们之间第一次气氛这样愉快。只可惜,愉快的气氛没能持续太久。 急促尖锐的警铃声纵贯长廊,在耳边尖啸而过。 “注意,注意,平Ea36方向出现溯行军,请今日巡逻人员注意回退,请25军、130军、319军做好参战准备,请91号、93号、178号做好协战准备,本次战斗由319军阿部津公一指挥,请各方面迅速到位。重复,平Ea36方向出现溯行军,请今日巡逻人员注意回退,请25军、130军……” 130! 鹤丸国永扶轮椅的手骤然收紧。 “走,我们去看看。”三日月宗近拍拍鹤丸国永的手。 “我能去吗?”鹤丸国永一脸兴奋,但随即迟疑道,“我……被禁止进入备前室了耶。” “当然不会放你去前线。”三日月宗近一挑眉,“会议取消了,不如去看看新人的首场指挥秀。” 上士鹤丸国永不是第一次来指挥大厅,但助理鹤丸国永是第一次来。 指挥大厅里气氛焦灼,战士们在各自的控制面板前翻飞十指,敲击的间隙不时将电子密钥划出屏幕,交互布局。红棕色的穹顶中间,大灯笔直打下,照亮了最前方的指挥台。阿部津公一坐在前方,双手揪着裤子,僵硬的背影将他紧张的情绪展露无遗。 “130军已做好准备。” “25军已做好准备。” “91号已就位。” …… 鹤丸国永看着他们忙活:“130的新军长定了吗?” “由你之前带的一个旅士暂代管理,你带出来的孩子素质不错,现在的130军被他管得井井有条。” “我管的130军秩序难道不好吗?” “哪有。”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以前的鹤丸国永不是在前线就是在前面,从来都是紧张氛围中的一员。现在脱离了这个氛围感觉十分新奇,而短暂的新奇之后,则是徒有一身力气无处施展的无力感。 “一期的新副将很上道啊,配合真默契。” “是啊。没想到和泉守的攻击方式还挺华丽呢。” “话说新人怎么让松井从这里过去?走上面明显更好一些,后面的障碍物也少很多。” “新人还需要磨炼嘛,反正也不会消耗太多。” “我感觉这里是溯行军的陷阱,他不该往这里走……” “这个圈套挺明显的,新人果然还需要磨炼。” “你觉得他多久能看出来问题?” “我赌5分钟……呸,真是一秒也忍不了了!” 三日月宗近察觉身旁的气压低了起来。他抬头,只见鹤丸国永紧咬牙关,脸色铁青。 一字一句:“这不是我的老熟人吗?” 没等三日月宗近问什么,鹤丸国永大踏步上前,彼时的阿部津公一早已慌了阵脚,正愣愣地盯着雷达发呆,什么指令也下不出来。 身为时政战士,阿部津公一当然具备良好的理论基础。他能看出之前溯行军设置的陷阱,他以为自己可以利用这个陷阱并为己所用。 但这陷阱本就是一个幌子,这位“老熟人”是为了反套路他们。 鹤丸国永眼前的场景回溯,那是他的滑铁卢之战,那一战里他失去了重要的战友,战后也被剥夺了配适者的身份。虽然无法重回战场,无法遇到那群同类型的溯行军,但那天战斗的所有细节全都深深印在脑海。午夜梦回,他一遍遍复刻战场,希望能从那一遍遍的复盘中找到关键的点。 阿部津公一茫然地被鹤丸国永拎着衣领提到一边。屁股离开座椅的时候,他的脑子就完全空白了。鹤丸国永熟练地标记了几个位置发去战场,松井江和和泉守兼定的路线需要从行星带穿过,凭借娴熟的技术好在有惊无险,而陆奥守吉行却是有些困难。 若他选择从距离目标坐标最近的路线穿过,则必须从溯行军的队伍中穿过,而轻装与重装的防御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喂,鹤丸,我听出你的声音了哦。你确定要我直接冲过去吗?” “对。”鹤丸国永斩钉截铁。 “行……”陆奥守吉行紧了紧操作台上握着把手的手,“那我可就冲了啊,别坑我!” “坑不了你,放心走!” 陆奥守吉行加足马力,径直朝溯行军最密集处冲去。察觉到目标靠近,溯行军立起发射器。燃浪穿梭在火流星疾风骤雨之势下,眼见弹丸就要打下来,陆奥守吉行心头一颤,却仍朝前方冲刺。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弹丸仿佛碰到了无形的屏障,逆着来时的轨迹朝反方向弹去。陆奥守吉行不禁一愣,耳边传来鹤丸国永的声音: “松井、和泉守,火力到你们那边去了,沿着我给你们的路线继续行进。” “明白。” “没问题!” 鹤丸国永话音未落,流火便已朝着松井江和和泉守兼定的方向飞去了。有了陆奥守吉行的例子,松井江和和泉守兼定信心大增,稳步行进。即将受击的那一刻,二人交叉路线,炮弹尽数相撞。 后面的战斗就很顺利了,鹤丸国永的强攻战术让陆奥守吉行三人酣畅淋漓。结束战斗,操作台前,一期一振和一个旅士起身。 “前辈!还得是您!” “鹤丸,干得漂亮。” 鹤丸国永有些恍惚,这算是一雪前耻的开端,他咧着嘴角朝两人看去。监控记录了战斗的画面,之后再复盘,一定能摸清溯行军的套路。 他下意识回头,门口,三日月宗近微笑着点头。 长久相处下来,两人的默契不必言说。三日月宗近看到鹤丸国永挥舞的手,他想凌空跟他击个掌,却见鹤丸国永倏地收回手,痛苦地撕扯脖间。 三日月宗近下意识摸向胸前的口袋,电子监狱的钥匙并没有处于打开状态。 “竟然插手战斗?鹤丸国永,你这次过分了。”山鸟毛的声音惊动了整个指挥大厅。 鹤丸国永的身体虾米样蜷缩在地上,南泉一文字和日光一文字上前架起他。站在一期一振旁边的旅士慌忙阻止: “可正是在鹤丸前辈的指挥下,我们才赢得了这次的胜利,这次就先功过相抵不行吗?” 谦信景光抬手一拦:“但他现在只是助理,助理有助理该做的事。更何况他还不算自由身,能做的事、能去的地方本就极其有限!” 一期一振也想说点什么,但谦信景光并不打算与他费口舌,转而朝三日月宗近走去。 微电流令鹤丸国永失去知觉,被拖走的时候,鞋尖在地上留下两道长长的痕迹。三日月宗近瞳孔倏地收放,任由南泉一文字和日光一文字将鹤丸国永拖出自己的视线。 他端坐着,看着谦信景光。 “相士阁下。”谦信景光礼貌开口,“鹤丸国永是您的助理,您对他有领导权,他本可以听从您的安排前往您指定的位置。但由于他目前情况特殊,踏足禁止区依旧会受到惩罚。” “那我也需要受罚吗?”三日月宗近问。 “这正是我要向您说明的,您和他不同,不会受到任何责罚。毕竟,鹤丸国永的禁止区域并未事先向您说明。” 一期一振的视线越过谦信景光的头顶,三日月宗近的面容毫无波澜。小旅士试图上前理论一番,一期一振拦了下来。 “未事先说明?呵,难说不是故意的吧!” 小旅士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刚好够谦信景光听到。谦信景光板着的脸终于露出一些表情,他瞪了小旅士一眼。 小旅士提高音量:“看我做什么?我说中了吧!我看就是故意迷惑上级做出错误指示,以方便你们对我鹤前辈开小灶!你摸摸良心啊谦信你想一想,鹤前辈怎么……” “鹤丸前辈的指挥还是那么犀利啊。” 小豆长光把三日月宗近送回宿舍。他关注了魔法门的新帖,鹤丸国永的作战解析已经生成,接下来很可能要组织一次战评。 帖子里都在说鹤丸国永这次的指挥路线十分大胆,偶尔蹦出几个不和谐的声音试图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他戴监狱违规上场这件事上,只可惜魔法门里果然还是战斗狂人多。 三日月宗近靠在椅背,划拨着显示屏。小豆长光以为他还在为鹤丸国永的事郁闷,他想说几个能顺利救鹤丸国永出来的主意,但是左思右想,发现鹤丸国永这次实在是不好捞。 “鹤丸前辈这次会被带到哪呢……”小豆长光叨念,“可能得关静心室吧,对他而言静心室算得上是酷刑了。” 三日月宗近知道静心室,那就是个空房间,里面什么内饰也没有,墙壁内藏有波频投射仪器,受罚者在静心室里,接受与自己不一致波频的投射,陷入晕厥或者无意识状态。行罚者通过调整波段可以控制受罚者的精神状态进行问询,那种状态下没人说得了谎。 以鹤丸国永那极为敏感的神经,随便给一个弱波都能让他升天。 “三日月相士,那我就先走了。”小豆长光微微欠身然后离去,没听到三日月宗近开门的声音,他回头过来,见其握着门把手出神。 “三日月相士。”小豆长光走近了几步,“鹤丸前辈这次一定会受罚的,就算是将也不能包庇得太明显。但看在您的面子上,让他少受些苦或许还行?毕竟……” 三日月宗近倏地回头,小豆长光忙不迭摆手: “抱歉,我逾越了。” “没有。”自指挥大厅出来,这是三日月宗近说的第一句话,他嗓音略带嘶哑,“我只是在想一些事。” 小豆长光离开了。 三日月宗近靠着餐桌,窗外的植物在金色的波纹里摇荡着蔫不拉几的叶片。 ‘鹤丸前辈这次一定会受罚的,就算是将也不能包庇得太明显。但看在您的面子上,让他少受些苦或许还行?毕竟……’ “毕竟让他违规的人……正是我啊。”三日月宗近喃喃道。 不管怎么说,鹤丸国永这次的惩罚必然是躲不掉的。走之前,小旅士拦住他想让他去找将求情。 “您不是前辈的上级吗?是您让他来这里的不是吗?您去向大将求情吧!”他急得甚至忘了行礼或者问好,“您一定知道的,鹤丸前辈是特别的,他受不了那里的环境,他会崩溃的!” 三日月宗近哭笑不得,鹤丸国永是给这孩子灌了什么**汤能让他如此这般?但是既然连山鸟毛都过来了,他就是卖十张八张面子也不顶用,更何况将和时政规则也不允许他卖面子。 不管他为时政贡献出几条腿。 【所以只有尽快写完报告,让他在里面少受几天罪了呗。】 看着今剑的对话框,三日月宗近手指在桌面有节奏地敲击。 他的确有些着急了。 他当然可以表现得稳如泰山,但一回想起鹤丸国永被拖出去的样子,他便有些怒不可遏。 那是我的人,明明连我都不舍得怎样对他,你们怎么可以如此!敲击桌面的手指倏地握紧,骨节发白,指甲嵌进掌心,久久不能放松。 山鸟毛军姿站正,74桌面摆着新鲜出炉的报告。 “照规矩办。” “是!”山鸟毛脚跟一磕,然后迟疑,“不过鹤丸国永的情况的确不适合投放太低的……” 74也在犯难:“其实我也不想给他搞得太疼你是知道的,毕竟他的脑子还是好使。阿部津公一是有些小聪明,但是战例分析你也看了,他差点让和泉守他们送人头。他还是太年轻了,可系统判定这一战他可以指挥。什么烂玩意儿啊……咳我是说系统真该更新一下了。” 山鸟毛和南泉一文字说了个范围,便全权交给后者负责了。一墙之隔的鹤丸国永还在昏迷,大般若长光抄手靠墙,看南泉一文字一通操作。 “几天?” “没说,总之先射他个三天。” 大般若长光狭眸一蹙:“不按五天的标准?” “最低是五天吗?我不记得了耶。”南泉一文字抓抓头发,卷曲的金发炸了起来,“我光记得卡适用范围的话是三天起……部长只跟我说了投射区间,没说时间的事。” 大般若长光沉默,监控画面里,昏迷中的鹤丸国永开始挣扎,撕扯身上的衣服、干呕,本能地寻求依靠然后在墙角缩成一团。 “喂,走啦。”南泉一文字叫他,“还是说你想一直盯着他?” 大般若长光盯着那个缩在角落的白脑壳,操作室大门徐徐合上,终于切断了他的视线。 “健身房走起?”南泉一文字问道。他背着包,一副准备去大干一场的架势。大般若长光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干脆地回应,只是跟着南泉一文字一起向前走着。 “老实说,我真的搞不懂你耶。”南泉一文字说,“鹤丸国永虽然经常有这样或那样的状况,但在时政,包括你我在内,谁又没有过状况呢?” 大般若长光没有回答他。见状,南泉一文字继续说道: “虽破格但有能力,将十分钟爱这类人,所以伊达派向来是受将特别优待的。他们的作战思路就算是监察部的我也十分佩服,每次出动,不都是很高效吗?”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大般若长光喃喃道。他的手搭在双杠上,眼睛盯着地面:“高效是吗,但他的高效可是有风险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南泉一文字停下手里的杠铃,“风险和收益是对等……” “根本不对等!”大般若长光陡然提高声音,南泉一文字有些惶恐地看了看周围,幸好没有别人过来健身房。可视线转回来的时候,大般若长光却只剩下背影。 “什么不对等?”这回轮到南泉一文字喃喃自语,“怎么回事啊?” …… 大般若长光坐在坐姿推肩训练器上,试图以肌肉的酸痛来抵消心底的酸楚。 他从没和旁人说起过自己同包莺二人的关系,他以为自己只要心怀敬意默默注视就足够了。可是既然心怀感情,果然还是应该让对方知晓。尤其是他们每天处在命悬一线的关头,或许这一秒的犹豫,就是下一秒甚至下半生的遗憾。 至于鹤丸国永,老实说大般若长光并不恨他,只因他是最后见到包莺二人的人,不管他在二人的死这件事中发挥的是直接作用还是间接作用抑或根本就是无辜的,但他至少……至少能告诉自己一点内情。一点点也好! 但其实如果真有什么内情,以他对鹤丸国永如此严苛对方却还守口如瓶的情况来看,极有可能是需要保密的事项。对于保密事项,作为监察部的他,明明应该是最需要遵守规矩,不去过多窥探的才是。 可他不甘心。 不甘心…… 好委屈…… 不知过去多久,鹤丸国永终于恢复了意识。汗水打湿睫毛,咸津津的汗液刺激眼球让他睁不开眼。迷离中看到前方有一张铁架床,他忍着每动一下就会牵扯到全身的疼痛,挣扎着向那边爬过去。 幸好床够硬,躺在上面不至于陷下去,他可以直挺挺在上面放松精神浅浅呼吸,直到神经痛被压制下去。但很快脑子里开始发飘发胀,身体也变得瘫软无力起来。 鹤丸国永沉默着感受身体的变化,这正是“醉波”的表现。人处在无法承受的波段中时,会出现不同程度类似“喝多了”的症状,也就是他现在的状况了。 因此,对于静心室何时多出一张床这件事,鹤丸国永一点疑惑都没有。他不想做任何需要动脑子的事,“醉波”下的他进行思考只会引起脑波变化,延长症状时间。再加上全身各处隐隐发作的神经痛,鹤丸国永觉得还是暂时成为一个傻子比较好。 所以,当三日月宗近出现在他面前时,鹤丸国永只是平静地斜眼看了一下,以示自己看到他了。 老天,单是动动眼珠子也吃力得要命!一只胳膊搭在额前,三日月宗近的脑袋遮不住天花板的光,也给不了他一丝一毫的舒适。这个人光是杵在这,就让鹤丸国永如芒在背。 同情吗?还是怜悯?鹤丸国永胸口酸胀,他闭目不去回应那个眼神,听到身旁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鼻息声似乎也放大了数倍。三日月宗近既然来了,自然有话想说。他等他开口,不论他说什么,自己自然有话去回。 然后他等到三日月宗近一声轻如叹息的“鹤”。 “你是否清楚你的所有禁入区域?” “……” “你是否清楚应该将自己的情况第一时间报告上级?” “……” “你是在什么时候被告知不再担任‘配适者’的?” “……” “你是因为什么事不再担任‘配适者’的?” “……” 三日月宗近设想过鹤丸国永会不配合,毕竟在静心室里变成什么样子也有可能。但他没想到鹤丸国永会一直沉默,该说他酒品好,还是咬死不配合呢……又或者,他只是不想被自己看到软弱的一面? 每个配适者都有属于自己的骄傲,被剥夺了骄傲都会感到耻辱。三日月宗近自己也有不想被公之于众的秘事,自己尚且有所保留,又何必要求别人做到坦诚呢?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白瓶放到轮椅扶手上。 这个声音让鹤丸国永终于愿意移开手臂好好看他一眼。 “上手段?”鹤丸国永问。 “是酸奶。”三日月宗近叹了口气,一边撕开瓶盖,一边无奈地说,“不知道效果怎么样,不过我们都不清醒的话,会不会觉得稍微公平点?” 话音落下,在鹤丸国永大惊起身伸手阻拦的同时,三日月宗近一口气喝完了整瓶酸奶。 “你……” 鹤丸国永跪在床边小心翼翼看向三日月宗近。这个举动令他相当震惊,以至于连醉波神经痛都暂时抛到脑后。 喂喂,快过期的**沐浴露都能让你不理智,这次可是一整瓶酸奶,就这么喝下去了? 不过这是酸奶…… 但是喝下去了…… 鹤丸国永不安地看着三日月宗近的脸,后者沉默闭眼看不出脸色有变。于是他松了口气,放松下来的神经扛不住波频投射,疼痛与醉意再度袭来,不适蔓延至四肢百骸,两眼一黑,便失去重心朝前倒去。 没有预期中脸与地面亲密接触的疼痛,带着酸奶味的熟悉气息将他笼住: “看来酸奶的效果还好。”三日月宗近扶着他,有些庆幸酸奶没有立即令自己失去理智,但又有些遗憾,“鹤,放松,慢慢调整呼吸”。 三日月宗近试图将鹤丸国永扶回床上躺好,可瘫软下来的身体无法回应他的两只手臂,坐姿着实不便发力,要是能站起来就好了,三日月宗近烦恼着。 鹤丸国永也很烦。 两人身体接触的所有地方都有过电一般的感觉,虽然同样不舒服,但似乎有抵消神经痛的妙用。他不想动,只想就这样挂在三日月宗近身上。但他却想让自己离开。 之前想逃离,不能。这次想靠近,受阻…… 鹤丸国永昏昏沉沉地想,身体不由得往三日月宗近身上又贴了贴。当整个人都挂到三日月宗近身上的时候,身下传来的温热气息令他仿佛置身氤氲梦境,飘飘然如至云巅。这种感觉太美好了。至于三日月宗近的手何时穿过衣摆,他未曾察觉。环住脖颈的时候,他甚至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要是在这里……那我们可真是太大胆了。 耳边传来三日月宗近低低的笑声,他一遍遍抚着鹤丸国永的后颈: “那么,你想吗?” 未有迟疑,唇齿纠缠,心照不宣。 三日月宗近眼中新月晦暗,鹤丸国永又一次见到他这副展露本性却又装作如常的模样。 这副模样,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真是…… 讨厌! “三日月,我可真是太讨厌你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了。” 为什么呢? 明明三日月宗近什么都没做,明明一直对自己彬彬有礼,可他竟然会讨厌这个人。 时政的白板向来形单影只。 所谓的“五条”,从始至终就只有鹤丸国永一个。哪怕后来分到伊达派,有了归属的他依然是个单的。就算有着极高的领悟天赋、优秀的指挥才能、破格的作战风格,以及最不必道来的勤奋努力,依旧在很多时候干不过那些肚内空空的背景人。 那可是背景人,拥有让时政铁律都暂时为之让路的权力。 所以他会看三日月宗近不顺眼,凭什么以残缺之身留在这里? 但他确实心软,一只手在三日月宗近的膝盖上摩挲流连。 三日月宗近沉默地摸摸他的脸颊,鹤丸国永垂着眼,猫一样温顺地蹭着他的掌心: “三日月,你知道吗?我必须不停磨砺我的刀刃,保证它永远处于最锋利的状态。只有这样,我才能始终立于不败之地,不被人小觑。我必须变得不好对付,不然就只有任人欺负。” 狠话换来的不是什么安慰的话语,三日月宗近哂笑:“你多大了?” 鹤丸国永阴沉抬眼,新月的光芒直刺心底深处。 “100?150?还是……250?” 鹤丸国永生气地作势去拿要害,却被三日月宗近一把捏住下颌。 “你因为特权的存在而不满,继而对所有拥有特权的背景人心怀愤懑?” “没有,所有……” “你不是。”三日月宗近扳着鹤丸国永的脸,让他抬头直视自己。他一句一顿,“你只是在嫉妒罢了,嫉妒那些特权,为什么不降临在自己身上。” 鹤丸国永不置可否,看着三日月宗近这副模样他忽然痴痴地笑了出来。 三日月宗近摁着他的后脑:“你不是想复职吗?张嘴。” “不装了?”鹤丸国永讥笑,“到头来,还得靠如此这般?” 嘴上放着狠话,可鹤丸国永其实早已做好用尽一切手段回归的打算。福至心灵,鹤丸国永突然玩心大起: “所以,你也和他们一样吗?” “你说什么?” “特权用在我身上?说到做到,不要反悔啊,领导。” 说罢,他把头低了下去。 潮水上涌,几近窒息,三日月宗近抓住鹤丸国永的头发。鹤丸国永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只是这样就够了吗?” 三日月宗近眼神晦暗不明,鹤丸国永直起身来。他倏地发力,抱着三日月宗近倒在床上。坐起来的时候,三日月宗近扯掉了他的腰带。 “下一个问题,你跟大般若长光是什么关系?” “这时候还不忘拷问人?啊!” 三日月宗近拍了一下他。 “为什么打我?”鹤丸国永双眼湿润,语气何其委屈。 “回答。” 三日月宗近不容拒绝的声音令鹤丸国永败下阵来:“什么关系?同事关系。” “想清楚再回答。你们之间有过什么矛盾吗?” “矛盾?没有啊……” “我说了,想清楚再回答。” 鹤丸国永涨红了脸,在醉酒与纵情中还要保持清醒,亏他三日月宗近做得出来! “那都是多久的事了,我哪还记得那么清楚……” “那就记得多少说多少,我慢慢听。” 三日月宗近逼着鹤丸国永去回忆那个现在看来有些可笑的争夺事件,视线颠簸模糊,当年那场和长船派的烛台切争夺战仿佛历历在目。 鹤丸国永连忙收住回忆,再想下去他就要疯了。 三日月宗近终于还是放过他了,鹤丸国永枕着波涛起伏,任何后续的事也做不了了。耳边只有趋于平稳的呼吸声,他几欲睡去。 迷朦中,他恍惚看见三日月宗近站了起来,似乎在好好收拾着什么。没有神经痛,没有醉波,只有欢愉过后的力竭。他想看清,眼皮却越来越重。温热的掌心抚在额头,滑下,盖住双眼。 “睡吧,鹤。” 于是思绪坠入无尽深空。 第12章 第11章 共鹤月轮 今剑正挂着耳机缩在椅子上刷魔法门。 声音在对话刚开始便全部切断了,今剑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不该听的坚决不听。直到三日月宗近的小窗主动顶了上来。 【还有多少时间?】 今剑划开屏幕。 【充足。结束啦?】 【准备离开。】 今剑输入监察部几人的坐标,转椅轮转一周。他坐在一间暗室中央,周身是无数显示屏。屏幕里播放的是时政所有的监控画面。今剑视线一扫而过。 【可以离开。】 嫌疑痕迹已尽数清理干净,鹤丸国永的衣服、裤子,还有鞋都穿戴回原样,三日月宗近甚至根据身体扭动的幅度将衣物翻折出自然的褶子。他慢慢地、仔仔细细将所有细节摆正,最后又确认了一遍,这才缓缓坐回去。 坐的时间太久,再想站起来确实不灵活了。 他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粒药吞了下去,这个小东西可以减缓血液流速,以确保他在离开的过程中维持正常的状态。吞咽药粒的时候,他不免心生愧疚,但他必须在他人眼中保持常态。 再者,也不能让今剑干扰监控太久。 时政内通讯依托独立架构的电频网络,这与时政之外的民用电子网络不互通。或许截至目前时政还查不出有人会在电频覆盖之下使用几近淘汰的大屁股台式机,但他也不敢保证十四星庞大组织之下出不来第二个自学成才的电子天才。 监控画面里,三日月宗近对着睡着的鹤丸国永看了一会儿,然后离开了。 三日月宗近边走边清空和今剑的对话,下一秒就在拐角处与锻炼结束的南泉一文字大般若长光走了个对面。 四目相对的瞬间,大般若长光警铃大作,而三日月宗近神态自若。两人眼对眼,都没先开口,倒是南泉一文字十分自然地打起了招呼。 “哦相士,您已经问完话了吗?” “问完了。”三日月宗近笑道,“部下让您费心了。” “哪里的话。”南泉一文字摆了摆手,“鹤丸国永确实有功,我们监察部也向来坚持功是功过是过的。”他凑到三日月宗近耳边小声说道,“副部长已经把情况跟我们交代了。” 三日月宗近轻笑着点头,南泉一文字拉着大般若长光并排靠边,目送三日月宗近离开。 “问话是为了做什么?”大般若长光问。 “别紧张,这不是正常流程吗?受罚者的上级领导不回避,而是亲自询问并写一份事故说明,将根据说明情况决定后续安排。”南泉一文字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们之间,水分肯定会有。但不是所有情况都可以走这个流程,不是所有犯人都情有可原,也不是所有人都有个好领导啊。” 大般若长光一言不发。只要是鹤丸国永,就算没有三日月宗近,将也舍不得让他受罪。他是知道的。 两人离去,拐角的另一边,在监控看不到的地方,三日月宗近突然胸口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躬身,紧紧揪住领口。 鹤丸国永离开静心室已经是二十天后的事了。这个天数是被精心计算过的,既能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又不会突破生理极限。而接下来,他还得承受相当长时间与神经痛不相上下的躯体疼痛,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缩短这个后遗症的持续时间,光是走出这栋楼,就已经让他满头大汗。 只是肉疼终归比神经痛好受一些。 走出大楼,鹤丸国永靠着门口一棵孤零零的树,眼前一片茫然。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其实他知道,该去三日月宗近那报到了。可一想到三日月宗近,问询时的场景不由得浮现眼前。那些亲密的姿态、过分的距离、飙升的心率……啊,为什么那段记忆还那么清晰啊?第二次,这是第二次了!如果第一次还能用意外来描述,那么这次就算说是勾引也不为过! 鹤丸国永甩甩头,额前的头发长过了眼,于是他自欺欺人一般放心地任由双颊绯红并直窜耳尖。而在更远一点的位置,三日月宗近便没法从他的神情中推测情绪了。 见三日月宗近?不。回宿舍?谁的宿舍也不想回。随便走走?不想被熟人碰见。 那还能干什么啊!鹤丸国永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 还在静心室的时候,每当眩晕与疼痛短暂消失,熟悉的**似乎就萦绕在鼻尖。他睁开眼,周围空荡荡的就只能看到墙壁和天花板。 这会儿竟然该死的一条指令通知都没有! 他愣愣地盯着地面,似乎这样可以淡化身体和精神不断复现的那些感知。可是大脑有时候真的很叛逆,越不让它想什么,越会一遍遍回忆什么。痛苦和欢愉交织着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澎湃巨浪将他彻底拍打进深海。四肢百骸挣扎着,被不断的冲击叫嚣着席卷,身体已经到达某种临界点,可心底深处依然空虚。 你想怎样呢? 极具蛊惑的声音在耳边低吟,鹤丸国永颤抖着剖开自己的心,剜心之刃玩似的在上面划出细小的伤痕。心绪太乱了,如乱丝麻堵在胸口。 他突然很想莺丸友成。 真希望今天和之前的某天一样,自己心血来潮或者想问题钻牛角尖的时候直接甩个消息过去,莺丸友成或在巡逻或在战斗,但总能在间隙中丢回个一句两句,要么损他,要么点他。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然而点不开的灰色头像和一个又一个弹出的红色感叹号无声地告诉他,没有莺丸友成可以发消息了。 雾气弥漫眼前化开了视野,鹤丸国永抬起一只手臂横在眼前。 他有些气急败坏,拳头打在树干上:“这都是拜谁所赐?”然后再也忍不住,几乎歇斯底里地怒道,“三日月宗近,就不能换你来接我一次吗?” 砸在树干上的拳头被人握住了,鹤丸国永移开手臂,模糊的视线一点点聚焦,三日月宗近把他拳头上嵌着的树皮碎屑拈掉。 他迟疑了片刻,试探般慢慢抬头: “我一直在担心,怕你不愿见我。”三日月宗近看着他,轻轻问道,“之后还好吗?” 鹤丸国永眼角还挂着小水珠,耳朵愈发通红。 脑袋懵懵,神经松懈,他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三日月宗近连忙俯身查看,却见白花花的脑袋埋进自己膝上,久久不愿抬起。 三日月宗近感觉自己的心突然被束了一下。他也有些不知所措,只得一遍遍捋顺那个乱糟糟油乎乎的脑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们回家吧。” 柔软的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鹤丸国永衣领盖不住的那段脖颈上,暖意自一点起,蔓延全身。 事后,鹤丸国永反复回忆还是觉得惊奇,自己竟然还能好好推着三日月宗近回到宿舍。 据后者回忆,鹤丸国永推着他一言不发回到宿舍后脸色已经很差了,任他怎么询问都得不到一点儿回应。鹤丸国永沉默着,一头扎进被窝,接着开启了漫长的补眠。 大概七天吧,除了吃饭和去卫生间,其他时间鹤丸国永都焊在了床上。起初三日月宗近不知道他起来是要做什么,就见他跟发条小人一样在屋里来回穿梭翻找,找到吃的不管好吃难吃往嘴里稀里呼噜一通塞,然后发条到头,浑浑噩噩摸回房间继续睡。 等三日月宗近摸清他行动的规律,终于可以跟在屁股后面帮他收拾各种残局包括但不限于洗碗筷、收拾碎花瓶、捡起遗落的袜子和裤子、给人披上点什么同时落下窗帘……真是为难三日月宗近这个坐轮椅的领导了呢。 但他能理解,毕竟鹤丸国永在静心室里根本没法睡觉。他几乎持续不断地被刺激波段干扰,只有在每天凌晨15分钟的投频机器强制睡眠维护时才能松快松快。 回来的前三天,鹤丸国永睡得非常不踏实,就像被定好了时似的,每两小时身体就开始哆嗦打颤——两小时是最高射度的投射频率——这简直太刺激了,在静心室里,鹤丸国永几次咬破舌头,最严重的时候以南泉一文字停机器告终。三日月宗近硬是掰开他紧咬的牙关,手指垫在牙齿中间,就怕他再咬舌头。 饭得提前做好闷在锅里,床头柜放足水和能量棒,关联电频频道以每30分钟一次的频率严密监控鹤丸国永在家的一举一动。 会议室,同事终于忍不住,小声提示:“不放心老婆自己在家的话干脆请假回去吧?” 三日月宗近头顶弹出一个金光闪闪的感叹号,他立马收拾东西:“那我就先回去了,帮我请个假。” “诶诶诶别走别走我逗你呢!”同事哭笑不得,“今天有新议题我们都得在场啊,将说了不许请假,还有好几轮发言呢!” 感叹号碎成渣渣,三日月宗近垂着头把东西一个个再摆出来。 终于,随着一声“散会”响彻会议室,三日月宗近在众人眼前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收拾好所有物品,摇着轮椅一溜烟没了影。留下一众同事在背后面面相觑。 “喂,他……真有老婆了?” “胳膊肘别顶我!我就问时政上下能有几个女的?还老婆,老婆婆呢还。” “那……那不还有将呢嘛?” “我丢你小子疯球啦?将也敢肖想了?” “不都传他跟将……” “传传传,就知道传,不会用眼看哪?人家助理今天又没来接,多半是……为了错高峰,嗯,一定是这样。” “哦对,他是有个助理来着。说起来好久没见了,之前助理不都是每天按时按点接送?” “吵架了?平常看俩有说有笑的……是十好几天没见了,别是给别人干助理去了吧?” “嚯,你们看看魔法门。” “啥啊我从来不看那玩意儿,搜什么关键词?” “哎哟不是吧,三日月宗近那个助理竟然还有这一手?思路很别致嘛,有点意思……” “鹤丸国永?名字有点眼熟,一时想不起来了……” …… 早在会议室里,同事们讨论的声音就已经压不住了。不过三日月宗近完全不介意他们的讨论,他一心惦记着鹤丸国永那可怜的舌头。 刚打开宿舍的门,就听见里间传来一阵声响。三日月宗近门也没关就往屋里去。进屋一看,只见鹤丸国永头朝床尾,一脚蹬掉了床头柜上的杯子和能量棒。水看样子一口没喝,全洒地上了。 洒就洒了吧,人没事就行。再看鹤丸国永,人被薄被子花式缠绕着,四仰八叉睡得正酣。 三日月宗近长舒一口气,上前把缠在被子里的鹤丸国永剥出来摆正位置。 睡饱觉足的鹤丸国永终于在某天清早满血复活了。 被生物钟准时叫醒后,他把自己关在浴室好好洗了个干净,神清气爽去做早饭,接着去敲三日月宗近的门。走到门口,自然举起的手愣是定在门前没敲下去。 这几天虽然不在状态,但不代表他对外界一无所知,一些迷迷瞪瞪的状况仔细回忆也是能忆起来的。更不必说“出狱”那天在人家怀里哭唧唧,和再往前问询时的事儿了。那更是清清楚楚躺在自己脑海里。 鹤丸国永拍脸拍到掌心发红发胀,准备好因为手痒痒所以拍到红的说辞,在心里默念那时他们都不是清醒状态,谁都别怨谁,保持平常心,工作还是要认真负责滴! 这么想着,他终于鼓起勇气咚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咚第二声,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你找我吗?” 三日月宗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鹤丸国永回头望去,只见三日月宗近扶着门框,正站在门口。 原来你这么高啊……不对,站在门口? 鹤丸国永少见得结巴起来,他惊讶地‘你’了好几遍:“你腿已经好了?” “没好,只是复健。”三日月宗近对着膝盖往上的位置按了几下,束缚在腿上的什么东西开始变形,最终变回鹤丸国永熟悉的轮椅形状。 三日月宗近顺势坐下:“石切丸昨天给我的,还有些重,考虑到它还需要维持轮椅的功能,勉强算方便了。所以,你找我什么事?” “我想叫你起床,唔,恭喜啊?”鹤丸国永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前言不搭后语,“我记得你平常这个时候还在睡……我记错了?” “没。”三日月宗近摇着轮椅到餐桌边笑着说,“是我调整了起床时间。习惯了你在身边,突然你不在了一阵,我因为迟到被记了几次名。” “啊……哦,对不起。”鹤丸国永干巴巴说道。 “事出在我,你没有错。”三日月宗近说,“明显是我被你惯懒了。你吃了吗?一起吃点吧。” 鹤丸国永看他端着碗,夹起小菜吃了几口,立着筷子招呼他过来。 窗外,树枝随着风的轨迹摇摆,餐桌前两人安静地吃着早饭,只有碗筷碰撞的叮当和咀嚼的咯吱声,一时恍惚,鹤丸国永感觉眼前这一幕似乎已经重复了千百遍。他看向窗外,眼前的场景越发熟悉起来,似乎这样的早饭他们已经一起吃了不知多少次,这个早上也不过是他和三日月宗近漫长岁月中重复了千百遍的最普通的某天。 那时山海未平,人们安居乐业。虽然偶起战事,但总好过如今资源匮乏还要面对来自星际间的未知敌人。鹤丸国永在心里暗暗感叹,自己似乎真的不对劲了,怕不是被关禁闭的时候被刺激波段射傻了。 三日月宗近看他在发呆,放下筷子同他一起朝外面看:“今天的天气看上去不错呢。” 鹤丸国永收回目光,见后者同自己方才似的看着外面。 “今天或许可以看到很久的阳光。”三日月宗近推测,“天边的雾很薄。” 阳光啊……鹤丸国永没看出什么,但他的确很久没有在太阳下面悠闲地做点什么了。 以前,就算没有执勤任务,他也很少在外面闲逛,平日里左不过跟莺丸友成喝喝茶,和烛台切光忠他们过过招,做些锻炼保持身体机能,带带新兵熟悉下兵装。闲下来晒太阳?一年到头太阳见不到几次,更别说什么晒太阳了,那是何等奢侈的事啊。 三日月宗近看他低垂的眼,突然提议:“一会儿,我们出去转转吧?” 鹤丸国永推着三日月宗近走在石板路上。 习惯了在时政内疾速穿梭的他,满不适应地推着三日月宗近在建筑间悠悠地闲逛,等着那有一着没一着的日光漏下来。 现在是春天。 时政的植物选得有些意思,都是经过改良适应光线稀缺环境还可以反映物候变化的植物。柳条随着风轻轻地摆,掠过鹤丸国永的脸颊,搭在三日月宗近肩上。 三日月宗近想摸摸柳条上新长的嫩芽,但鹤丸国永先他一步,把柳条拿走了。 他有些遗憾地收回了手,然后感觉头顶被放上了某样东西。 鹤丸国永调整着三日月宗近的头发,让柳条圈能稳稳戴在他头上。柳叶尖尖从发间钻出来,在脸边轻轻磨蹭。 他看鹤丸国永认真摆弄着,突然很想站起来抱抱他,被人看到或者被监控拍下也无所谓。 不过他忍住了。三日月宗近靠在椅背上看他,鹤丸国永四处张望着,修长白皙的颈子扭出好看的线条,下颌线锐利倔强,薄唇轻快地勾起,柔和了这份锐利。 他看了一会儿,垂下头去: “风来不留痕,只闻其名未见人……” “什么?” 鹤丸国永的问句让三日月宗近一瞬清明,他意识到这句话背后隐藏的意义有些冒犯,只说没什么。再抬头,面前是一树开得正好的樱花。 “在这里等等阳光吧。”鹤丸国永推着他站在树下,粉嫩的花瓣附着一层金色的波光,有些已经开败了,花瓣随着小风簌簌飘落。 三日月宗近接住一片落瓣。它太轻太软了,落在自己粗糙的掌心,只用指头碰了碰,便不再是精致完整的样子。趁三日月宗近可惜的片刻,它乘着风逃离了。 但那个触感令他难以忘怀,他还想触摸更多。抬起的手在空中瑟缩,因为他知道自己就算再怎么轻柔,还是会伤到那些娇弱的花瓣。但花枝却主动伸向他,鹤丸国永选了最低的一枝,捏着枝条把它送到三日月宗近面前。 “我代落痕入尔身,与鹤共月轮。” 三日月宗近睁大了眼。 “别这样看我,你刚才那句听着怪沮丧的。”鹤丸国永把花枝别在柳条圈上,在他身边席地而坐,他托着腮,“所以想了一句,怎么样?” “唔……应该不是你想得那样。”三日月宗近说,“以及,现在还是白天,看月亮还早呢。” 鹤丸国永抓抓脑袋:“有什么关系?月亮永远在天上,只是看不见它。再者此处只有你我,怎么样,你怎么讲?” 我没得讲。 三日月宗近把柳圈拿在手里,别在上面的花枝娇嫩鲜艳,全无半点杂色。 鹤丸国永拍拍他:“喂,快看,真出太阳了!” 天边,日光冲破云雾,倾数洒向大地。 此刻,周遭所有生灵都活了过来,发出沙沙的欢呼,向着光芒呐喊自己震耳欲聋般的渴望。 “真是个好天气啊,鹤。”三日月宗近摩挲着柳枝呢喃,“共月轮,真好,我们现在就去吧。” 鹤丸国永不解地看向他。 “走,去备前室。”三日月宗近说,“申请流程我已经都走完了,这次不会有任何问题。” “申请真的都已经批了,就算是监察部也不会再说什么的。” 可是我纠结的不是这个啊!鹤丸国永面对着走廊墙壁抓耳挠腮。 一路上三日月宗近再三保证自己已经解决了所有问题,鹤丸国永完全不必担心,进去之后撒欢玩就行,保准没人阻止。只是三日月宗近没明白鹤丸国永的不安所在,被打断开门识别时只当是还在担心许可,于是找出自己层层申报的文件给他看。 倒不是说鹤丸国永有多么不信任三日月宗近办事,刚成为助理的时候他三天两头惦记着这里,之后发生了太多事,又是回基地又是关禁闭,还真让他暂时忘了回来这儿。如今站在自己心心念念的大门口,反而有了些近乡情怯的不安。 这边一个正在抓狂一个自证清白,另一边,备前室大门自己乖巧打开,戴着小帽的物吉贞宗顶着一张油乎乎的脸蛋朝两人歪头。 “你们来啦,怎么不进来呀?” “物吉!” 还是熟悉的味道,鹤丸国永贪婪地呼吸着备前室浓郁的机油味,然后一个踉跄。 “前辈淡定,这个味道吸多了有影响。” “没事,没事。” 三日月宗近遥控轮椅慢悠悠跟在后面,看鹤丸国永东找找西翻翻,在工具间里挖了好一阵掏出几张发黄的纸。 “物吉,之前我说的这个你弄到哪一步了?” “马上准备轻装测试了,石切丸在审,审过了报批就能上测试。” “比我想得慢了些。” “没办法,中间接了几个别的活呢。”物吉贞宗耸耸肩,“那几个要得比较紧,不过好在一次完成,到现在进度其实还算正常。” “唔,怎么没见其他人?”鹤丸国永一边向前走一边问道,脚步声点亮了旁边一排重装的单间。 “堀川国广被和泉守兼定叫去看轻装了,后来听说和泉守兼定想改一个地方,所以就又去了趟。最近一直在楼上。”物吉贞宗竖起一根指头朝上面指了指,“大前辈最近休息,石切丸还在继续他的项目。另外好像别星有些忙,借调了好多人走,不过这几天就回来了。” 物吉贞宗说着,就见鹤丸国永在一个单间门口不动了。门牌130,里面住的是望月。 物吉贞宗看了一眼三日月宗近,后者点了点头,物吉贞宗遥控着门开启,鹤丸国永先是一惊,然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冲了进去。 物吉贞宗走到三日月宗近身边:“相士阁下,出云也已经改装完成,您要来看看吗?” 改装过的出云……三日月宗近心里泛起浓浓酸涩,尤其当他看到鹤丸国永在望月那里爬上爬下的样子。 他想去看,又有点不敢去看,他怕出云被改得面目全非。 而物吉贞宗只是眨了眨眼:“我陪您去看看吧,我想您会满意的。” 少年人意外地自信满满。三日月宗近短暂挣扎了一下,姑且决定相信他。出云面前,三日月宗近愣了半天,终于迟疑地问了出来:“所以……你改了什么?” “这片机翼,这个推进器孔,还有腿部兵装和背部弹药箱……您看这都是新的。”物吉贞宗热情地介绍道。 “我以为……”三日月宗近犹豫着措辞,“我以为你会把它改得像小型远征舰那样,你知道吧,远征舰完全不需要用到腿……” “您可真敢想,把出云全熔了也做不出远征舰,模型版也不行的。”物吉贞宗笑道,“石切丸不是给您新装备了嘛,您不如亲自进去体验一下?” 说着他打开舱门,牵引出云上轨道。他彬彬有礼做了个请的手势:“物吉贞宗流改装,包满意的。” 三日月宗近慢慢站起身来,轮椅变成的腿部外骨骼装置让他每一步都重如千钧。坐进驾驶舱,舱门关闭,腿上的外骨骼竟然和重装腿部内壁产生了感应,幽蓝的光从下至上游过,双腿竟然比在失重环境下还要轻松。 外骨骼和内壁的感应模拟了正常人腿部在重装里的实感,对三日月宗近而言,这根本就是回到他曾经的状态! “相士阁下,感觉怎么样?”物吉贞宗的声音从广播里传来,“仿生感应其实还有些瑕疵,它不能完全包裹你的双腿,因此也不能完全按照你的意愿和腿部的动作进行外显反馈。您可以切换到普通模式试试,在普通模式下,上肢空间大了不少,这也是为了新增的操作模块进行的必要扩容。” 三日月宗近熟练地操作了起来,之前的复健中有安排模拟操作练习。 “其实新增的操作模块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协助上肢控制腿部,我想改都改了,不如在腿部多搞点小巧思。不过这个巧思对于您和出云来说,最好还是通过实战训练进行熟悉掌握。” 三日月宗近没有立即回应他。 他沉浸在重回重装的喜悦之中,要不说他在鹤丸国永爬上爬下的时候淡定呢,他知道换作自己,他也恨不能在出云身上摸个遍。 物吉贞宗的改装是意外之喜,他原已经做好了出云面目全非的思想准备,以至于当他发现出云还是原先的框架,甚至内部也几乎没有改动时,那种失而复得的感情无比强烈。 “所以,正好鹤丸也在,您这边也申请了你们的飞行许可,不如我换上演练弹药你们去试试?正好给我反馈一下效果,我看看哪里还需要调整。” “飞行许可?”三日月宗近疑惑,“我记得好像我没……” “你申请了飞行许可,我的也有?”鹤丸国永的声音在出云的广播里响起,“物吉你确定?三日月,今天我可以飞了是吗?” “当然,我这边已经收到了。”物吉贞宗再次确认了许可列表,“你们今天都申请了,飞行许可也批了。” 三日月宗近清楚自己其实没有申请飞行,不过他再次检查审批流程的时候,的确多出了一份许可证明,是将亲批,使用演习弹药,许可飞行。 将…… 三日月宗近犹豫要不要收下这份将亲批的福利,但另一边的鹤丸国永已经准备连接望月预备出发了。 想想本来也是为了让鹤丸国永提起精神,之前他指挥的那场战斗功劳被算在了三日月宗近头上,自己白得了一誉,让他知道了还不得找将闹去? 或许这也是将对鹤丸国永的补偿吧…… 这么想着,三日月宗近接受了这份礼物。 【配适者鹤丸国永已接入。】 【配适者三日月宗近已接入。】 刺针扎入的时候,三日月宗近依然觉得很不真实,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飞过了,一切操作令他感到无比陌生。然而身体已经越过大脑完成了预备操作。鹤丸国永那边的声音传进来,他也已经完成了预备操作。两具重装引擎轰鸣,惊醒了备前室一长溜声控灯。灯光把地面引导线照得清晰无比,转压舱也预热完毕。 “就算是演练,我也不会放水的哦。” 三日月宗近笑着推拉:“算我输掉也可以。” “喂喂喂,还没开始就要打退堂鼓吗?”鹤丸国永丢了个坐标给他,“我在这里等你,让你好好看看我的身手,希望你不要被吓到哦!” 话音未落,望月朝着天际冲了出去。 物吉贞宗又嘱咐了一些事项之后退出出云的频道,三日月宗近仔细感受着出云的机动变化。 “演练啊……”三日月宗近仔细咀嚼着,参加过的战评不计其数,会上提到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要点此刻都已经记不清了。 总之,先上吧! 转压舱门开启,出云出动。黑晶板轨道留下两道滚烫的金红痕迹。而其出战之气势,一如既往锐不可当。 第13章 第12章 协率圆舞 宙海无边无际。 在宇宙中看星星和在地面看星星是两种景象,因为有大气层和铱金盾的阻挡,在地面看星星时它们会“眨眼”,而身处太空再看,星星不仅不会“眨眼”,反而十分清晰明亮。 初次来到这里的人总会感叹原来光真的可以在真空中传播,虽然大家都是从基地毕业直通时政的优秀学员,但在基地学到的大部分内容都还只停留在理论层面,即便基地的教具应有尽有。 这时就能体现出在时政里前后辈关系的重要性了,这条隐形的纽带可以让新人更快熟悉时政的生活,获得归属感和集体意识。不过,前后辈的形成也是有讲究的,职称三要素花拐、军功、资历越高的前辈,其能给后辈提供的帮助也越多。另一方面,前后辈关系的选择不仅限于同职业,因此总结下来,新人选择一位四银花的机械师作为自己的前辈可以比选择一位三金花的配适者前辈获得更多的资源和便利。 这样的关系在M74有,但是很少。而且就算有前辈指导,鹤丸国永也依然会遇到新人首飞时发出“哇好黑”“啊好大”“诶呀竟然能看到光”之类的感叹。 虽然他当年也是这样感叹过来的。 前后辈关系非强制,可以选择前辈,也可以不选。鹤丸国永也是吃了白板背景的亏,很多人在基地就知道了这种操作方式,而他则完全靠着自己优越的天赋和敏锐的好奇心——不会越界的敏锐好奇心——慢慢走到现在的。 所以他经常对前后辈关系有些不理解,靠自己也能解决的问题,还有必要麻烦别人吗? 有必要,而且他意外地很乐意被麻烦,尤其当对面是三日月宗近的时候。 “喂,三日月,还好吗?”鹤丸国永问道。 虽然三日月宗近有练习过出云·改的操作模块,不过从他获得外骨骼轮椅进行康复训练到坐进出云实操的这段时间还很短,不足以让他完全消化所有操作要点。所以在望月,或者说鹤丸国永眼里,那边的出云似乎出现故障陷入悬停状态。 话音刚落,出云和望月同时发出警报,预计3分钟后有死星碎片从这个区域经过,需要做好躲避。 这类预警通常是有误差的,而三日月宗近还在确认一些操作程序。出云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三日月宗近想看看怎么回事,出云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顶着自己的望月推着行进了起来。 “按照你的节奏来吧,悬停也不要紧。”鹤丸国永的声音传来,“躲避死星碎片的任务就交给我,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尽快熟悉起来啊!” 听到鹤丸国永的话,三日月宗近心中热浪翻江倒海。 他似乎一直被架在了一个很高的位置上。 在这个位置,他整个人、一颗心,始终是悬起来的。他是这里最优秀的、最强大的,从来只有他帮助别人的份,没有别人帮他的份。他总能干净利落地解决所有问题,就连小狐丸也曾坦言,认为将没必要指派自己来照顾他的起居出行。 众人奉他为明月,他便不得不将自己高悬头顶。时间久了,就真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 虽然时政的大家都是利刃,不能因为有的刃看上去更华美,就剥夺了它的厮杀用途,那和直接埋葬这刃又有何区别? 可是真的太久了,久到三日月宗近快要淡忘和队友并肩作战的感觉,淡忘背后有人可依靠的感觉了。 “鹤真可靠啊,那就暂时拜托你照顾出云了。”三日月宗近回应道,他没说照顾自己,而是搬出出云说事。不过鹤丸国永无所谓,重装和配适者永远一一对应,照顾出云就是照顾三日月宗近: “放心交给我吧。” 望月推着出云匀速前行,鹤丸国永听到三日月宗近那边正在紧锣密鼓地操作着什么,预警又响了几次后,他们便从雷达中看到死星碎片正逐渐袭来。 “我还需要大概两分钟,”三日月宗近粗估死星碎片的距离和速度后问道,“鹤,可以吗?” 此次死星碎片的经过时间预估要十分钟,三日月宗近不知道鹤丸国永带着自己能撑多久,只得保守估计。 “两分钟吗?那我可要大显身手了哦,三日月,你可别被吓到!” 鹤丸国永撂下话,望月加足马力,迎着死星碎片群径直冲去。 与其原地等待,不如主动出击。冲出死星碎片群是主动防御的基础战术,只是鹤丸国永冲刺的速度超乎三日月宗近的想象。雷达上的位移反馈太显眼了,一度令他停止手上的操作,甚至还想打开视窗直接看看外面的光景。 反应速度向来是伊达一派最独特的优势,而鹤丸国永又是得尽全流派真传的最优毕业生,他早就能做到在极限距离以最精角度出击的同时,以富含技巧的行动轨迹让望月背负相对较少的负极度。当然了,相对其他流派的配适者来说,这样的负级度还是偏高。 强烈的推背感给三日月宗近带来震撼的同时亦对他的身体带来了不小的负担,出云记录到他的身体数据并预警,但他无视了那些提示,努力调节不适感,继续设置调试。鹤丸国永爽朗的笑声就在耳边:“喂,三日月,感觉如何,有没有被吓到啊?我看你的心率起来得有些快哦。” 大概是为了照顾他,出云被植入了健康监测系统,三日月宗近看到在自己忽略预警后,系统自动把情况发送给了共同“作战”的鹤丸国永。 怪不得他会知道自己心率的变化。 这个功能真是有把我当成需要特护的老人了啊,三日月宗近无奈地想,然后说:“是啊,鹤。你的速度真是让我大吃一惊。” 这一夸让鹤丸国永更神气了,他哈哈大笑,三日月宗近光听声音就已经能脑补出他尾巴翘上天的模样。望月的速度进一步提升,三日月宗近惊叹他竟然还能更快。 调试临近收尾,三日月宗近终于忍不住打开了视窗。看着飞速滑过的死星碎片和灵活躲避的路线,他下意识分析起鹤丸国永的行动思路,并试图预判他的轨迹。说到底他还是一个配适者,战斗是刻进血肉的记忆。实战经验不必说,又参加了大大小小那么多次战评研讨,鹤丸国永的路线中有多少问题他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况且他们一前一后,出云本就遮挡了望月的视线,纵然鹤丸国永可以仅凭雷达定位移动,可正常行动时通常还是要以视窗视野作为前方视野的主要标准。 三日月宗近能感觉到有几次受击,但出云没有反馈异常,应该都落在了望月身上。大概某只呆鹤一直沉浸在飞行的快感中无法自拔,仅凭雷达行动估计也有炫技的成分在里面。 当然他的确被这个技术炫到了,据了解,本星时政内敢这么半盲突围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不过如此行动,势必会产生误判。这种行动适合速战速决,时间越久,对战局形势的精准预判能力越弱。就好比此刻,一颗体积偏小的碎片对着出云正中笔直飞来,望月却依旧推着出云直行。 “鹤,降ES703。”三日月宗近发出指令,出云回身握住望月的手臂,一个束身转动身体。两具重装就这样扭转分开,朝着相反的方向飞行。 接到三日月宗近的指令,鹤丸国永也是马上做出反应,这才发现那颗直飞的碎片,同时也看到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出云。出云没有立即稳住,他心中暗想不好,也不知道三日月宗近有没有调试完成,就这么让自己给甩出去了。 不过首席到底不是浪得虚名,他就着飞出来的惯性调整肢体位置,轻松躲过了一波集中滑过的碎片群。鹤丸国永这才放下心来,而就在这分神的短短时间里,望月倒是被暴击了好几下。 好兄弟,回去一定给你预约内外保养一条龙!鹤丸国永暗暗肉疼地想。 他冲刺躲闪着朝三日月宗近的方向飞去,三日月宗近也往自己这边来。出云与望月短暂相遇后为了躲避碎片很快又分开,轨迹连起来是一个好看的圆弧。他们以圆弧动线为基准,在死星碎片群中旋转盘旋,螺旋式的轨迹直冲向上。 分分合合,拉拉扯扯,像在跳舞一样。 行动轨迹太舒服了,两人心头不约而同涌起这个念头。呼吸声在特定电频的传递下送到耳边,他们听着彼此的呼吸,绕着某个点位盘旋着起舞。没有灯光,没有观众,广袤的宇宙此刻就是独属于他们的舞台。 死星碎片雨一样下个不停,出云和望月盘旋的圆弧越来越小,终于合二为一。拉住手的时候,即便隔着视窗,两人也能看到彼此眼中闪着光。 “如何?”鹤丸国永开口问道。 “鹤是因为看到了月亮所以舞得如此美丽吗?”三日月宗近的语气上扬,“那样的话,真想多看几次。” “新月出云,任谁都乐得一见。至于这样的‘舞姿’,多表演几次我可得考虑收费了。” “若能一饱眼福,多少价我也出得起。” 碎片密集区终于过去,鹤丸国永早在预警时就将消息传了回去,地面应该早已布防完毕,可以放心。之后需要考虑的就只有减少极性粒子的吸附,这对他们而言都是再简单不过的科目,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谁先提出再待一会儿,于是出云和望月你追我赶打打闹闹,愉快地在巡点周边逛了一个遍。 并在返航后老老实实跪在祢祢切丸面前诚心诚意抄写资社部资源管理规定十遍。 物吉贞宗还在画图纸。 他的工单还排了两个改装两个设计两个二改和一个私单。原本这些可以很快过掉,但是中途加塞了优先级更高的出云,于是这些只能往后推。 “他们应该快回来了吧……”物吉贞宗看了下时间,抽出之前给出云的设计稿,他在上面列了一些需要实战反馈的内容。对着笔记他又算了一遍,嗯,计算也没问题,接下来先联系鹤丸国永…… 砰! 房间门被蛮横踢开,几个眼生的面孔不由分说架起物吉贞宗就走。物吉贞宗想说些什么,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人用东西堵住了嘴。纸笔哗啦啦从桌上滚下去,笔尖摔断的缺口直对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物吉贞宗倒是淡定,来人也穿着时政的衣服,自己不至于被人间蒸发式绑架。但被架着走的确很不舒服,奈何这群人觉得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反抗,于是又改架为拖,最终,物吉贞宗凭他们拖着自己到了将的办公室。 敲门,报告,把自己撂在地上,然后走开。 “好好带人来就是了,怎么是拖过来的?”一个听上去挺和蔼的声音问道。 “报告,目标不配合。”有人说道。 物吉贞宗在心里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但这里似乎不适合把这个问号拉成叹号丢出来。 他环顾四周,将的办公室里有好多陌生人,七八名女性坐着,每人身边都站了两三名战士。平时这间办公室挺大的,而现在一大群人紧凑地挤在这里,局促又压抑。 物吉贞宗爬起来,整理好弄皱的制服。74坐在办公桌后,沉默地看着他。 刚才说话的是一名有些年长的女性,音色和蔼,但是语气有些令人不适,她单刀直入:“物吉贞宗团士,现通知你参加绝密级别任务,即刻起结束手头所有工作,到指定地点参加行动。” 物吉贞宗看向说话的人,飞速打量了这人全身,短发微卷,比自家将年纪大些,胸口铭牌上没有名字,只是刻着数字59。 59说完话,没等到物吉贞宗立刻回应。她轻咳一声:“你目前是营级,升级的相关文件之后会下达给你。”她以为物吉贞宗在意外自己何时多了一朵花。 他以询问的目光看向74,后者隐忍地合上眼,腮帮紧了紧。 “是。”物吉贞宗回道。 “通知已同步。”一名战士说。 物吉贞宗打开电频,升级文件和工作通知发过来了。 “你看着,我也再跟大家重申一遍这项任务的重要性与必要性。”59慢条斯理地说着,语调抑扬顿挫,“首先,行动方案经过了指挥官的许可,十四星的参加人选也是本着公平公开的原则在大家的见证下进行的。众所周知‘波频接续’的治疗时间长,并且容易反复。所以为了我们战士可以有保障地、无所顾忌地出战,我们有必要……” 59说了很多,起初物吉贞宗还能听进去些什么,但后来就听不进去了。他看了方案里的任务要求,然后又看了看74。 四目相对,物吉贞宗心中了然。 一群人乌泱泱地来,又乌泱泱地走。59亲切地揽着物吉贞宗让他跟74说再见。 门合上前,印在物吉贞宗眼中最后的,是74泫然欲泣的脸。 人在遇到一些难事儿的时候总会首先感觉天都要塌了,只是同浩瀚无垠的宇宙相比,人的存在与否根本微不足道,更何况那些只限定在一小部分人身上的事件了。 回程的路上,三日月宗近向鹤丸国永提议给他展示的技战术取个名字,这样战例研讨的时候可以更好地介绍给大家。鹤丸国永想来想去总不满意,脚踩上坚实地面时,他突然觉得应该先给方才两人的螺旋战术想一个好名字。 “那应该不算技战术吧?”两人挤在一个更衣室里,三日月宗近倚靠着墙脱衣服,“我们也只是用弧形轨迹躲避了一次死星碎片。” “那就给我们的弧形轨迹取个名字嘛。”鹤丸国永把干净衣服递过去,“这是我们一起的首飞,多值得纪念。” 三日月宗近被他的话说到心坎,两人开始构思名字: “圆舞回击?” “我们没有回击……步率同调?” “我们的同步率的确很高……协作回转?” “唔,你想不想吃回转寿司?” 两人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鹤丸国永放松地躺在长椅上摊开手臂,更衣室顶上泛黄的灯光在眼前一生二二生三,小灯泡很快就被他幻视成宴会厅里的水晶吊灯。 “……圆舞。” 三日月宗近听到他嘟囔,外骨骼调回轮椅状,他坐着朝鹤丸国永凑近了些:“你喜欢‘圆舞’这个名字吗?” “是啊,的确像在跳舞一样。”鹤丸国永意犹未尽。 “这么说来,我刚见到你的时候,你也在跳舞。” “哪次?”鹤丸国永歪过头来看他。 “你被谦信请出去的那次。”三日月宗近捂嘴,鹤丸国永一巴掌拍上脑门,那次自己招摇得不得了,危机降临时还是他解的围。 “真是的,让我换筷子布菜系鞋带,我还以为你是多么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人呢。” 鹤丸国永毫不客气地伸手过去,照着三日月宗近的脸掐了掐。三日月宗近迁就地朝他的方向探了探身体,笑道好疼。 本来也没使多大的力,听到喊疼,鹤丸国永收了手。三日月宗近捉住作恶的那只手,夹在指间细腻地摩挲着。 “真没想到,后来我们竟然变成这样。”鹤丸国永任凭他把玩自己那只手,“真正跟你相处起来,发现你还挺不错的。” “哦,哪一方面?” “各个方面。” “哦呀~” “喂!”鹤丸国永耳朵有点烫,“虽然我们的习惯风格不一样,但是总感觉跟你相处是一件很舒服的事,跟烛台切他们的感觉不一样,就是,很神奇的,竟然觉得很舒服……” 这么说像告白一样…… 三日月宗近收紧了手:“你这样坦诚叫我该怎么说呢?鹤,你在我身边的这段时间,我总能感受到一种特别的频率,一种能让我提起精神、积极向上的频率。” “这是在说我成为你的动力了吗?”鹤丸国永眨眼,“那也不错,这份力量或许可以助你尽快恢复也说不定。” 三日月宗近把鹤丸国永拉起来,两人有说有笑往回走。至于“协率圆舞”这个名字,也是回宿舍之后讨论出来的结果。 回到宿舍,两人照例睡前一杯茶,鹤丸国永照顾三日月宗近睡下,再回到自己房间躺倒,拉好被子,闭眼…… 睁眼! 糟糕,他忘记联系物吉贞宗了! 鹤丸国永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说好今天回来要给反馈的,光顾着和三日月宗近取名字,竟然把和物吉贞宗约好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连忙在通讯录里划拉,却迟迟没找到物吉贞宗的对话框。 他们之间很少打字对话,更多的是电频连麦和当面沟通。最近联系的确少了,但不应该连对话框也找不到。本星时政人员除了管理员和指挥官以外,所有人的电频都是内部互通的,就算是将,如有需要大家也能随时查询联络。可现在却怎么也找不到物吉贞宗。 不会是……系统维护,卡住了吧?鹤丸国永找补地想。 不过讲道理,这个时候对方没有发消息过来催问,或许他还在忙别的事?夜已深,事已至此不如先睡觉,早上醒了再联系。 鲤鱼打挺把鹤丸国永最后的精神头花光了,飞过后特有的疲惫感强袭而来。闭上眼,脑海里还在强撑精神打转,没联系上物吉贞宗这件事似乎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是哪儿呢?哪里不对劲呢…… 揣着满脑子的疑虑,鹤丸国永沉沉睡去。 三日月宗近觉得或许需要给鹤丸国永再放个假。 最近老见他忧心忡忡的,再这样下去,跟自己一起来时政的茶具可真要碎没了。虽然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他也不差那点钱,可碎片扎伤鹤丸国永的手就不好了。 起初他觉得鹤丸国永有些分离焦虑或者戒断反应,很久没飞理当如此他毫不见怪,但后来发现其实不然。毕竟谁焦虑的时候会把自己上司撂在大路中央然后一头扎进人群里? 这症状都算是轻的了,他现在甚至胆子大到敢拦住监察部的人。 大般若长光一条眉毛都要挑飞了。 三日月宗近看到他把手臂搭在鹤丸国永身上,俨然一副要把人勾走的架势,一旁的山鸟毛倒是和和气气说了些什么,最后鹤丸国永气哼哼把大般若长光的胳膊一拍,垂头丧气走回来。 远处的两人朝这个方向敬礼。 “走吧。”三日月宗近说。 他没问鹤丸国永发生了什么,他相信鹤丸国永会调理好自己的状态,如果实在调理不好,最后也一定会主动找自己开话匣子,而以自己现有的权限,哄人开心还是不成问题。 奈何鹤丸国永习惯了自己处理问题,憋得够久,反而让三日月宗近一腔热血无处安放。 而某次他离得近了些,终于听到鹤丸国永朝人群询问的内容时,那热血却是被浇了个透心凉。 时政人员每人都有一条编码,用这个编码可以在十四星时政政务系统内搜索指定人员。战士没有政务系统使用权,能用系统查人的只有将级及以上。系统里包含了时政建立以来所有任职人员的信息,生卒年月、人员去向、家庭背景等等。平台的编辑权只在每星一名管理员手中,没人可以篡改。 时政政务系统的权威毋庸置疑,但随着后来的发展,考虑到人性化,便出现了战士们也能使用的集发布通知吹水闲聊为一体的阉割版平台——时政电子频道,即常说的电频。电频也可以用编码查询身份信息,不过信息量就远不及政务系统了。有时遇到安排人员参加保密级别任务时,还会临时把人员信息从电频信息库里删除。 通常,某星属战士的电频会预先默认本星当期在编人员为常用联系人,而实际上,终其军阶一生也用不上列表里的大部分。所以那些从电频平台删掉的人,很少有人察觉。 三日月宗近对物吉贞宗的去向大概有了点头绪,他躺在“棺材”里,一脸的忧愁。 时政几个保密项目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有哪些,物吉贞宗的处境较自己当初或许有过之而无不及。什么都不说,任凭鹤丸国永这么沮丧下去他当然于心不忍,但让他骗鹤丸国永说物吉贞宗正参与一场保密级别的设计任务,他自己良心上也过不去。 反正保密级别的任务说出去就是泄密,他不可能做出违纪的事来。 白山吉光自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瞥了一眼三日月宗近的表情:“你对我有意见?” 三日月宗近的眼珠朝他的方向一转,不明意义:“怎么会呢?” 白山吉光面无表情地戳着设备输入参数:“你对我有意见。” 三日月宗近:…… 他一直摸不透这位医疗部大拿的脾气,白山吉光向来独来独往,医疗部的人都不知道他有什么喜恶,想加塞到他手下治疗或者做事送礼都没得送。不过三日月宗近偶然间瞥见过一次他在办公室里偷吃一块蜜瓜,吃一口就看看门外,唔,爱吃甜食的人应该坏不到哪里吧。 大概? 三日月宗近的眼珠一直朝着白山吉光的方向,白山吉光竟然也不自在了起来,肩头的小狐狸蹭蹭他的脸,他想了想,说:“你自己也是骑虎难下,还有精力操心别人的事?” 白山吉光的关心让三日月宗近有些意外,细想想,其实他说的没什么不对,物吉贞宗不是资社部或对外作战部的人,结局最差也不会到自己这般行动如此受限,但如果做了血包……那就不是他能猜到的结果了。 不过说到血包,一直以来为自己治疗的那位“血包”又是谁呢? “到最后,就算是我也会不忍直视的。”三日月宗近还在想,白山吉光又说,“能留在这里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的声音有些迟疑:“在别人家,但凡有一点苗头,是会直接关起来……一直关着,关到你死。” “你跟我说这些,不担心泄密?” 白山吉光把抵在三日月宗近脚心的探针重重拧了拧:“你有问我什么吗?我明明只是在……自言自语。” 鹤丸国永见到三日月宗近的时候,后者正在轮椅上打瞌睡。轮椅是石切丸新给的那副,不如之前用的轮椅舒适,头没有可以靠的地方,就只能不住地点头,看得鹤丸国永自己的颈椎都要疼了。白山吉光盯着鹤丸国永看了好一阵,淡蓝色的眸子盯得他心里发毛。 他接过轮椅,把三日月宗近的头往自己的方向扶了扶,肚子不比枕头,但头至少会比悬着舒服些。 没走几步,白山吉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乍惊得鹤丸国永一个激灵。 “陷在处境中的人比比皆是,你、我、他……未来说不好,你要珍惜当下。” 鹤丸国永回头的时候,只剩白山吉光的背影了。枕头变形,三日月宗近迷迷糊糊醒来。 “回家吗?”三日月宗近嗓子有些哑,鹤丸国永递给他泡着茶的杯子。 夜路、浓云,虫鸣。 鹤丸国永看着三日月宗近的后脑勺,突然意识到明明自己身边就有一个电频里搜不到的人。 “领导,之前的活动上,那些找您加好友的人……是怎么加上您好友的?” “怎么想到问这个了?” “我在电频搜过您的信息,搜了很多关键词但只能查到您的照片。”鹤丸国永说,“我能搜到的都只有这些,别人搜到的只能更少。” “用的是魔法门的账号。”三日月宗近回答,“你竟然有注意到这一点,鹤真是关心我。” 关心……我真的有在关心你吗?鹤丸国永有些自嘲地想,我若真是那么关心你,又怎会现在才问,还是因为别人才问的。 “领导,还有一个问题,您也可以不回答我。” “怎么?”三日月宗近仰起头,笑着看他。看着他的脸,鹤丸国永心中翻江倒海。 “让你变成这样的,和让你从电频中消失的,是同一件事吧?” …… 三日月宗近觉得把头扭回来的时候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你是怎么想的?” 话音落下,两人就都明白了。 鹤丸国永理解三日月宗近的难处,自然地把话题带到三日月宗近的腿上,然后又问到治疗安排,还问了主治医师。 “所以,你一直不知道是谁在为你治疗?”鹤丸国永意外,“总共也就那几位,不是静型就是白山。” 三日月宗近摇摇头,他的治疗细节不可多讲,鹤丸国永又猜:“反正七星剑不负责这个方向,真没人了,或者,其实不是医疗部的人?不是医疗部的话,首先排除监察部,肯定不会是对外作战部或者资社部,肯定不是后勤部,后勤部只有三个人……要不直接大胆一点,总不会是将吧?” 三日月宗近心里一惊。 鹤丸国永:“不会吧?可是的确没人……不会真是将吧?” 鹤丸国永的精神头比之前好多了,或许也是因为有了些思路,不过这个思路往后想也经不起推敲。三日月宗近不出门的日子里,鹤丸国永有时候会把自己关在屋里,但是更多的是在宿舍旁边的小花园里躺着发呆。三日月宗近朝窗外看,白色的脑袋顶着树干朝着天,天气开始转凉了,就算是战士,吹着凉风还是会难受一阵。他抓了件外套出门,刚出门便遇见了祢祢切丸。大概是在休假,祢祢切丸走起路来悠悠闲闲。 “相士阁下。”见到三日月宗近,祢祢切丸站定敬礼。 “一起走走吗?”三日月宗近招呼道,“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祢祢切丸推着三日月宗近朝宿舍后面的小花园走去,离鹤丸国永近了些,两人听到他正低低地唱着什么。 “我想为你唱首歌,歌的名字叫寂寞……” “竟然是这首歌,他还没有写完吗?”祢祢切丸感叹。 “你知道这首歌?”三日月宗近问道,“我没听过这个旋律。” “因为这是他自己编的。”祢祢切丸解释,“还是他和友成一起编的嘞,在备前室听他们唱过,那时我问他们为什么要给这么欢快的旋律配那么悲伤的歌词,两个人嘻嘻哈哈的也不回答我。” “是这样啊……” “不过,友成牺牲后,就没听他唱过了,也不知道后来他自己有没有把这首歌编下去。”祢祢切丸问,“您需要我把衣服给他送过去吗?” 三日月宗近听了一会儿,鹤丸国永的歌声一直在重复同一个段落。 “不,我想再听一会儿。”三日月宗近说,“谢谢你陪我到这里,耽误你的时间了。” 第14章 第12.5章 梧桐雨[番外] 1.我不是你的妈妈 * 他在梧桐树下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叶片悠悠飘落,在身上层层叠叠,孩子一动不动,任凭落叶将他掩埋。 他有些懊恼,也有些焦躁。突然,孩子一直低垂的脸扬了起来,朝他的方向看。 四目相接,水滴落入平静的湖面,激起涟漪千丈。 五条国永浑身战栗。 下一刻,他飞也似的逃走了。 · 没了时政那张皮,五条国永过着不是人的日子。 起先,他以为只要出了营区就算出了时政管辖范围。时政的正经工作是对抗溯行军,他大门一出,按照时政系统的尿性想找他至少还要经过报审开会决议分组通知执行等一系列决策,一套流程下来他早溜没影了,更何况在地面政府管辖范围内找一个时政出身精通技战术的优等生?简直是大海捞针! 可他低估了他们的手段。 时政向地面政府发函,以捉拿流窜十四星通缉犯的名义要求加强各地街区安防等级。常年藏匿在贫民窟犄角旮旯的惯犯狡兔三窟,可惜一通命令下来,就算是二十窟的老窝一天都要被综治部门的人踩上七八遍! 五条国永缩在一旁听这群难兄难弟骂骂咧咧的时候心里止不住地冷笑:真当外面的人是傻子,十四星间便捷通行的廊桥通道鸽了八百年都没建完,谁家通缉犯这么有实力可以手搓跨星际飞行器,还能在双重监管下在十四颗星球之间反复横跳?这么做只会加剧非军阶对军阶的矛盾! 在时政里,他是能造出付丧神的顶级机械师,但在时政之外,他甚至连伪造一张通行证件都难。当然,难不在技术,在材料。 这都是拜谁所赐?让我老老实实在备前室待着不好吗?五条国永愤愤地漂洗着手里的条状植物,流水冲掉多余的色素,剩下韧性的纤维,经过粗加工混着泥土可以用作易容。 顶着不一样的脸,让他的行动方便了不少。后来又搞到了兽皮熬制出骨胶,2.0版本易容术竟然扛过了巡逻人员的人脸识别!巡逻队终归不像时政有专门仪器能对比脑波,用上面部骨骼点位对比都算他们走心了。 时政外生活的第一关,这就算过了。 非军阶的生活其实不难,不论贫穷还是富贵,只要有一个居所,哪怕是最简陋的柴草屋,都可以让人暂且安枕片刻。刚逃出来的那几天,五条国永一直在赶路,运载机是留不得了,他争分夺秒把运载机大卸八块,能带走的零部件想办法打包,带不走的框架就地掩埋。时政的反应需要时间,他打扫痕迹也需要时间。 时值仲秋,万物凋零。太阳一落,漆黑夜色便开始吞噬千家万户,树上是躲不了了,五条国永只能找落叶堆去睡,还不能选很高很厚的钻,非要薄薄的才好。一有脚步声,他就得把叶片往身上盖,防止被巡逻守卫看到。 越是这种时候,他越会想起那个满地油污的工具间和敞亮的备前室。工具间小而火热,大家也不嫌脏嫌臭,光着后背只一条短裤就席地而坐。偷偷喝酒,或者讨论下一步改装计划。人群里有三条宗近,有别人。讨论到快活的事,兴致来了勾肩搭背唱着从基地里学的歌…… 想着想着,寒冷就像一条蟒蛇,张着血盆大口从脚尖吞起来了,渐渐吞过脚踝,然后吞下小腿。啊,要是能来一杯酒就好了。迷蒙间,五条国永感觉耳边响起似男非女的低吟声,冷不冷?累不累?累了就回去吧。 低吟声逐渐变得嘹亮刺耳,五条国永反手扼住发声的喉咙,收紧拳头,一睁眼,手心里是被捏碎的树叶。 回去?怎么回去?还能回去? 自己千辛万苦逃出来为的是什么?是因为不喜欢当机械师吗?他就这么喜欢天天躺床上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又是扎又是电?身上连的全是管子,不知道是血液还是什么东西被源源不断抽出来,经过某些设备的加工转换成不知名的物质,再经过各种复杂的加工过滤一滴滴被储存在瓶子里?那我跟小白鼠的区别是什么我请问呢? 寒冷的夜里,支撑五条国永活下去的唯有怒火,火不灭、心不死,凭此心,他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夜晚。 时政每月的薪资不菲,一年的时间就能赚够在地面买独栋二层小别墅加三层商品楼的钱。五条国永不是不能给自己一个体面的家,而是自己攒的那些钱不兑换成地面流通货币的话根本没法用!换钱就得去银行,银行里面有的是高精监控,而流水会记录他兑换每一笔钱的来龙去脉,去那,等同于自投罗网! 银行去不了,稍微看着正式一点的场所也去不了。M74地面政府管辖区域里,任何大型室内场所的监控都自带面部骨骼点位对比功能。他能逃过巡逻队一次两次的面部对比,但他无法防备所有监控。原以为自己或许逃他个六七十年就够,可真正开始逃亡他才发现,自己所做的准备,远不及万分之一。 五条国永毕竟是军阶里数一数二的战士,从零开始的生活,只要他想,就能活下去。 起初是帮贫民窟的人们磨剪子锵菜刀,维修一些小物件,收获不少妇人们的信赖,后来又帮着这里的男人修车修机器。收费实惠,熟人免费,凭借好的技术和会说话的嘴,五条国永渐渐和这里的人们熟悉起来,时不时还能蹭上几顿饭。 虽说叫贫民窟,其实环境没有很差,整体布局呈扇形,外围多是石头垒砌的平房,用各种各样的东西填充缝隙。有几个是木屋,相对光鲜一些。越到里面越破败,但每条小路都是干干净净的石板。中间地带就全是柴草房了,无家可归的人才住在这里。据说时政成立之前,这片地区曾经多次受到溯行军的打击,已经被大众视为不祥之地。不过也正是因为被大家敬而远之,一个个走投无路的人才会来到这里。五条国永白天在这里给大家帮忙,夜晚就回到旁边的森林找地方睡觉。 时间长了,五条国永觉得虽然非军阶的生活没有军阶那么顺遂,但是更生动。孩子们赤着脚从石板路上跑来跑去,脚丫踩着石板啪嗒作响,四面八方传来银铃般的笑声。人们的衣服勉强能看出些颜色,那都是从垃圾堆里拾来的。可就算是这样的衣服,妇人们也都洗得很干净,有条件的用点皂角,没条件的就用清水。这里的人们虽然条件艰苦,但也一直努力地活着。男人们去有钱人家里帮工,攒些钱,就送孩子去基地。 好心肠的小媳妇在五条国永磨剪子的时候提议给他介绍个对象。 “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来的,又为什么会沦落到此,但你看,你有这样的好手艺,比我们只会做粗活的强太多啦!结个婚,再养个孩子,你的孩子进了基地,那肯定能被时政看上收了去!到时候呀啧啧啧,你的好日子就来啦!” 真要那样,我的好日子怕不是要到头咯,五条国永扶着梧桐叶做的面具:“你们可怜我,肯给我介绍女人,可我不一定是个好人。”他猛地朝小媳妇凑一下,小媳妇啊了一声躲开,“你看我像是个好人吗?” 小媳妇搓了搓手。 五条国永哈哈大笑:“而且,我不喜欢孩子。” 只是,这话说出口没几天,他就有了个孩子。 孩子是刚出生没几天的,身份是帮工和雇主私生的。听说母子都得了查不出来的病,家里的人嫌弃,又是私生子,母子连带借墙根丢出来的。大人出来前就没气了,当时五条国永正在墙根底下打瞌睡,那么大一个人掉下来给他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襁褓自由落体暴击腹部,肚子一弹,又掉到旁边。 似乎有人走了过来,五条国永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再及远,又等了一阵,才从落叶堆里爬出来查看情况。 “小孩?” 五条国永的脸有些扭曲,这小东西倒是不哭不闹,掉下来也安静地睡着。凑过来的时候小家伙刚醒,挥着拳头冲他咧嘴笑。五条国永把自己的手指跟那个小拳头比画了一下,小东西毫不怕生上手就是一抓。刚要被抓住,五条国永飞速撤回了自己的手。 襁褓很干净,他太脏了。 他四下望了望见没有人来,就盘腿坐到一边专心致志逗小孩。他把树叶做的面具摘下来,露出底下脏兮兮的脸,凶巴巴地挤眉弄眼吐舌头。 孩子看上去欢乐极了:“妈……妈,妈妈!” 这这这,这谁家的死孩子啊这是! 五条国永慌忙看看四周,生怕被路人听见什么。 “妈,妈……妈妈!” 小孩叫得越来越流畅,也越来越大声。 他已经不想待在这了,五条国永把自己的零碎东西卷了卷,扯下兜帽遮住脸抬脚就想走。孩子稚嫩的呼唤就在耳边,就这么放在这,小孩迟早也是一个死。 死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谁不会死! 五条国永心一横就想走,可抬脚还是走了一个圈,有些火大地把襁褓抱回了家。 说是家,其实就是个地洞。 是跟附近的人熟络起来后,借来工具挖的地洞。他不能住在地上,还不能住在地下嘛?一开始只够一个身体躺进去,后来是个小地库,然后一点点扩张,现在一个家该有的东西,这里基本都有了,反正就算没有,他也能徒手做出个大概来。 这个位置基本不会被人发现,毕竟巡逻兵不会真的掘地三尺找人,更何况是掘人家的坟。 五条国永的临时家,在坟地之下。 好处是不会被打扰,坏处是在拓展空间时偶尔会掉落一些骨头呀虫子啊,腐肉掉得少。之前只有他住在这里,怎么样都能凑合,但现在,看着又睡过去的小孩,五条国永做什么都要格外小心些了。 小孩瞳色浅了些,头发也浅了些,后来还白了些。白发不稀奇,在基地的时候,五条国永见到过不少白头发的同期生,有的是家族遗传,有的是先天如此。这孩子……大概算前者。什么先天得了查不出来的病,指定是家里人不认私生子当包袱甩出来的。 带小孩五条国永不会,但训练小孩他很有一套。孩子长大点,他就把自己在基地里学过的训练方法放到他身上。嘿,小东西灵光着呢,一学就会。 这小孩千好万好,可似乎有点轴,总管五条国永叫妈妈。起先五条国永觉得孩子太小了,需要有一个母亲一样的角色让他有安全感,便没有纠正,谁知道时间一长他想纠正都纠正不过来了。 炎炎夏日,溪水潺潺,一幅手绘的男性女性身体对照图挂在树杈上。一大一小光溜溜两具身体站在太阳下晒得流汗。 五条国永握着树甩到挂画上,发出啪的一声:“这是男人!” “嗯,男人。” “这是女人!” “嗯,女人。” “看看你的身体,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男人。” “我是什么人?” “男人。” 好。 “女人,孕育孩童,叫妈妈。” “妈妈。” “男人,照顾女人和孩子,叫爸爸。” “爸爸。” 很好。 “现在,告诉我,我是你的什么人?” “……” 沉默了?沉默了!这有什么好沉默的!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要犹豫什么! 孩子困惑地眼睛鼻子皱成一团,最后艰难地说:“可你还是妈妈比较好。” 五条国永应声倒地。 天杀我了! 他捂着脑袋痛苦地爬起来,看到小孩朝他吐了吐舌头,衣服都不穿就在坟堆里跳来跳去。五条国永想喊他回来至少把衣服鞋子穿好,手都抬起来了,才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叫他回来。 名字都没取。 看到他招手,小孩跑回来:“妈妈你找我?” “我不是你妈妈。”五条国永说,“我得给你取个名字了。” “好的,那么我的名字是什么?” “嗯……”五条国永想了想,“我都把你带这么大了,当然要跟我一个名字,你也叫国永。” 小孩顶着灰扑扑的小脸忽闪着大眼睛,五条国永捞起一捧水给他擦洗干净,稚嫩的皮肤在太阳下水淋淋发着细腻的光,孩子小兽一样甩甩脑袋。湿发甩出亮晶晶的小雨,然后顺从地贴在脑袋瓜上。 “真像个小野兽,哪天挂了彩,这白白的就变得红红的了。哼,脑袋上红彤彤,像只红冠鹤。” “红冠鹤是什么?” “一种鸟类,头顶红红的,飞起来可仙了。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你懂什么是仙的意思吗?诶呀这个不行你还盼着自己挂彩吗?诶呦,行了行了,男孩子……挂彩就挂彩吧,那你叫鹤丸国永吧!” “妈妈,你再叫叫我!” “别叫我妈妈,鹤丸国永!” “妈妈,妈妈!” “鹤丸国永,想挨揍了!” “妈妈!” “揍你!” “妈妈!” “讨打!” “妈妈!” “看招!嘿呀!” “啊啊……” …… 那时候五条国永开始赚钱了,起初在机缘巧合下,他为一名珠宝设计师代工了一件作品,设计师凭此东山再起,并许诺再给他一笔不菲的报酬。五条国永谢绝并表示不再接他的委托,或许是设计师背景有点问题,非要给他介绍生意,有的是普通的机械维修,有的是改装一些违禁物品。五条国永深知自己的手艺不能被传出去,改装的东西都不是正经的,于是这便搞得他很为难。 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五条国永之后表示一个人只接一单,而且完成后他就跑路一阵,再回来就是一张新面孔。谨慎点好,以免被人盯上自己的手艺或者被时政的眼线看出手法最后被各种乱七八糟的人找过来。 乱七八糟的人找不到他,但是鹤丸国永找得到。 五条国永每次“跑路”都会给鹤丸国永留下足量的生存物资,不过鹤丸国永是不会老实等他回家的。 妈妈前脚出门,鹤丸国永后脚就跟上。一大一小距离不远不近,前后脚翻山越岭,涉溪足地。他佩服鹤丸国永,小小年纪能跟着自己走这么远,可他并不喜欢多这么个小尾巴。累赘归累赘,这个年纪的孩子也不应该孤身一人在山野林间跑来跑去或者跟着他东躲西藏。他需要谋生计,但他不能养一个小童工一起谋生计。鹤丸国永越大,五条国永越觉得让他跟着自己不是办法。 何况,自己本不该这么悠闲自在地生活。 孩子太黏不好,五条国永认真想过,鹤丸国永天生的身体素质了得,能受得了跟自己在地下洞穴里生活,适应能力也强。偶尔放他去跟别的小孩玩也能好好相处,就是有时候弄出一些恶作剧惹得别人哇哇叫。 这孩子自己早晚得给他送到时政里去。 五条国永渐渐放鹤丸国永单独出去活动,美其名曰野化,啊呸,社会化训练。彼时鹤丸国永多少也明白了不能把妈妈的事情跟别人说,就只是自己到处转。 他哪里也去,森林里、深山中、集镇上……再华丽一些的地方也去,去到人家的房顶上,踩着砖红的瓦片,越过房屋间深深的间隙,趴在房屋尖顶的主梁上,看下面繁华的集市。 五条国永远远地跟着,有几次见他被巡逻的人拦住问话,冷汗从背后流了下来,鹤丸国永成功打消巡逻兵的疑虑,五条国永又长舒一口气。比起鹤丸国永遇到麻烦,他更担心鹤丸国永会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明明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却依旧无法百分百信任,五条国永自嘲地想,但没办法,真以监护人来看,也只有他先安全了,鹤丸国永才能安全。 嘴上说着讨厌孩子,实打实付出了这么多年,真当不得不舍弃这份感情时,五条国永便明白了为什么都说孩子能牵绊住父母的心。 地洞一片狼藉的时候,五条国永最先想到的不是那些容易暴露身份的东西,而是鹤丸国永。当他藏起来的储值卡不翼而飞时,他意识到之前那些平静自由的日子一去不返了。 鹤丸国永回到家,空无一物的地洞令他惊慌失措。在细碎的脚步声逼近之前他飞快逃离,甩掉跟踪者后,循着熟悉的痕迹找到了五条国永。 迎接他的不是母亲温暖的怀抱,而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拿我的东西跟别人炫耀?不要用我的东西去店铺?你为什么不听?我的钱全没了!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五条国永无视了鹤丸国永的辩解,一味把巡逻兵洗劫地洞的锅砸到鹤丸国永头上。最后大吼:“躲了一天累死老子了,滚去睡觉,明天把你送走!” 两人彻夜未眠,天刚蒙蒙亮,五条国永夹着鹤丸国永向基地的方向去了。 纤瘦的身体撞到围墙,然后摔到落叶堆上,五条国永喘着粗气拍拍手。 这里距离基地还有一个拐角。基地的招生工作几天前就开始了,家长们很早就会送孩子申请入学,到了最后几天,基本不会再有人来了。 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时政大门口有监控,高高的围墙上缠着尖刺和电网。一墙之隔是五条国永少年时期生活过的地方。再回来,他心中百感交集。 赶了四天路,一大一小身心疲惫,但五条国永不能停。一路走来冒了不少风险,能安全到达已经是撞了大运。他让鹤丸国永自己去地基门口,向站在大门口的人“自首”自己偷了别人的钱买吃的。鹤丸国永不愿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五条国永一把抓起他的领子,满是补丁的布料应声撕裂。他抡圆了胳膊想给鹤丸国永几个耳光,手到跟前还是垂了下去。 “去吧。”五条国永突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他颓然而坐,鹤丸国永上前扶他,被他推倒在地。 “妈妈……你不要我了吗?” “我不是你的妈妈。”五条国永平视着他,“不要再玩找妈妈的游戏了,你还没玩够吗?” 抽噎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五条国永指着那堵墙:“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就生活在这堵墙的另一面里了。在里面,有新鲜的食物、温暖的床铺,能交到很多朋友,学到很多有趣又有用的知识。 而如果有幸进入时政,你会成为一名战士,驾驶机甲翱翔太空。那里的待遇比这里还要好,只需要你付出一点代价,比如自由,或者别的什么。 而我从那里逃了出来。我是一个逃兵,是一个没有责任担当只想苟且偷生的混子,为什么摇头?承认你一直视若父母的人其实是个烂人会让你羞愧吗? 哈,羞愧就对。但你还能选,离开烂人,变成好人。只需要你去跟门口的人说,说你要进这里面去。” 五条国永一边说,一边用巴掌拍着鹤丸国永的屁股,催他往前走。 “我教给过你很多东西,我也不追究你故意叫我妈妈这件事。在外面跟着我摸爬滚打到现在,你已经学得很聪明了。聪明人知道站在岔路口该怎么走。现在,你该向我展示所学了。” 鹤丸国永被他一巴掌拍出了拐角,远处基地门口穿着制服的人闻声望了过来。五条国永躲在拐角另一面: “我不是你的妈妈,”他伸出手,枯枝一样的大掌放到鹤丸国永的头上,这样鹤丸国永就看不到他不舍的目光,“但这不妨碍我爱你。相遇是意外,陪伴是互相索取,你给了我很久没有感受到的欢乐,相对应的,我对你义尽了。现在,缘分结束。” 手掌收回去的时候,鹤丸国永放声大哭。基地门口的制服跑过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经常有家长强迫自己孩子进基地,孩子不愿意进,在大门口哭闹的。他们见得太多了,这种时候就是需要和大人孩子好好沟通。 他朝拐角那边背后望去,地上有一个包裹,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2.愿你能拥有你的梦 * 他感觉自己怀里抱着已经不是人了,更像是一堆中空的骨头。收紧的手臂箍得怀中之人无法呼吸,挣扎着苏醒。 把眼睛盖上,放到行军床上躺平,拍打着胸口,直到再次陷入昏睡……做完这些,他靠着墙壁缓缓坐到地上。 白炽灯亮得眼睛干涩生疼,后悔的滋味在心里蔓延开来,或许在未来的某刻,这里自由背后隐藏的黑暗会笼罩到更多的地方,因一念之差拉出泥淖的孩子或许会坠入更深的深渊。 那不是他想看到的。 “尽可能多地做几场美梦吧。”三条宗近按着记忆里的姿势向着某个方向跪地祈祷。 “噩梦已经很多了。” · 在三条宗近退役这件事上,家族里几家欢喜几家愁。 往好处想,解甲归田荣归故里,且别管他几级几花年纪多轻,在时政里镀过金,什么人脉啊、资源啊,掌握的情报跟外面的就是不一样。 “既然退了,那就好好跟家里做事。”长辈们如此期盼着。 刺耳的声音也不少,家大业大人多口杂,小小年纪退役就是丢了时政的金饭碗,谁知道他在里面犯了什么事,怕不是被赶出来的。 不管哪一派系,大家似乎一致认定时政是个好地方,全然忽视时政人员平均寿命较外面短了好几个百分点。 对此,三条宗近一律以礼貌微笑回避之。 退役是三条宗近独自作出的决定,他自认对得起所有人。至于是否还有更深层次理由……见仁见智,嘴长在别人身上,你能堵得住一个两个,能堵得了千千万万个? 也没有那么严重,三条家没那么多人啦。 只是偶尔,看到家里那些晚辈,三条宗近会心生歉意。 作为三条家第一个进入时政的人,三条宗近对于家族而言无疑是具有代表性的。从他成为军阶的那天起,三条宗近这个名字就成了一个符号,一个可以光耀门楣,勉励晚辈的金字招牌。 起初只有一两家,休假在家的时候,大人领着孩子前来拜见,请他指点一二。三条宗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让大人退至一旁,自己和小孩面对面坐下,也不说话。空气是凝固的,大广间空旷,呼吸和心跳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洪亮。小孩咽了一口唾沫,喉咙里依然发紧发干。小小年纪忐忑不安不敢抬头,殊不知对面那人闭着眼已经眯了一觉。 此局无人能破。 这种状况下,三条宗近只需要说几句勉励的话,提示一些学业上需要重点针对的方向,就能获得大人小孩的连连感谢了。 然后越来越多父母带着孩子来求指点。 三条宗近那张半永久式的招牌笑脸,嘴角扬起的弧度都是一样的。他类似的话正着说完反着说,变着花样,一遍又一遍。有时还要兼着吉祥物的工作,摸摸头,或者让他们握握手,仿佛这样,这些孩子就能变得和他一样优秀了。 这样的生活在退役之前就是常态,退役之后更是如此。 退役归退役,同样的话从离开时政的他口中说出来,味道就是不一样。 回到家后的三条宗近发现,陌生的小脸越来越多,后辈人丁果然是兴旺了。熟悉的脸随着年龄的增加越来越少,大概都已经进基地了吧,记忆里那些面孔永远定格在了年少懵懂时的样子,这令三条宗近有点遗憾,或许他们更大一些,看上去会聪明很多。 三条宗近感慨着,把记忆里的面孔从深处挖出来,一一回忆,竟对几张印象深刻的脸庞有了几分怀念之情。 让他记住的脸不多,石切丸是其中一个。 石切丸的性子和天赋都和少时的自己很像,所以对他的指点也更加上心一些。石切丸个子抽得快,同龄的孩子们都喜欢跟在他身边做这做那。 想来也对,小孩子扎堆的时候,越是有能力有想法又稳重的人,越能被众人推举到孩子王一样的高度。好的能力可以带动大家学好,坏的嘛……暂时还没看到家族里有这样的孩子。 也能想到,一群小坏孩都会鼓捣出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件。三条宗近觉得家里其实有必要出现一个小坏孩,而且越看稳重听话的石切丸,越觉得有必要出现一个。 三条宗近站在廊下,正午阳光稀稀疏疏从庭院的紫藤架上漏下来,几个小孩围在石切丸身边,大家坐在松软的垫子上。石切丸在阴影下念书,其他人乖乖地听。听累了,就靠在他身上打盹。 和三条宗近一样在廊下的,还有另一个人。小小的身影端坐在那,身旁有一盘茶壶茶杯。如果是给自己准备的,那杯具显然太多了,所以大概是为石切丸他们准备的。杯子里升腾着悠悠热气,小小的身影朝前面的方向看去,不知在想、在看些什么。和紫藤架下的孩子们比起来,俨然一副不合群的样子。 “三日月君。”三条宗近叫他,“跟我来。” 闻声,石切丸合上书,看过去。读书的声音停止,几个打盹的孩子渐渐醒了过来。 三条宗近招呼小辈进内阁谈话了,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邀请他人,还是进内阁。在众人的注视下,三日月宗近走了过去。 内阁里,两人分坐上首下首。三条宗近先是一言不发就这么看着他,碰上少年的目光时,他觉得那双眼中空空荡荡,但在空荡的表象背后,似乎隐藏着浓厚翻涌的云浪。 三日月宗近,赋予他这个名字的,不论是家人还是家族,大抵都有意让他成为第二个自己,一个在时政内有特殊贡献的家族之人。由姓氏和血缘连接起来的群体,为了共同的利益这么做无可厚非,可对当事人来说,不知是好是坏。 那天,他们在内阁坐了很久,久得惊动了家里的某些长辈。但没有人进来中断这场对谈,只当是某种传承。而对内阁的两人而言,这是一场几乎势均力敌的演练。谈到最后,三条宗近甚至少见地生出些苦闷来。 三日月宗近坦然地看着他:“如果您视家族为枷锁,又为何遵从家族的安排,在这里与我对谈呢?” 说完,他甚至没有等三条宗近的许可,便径自起身准备离开。着足袋的脚步沉闷如鼓声,每走一步都像在三条宗近的心头重重一敲。 “三日月君。”三条宗近叫住他,于是少年在门前站定。 他虽知成年人的无奈,但他现在还无法理解这份无奈背后的事理。心智倒是成熟,但当下他不能将这份心智融会贯通。不过是从小听到的都是这样,于是他也变成了这样。 “你说得对。”三条宗近宠溺地看着少年,走到三日月宗近身后,一只手撑在门框上,木条横平竖直排列,似一张网。 三条宗近指腹就在粗糙的木条上面摩挲,“我视此为枷锁,又顺从地带上它。你看到了我表面上的拘束,只是,还没看拘束背后的东西。” 说罢,木门被他唰地推开。 门口两侧的长廊上等着不少人,见他们出来,便纷纷退下。 三日月宗近向外走了几步,忽然扭头问他:“让您如此自信的这份自由,不正是家族对您的期许吗?” 自由,算什么呢?怎么算呢? 三条宗近苦笑着关上门。不坏不坏,至少他还有自己的思考。 三条宗近眼中的三日月宗近与其说是人,倒更像一个物,一个提线木偶。线的这头握在家族手里,线的那头束缚着他,或者再具体一些,他的思想。家族安排他读书他就读书,让他习武他就习武。比起人,他更像一振刀,被名为家族的磨刀石打磨,然后握在名为长辈的主人手里。 这种思维的局限,一方面是因为年纪尚轻,另一方面……倒不是他被家族规训了,更像是他被家族这一后盾惯坏了。 之后,三条宗近每逢休假回家,都会叫三日月宗近去他那里坐坐。有时一起品新下的茶叶,有时坐在廊下看院子里的花。 时值春末,庭院鸟鸣阵阵,天空云淡风轻。两人并肩而坐。三条宗近的庭院中间有一条活水小溪,小溪旁边长着一棵樱花树。花瓣簌簌飘落,有的落在土地上,有的逐水向远方。 三条宗近问:“三日月君,你看这落花如何?” 三日月宗近答道:“很美,但也很哀伤。” “何解?” “花瓣落下的景色很美,但花瓣落下这件事很哀伤。” 三条宗近哈哈大笑。 如此爽朗的笑声在家中少有听见,三日月宗近意外:“我说错了吗?” “你没说错,不,与其说没错,不如说你答得太好了。”三条宗近看着他,目光柔和,“我这个问题只值10分,你的答案是12分。” “得分高,但是不对?” “得分高又如何?”三条宗近反问他,“我卖你一串团子,要价十钱,你给了我十二钱,我能都收下吗?” 三日月宗近懂了,却依然困惑。 三条宗近摇摇头:“回去吧,这个问题,你得慢慢想。” 相信这个问题他能很快想出答案,但三条宗近还没来得及听到答案,便结束休假返回时政了。 三日月宗近本想等下次休假时向他印证答案,但在那之前,自己却进了基地。 三条氏当期安排了好几个人进入基地,其中不乏年龄更小的人。其实以三日月宗近的年龄,等下一期更合适些。这次的安排有不少人反对,为此,家族的长辈们特地召开会议探讨此事,在会上,大家狠狠吵了一架。 三条宗近坐在一旁听他们争执,只觉得无比刺耳。平日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分作两排,为小辈的未来问题吹胡子瞪眼睛拍桌子吐唾沫。 这要让那些小辈看到怕是要跌破眼镜。 不过截至目前的发展都在他的预料之内,想必自己对那孩子的影响起作用了。刀剑拥有了更强的自我意识试图摆脱桎梏,这会反伤握住它的主人。所以才要赶紧把那孩子送进基地,跟自己隔绝开来,以防这种趋势逐渐扩大。 长辈们话后的潜台词他听懂了,不过基地也好,时政也罢。到了那边,家族除了能表明出身,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有背景不过是让他们在基地学习的时候免受同期生或复读生的支使欺凌罢了。至于孩子们在基地学好学坏,不是这群老人能控制得了的。 三条宗近懒得跟这群上头的老人解释,闭着眼,耳边的噪音逐渐变成白噪音…… “……不过这样的话,三条宗近君,我希望这次休假,你可以在家里好好休息,时政的工作太辛苦了,我们不会再让人来打扰你。你也不要到处跑,就在,家里,好好休息!” “好。”三条宗近从善如流地应道。 家族同期送进基地的学员中,有五人成功进入时政。升阶考的严苛程度暂且不论,一个家族举荐的同期学员中出了五名军阶,这在非军阶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足以登上新闻界头版。 三条家名声大噪,但依然坚持一贯的低调作风,不过该庆贺还是要庆贺,为此在家里大摆宴席,喜悦的铃鼓声响彻当地三月不绝。 这场宴会,将散落在天南海北的三条氏族人都召了回来,甚至远在其他星的成员不惜乘坐好几日的舰载机也要回家庆祝。明明可以远程联系,却还非要用最传统的方式,生怕这消息传得不够广似的。 三日月宗近从进入基地起,就再没见过三条宗近。这次的宴会,他之所以能一直坐在位置上,就是希望可以见到他。他如此期待着,从开始期待到结束,从第一天等到第三天。 三条宗近的确赴宴了,但他没有来见三日月宗近。事到如今三日月宗近进入时政已成定局,长辈们自然也不会对自己严防死守。他看出了少年人的心不在焉,看着他终于离席,周围人都沉浸在喜悦当中并未对他的离开有所表示。他看着他穿过回廊,来到熟悉的庭院,坐在廊下看院子里枝叶繁密的树,和高悬新月的繁星漫天。 三条宗近觉得他有些可怜,家族的小辈里,他们是最优秀的一批,有五人从基地毕业进入时政,三人成了配适者。 但家族上下没有谁是真心在为他们的成绩庆贺,只是为家里出了五名优秀军阶后辈,可以在之后的各类社交活动中搬出来增加家族信誉、实力而感到骄傲。 所以家族的人们,真的明白成为军阶进入时政意味着什么吗?所以说时政的规矩,军阶与非军阶轻易不许混在一起,不无道理。 少年人显然在意识到这点之后有些低落,不过就算自己现在出去,告诉他没关系这就是现实,这就是你为家族贡献价值后得到的东西,那也只会摧毁少年人还未铸成的信念堡垒。 ‘对现在的你而言,除了自己想明白这一切之外,其他什么都没用。’三条宗近于心不忍,但也只能暂且隐于夜幕。 他们的下一次见面是在时政。 那是三日月宗近拥有出云之后不久的某天。他有了出云,相当于有了进出备前室的资格,而三条宗近的工作间就在备前室。 三条宗近见他来时并不意外,在这里见面也是他预想过的可能性之一。他把一个什么东西合上,放进胸前的口袋:“你来得不是时候,现在这里只有我在,不然会很热闹的。今天没有工作吗?” “好久不见,您的身体还好吗?” 三条宗近对他的礼节性问候表示有趣:“你是在向同事打招呼,还是向长辈问候?” 彼时三日月宗近肩头的花快赶上三条宗近了,三日月宗近想了想,笑道:“是对同事的问候。” “我很好,坐吧。”三条宗近满意地点点头,手指在空中画圈,“在这里还习惯吗?” “这里的同事都很友好,经过了这些时日,需要习惯的都已成了很自然的事。” “升阶考还算顺利吧?” “如您所见,十分顺利。” 彼时的三日月宗近虽然更像人了,但还是免不了从家里带出来的刻板礼节。但他既然主动找到自己,就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三条宗近忍不住调侃:“亲爱的同事,就没有发生过什么有趣的事情吗?我画图很枯燥,正想听一些有趣的事休息一下。” 三日月宗近没想到在家里严肃温和的长辈在时政里竟然嘻嘻哈哈的,他回忆了从进基地以来到现在的所有事,把自己认为有趣的几个讲了讲。三条宗近听着这些故事开心极了,然后拿起笔继续在面前的纸上写写画画。 三日月宗近看着他画图,工作间安静了一阵,就在三日月宗近觉得他们就要一直沉默着直到画完这张图时,三条宗近突然开口: “之前那次的问题,你想得怎样了?” 三日月宗近没想到他会先提起这件事,他思考怎么描述,环顾四周,工作间天花板上有一盏大灯,四周墙壁上安着壁灯,虽然只有一个人,但三条宗近还是把所有灯都打开了。周围的陈设、零部件都是暗灰色的,被白光照亮,显得又冷又僵。 在这个又冷又僵的地方,三条宗近却还是柔和温暖的色调,熟悉的气息和在家里时的感觉是一样的。 以前他们一个在上首,一个在下首。现在,他们平级而坐。 “比起家族,您更愿意在这里吧?”三日月宗近问道。 “被你发现了。”三条宗近伏案,在浅色的草图上画出更清晰的单线。 “在自豪和自由中,您会选择自由。” “是。” “被动选择和主动选择中,您会选择后者。” “是。” “那么,在您看来,能自由地实现别人眼中自己的价值,就是最幸福的事吧?” 笔尖轻轻抖动,但依旧果断落下,带出笔直的线条。 “是……吧。” 三条宗近画了草图的三分之二,终于停笔。 他思索着看向三日月宗近:“最近,工作上还顺利吗?” 三日月宗近没有立即回答,他想说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下去。 三条宗近问:“你有做出决定吗?” “……是的。” “你有仔细考虑过吗?” “……是……的。” “是你独立做出的决定吧?如果是这样,那就这么决定吧。”三条宗近说,“自己做出的选择,如果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话,就不要犹豫地做下去才行啊。” 话音未落,备前室的大门自动打开了。三条宗近起身,穿着制服的什么人驾着一个衣衫凌乱的人站在门口。三条宗近示意三日月宗近不要动,自己走上前去,制服把架着的人推到他怀里,一言不发离开了。 “接下来我有的忙了。”三条宗近抱歉地看着三日月宗近,“有机会再一起说说话吧。” “好的,那么我告辞了。” 三日月宗近从两人身边经过,他好奇地多看了一眼,那个倒在三条宗近身上的人呼吸声微弱,浑身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一条手臂无力地垂下去,在灯光下反着惨白的光。 临出门,三条宗近叫住他:“三日月君,今天的成绩介于10.5分和11分之间。” 三日月宗近挑了挑眉。 “或许很快你就能合格了。”三条宗近把怀里的人换成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不过,你不用为了寻求答案而来。希望你能用一个令我意想不到的理由来敲开这扇门。” 备前室的门缓缓合上,三日月宗近突然觉得,这扇门将会把里面的三条宗近和外面的自己完全分隔在两个世界。 真是莫名其妙的念头。 但这个念头还在加剧,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刻,他也会成为站在门里的三条宗近一样,和站在外面的什么人被一扇门隔开。 还要再减去0.5分,但这次的0.5分,又要用多长时间才能减去呢? 3.照顾好他们 * 她犹豫了很久。 前任的今天或许就是自己的明日,每个将都会亲眼看到自己的未来,这本应是她们已经准备好接受的。但当看到前任慢慢走到舱门口,身边只有两个皮箱的私人物品,兵士提起皮箱朝运载机里丢去,她登机的脚步有些慢了,他们伸手拉着她,看上去有些粗暴。 是因为一朝天子一朝臣吗? 她坐在运载机门口的位置,兵士为她拉好安全带,又戴上呼吸罩。她扭头看过来,朝74挥挥手。面罩上面斑斑驳驳满是划痕,依稀能分辨她微笑着的脸。 耳边回荡起前夜交代的话,话语恳切甚至还带着些祈求,随着引擎的咆哮向着无尽深空渐行渐远。 “在他们照亮你未来之路前,先为他们点亮前进的灯吧。” · “现在进行下一项的交接。” 74跟在她的后面,掏出小本本。 74不叫74,但在时政,她只能叫这个名字。不仅她叫这个名字,她跟着的这个人也叫74。 “刚才跟你说的,是对上你要做的事。总的来说,管理员才是我们本星的最高领导集体,指挥官是他们的下一级。但是指挥官的横向责任范围比较广,除了会接受来自管理员的指令外,还负责与其他星联络,收集情报,商议作战策略和防御措施……” “这些不是我们需要做的吗?”74疑惑地问,“我们也有将级例行会,会上也会商讨战略的呀?” 她身后还跟着一些人,为首的看上去比前面的74年轻一些,胸前挂着的数字是59。她听到年轻的74问这个问题,脸上闪过一抹不耐烦的神色。 但是被提问者很有耐心地解答了这个问题:“定期召开的将级例行会,目的是召集十四星的将,集中听取各星一个时间段内工作开展的情况并进行点评。十四星各自发展不一样,面临的困难和挑战也不同。大家集中商讨那些问题,指挥官会根据各星的实际情况制定合理的政策,拿出方案后还会跟管理员们报批的,不过那就是指挥官例行会上需要做的了。” “这种报告会要开好几天,每天都要准备做很多报告吗?” 身后的59忍不住插嘴:“害怕写汇报做报告了吗?这不都是在基地学了很久的东西吗?” 74有些生气,她只是单纯问问,如果她害怕写这么多东西或者害怕当着很多人的面做报告,就不会选择进入时政这条路了。 “真正的将级例行会只有前几天,后面的时间是让将级自由交流的。地面政府上需要联合的生意啊、星际之间达成的合作项目进度啊,这些可以放在之后的时间里私下对接。在例行会上,我们只能客观发表工作总结,但在之后的环节嘛,就自由多了。” 前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笑了笑又补充说:“事后就算是想跟同事扯头发吐口水也没问题。” 跟在后面的人们闷闷地笑了出来,59嫌恶地白了一眼。 “这里是档案室,本星时政人员信息都在这里,其实也有电子版信息,不过我的习惯还是再有一份手写版。这一边是现役人员,那一边是往期的。” 架子上整整齐齐排满了档案盒,贴着姓名、职务、编号、服役年限之类的大标签。74在左边架子上一个个名字看过去,那些就是今后由她使用的兵士们了。 讲解的人拿着一盒文件给她:“如今我也该去那一边了,我的档案就由你亲自放过去吧。” 74把小本本夹在腋下,但是单手接盒子发现盒子好重,便赶紧把盒子搂在怀里。盒子正面上方标签姓名处写着74,服役年份是自己的前一段时间。 “可以看看吗?”74问道,“将可以查阅本星所有人员的个人信息,你的我也能看吗?” 这次前任没再给59插嘴的机会,很干脆地回答了可以:“看我的档案可以帮你更快熟悉这里的工作,你可以了解你的前任都做过哪些事,那边甚至还有更早一些的74档案,都在这一边,有空的时候来找就行。不过现在可能没法给你太多时间看了,我们还有很多要说的。” 74点点头,按照排列规则把盒子放进档案架。 “我们所在的ERH001星,是本星系人们最初生存的星球。所以比起其他星球,我们这边的一切,不论是人们的生活习惯、交通方式、生产劳动还是别的什么,都保留着大家最熟悉,也是最原始的节奏。可能在生活的便捷程度上与其他星相差较大,但我们也有着属于我们的最大优势,那就是人口。因为时至今日,大部分人还是会选择自己的原生环境生活。所以从基数上看过来,我们时政的人也比其他星球的时政人员更多。” 74一边听,一边打量周围。身后不少人好奇地看架子上的档案盒,她们手下不乏优秀的战士,但是跟ERH001星相比,人员储备方面还是存在巨大差异。74心底莫名打鼓,她们会不会因为羡慕这边人多,偷偷拿档案回去? 但是前任似乎很放心,她又看了一会儿,的确没人上手,都只是在用眼睛看。 前任走到更里面,招呼74:“来这里看看。” 74朝里走,原本跟在她身后的那些人都被人员档案吸引,就连59也没有跟过来,于是在狭窄档案架之间,一老一少终于获得了短暂的二人世界。 前任指着一面的架子:“我整理的档案就到这里了,人有来有去,之后的档案,就要交给你继续补充了。” 她的手放在74的头上。指着架子的手落在某一盒档案的标签上,那里写的不是人名,而是项目名。 “付-定项目”。 看档案的那些人渐渐走了过来,前任撤手,扶着74的肩头继续向里走:“我们这里人多,但资源相对有限。别的星人少,但是物产丰富。所以我们和大家有一个和谐友好的互助政策,那就是一旦别星遭遇溯行军袭击,我们需要提供战略援助。当然了,他们也会在资源方面给予我们帮助。我们向来是互惠互利的,对不对,我亲爱的同事们?” 跟在后面的那些人回应附和她。 “虽然每星只有一名将,但是我们十四个人也是一个整体,每当新老交替,大家都会聚在一起,见证交接的全过程。这也是她们在这里的意义。” 前任扶着74走出档案室的门,其他人陆陆续续也从里面出来。 “纸质版档案容易丢失,所以这扇门的边框有防盗功能。每盒档案、每页纸都有我们专门的防盗芯片,被带出去时会拉响警报,这样我就知道这里失窃了。”前任抬手给74传输自己电频的某项功能。 74听到身后传来唏嘘声。 “今天的交接就先到这,又给你说了很多,你还要消化一下。我也累了。”前任带着大家走到港口,“各位还要回去,我们就先到这里吧。” 胸前编号是82的人率先离开,临走时朝74她们摆手:“那我就先走了,姐姐不要背着我们偷偷给小74开小灶哦。” “这是当然。”前任朝她挥手道别,“后天还要麻烦你来,辛苦了啊。” “小意思啦。” 大家之后也陆陆续续离开了,82走前说的话是大家都有所顾虑的事,新老交接的时候,主角二人的所有对话频道都会向所有将级打开,甚至即便不随身携带电频设备,两人面对面谈话都有可能被监听,因为时政内大大小小的房间里所有输入输出设备都有可能成为监听设备,记录到大家的任何对话。所以在新老交接之际,不仅将级要言行规范,下面的兵士们也要谨言慎行。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总有人能逃过层层监控做出点不被外人知晓的事。 74知道的。 直到前任也离开之后,74独自回到档案室,把所有现役一边的档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一直到那本“付-定项目”。 “付-定项目”,全名“付丧神-潮汐锁定项目”。该项目立项旨在打造更强的机甲,培养更优秀的战士应对更难抵挡的溯行军。所谓“付丧神”,是在重装机甲的基础上进行改装后拥有更强大能力的战甲。“潮汐锁定”,天体术语,特定情况下两个天体会永远以同一面相对。研发者以该项概念作为理论基础,为付丧神机甲进行再设计,两具付丧神需要以极快的速度圆形包抄敌人并射击,行至半圆处时操作机甲臂上的牵引体,控制流弹路线,使敌人控制在圆形路线内被一轮弹药多次击中。“付-定项目”一旦成功,可以实现对群体溯行军一击全灭的效果,对于甲级及以上的溯行军效果或许更加显著。此项目由ERH001星提出设想,经将级例行会、指挥官例行会商讨,报十四星管理员备案,正式立项实施。 74越看档案,越觉得心惊肉跳。档案记载潮汐锁定对操作者的身体素质有着极高的要求,反应速度和身体强度都需要远超当前记录在案的最高值。ERH001现役的兵士档案她都看过了,优秀的人有,是真优秀,但充其量也只有几项指标能达到操作潮汐锁定的标准。 项目数据一般都是经过测试得出的标准数值,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些数据是怎么来的?受试人是谁?能把标准数值抬高到当前最高标准以上,这个人究竟有多强的身体素质啊…… 不,等等,为什么要先入为主地认为是受试人的身体素质强? 毕竟真要有那么强的兵士,时政未必舍得让他做实验品,驾驶轻装重装多多出阵明显更好才对。而且实际上,受试人未必就非得是最强的兵士,拿普通兵士一遍遍提高测试压力,也有可能得到漂亮的实验数据…… 这么想着,74咬起手指。 要么这是一个身体素质极强且时政舍得放手的绝赞试验品,要么这是一个被迫成为试验品的没那么优秀的普通人。不管是什么样的人,能得出这样的数据,他都得遭受非人般的折磨,而这样的折磨受下来,他还能好好活着吗? 赶在下一个交接日前,74翻完了ERH001现役部分的所有档案,不过再没看到什么让她心惊的内容就是了。 “现在进行下一项的交接。” 74跟在前任身后,一队人缓缓向办公室走去。走廊两侧,挂着时政优秀兵士的画像。 82的惊呼声不时响起。 82所在的星球总人口较少,时政兵士也不多。不管是出于颜控还是别的什么,她的反应的确合情合理。74心里不由得开始小小骄傲起来,她也在看这些画像,有几幅让她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画像尚且如此,真人只会更加俊朗。 人多就是好,都是好看的人。 走着走着,走廊开阔起来。 “这里是本星时政的光荣大厅,这里悬挂的,都是作出杰出贡献的兵士画像。”前任向大家介绍,语气中少见的带了些骄傲的情绪。 “每星的时政都有不同的表彰形式,我们这里就是用画像。办公室前的大厅及两侧走廊都是光荣大厅的一部分。” “为什么选的是这里?”74问道,“如果想打造荣誉室,找一间单独屋子不好吗?” “那样的确很方便。”前任点头,从面前的画像下站定,她抚摸着画框典雅的花纹,画中的男子面容平和,“但是既然是荣誉,就应该拿出来让大家都能看到,而不是放在某个封闭空间里落灰。如果你记得大楼的布局图,应该能看出来,这是兵士们经过频次最多的走廊之一。选在这里,大家都能看到。” 这幅画的旁边似乎原本还有一幅画像,墙上有钉子,墙面也有磨损,但是现在空了。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这个光荣大厅里的画像基本都是东挂一幅,西挂一幅,这种画像旁边留有大片空白的情况比比皆是。 看到74面露疑惑,前任笑道:“我是按照他们在基地时师承派系归类的,不同的位置留给不同派系的人员。同一师承的孩子们总喜欢自称家人,一家人嘛,就要整整齐齐。” “那这还挺人性化嘞……” “这是哪的话?”前任拍了74一下,“他们是人,又不是工具。我当然要尽可能人性化地对待他们。” 前任带着74进到办公室,左边靠墙有一整面的书柜,但里面没有多少书。然后是一张大号办公桌,桌上整齐摆着办公用品。办公桌正对的右边靠墙有一排沙发,中间围着的是一个小矮茶几。前任介绍在更里面有盥洗室,遇到加班需要洗漱,连办公室的门都不用出。 74看看屋里的陈设,又看看门口,想想加班:“加班的时候如果出门,墙上一溜画像盯着自己……感觉很难不会被吓到耶?” 身后传来琐碎细小的笑声。 前任问她:“为什么会被吓到?他们都是为我、为你、为时政、为ERH001做出贡献的有功之人,他们都是忠心之士,为什么会被他们吓到呢?” 前任站在门口,从办公室门口往外看,光荣大厅里的画像正气凛然。 “把光荣大厅选在这里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警醒。”前任沉声说道,“我站在这,看着画像,就能想起他们被挂在这的理由。左边第三位,是我们时政第一位带领队伍进行远征的人,然而那次远征途中他们遇到了溯行军,作为队长的他断后,顽强抵抗,最终把一队丙级溯行军留在了那片空域,连带自己一起。” 74有所耳闻,这应该是本星时政刚刚组建时发生的事。每幅画像背后的故事,前任张口便能娓娓道来。她的视线落在大厅每幅画上,最后回到正前方。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报告!”两名战士向这个方向敬礼。82看到他们的脸,惊呼好帅。两人正在搬运一个画框,前任点头示意他们走,白布盖在上面稍稍滑下来一些,74依稀看到一个瘦削青年的脸。 “好了,我们继续。” 交接过程中,将级的宿舍、办公场所通行权已同步给了74,但大部分区域还不能踏足。送走一群人,也送走前任,为时尚早,74独自回到光荣大厅。长廊里的每幅画像旁边都有人物简介,她仔细阅读着。有的面孔年轻,有的年长。 对兵士们来说,或许以年长姿态被画像并挂在这里才是真正的幸运吧。年纪轻轻就出现在这里,说明他在年轻时就已经丰功伟绩,并且没能活到老。简介上标明了他们的生卒年月,与她所想没多少出入。 看着看着,74在一张画像面前停下脚步。这张画像的简介上没有生卒年月,这张脸……74似乎又抓到了什么,她记住这个人的名字,继续往前走,但已经没有心思仔细阅读其他人的简介了。绕着光荣大厅走了一圈,她又来到了档案室。凭借良好的记忆力,她找到了想要的那份档案。快速翻看到某处,又到另一半的架子里寻找着什么。 往期档案还没有看,74找起来颇费功夫,翻找的过程中她甚至怀疑,可能根本没有自己想要的那份文件。 窗外狂风呼啸,阴云袭来。 一道闪电刺破天际,接着是滚滚雷鸣。74一个激灵,闪电的光打在一个名字上,她顺着光线看去。 那是一个本不应该还在这里的名字。 是夜,雨声阵阵。 大片大片的梧桐叶随着雨点的击打发出湿润沉闷的颗粒声,承受不住细密的击打,坠落到地面。74站在窗前,沉默地看着窗外,训练场的四角亮着小灯。 闪电劈开阴郁的天。 咚咚,咚咚。 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没人回应,几秒后,明石国行开门进来。 “不开灯吗?” 他的手直接放到开关上,但没等到74的许可,于是便收了回来。 “资料已经整理好了。”明石国行把文件在电频中传给74,74靠在桌边查看。 明石国行欲言又止,想了半天,最后只说了一句物吉看上去很不好。 74扭头看他,但他没有直面74的视线。 “你是不是也不满意我的安排?” “不,没有。”明石国行回答。他的语气里品不出什么情绪,依然是懒懒散散的调调。 74把耳麦摘了下来,丢到桌上:“这里只有我们,想说什么就说。” 明石国行看了看耳麦,他走到沙发边,认命一般坐了下来。他低着头,十指紧扣:“我没有泄密,物吉贞宗为什么会被盯上,我也不知道。” “当然不是你的问题。”74转过脸来,训练场上的灯光穿过玻璃打在她半边脸上,明石国行犹豫着抬头,小心地朝74看去。那张脸意外的陌生。 他从没见过74发怒。 74怒极反笑:“事到如今,我以为你会先交代你的问题。还是说你真当我不知道萤丸的事?” 明石国行神色大变。 “你以为我是谁?我是将,我是你们的将!你们应该听从我的命令,顺应我的安排,无条件服从我,信任我! 我以为物吉贞宗这个例子该让你清醒,我叫你来就是想听你的坦白,结果你说的是什么?是跟你完全没关系的事! 你以为你的那点小聪明能瞒住我吗?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还是说你认为我就是那么冷酷、无情,只知道工作,全然不顾手下人的性命安危吗?我让你跟着我这么久,在你眼里的我,原来就是这样的啊。” 74一拳砸在桌上。 明石国行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他看着74,看着她愤怒、爆发,抱着头深呼吸,然后语气放平: “物吉贞宗能在M74接受实验,对他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你用不着替别人抱不平,也没必要不甘心。至于萤丸的事,你少操那份闲心,先把你自己的尾巴藏好了,少去跟外星的人勾搭!我做不到的事,难道他们就能做到了?” 明石国行咬紧牙关,他当然相信74知道萤丸作为配适者存在一些问题,但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解决呢?爆发力强耐久弱还总安排他去执行长线任务,如果不能通过医疗部调理,那至少少安排几次也行,系统分配的活不就是由将负责的吗?再或者,把配适者调整到别的口需要走很复杂的流程吗? 他虽然面上懒散,但实际上看重很多,而来派的孩子们在他的心里分量最重。他对自家的孩子保护欲太强姑且算是人之常情。但是…… “明石国行,关心则乱。现在你是被人抓住小辫子了,这就是抓着我的把柄了!我理亏,我该怎么要求别的?我就问问你,我能厚着脸皮豪横吗?萤丸现在是时政的战士,不是你在家里需要保护的小孩。况且论实战,你还不如他!” 明石国行也起来脾气了,他想反驳,但74的下一句话,却瞬间让他生生收回了全部的情绪。 窗外,雷声轰鸣,震耳欲聋。 “我就把话放在这,如果你不希望萤丸的未来同今日的物吉一样的话。” 第15章 第13章 各怀心事 59沉默地望向窗外。 今夜大风,风声划过玻璃微小的缝隙,发出尖锐的呼啸。 她平静地望着窗外,院子里,一棵树被风吹歪了头,哆哆嗦嗦。办公室里很温暖,但她还是抄着手,紧扣的手指出卖了她的心。 她死死盯着那棵树,树枝折断的时候耳边仿佛响起那干脆的断裂声。她就那么看着,同时也期待着。 期待它再折断的瞬间。 她在M74安排的间谍传回一个密报。 间谍?什么间谍?不是间谍。59默默否认,那只是开展工作交流的打工人、探望亲人的远房亲属或是体验风土人情的旅行者。 只不过碰巧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回来之后随口那么一说,又不知怎么的,就到了她的耳朵里,你说巧不巧? 不过别说,那真是个有趣的消息。 玻璃上映出她的脸,59被那张有些扭曲的脸吓了一跳,她伸手摸了摸,嘴角勾了太久,一时半会儿还有些落不下。 还不能高兴太早,她这么安慰自己,这个消息还要等待一个验证,而她亲爱的合作伙伴正好在做这件事。为了等待这个结果,她在办公室里住了两天。今天已经太晚了,或许等不到什么东西。但冥冥之中有所预感,快了,就快有结果了! 秒针每跳一次,都像在她那颗狂跳不止的心尖刺上一针。 和平共处?开什么玩笑! 59出生在M59,这个科技发达但人性落后的地方为她塑造了为己利欲的本性,不过这也是人的本能,不是吗?谁不想自己比别人过得好一些。 大家只是将,又不是管理员、指挥官,站得不高,就别管那么宽。说白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曾几何时她也像74一样尽心尽力负责到底,不过那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啦,现在的她再看74,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人到中年,无论她还有什么心气,都已经消磨殆尽,剩下的就是她人格的底色。但或许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只是在羡慕或嫉妒,对74,或是对M74的人。 叮铃铃—— 59的手腕上传来非常老式的铃声,有人发来通话请求。 对面的声音轻松欢快:“亲爱的姐姐,在忙什么呢?” 听到声音,59眉头拧了一下:“等你,说吧。” 对面远远地欢呼了一声:“哎呀呀,姐姐在等我呢,唔哇,我好开心!” 59二话不说直接挂断了通话。过了一会儿,通话请求再次发来。 “说。”59的声音低沉冷漠。 “我就单刀直入了,那位小帅哥做了些有意思的事的确没错,但那些顶破天也不至于能送他或者她上法庭。” 59的心情一下就不美丽了:“知道了。” “姐姐,不开心啦?” “……” “好姐姐,我们可是战略合作伙伴,你有什么心事一定要跟我说呀。” “你废话太多了。” “虽然被您视为废话,但我还有别的要说,看来您也不想听咯?” “如果是废话,我为什么要听?” “非要说的话,那仅仅是一件旧事,全凭姐姐喜好罢了。” “比如?” “比如……”对面的声音变得微妙起来,“导致前任74退役的那件旧事。” “……” “M74的丑闻大瓜呦。”对面的人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我亲爱的姐姐,现在你愿意听听我的废话了吗?” 遥远的地平线上,光芒逐渐攀升。 59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我突然有些好奇。” 对面刚讲完一个曲折的故事,声音里满是餍足:“姐姐请讲,我知无不言。” “前任74对你不可谓不照顾,你现在却要跟我联手拉她的继任下水?” 对面安静了一阵,再开口,声音已然没了先前的轻佻欢快:“因为我不想早死啊。”那头的人幽幽说道,“我虽然成为将,但并没有做好牺牲的打算。” “我的好同事,要慎言啊。”59慢悠悠说。 “慎言什么?别忘了,前任74比你还年轻。” “……” “我的好姐姐,虽说在其位谋其政,可是人本性是自私的呀。不过是我比她们更自私了一些。我是,而你也是。” 三日月宗近的宿舍是时政一处偏僻区域的独栋平房,这里曾是一处临时宿舍区,建好后没用几次就空着了。这里少有人来,一个原因是偏,另一个原因是大家都很忙,没空到处闲逛。 自从腿部恢复知觉,他每天都要做一些复健。获得新装备后,他的复健范围便扩大到宿舍周围。走路、快走,有时还叫鹤丸国永一起过几招。 不过最近不叫他了。 对于鹤丸国永心里总揣着物吉贞宗这件事,三日月宗近是有些吃味的:你默默惦记也就罢了,如果每天都挂着沮丧的脸,还总让我看到,就算我再宽宏大量也会不开心的。而意识到自己不开心后,他又平添一种无力感:物吉贞宗是朋友,而他只是上司。 担心朋友再正常不过,担心上司……三日月宗近想,作为领导,自己有什么立场要求他像关心朋友一样来关心自己? 这样想,好像在嫉妒物吉贞宗一样。 但是,你不是也关心过我吗?为我的名声、为我的受苦而心疼。你那时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立场对我说出那些话、做出那些事呢?仅仅是因为职责吗? 因为是领导,所以就不能是朋友吗? 这么想着,三日月宗近莫名火大起来。他有些冲动地给今剑发消息,问有没有时间来他这边吃晚饭,不等对方回复,他回到宿舍,然后对在厨房里沉默淘米准备早饭的鹤丸国永说:“我约了人晚上来吃饭,你准备一下吧。” 鹤丸国永一脸愕然。 “准备六人份的餐具,就是这样。” 你能找到六个可以坐下来一起吃饭的熟人?鹤丸国永大为震撼,吃晚饭你要我从早上就开始准备吗? 何等重要的宴请……您不会是要请将过来吧? 照例送三日月宗近去5号楼,回来后鹤丸国永便一通忙活。他设想了晚上可能会吃的各种菜品,但当看到小狐丸双手拎着满满火锅食材的时候,还是有些意外。 彼时三日月宗近已经回到宿舍正在洗澡,鹤丸国永出门丢垃圾,和客人们在宿舍门口相遇。 岩融顶着锅子,今剑端着蔬菜,石切丸带着……带着他的工具箱。 鹤丸国永心情微妙起来:所以你约别人吃饭,自己只提供一个场所,至于厨具食材都让客人自备吗?还有,为什么会有工具箱啊喂! 槽点有点多,鹤丸国永大脑宕机了一下,最近本来就不在状态,鬼使神差地,他拉开门,朝四人一鞠躬:主人还在沐浴,请客人们先进屋。 今剑:“哇哦,你们已经快进到主仆play了吗?那我进来了哦。” 岩融:“我进来了——三日月,你猜怎么得,我正好有锅!从家带来好几年了一直压箱底,正好今天试试,看它是不是跟当年导购推荐时说得一样好用!” 石切丸:“让我看看新装备的近况,在洗澡吗……啊,这样正好检查一下疏水性能。” 鹤丸国永手扶在门框上,半天没好意思抬头。 小狐丸盯着他头顶的旋,心情也跟着微妙起来:所以之前他照顾三日月宗近的时候,那人其实一直在伪装吗?向来人淡如菊一般的设定从家里维持到时政,感情一直在演啊!怪不得那次你们俩已经可以在宿舍里叠叠乐穿脱衣服了,怪不得从来没看到鹤丸国永身上有伤,所以你醉奶的情况下挨揍的只有我吗…… 鹤丸国永在厨房洗菜。 原来是三条家的聚会吗?他一边洗一边想,怪不得准备这么多人份的餐具,这样一来人数的确不少。 这间宿舍平日看上去挺大挺空,乍坐了这么多人,还真是有些拥挤。汤已开锅,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蒸汽朝着屋顶灯的方向慢悠悠地升腾。今剑和岩融快乐地夹着肉往里涮,石切丸把蘸料细细搅匀,然后给身旁的小狐丸和三日月宗近倒上。 鹤丸国永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幕,放下菜问:“准备了六人份的餐具,是还有谁没到吗?” 三日月宗近拍拍身旁的空位:“还有你呀鹤,忙了这么久辛苦了,快来坐吧。” 鹤丸国永吃惊。 他以为这就是三条氏的家族聚餐,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事呢。今剑拉着胳膊把他拽到椅子上,石切丸把蘸料小碟递过来。大家参差不齐地喊着“我开动了”,然后就是稀里呼噜地夹菜吃肉。今剑和岩融为同一片肉争了起来,岩融凭借身高优势举着筷子嚣张地笑,今剑一个激动直接踩到了椅子上。小狐丸过去拉架,石切丸就笑呵呵地看他们仨。 鹤丸国永拽拽三日月宗近的袖子,后者放下筷子:“怎么了鹤,不合胃口吗?” “没有,但你们真的没有漏掉什么步骤吗?” 三日月宗近一脸疑惑。 “就是那种,那种……”鹤丸国永比画,“吃饭之前先双手合十念一些感谢天感谢地啦,吃饭的时候安静咀嚼不可以说话啦,还有这种,您快下来吧肉还有呢,给,。就是这种,这不得直接家规伺候?” 三日月宗近哈哈大笑起来,石切丸也连忙摆手。 “这年头还感谢天感谢地?溯行军神出鬼没,下一秒就出现在这,天地都救不了你,还感谢呢?我们最该感谢的就是我们自己!”岩融举着筷子钓鱼似的勾搭今剑。 “时政里面没有家族!嘿!只有同事!嘿!没有家规!岩融!你讨厌!” 小狐丸已经放弃拉那两个活宝了,他捧着碗夹了几块嫩豆腐:“所以,我们也只是普通地吃个饭,至于在这里还是在食堂没什么差别,唔,可能在食堂需要注意纪律。石切丸,给我来点味噌。” 石切丸从工具箱里掏出一个瓶子,啵的一声撬开瓶盖,倒出一些深色的液体。芳香四溢,今剑和岩融忙举着筷子去蘸。 三日月宗近:“就是这样,所以鹤,放轻松好好享受吧。” 兴许真是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鹤丸国永久违地享受了一段快乐晚饭时光。石切丸又从工具箱里提出两瓶酒,说是从大般若长光那里拿的。鹤丸国永问他工具箱里到底还放了些什么,怎么又是酒又是味噌,今剑说这才不是工具箱,而是连通异次元的神奇口袋。岩融闷了一大口酒,打着嗝说没想到进时政这么久,一家人第一次聚餐竟然是由三日月宗近发起。鹤丸国永十分惊讶,今剑也说向来以为三日月宗近不喜欢这些。酒过三巡,小狐丸晕晕乎乎说要是偷偷把三日月宗近杯子里的酒掺上乳制品,他会不会还只揍自己。这话说得三日月宗近和鹤丸国永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而听到这话,石切丸也晕晕乎乎朝工具箱伸手,三日月宗近怕他真带了乳制品,连忙去拉他但没拉住,啪的一声,石切丸把一个螺丝刀拍到桌上。 这场欢乐饭局结束时间不算晚,毕竟今剑他们回去还要走好一段路。三日月宗近到门口送他们,鹤丸国永则在屋里收拾残局。 “今天麻烦你们了。”三日月宗近说。 “哪里。”石切丸说,“你也是因为在意他,不然也不会组这个局。” “不过前辈,我真没发现,您对他可真上心。”小狐丸靠在石切丸身上,“您以前还从没这么在意过什么人……” “有吗?”三日月宗近哭笑不得,“说得我好像是个多冷漠的人似的,我也一直很在意你们呀。” “不一样的。”今剑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我们不仅是同事,还是家人,所以你当然会在意我们。可你跟他只有同事关系,他还是你的助理,你又为什么会被他的情绪和状态牵着走呢?” 家人也不会让你如此牵挂,你看中了他的什么呢? 鹤丸国永一直没听到关门声,他走到门口,今剑一行已经消失在夜幕,而三日月宗近还坐在门口,也不知在想什么。 “不怕被风吹傻吗?”鹤丸国永把他推回屋里,“还是喝多了?需要醒酒的话我有准备汤。” “鹤啊。”三日月宗近接过醒酒汤,“晚饭吃得还开心吗?” 突然问这个?鹤丸国永拉开椅子坐到他对面,托着腮看他喝下一碗汤:“开心啊,没有什么问题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再来一顿。真要和你们一起吃一次饭才发现原来你们竟然……哈,倒叫我对你们的刻板印象淡化不少。怎么了?” 三日月宗近摇摇头,洗漱过便回去休息了。没过几天,鹤丸国永如往常一样推三日月宗近回宿舍,在宿舍门口遇见了烛台切光忠、太鼓钟贞宗和大俱利伽罗。 也是带着满满当当的食物。 “这……可真是吓到我了。”鹤丸国永开门,烛台切光忠推着三日月宗近进屋,太鼓钟贞宗兴致勃勃地观看房屋内部构造,大俱利伽罗则一眼锁定厨房的方向,沉默地提着食物走了过去。 “你怎么没提前说啊?”鹤丸国永看后辈们那宛若到了自己家里一样的随意,慌张又有些忐忑,“我什么都没准备呢,喂小贞,别开柜子!三日月,他撬你茶叶盒!” 三日月宗近笑道:“我跟他们说了可以随便看的,那是我答应给他们的茶叶,烛台切说想煮茶叶蛋。” 用你的茶煮茶叶蛋? 今天的晚饭是烤肉,由烛台切光忠和大俱利伽罗准备。两人再三表示完全不用帮忙,鹤丸国永和三日月宗近只要好好坐着,会有太鼓钟贞宗陪他们说话解闷。 大俱利伽罗:“照顾好两位老人。” 太鼓忠贞宗:“保证完成任务!” 喂!鹤丸国永抗议,扭头看到太鼓钟贞宗已经托着腮坐在三日月宗近身旁,一双星星眼眨巴眨巴听他讲那在基地的故事。 “各位,开饭了。”烤炉已经架在桌子上了,烛台切光忠和大俱利伽罗把切好的肉和菜端出来,烤盘上面倒油,油热了之后上肉和菜。肥瘦相间的肉滋啦作响流出喷香的油,蔬菜加热失水收缩,吸收了油脂鲜香十足。太鼓钟贞宗推着三日月宗近坐到桌前,鹤丸国永有些别扭地跟在后面。 他可还没忘自己曾在他们面前蛐蛐过三日月宗近。 虽然时过境迁,自己对他的观感有所改变,但是说过的话覆水难收,但愿……但愿几位好同门待会儿别把自己损得太惨。如此想着,鹤丸国永吃起饭来也有些不自在,明明是跟自己更熟的人吃饭,反而不如那天和三条他们一起吃得轻松。 “所以,您在基地的时候就已经有毕业晚会了吗?” “这个活动在更早之前就已经举办了,老师们从没限制过,不过大家也不会很过火,基本都是吃吃闹闹。” “对了,说到晚会,基地最美面孔的排行榜就是晚会结束后公布吧?自从鹤丸前辈上榜后,前三名似乎再也没变过。” “哦?所以截至目前第三位还是我们的咯?不错,不错。” “说到底,我为什么会在上面啊……” “实至名归。”烛台切光忠说,“但是一直蛮好奇第二位的学姐是怎样的人呢。对了,三日月阁下知道吗?” “那可是我的女神……”太鼓钟贞宗十指紧扣,满怀期待看着三日月宗近,“见过她照片的人没有忘得掉的……” “贞,你才多大就有女神?” “伽罗,你脸红了哦。” “无聊。” “所以,三日月阁下对于第二名的身份有什么线索吗?” “啊哈哈哈。” 这群人……鹤丸国永笑着摇头。他们平常聚在一起,也是天南海北各种聊,粗鄙的、高雅的、无聊的、有趣的,甚至单纯发出一个音节,都会有人续上下一个音节。三日月宗近约他们一起吃饭,自己起先还担心会不会因为跟不上他们的节奏而不合群,结果看下来,这不也聊得很好嘛……嗯?你们在说什么呢? 只见三日月宗近和太鼓钟贞宗凑在一起,眼神不时朝他的方向瞄。 “原来鹤以前还有过这种……” “是啊是啊,我跟您说哦,我们家鹤前辈啊,刚到基地的时候啊,他还经常……” “喂,小贞,你在说什么?”鹤丸国永抄起一片生菜朝太鼓钟贞宗甩水。 “我们家前辈害羞啦!哈哈,有什么嘛,大家刚到基地的时候不是都会哭……” “我进基地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你知道我什么?” “小光救我,你跟前辈说,这不都是你告诉我的吗?” “小贞,你卖我啊……哈哈哈前辈,放过我们,不是,放过这片菜吧,它是无辜的。” “好吵。”大俱利伽罗闭了闭眼,然后继续往烤盘里添肉。 这次饭后,三日月宗近主动提出收拾。他赶着鹤丸国永到门口送烛台切光忠一行。 “前辈,今天非常开心哦。”烛台切光忠举起手里的茶叶。 “真的要用这个煮茶叶蛋吗?”鹤丸国永哭笑不得,“他的茶可都不便宜,而且味道反而……” “那我一定会用最精致的盘子盛放,第一时间送过来给你们尝尝。” 太鼓钟贞宗眼珠一转,躲在烛台切光忠身后不怀好意地笑:“前辈,人家没你说得那么坏嘛。” 一晚上相安无事感情在这里等着呢,鹤丸国永一时语塞,三人凑到面前,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的脸。 “做……做什么?伽罗你为什么也……” “鹤丸前辈。”烛台切光忠说,“三日月阁下是个和气的人,今天一起吃饭,我能看出来他并没有那么难以接近,有背景也好、没背景也好,在时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真心对你。我们也并非完全没有背景,还是说您并不认可我们的朋友关系?” “怎么会呢!” “我当然明白,配适者身份对你而言是唯一且无可替代的,我们也在等,等你回到配适者的行列。”烛台切光忠拍拍他,“但在那之前,你在他身边,也很好的。所以,接纳他吧。” “接……接纳?”鹤丸国永的脸唰地红了起来,“接纳什么?” “当然是接纳他成为朋友了!”太鼓钟贞宗说道,“你们现在朝夕相处,共同生活,难道还要抵触他吗?” “什么抵触,其实我已经……” “我懂,你明白的。”烛台切光忠点点头,“所以,以后对人家好点,不要甩脸、不要闹别扭,有什么事要当面说开,不要藏隔夜仇,两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要相亲相爱,相敬如宾,往后日子还长……” 越说越奇怪了。 鹤丸国永推着烛台切光忠催促他们赶紧回宿舍,后者哈哈大笑,拉着太鼓钟贞宗跑远了。大俱利伽罗最后留给鹤丸国永一个眼神:“我们认可了,好好过日子。” 认可什么啊! 鹤丸国永朝他们离开的方向挥拳,三日月宗近摇着轮椅叫他回屋。对上后者那张笑眯眯的脸,鹤丸国永没由来心中一滞,然后胸腔里不安分的什么猛烈跳动起来。 一定是他们的错,都怪他们说了那么多奇怪的话!鹤丸国永一把拉过三日月宗近的轮椅把手,推着他进了屋。 接下来的好几天,鹤丸国永终于没再一脸心事重重,但换了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尤其是当他和三日月宗近视线接触的时候。 三日月宗近又叫他一块出门复健了,走了一圈又提出想跟他过几招。拳掌交叠,三日月宗近没站稳朝后面倒去,鹤丸国永急忙护着他的头。 胸前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喷吐的热气,鹤丸国永低头,三日月宗近眼底如新月般的光泽快要将他溺死了。 难道因为一些奇怪的话,自己就变得奇怪了吗? 三日月宗近轻轻给他顺毛,怀里的人慢慢低下头,靠在自己胸口,身体不再紧绷僵硬,小心翼翼搂着自己的腰窝在一旁。 清晨的草坪还带着晨露,鹤丸国永闻到三日月宗近身上打湿了的紫藤花的味道,他贪婪地呼吸,任凭馥郁芬芳笼盖全身。 两顿聚餐的效果显著,鹤丸国永情绪的转变在三日月宗近的预期内。但他看着电频对话框,里面是第三次聚餐的邀请,来自大般若长光,他犹豫了。 鹤丸国永走到他身边。 三日月宗近不想隐瞒,对话框里的内容一字不漏被他看在眼里。 谁组局不重要,只是三日月宗近不希望鹤丸国永为难,他和大般若长光之间横着一道名为莺丸友成的墙,三日月宗近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帮他调整好状态,看到这堵墙就又被打回原形。 毕竟,想起悲伤的事远比想起快乐的事容易得多。 “你如果觉得不妥,我可以自己去……不,我还是直接拒绝他。” “还有别人吗?还是只邀请了你?”鹤丸国永问。 三日月宗近看了看:“他应该知道你会跟着我……还叫了小豆长光。” 鹤丸国永舒了口气,他搭着三日月宗近的肩,越过他回了一句好。 早有预感,跟大般若长光之间的问题总有一天要拿到面上来说。这一天,他已经准备很久了。 鹤丸国永推着三日月宗近,如约敲开了大般若长光的宿舍门。 小豆长光已经在厨房里忙了,大般若长光接过三日月宗近带的伴手礼有些吃惊,他看了看鹤丸国永。 那是莺丸友成留下的红香。 他把茶包小心地放进橱柜,然后去酒架上选酒。他的宿舍里有一面用酒架做成的隔断。 这场以酒为主,小豆长光把牛排端上餐桌的时候,那三人已经坐在客厅喝了几轮。他想把牛排端过去,却见三日月宗近朝自己过来。 “让他们单独聊聊吧。”三日月宗近看了眼僵持的两人,垂眸。 三日月宗近对莺丸友成的事了解得不多,只知道他和鹤丸国永曾同属于130军,和同期的大包平陨落于同一场战斗。内网里能搜到的情报少得可怜,而从大般若长光百般追问却一无所获中可以得知,这件事也属于保密级别的内容。 两人的单独谈话并未引起什么波澜,甚至还听到了几声低沉的笑。三日月宗近在餐桌和小豆长光喝酒,喝到最后,小豆长光有些迷糊,他把头枕在臂弯:“部长和鹤先生到底为什么会有矛盾呢……” “大般若从没跟你提过吗?”三日月宗近问他。 “没有,部长从不讲他以前的事,不过我有一次看到他本子里掉出一张照片,背面写了什么,什么……毕业还是结业,大概是,同派系的,什么人吧……” 连三日月宗近也有些醉了的时候,鹤丸国永终于走了过来。他揉了揉额角,看到大般若长光跟在后面,取了瓶酒递给他。 “谢谢。”三日月宗近说。 “谢谢。”大般若长光朝鹤丸国永说。 回去的路上鹤丸国永一言不发,三日月宗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不知道两人究竟谈了些什么,但鹤丸国永似乎又回到之前的状态了,这也让他抱有了些许愧疚之情。 鹤丸国永自然不知他的愧疚,同样的,三日月宗近也不知道鹤丸国永此刻心绪如何繁杂。两人各怀心事,回宿舍的路仿佛无限延长。 宿舍,三日月宗近开门进屋,鹤丸国永却止步于门口。 他把他拉进屋来,关上门。 两人都没有开灯的打算,也好,这样自己那有些急切的关心神色就不会被看到了。三日月宗近试探着触碰鹤丸国永的手,没有被拒绝,他轻声问:“需要一个拥抱吗?” 鹤丸国永的指尖宛如触电一般弹了一下,但并未拒绝对方更进一步的触碰,可也没有立即俯身。半晌,他开口: “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好。”三日月宗近没有迟疑。 “我想我老师了。”鹤丸国永在他面前缓缓跪了下去,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三日月宗近推开轮椅。 他把鹤丸国永抱在怀里,任凭肩头的潮湿扩大,扩大。 鹤丸国永的声音闷闷的:“可以带我回基地吗?” 鹤丸国永的突然到访让基地的学生们害怕又惊喜。 基地在尊师重道这方面做得很好,即便鹤丸国永只给他们当过半个学期的老师,即便鹤丸国永被所有师生称为魔鬼先生,即便鹤丸国永当着大家的面展示了时政配适者的绝对暴力……怎么说呢,学生们还是很喜欢他。 脱离了老师的身份,鹤丸国永本质上还是个好说话的人。几个受过他照顾的学生迫不及待想让他再传授一些格斗技巧,大着胆子拉他的手。三日月宗近看着他被学生们簇拥着往训练场走,磕磕绊绊不知所措,笑了起来。 “三日月我,喂你们慢点别摔倒,我一会儿过来找你,你先帮我看看老师下课了没——” 真是受欢迎啊鹤。 甚至还没等到训练场里,一个学生就已经朝鹤丸国永伸手了。在欢呼声中,两人边打边朝训练场里移动,鹤丸国永打得那名学生节节败退,但学生毫不怯场,几次倒地后都赶紧爬起来,生怕别人也想过招插了自己的队。 三日月宗近提前问过了伊达老师的办公室位置,便先一步离开了。 基地教职工楼。 这栋楼集基地教师办公与住宿为一体,现在是课间,老师们如果有课也不会趁这个档口回来。快到门口,三日月宗近慢了下来,他在考虑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待会见到那位老师,自己该说些什么? 您好,我是鹤丸国永的领导……不行,太生硬了。您好,我是鹤丸国永的朋友……朋友的话不用喊全名吧?鹤丸的朋友?鹤的朋友?是不是有些过分亲昵? 这位老师从鹤丸国永进基地开始便对他颇为照顾,说是他的半个父亲都讲得通……所以待会儿的见面算是见家长了?三日月宗近突然紧张起来,脑内自动浮现一个面容严肃高高在上的老泰山形象。他有些艰难地吞咽,放在门把上的手半天没有按下去。 果然还是再缓缓,他想再平复一下心情,正当时,咔嗒一声门自己开了。 他想了想,硬着头皮敲门,报上姓名,说自己与屋主有预约会面,请问是否可以进屋说话。 没人回答。 三日月宗近凑近门缝听了听,屋里没有声音。他慢慢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由无数书籍文件高低错落堆叠而成的层峦书山。 供落脚的地方小得可怜,他朝走廊两侧看了看,然后站了起来。 进屋,关门,上锁。三日月宗近打量起这间屋子。与门正对的位置有两扇很大的窗子,窗边对头摆着两张宽大的写字台,上面堆满了书和文件。房间两侧各置了一个贴墙的书柜,里面满满当当塞着各种版本的时政教科书。 书山里也有不少课本,三日月宗近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翻山越岭,终于挪到房间中央,然后被迫停了下来。 一个冰凉的硬东西悄无声息抵到他的后脑。 “没等回应就贸然进来,我很抱歉。”三日月宗近举起双手,缓缓转身。 面前的老人身材矮胖。 这人身手了得。他从进门起就在观察,没有捕捉到任何动静。书山的确是不错的掩体,但如此密集的障碍堆叠,即便是完全状态下的自己也做不到这种程度。 黑管冲着三日月宗近的鼻尖,老人浑身散发出一种警觉的气质:“胆子不小。” “是,我很抱歉,您就算想在这毙了我,我也无话可说。” “你无话可说?我可还没老到看不出你是个配适者。”老人剜了他一眼,收了黑管,“不至于上赶着找死。” “您言重了。”三日月宗近笑道,“我叫三日月宗近,鹤丸国永托我来找您。” “他人呢?” “训练场。” 老人熟练地越过书山,扒着窗台朝下面看去,熟悉的小白脑壳正和学生们打成一团。一瞬间,警觉的气质消失殆尽,老人换上一种悠然懒散的模样,一头扎进书堆。三日月宗近勉强分辨出那里置了张单人床。 “你找个地方随便坐吧。”老人把黑管往身后一塞,不知在鼓捣些什么。 黑管随着老人的动作支棱来支棱去,三日月宗近不禁问他:“您不担心走火吗?” “这个?”老人从身后闪电般摸出黑管,再次瞄准三日月宗近,速度之快令他一个激灵,看到他的反应,老人满意地笑了笑,“探波器罢了。” “探波器?我还没见过……” “哦,此乃我流最新研发,操作便捷反应迅速,准确率更是高达99.9%,膜拜吧小子。” 这位老师真是……帅气呢。 随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三日月宗近本来很能坐得住,但此刻却十分不安。他预设了各种问题,鹤丸国永在时政做得好不好啦,最近听不听话啦,有没有给人添麻烦啦……但是没有。他也有想知道的事,如果老人开个话头,他有信心把话题拐过来,但是老人不给这个机会。 终于,三日月宗近忍不住,刚要开口的时候,却听老人咦了一声。 “小子,你均值降了很多啊。” 三日月宗近瞬间抬头。 “你……”老人盯着他,“起来走两步。” 三日月宗近略带迟疑,但架不住老人的催促,他扶着书山慢慢站起来,原地踏步一般走了几步。 他刚抬腿老人就笑了起来,笑声里多有无奈:“很痛苦吧?” “您说什么?”三日月宗近问。 老人按下一个按钮,三日月宗近听到一声细小的嗡鸣划过。他盘腿坐在小单人床上:“付-定项目现在的受试者,就是你吧。” 老人懒洋洋说:“别掩饰了,频繁受试导致神经群出现损伤,现在的你还能依靠外物站起来已经是个奇迹了。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 三日月宗近拧着眉:“您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这都是保密内容。” “我怎么知道?”老人冷哼一声,“因为十四星联合政府就是一群小偷,一群强盗!” 上了年纪的人总喜欢对自身所处的政治环境持批判态度,三日月宗近听到这话,只觉这老人固然厉害,但毕竟老了。 “你在想我什么?我都知道哦。”老人哼唧道,“他们抢走了我们的心血,并且禁止我们亲爹亲妈继续研究。他们自诩有更高尖的人才和设备,想当然认为可以接替我们顺利地做下去,可是呢,你还不是废了双腿?” 三日月宗近感觉他的话有些过于清高:“您如此自信,是认为自己会比时政做得更好吗?” “至少从受试人的选择上我能做得更好。” “所以,您认为我不适合成为受试人?” 老人摇了摇手指:“对,你不配。” 这个答案太干脆了,三日月宗近感觉自己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他从没受到过这样的否定,一时间竟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老人眯起眼,三日月宗近的神情值得他反复玩味。不过他最终还是解释说:“是你的波频不配。” “付-定项目”说白了就是通过操作更精密的重装,快速移动牵引弹药使其在一定范围内反复打击敌人。重装操作是一个槛,快速移动又是一个坎。所以,能操作付丧神并使用潮汐锁定打出有效攻击的,一定要是速度够快的配适者。 “这样解释好明白吧?”老人说,“既是配适者,还得有足够快的速度。” 而众所周知,反应速度最快的,不正是这位老人手下的伊达一派吗。 “可那是反应速度……”三日月宗近犹豫着说。 “反应速度也是速度。”老人挑着眉毛,“或许你真的足够优秀,不然他们不会选你。但既然你已经产生损伤,就证明他们选错人了。” “就算您这么说,那也不能保证如果换鹤做受试人,他就一定不会受伤。” “鹤?”老人咀嚼着这个称呼,“哈,对,不能保证。不过我也不会允许他做这个受试人。” “您不允许?” 老人耷拉着嘴角,一指脑袋。 三日月宗近恍然大悟,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反复考虑后试探着说:“虽然是您的亲学生,但您还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留啊。我有时候也会觉得他的想法有些,嗯,独特。不过这种风格某些时候反而能获得出其不意的效……啊!” 老人没好气地抄起手边的纸卷朝三日月宗近当头一棒:“什么玩意儿?我是说波频! 能够用于实战的机甲并不是做出来就能用得上的。现在用的重装,也是经过长时间的设计、调试、试飞、磨合,至少历经三四代设计师的打磨才得到现在的样子。你们的机械师到现在也还在不停给它补充完善功能,1.0版本的重装都还在勤打补丁,更别说付丧神这种2.0的产品,能是一朝一夕就可以用上的吗?” 三日月宗近安静地听讲。 “再说人。我自然见不得自家孩子遭罪,但也不能心安理得看着别人家的孩子遭这份罪。”老人叹了口气,“我既然知道些东西,就帮你一把,权当卖你个人情。只期未来我不在了,你在那臭小子身边,还能帮他一把。” 楼下传来不小的动静,学生们被自家老师吆喝着回教室。鹤丸国永和那些老师打招呼,一抬头,小老头正笑眯眯朝楼下看过来。他兴冲冲挥了挥手,几句话告别了那些老师,朝楼里跑去。 “你很中意我家这孩子吧?”老人冲三日月宗近笑道,然后看到他耳尖逐渐红了起来,“虽然你的均值有所下降,但这不影响你波频的正常频率。你们的波频呈强相位相关,他可以帮你。” 地面传来微微震感,大概鹤丸国永正十分起劲朝这边跑过来。老人想摸摸三日月宗近的头,他太高了,所以他顺从地低了低身体,方便老人伸手。 “你应该是中意他的吧,你对他的称呼比任何人都亲切。”三日月宗近看不到老人柔和下来的目光,但听到他语气转而强硬起来,“如果猜错了也不要紧,我自会摁着头让你喜欢上他。他的心很软,他一定会帮你。所以,你一定要一直在他身边。” 头顶的压力消失了,三日月宗近抬头,老人已经站在门口。他朝三日月宗近丢了一个黑色的小东西: “我要去和我家臭小子单独聊聊,至于你,你就先在这坐着吧。” 鹤丸国永转过拐角,老人正站在门口朝他笑。他放慢了脚步,走到老人身边。刚经过激烈的打斗,又跑着上楼,年轻人宛如一个人形火炉。 “老师。”鹤丸国永老老实实喊了一句。 “来啦。”老人点点头,“走吧,遛遛去。” “不去您办公室吗?话说您见过我的朋友吗?我让他来找您了。” 老人竖着大拇指朝宿舍一指:“难得来个好牛马,我让他给我出套题。”然后薅着鹤丸国永下了楼。 老人的声音并不小,三日月宗近下意识抽出一张纸,真要开始写些什么。他摸索了半天才摸到一根极细的笔芯,握在手里正要写字却什么也写不出来。 他靠在窗边,楼下,一老一少沿着训练场外围一圈圈走着。 老人问:“最近还好吗?” 鹤丸国永答:“挺好的。” 老人又问:“听不听话啊?” 鹤丸国永明显有些底气不足:“我当然……当然听话了。” 老人继续问:“有没有给人添麻烦?” 鹤丸国永犹豫:“没……没有吧。” “嗯,那就好。”老人点头,“那我就放心啦。” “我有这么让您不放心吗?”鹤丸国永问他。老人侧过头,盯着他,他被盯得不自在。 “瞧你这副样子,我能放心得下吗?” 鹤丸国永低着头闷了一阵,说:“是啊,我好像一直在麻烦您。” 老人眉梢一挑。 “好像刚来基地的时候,我就总给您添麻烦,虽然是别人挑衅在先,但终归是我应了。”鹤丸国永说,“划到您手下后,您对我照拂有加,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您就是我的……我的……” “正常。”老人背着手,“我手下的孩子们都会被我的人格魅力所征服。” “进了时政,说好了我们要常联系,可是起初要适应,后来要出战。天天飞来飞去,联系的事就这么搁置了。” “你们性质不一样,忙点好啊。” “烛台切还记着给您寄酒,但我什么都没做过。” “你不是还惦记我的旧酒壶吗?”老人一乐。 “那样的漂亮话谁都会说,我虽然在意,却从来没想到要给您换个新的。一个酒壶啊,凭我的能力什么样的酒壶得不到?一个酒壶再贵又能贵到哪去?我舍得自己到处寻酒喝,可从来没有为一个酒壶到处跑过。说到底,我的这份‘关心’,终究也没能落在实际,不过是画饼罢了。” 他们已经走到了训练场门口,老人揽着鹤丸国永,带他走了进去。 “我明白的,孩子,我明白的。”老人拉着他在场内一处长椅上坐下,“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关照你,不求你能回报我什么,但求未来的路顺畅明亮。” 鹤丸国永靠在椅背,仰着头望天。 老人的声音沉稳有力,鹤丸国永不由得靠在他的肩上:“我也是从你的年纪过来的,作为孩子、作为学生,我们也总是受到最好的照顾。所以当我成为了‘他’,我也会想那样好地照顾你。” 白脑壳小兽一样在他颈边拱了拱,老人顺了顺鹤丸国永的头发,“这是一种传承,这大概就是……父母和子女,老师和学生这种关系存在的意义吧。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可从没这么感性过,这不像你。” “可以……跟您说一些旧事吗?”鹤丸国永靠在老人身边,“不是可以说的事,但我好像,忍不住了。” “这怕什么?想说就说。”老人豪迈地揽着鹤丸国永,让他离自己更近了些,手在鹤丸国永脑袋上一通揉,“你老师我也是参加过好几次时政内部会议扩大会议的,你们的秘密对我而言不是秘密。放心大胆说!” 三日月宗近一直在窗台边看着他们。 他可以想象出那场战斗的画面,130军中只有大包平和莺丸友成配合度最高,鹤丸国永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愿意尝试莺丸友成提起的新战法。用潮汐锁定削弱溯行军战斗力的同时把他们往最近的虫洞引,只要能让他们进去,之后是摧毁虫洞还是封堵虫洞都算胜利。但是太难了……潮汐锁定使用起来太难了,难到直接让两名配适者瞬间脱力!鹤丸国永不知道两人最后在频道里说了什么,只见锡兰拖着碧螺朝溯行军全力撞去。 胜了,惨胜。 时政失去了两名配适者、两具重装,活着的鹤丸国永被冠以一意孤行致重大损失,一抹到底。 三日月宗近听着监听麦里传来的故事,心想原来你的过往、你的心事一直是这样沉重吗? 所以你会如此在意物吉贞宗的消失,是因为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名同事了吗? 如果不是用这种方式,我还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你亲口讲给我听呢? 可是我们本来就随时有可能牺牲啊。 三日月宗近有些出神地看着远处的两人,直到一群穿着制服的人朝那两人伸手他才猛然回神。监听麦里传来尖锐的蜂鸣,制服们撕扯着老人和鹤丸国永,老人被粗暴地推倒在地上,来不及起身,便被拽着双手朝一个方向拖行。鹤丸国永想去扶他却被制服们拦下,他们一遍遍把鹤丸国永推开,鹤丸国永又一遍遍扑过去。原本制服们不想对他动武,但似乎收到了某种命令,在鹤丸国永又一次扑过来的时候把他一起架走了。 三日月宗近冲出楼栋,训练场上早已空无一人。 第16章 第14章 巡回法庭 三日月宗近大步流星朝舰载机停靠港走去。 基地是军阶和非军阶的交界地带,军阶的人平时可以来基地,但要尽量保持低调。这群人如此明目张胆,抓基地老师还抓配适者,要说没有预谋他是不信的。 小型运载机可乘坐五人以下,他们五六个人实施抓捕,带走两人,至少还要有两人负责驾驶。十人左右的话需要一艘轻量中型运载机才行。 三日月宗近拨通今剑的电频。对方先是拒绝通信,他又拨了一遍,等了一阵对面才接起来。 “挑得真是时候,我刚回来。”那边有布料摩擦的声音,“在换衣服,有事你说。” 三日月宗近直奔主题:“改下基地监控。” 今剑大叫一声,一头扎进衣服堆里。他调小音量,说道:“喂!我还没出备前室,不要这么直白啊!”他从衣服堆里刨出耳机挂上,“出什么事了?” 三日月宗近四下张望:“我被基地监控拍到走路了,你替换成我坐轮椅的样子。” “你知不知道基地有多少监控?你为什么要去基地,还走起来了,明明在时政你从早坐到晚!” 今剑边换衣服边吐槽,他把作战服一股脑塞进柜子,捞起外套跑出备前室。 “活动范围不广,不会涉及太多监控。”三日月宗近长话短说,“我带鹤来基地,他和他的老师被时政的人抓走了。监控的事可以放放,我现在去停靠港,你帮我看看那边有没有一艘中型运载机,定位一下。” “在路上,稍等。”今剑匆匆赶回宿舍,衣服朝地上一丢,闪进里间的小黑屋。 满地线路穿插交叠,他挑着空处一蹦三步跳到椅子上坐下。老旧的台式机感应到熟悉的面部点位开始运行,黑屏上冒出一道白杠,进度条开始缓慢推进。 “开机需要时间,要不是只有古早台式机可以逃脱电频覆盖网我高低得换掉它。所以你现在还在用走的,不能坐过去减轻一下我后续的负担吗?” “还是走起来快。”三日月宗近也有些无奈,“对了,你能看到鹤的位置吗?” “再等等,还没好……快了,快了,好了!” 台式机终于完全亮了起来,纯蓝屏幕上一无所有,今剑输入一段代码,屏幕里出现一片杂乱灰点。最下方的灰点生出一条折线,向其他灰点延伸,每连上一个点,小黑屋里就多亮起一块屏幕。 次第点亮的屏幕像极了一双双睁开的眼睛。十四星时政电频网络之下,独属于M74的电子天眼悄然苏醒。 “基地监控是吧,我看一下。”今剑调出监控,回车键一敲,基地所有角落一览无余,“你跟鹤丸的坐标不是绑定的吗?你自己就可以看到才对。关心则乱啦?” “一直在看,但是刚才定位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被做了屏蔽处理。”三日月宗近说。很久没有这样快速行走,他的声音带着些喘。 “屏蔽配适者的定位?”今剑惊讶,“谁不知道配适者定位是强制公开的,谁敢对配适者做这种事……还记得那群人吗?” “五六个人,时政制服,陌生面孔。”三日月宗近想了想,“离得很远细节看不清。他们目标很明确,出现之后直接朝老师动手,鹤阻拦了很多次,最后一并被带走了。” “不会是因为妨碍到他们,所以最后被一起打包了吧?”今剑向周边屏幕看去,“哦,看到了!” “怎样?” “五六个人,没看到什么基地老师,也没看到鹤丸。”今剑截取目标影像发给他,“停靠港只有一艘中型运载机,在6号位,他们刚上去,准备起飞了……飞了。你到哪了?” “刚进港口。”三日月宗近脚步一顿,他看向远处的天空,“现在我也看到了。” 为什么他们的运载机停在1号位,而不是距离6号位更近的地方呢?明明来的时候,这里全是空位置。 今剑的声音又响起:“识别了一下,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想先听哪个?” “说说看吧。”三日月宗近没做停留,朝他的运载机走去。 “坏消息是,这艘运载机编号不属于M74。你刚才也说那些人面生,所以他们可能是外星过来的。再所以,它的目的地会是本系的任何一个星球。” “好消息呢?”三日月宗近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妙。 “好消息嘛,他们肯定不会选在非军阶地区降落。”今剑说,“全机上下几乎都是军阶的,不管想对鹤丸或对他老师做什么,至少不会在非军阶的地界动手。” “听上去也不算什么好消息。” “至少范围已经缩小很多了。”今剑说,“现在你需要考虑的就只有十四星的基地和时政空岛。” 今剑听到对面安静了一阵,然后说知道了,接着传来运载机启动的声音。他问三日月宗近要去哪。 三日月宗近没回答。 今剑顿感不妙:“喂,我跟你说你最好先回来。我们商量一下对策,外星人员绑架配适者不是小事,得收集证据。对了,还有你的监控,监控得先改完才行。” 今剑听到三日月宗近慢悠悠地说:“那就要靠你了呀,今剑可是我们M74的第一电子天才。” 谢谢夸奖,本天才现在真想远程操控运载机直接押你回港。 可惜软件硬件达不到条件,今剑只得继续劝导:“难道你要跑遍所有时政空岛和基地吗?你认路吗?凭那个小舰载机你能跑多远?换出云都未必撑得住。” “总之先跟上去看看。” 今剑又跟他拉扯,三日月宗近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答。今剑听出来了,他的心早就跟着那艘运载机飞跑了。 他当然不能放三日月宗近就这么跟上去。小型运载机不设弹药,但往上的型号里弹药都是标配。而且小运载机速度有限,玩不了追踪,离得近了对方一眼就能发现,到时候直接对着面门来一发,想躲也躲不掉! 自家这位兄弟,说好听点叫自顾自,说难听点就是轴,决定的事轻易变不了决定。今剑心里犯难,那艘中型运载机的定位从起飞开始就看不到了,想必它自身也设置了信号屏蔽,那么鹤丸国永的定位消失也就合理了。但这样,今剑就只能通过三日月宗近的位移推测他们可能会驶向哪个方向了。 这么看来自己一时半会派不上用场了。三日月宗近没有结束通讯的意思,今剑缩在椅子里划拉通讯录,然后看到小狐丸发来消息。 【时政有人去了三条府】 【有人被带走了!】 “三日月。” “……” “喂,三日月?” “……” 今剑把手腕凑到嘴边,提高了音量:“三日月宗近同志,没挂断就别装掉线。现在你必须回来了。” “时政去三条府抓人,关我三日月宗近什么事?” “小狐丸也给你发消息了吗?你可真是个无情的人哪。”今剑问他,“你就不怕鹤丸被绑架这件事和你有关吗?” “难道不应该和他老师有关吗?”三日月宗近说,“老师做了错事连累学生,这在基地并不少见。” “可所有人都知道鹤丸是你的助理耶。” 你是M74星三条家的三日月宗近,相级配适者,参与过多次重大作战任务,还是保密项目的受试人,被时政重点关注的对象。一个时政能重点关注多少人?对自己的身份地位乃至名气有点自知之明好吗? “对你直接下手肯定不行,从身边人入手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你跟鹤丸国永成天出双入对,首当其冲遭到暗算的可不就是他吗?” “为什么对我下手?”三日月宗近觉得这个猜想多少有些不切实际,“一个坐轮椅的相,给不了所属时政多少助力。” “各星缺的又不只有战斗力,单你参与的项目就足够你成为目标了。”今剑幽幽开口,他的语气里似乎多了些别的什么,“配适者也好、机械师也罢,甚至后勤部的人,大家在本职之外也还有很多可以做的。不过是因为我们在配适者方向作用更大才成为配适者,但这不意味着除了配适者之外我们就再无价值可言。” “比如?” 比如什么?我话白说了?还是你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今剑不想跟三日月宗近就军阶人员价值方向做进一步讨论,三日月宗近的定位角标在雷达影像里规律地一闪一闪,每闪一次,就离M74更近一些。 今剑感觉自己像是被耍了,细想又觉得大概是三日月宗近被那艘运载机遛了。 “你还在跟吗?”今剑问他。 “一直在跟。” “没觉得路线很眼熟吗?”今剑面无表情盯着雷达影像,“那么现在你应该发现了。M74时政8号停靠港向您致以诚挚问候,欢迎回家。我会在小狐丸宿舍等你。” 说完,今剑结束了通话。 小狐丸宿舍。 今剑到的时候,岩融和石切丸已经在了。石切丸递给他一杯茶,他也不喝,就靠着椅背神游天外。挂掉电话后,他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如果那艘运载机只是临时停靠呢?那家伙会不会换别的工具再跟上去?所以当听到敲门声时,他几乎是飞过去开的门。看到三日月宗近坐着轮椅喘着气,他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三日月宗近气还没喘匀就问怎么回事。 消息是和小狐丸关系较亲的一位三条后辈告诉他的,今早,一群穿着时政制服的人敲开三条府大门,点名要见某个人,叫出来后不由分说架着就走。门外很多早起叫卖的人都看到了架人离开的场面。那群人走后,三条府大门紧闭,长辈召集了所有人,厉声嘱咐大家务必谨言慎行。同时再三强调家族作为整体一损俱损,切勿做出有伤家族颜面的事。 “谨言慎行、一损俱损……他们是不是永远都只会说这些?换个新词也成。”岩融挠了挠头,“知道带走的是谁吗?” “不知道。”小狐丸摇头,“那孩子见过的长辈不多,问也只说是个脸生的大人。他说去打听了。” “深居简出的长辈可不少,就算是我们也没见全过。”石切丸问,“今剑,三条跟时政有来往吗?” 今剑曾在一位颇有威望的长辈手下生活过一段时间,他仔细想了想:“倒是跟地面政府有些事务往来,时政层面……应该还做不到。” “不过。”石切丸看向三日月宗近,“不是还有那位吗?” 闻言,众人沉默。 作为家族进入时政的第一人,三条宗近一直是家里的榜样和象征。进入时政的人很少会在适龄时离开,组建家庭、拥有自己的后代。他早早出来,却一直没有成家,所以家族要求所有后辈都要跟他见一次面,以期获得指点,甚至传承。他是个和气的大人,和他见面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希望能再见一次。但是在某个时间节点以后,他似乎渐渐淡出大家的视线了。 三日月宗近第一个念头就是否认这种可能。这是他的私心,三条宗近的确追求自己内心的自由,但他却也是个守序的人。他知道事物的边界在哪,并巧妙地不逾越分毫。 但有些事,还是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一个上午,两起绑架,三日月宗近很难不去猜测其中的关联。外星时政兵分两路,带走了一名退役机械师、一名基地教师……外加一名配适者,这要是传出去甚至有些丢人——M74作为本星系最初拥有智慧生命的星球,星系文明的起点,其时政竟然连一架运载机都防不住,怎么让人相信你防得住溯行军? 问题多半出在基地老师身上,三日月宗近想,但一名基地老师能跟退役机械师有什么关系? 单说外表两个人就不像同期生,现役军阶回家的机会少之又少,哪有时间再到基地闲逛?至于退役之后……退役之后那位连自家人都不出来见几面,更别说出门见旧友了。 不过,他也不希望问题真出在老师身上。 虽然跟这位老师相处的时间很短,但这位老师显然很有实力。在障碍重重的办公室灵活穿梭、自制的探波器能达到时政医疗部器械的精密程度,鹤离开基地多年也还记得他的波频,还能看出他们波频之间的相关性,这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事,这原本是只有将才能知道的事。 相位相关,这是一个多么令人心动的说法,有些自己说不清的事因为这个似乎都有了合理解释。鹤啊,他的鹤啊……他应该是这件事里最无辜的,他又会受到怎样的对待呢? 今剑坐在他身边,小声问:“你说,将知道了吗?” 说完,他看到三日月宗近的脸色更难看了。 你问将?他甚至都想迁怒于将了!不属于她的手伸向了她的人,她不是素来偏爱鹤吗?最偏爱的部下被绑架了,对此她有何感想,有没有为了救人而忙碌起来呢?或许一名现役配适者还不足以让她费心吧,但出现这样的突发情况,没有相应的应急预案也没有快速反应,就这么水灵灵让人家得手了,这不算失职吗? 小狐丸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家里那边估计早就开始八卦,后辈很快问到了那个名字。岩融问是谁,小狐丸盯着屏幕好一会儿,然后缓缓抬头,念出那个三日月宗近最不愿听到的名字。 “这样看来,就不一定是针对三条家的行动了,还有可能是时政里的问题。”小狐丸松了一口气,时政内部的问题解决起来很容易,将有一定的自由裁量权,老老实实交代清楚,只要不触犯红线,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不触犯红线。 大家似乎越想越放心,这时,敲门声又响起,小狐丸去开门。手都搭到门把上了,突然鬼使神差问了一句是谁。 这里住的都是配适者,大家几乎天天见,能是谁? 今剑突然背后生寒。 三日月宗近不准备把鹤丸国永的事说出来,但今剑知道今天其实发生了两起事件。他心虚地把自己的小动作仔仔细细想了一遍,那群人敢到基地抓人,敢去家里抓人,说不好还敢直接来宿舍抓人。 门外的人明显也没想到会被问到这个,明石国行只得自报家门。 几个人?小狐丸又问。 “一个,就一个。”明石国行哭笑不得,“需要我把履历给你背一遍吗?有事找,隔着门说可不方便。” 小狐丸迟疑地看了看众人,三日月宗近冲他摇了摇头。 “很急吗?其实我还有点事……” “急事。”明石国行说,“不,与其说是急事,倒不如说是家事。” 此话一出,小狐丸当即把门打开了。 门外的确只有明石国行一个人,他没有巡逻任务,也不在办公室待着,一身常服倒是穿得板板正正。 明石国行的目光落到小狐丸屋里众人身上。 “怎么,你们都知道了?”明石国行说,“看来我们的保密工作做得还不够到位啊。” 石切丸把小狐丸拉到身后,他对明石国行说:“关于这件事,之后我们会向将昨出说明。” 明石国行摇了摇头:“要认错你得去跟监察部讲,这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至于将,她都自身难保了,难说什么时候能有空管你们和自家非军阶私联这种小事。” 自身难保? 岩融问:“将也被绑架了?” “你说绑架……哈,差不多吧。”明石国行无奈,“三条家的事将已经知道了,不过我说的家事,指的可不是你们三条。” 他正色道:“是M74。”然后看向三日月宗近,“看看你的助理现在到哪了。” 众人疑惑的视线落到三日月宗近身上,他打开定位系统,今剑也扑了过来。属于鹤丸国永的金色角标重新出现了,和三日月宗近的蓝色角标在几乎同一个位置交替闪烁着。 “他回来了?已经没事了吗?”今剑放大定位界面,扭头看向明石国行,“这是在哪?” 明石国行不理会他的问题,投出一份文件,晶蓝的数据流在空中盈盈闪烁。 “现在口头传达机密通知,关于旁听庭审现场的通知。文件当面查阅,禁止复制外传。” “涉及你们同族同流派的人,将希望你们能以利害关系人的身份旁听。正好都在这,倒省得我挨个儿通知了。”明石国行顿了顿,“这是她被带走前紧急申请的,还用收拾吗?我现在带你们去巡回法庭。” 如果说陆地政府的巡回法庭巡回的是地点,那么时政的巡回法庭巡回的是审判员。 巡回法庭是时政下属机构,主要审理时政范围内的跨区域重大案件。庭长三人,由除本星之外的管理员按顺序担任;审判员八人,由除本星之外的指挥官按顺序担任;其他相关工作人员由庭长所辖星时政监察部人员随机担任。 由于本就存在严苛的制度,时政启动巡回法庭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数星甚至没有启动先例。 M74的巡回法庭设置在2号楼,和配适者宿舍在同一栋。但是因为不曾开启,所以很多人压根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参与旁听的人多吗?”石切丸问道。 “只有与‘事件’相关的人有资格申请旁听。”明石国行一边在电频上操作一边回答。 “将为什么会被带走?” “流程的一部分。通常本星管理层需要作为直接管理人沉默出席回避判决。不过……”明石国行停下手里的动作,“如果将与‘事件’本身有关,甚至直接参与其中,那就不仅仅是沉默出席这么简单了。” 来到巡回法庭所在的一层,电梯门徐徐打开,走廊里站满了穿制服的人。他们统一覆面,见有人来,就立刻围了上去。 明石国行抬起手臂,任他们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并问:“这一层戒严了吗?” “验证身份。”这人不理他,朝身后说。 又过来一个覆面人,他戴着一个非常规格的电频设备,那人用设备扫描了几人的脸,明石国行以为这样就行了,正要往前走,几只手拦在他面前。 “不通过。”那人对明石国行说完,又看向小狐丸,“你也不通过。” “我们是相关人员,有文件的,不通过吗?”明石国行把文件放出来,“将级助理也不行?” “你不通过。”覆面人把他往后面推了推,然后一指岩融,“你也不通过。” 今剑忐忑地躲在石切丸身后。 三日月宗近扫完脸,覆面人并未多说什么,一抬手让他过去了。石切丸紧随其后,也顺利地通过。今剑生怕自己查出有什么问题,扫到他的时候感觉整张脸都僵住了,好在最后也通过了。见他们没被拦下,明石国行扒着覆面人的手臂喊道:“你们先去,我再想想办法。你们关注一下里面的形势,也看一下将的状态,她临走前看上去不大好!” 明石国行还想说什么,但是覆面人把他往电梯的方向推。不旁听的人连这一层都不可以来,不通过的三人被覆面人跟着直到楼外才罢休。明石国行抬头,那一层窗口人影幢幢,他忧心忡忡。 巡回法庭没有想象中大。 大门正对的前方是庭长和主审的位置,一人一张长桌分上下两排。两边斜着置了几排桌子,右边铭牌是沉默,左边的写着证人。巡回法庭里没有原告被告,唯一的原告是时政,唯一的被告是触犯纪律红线的人。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座位区,没有桌子也没有铭牌,不过设在那个地方,也不需要过多说明什么。 屋顶大灯直冲着这个小座位,光线刺眼,但周围的光线却十分柔和舒适。正前方的墙壁上悬着时政的徽章,盾牌一样的底儿,刀剑交叉向外突起。这个标志随处可见,但今剑总感觉刀剑挂在那里就像庭长头上悬了把达摩克利斯剑,下一秒就会掉下来,把庭长,尤其是正中间的主庭长脑袋削下来。 审判区和旁听区用栅栏分开,栅栏那边整体还算庄严肃穆,但旁听区这边就显得极其敷衍。左右各三的长排连椅间隔狭窄,第一排不让坐,但三日月宗近的轮椅挤不进后排。见此情形,几个覆面人直接把排椅往后拉,椅脚和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三日月宗近不耐地捂着耳朵。覆面人推着轮椅把他安进了排椅之间,石切丸和今剑在他旁边坐下,石切丸打量四周,发现参与旁听的似乎只有他们三个。 等了一阵,庭里一扇小门打开,三位庭长次序走出。她们顶着拖地的金色长袍,行走时小心地拎着前面的袍子防止它卷到脚底。顶着银袍的主审也出来了,十一个人落座后,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你觉得她们在等什么?”今剑小声问。 “时机?”石切丸说,“说起来,这样打扮不会闷吗?” “肯定会吧?”今剑说,“但是这样一来,谁也不知道她们底下在干什么,偷偷电频聊天也有可能。” 咳咳。 今剑和石切丸回头,刚才帮忙拉椅子的几个覆面人正坐在他们身后。 今剑和石切丸默默转回去安静坐着,又过了一会儿,上面的人终于有所动作。主庭长拿起面前的法槌梆地一敲。 “现在开庭,申请人向巡回法庭检举,M74时政存在隐瞒逃兵行为。经核查,M74时政确系存在隐瞒逃兵行为。本次审判根据规定组成合议庭,合议庭成员身份符合要求。根据流程,申请人匿名处理,M74将沉默出席。请M74将到场。” 点了自家将的名,三人不由得坐正。小门再次打开,覆面人一前一后押着74坐在放着“沉默”铭牌的桌后。她倒是没覆面,不过戴上了止语器。 能看出来她有些疲惫,坐下之后,主庭长念了一些非常程式化的词,74只能点头或者摇头,有几次她的脑袋甚至在画圈。 “现在请审判员开始审理。” “现在进行审理流程,下面进行第一项,请被审判人入场。” 没人不想知道这位令时政管理层大动干戈的受审人是谁,看到那个矮胖身影时,今剑问三日月宗近这就是鹤丸国永的老师吗。 刚认识的人,前脚还和蔼地和自己交谈,后脚就在巡回法庭接受审理。这么快的转变让三日月宗近有些难以置信。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下面进行第二项,案件简要陈述。” “西历3323年,时任M74将管理之下,军阶机械师五条国永未经正常流程,乘坐162号远征舰离开时政,在到达升6A429处时换乘未知编号运载机驶向ERH001,经持续扩大范围搜寻,未能捕捉其有效活动轨迹。” “下面进行第三项,人物轨迹陈述。五条国永,男,ERH001五条氏人,西历3276年进入基地学习,3286年参加时政升阶考,成为军阶,分配至机械师岗位。在岗期间,五条国永曾多次利用时政工具制作对外通信设备,并与非军阶人员密切联系,同时涉嫌透露军阶保密设计内容,严重违反时政管理规定。” “在基地学习期间,五条国永与往期生被审判人、同期生三条宗近关系密切。在时政工作期间,与机械师三条宗近、机械师祢祢切丸关系密切。相关人员均已到场,现申请以证人身份入场。” “准许入场。” 庭长和主审都蒙着袍子,声音也做了变声处理,一通发言下来,根本不知道是谁说的什么。 三条宗近穿着时政制服走出来的时候,三日月宗近心中百感交集。 如果三条宗近的现身在意料之内,那么祢祢切丸的出现倒是让他们十分意外。 “大前辈怎么……” 石切丸神情严肃,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靠在椅背上抄着手,手指规律地打点。 在两名覆面人的带领下,三条宗近和祢祢切丸坐到证人席。三条宗近和刺眼灯下的人目光短暂接触,然后平和地错开。 “本案调查取证阶段,已证实五条国永叛逃过程中涉及了在场人员,现依有关流程,进行第四项,问询。” “受审人,你是否明确军阶与非军阶之间不得随意私联?” 老人的声调懒洋洋的:“明确。” “你是否收到五条国永发来的设计文件?” “没有。” “没有?” 提问的声音里出现了鲜明的疑惑,但是紧接着便变得生冷。 “请工作人员出示证据16。” 两束蓝色投影从受审人两边的地面打出,在空中交会,波点之中,几幅草图出现在众人眼前。线稿图旁边附着文字说明,图片放大,线条没有因此而模糊变形。单张展示完后,图片拼图一样接在一起,原来是一具机甲的设计草图,只是被切割成很多部分。 “这些图片是从捕获的通讯信息里提取的,是五条国永发给你的内容。请再回答一遍,被审判人,你是否收到过来自五条国永的设计文件?” 老人盯着设计图看了好一阵,主审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他不慌不忙回答:“这些是图片,我没收到过文件。” 一个顶着金袍的庭长咳了一声,换了个问法。 “受审人,你是否收到过来自五条国永的任何关于设计的讯息?” 老人回答:“我收到过。” 主审继续询问。 “你是否回应过五条国永的任何消息?” “没有。” “请工作人员出示证据28。” 看到因为着急直接发出来的消息,老人额角青筋跳了跳。 “受审人,请你如实作答,你是否回应过五条国永的任何消息?” “庭长、主审,回答问题前我想先做出解释。‘回应’的前提是收到让我产生情感波动的消息,为了维持消息互通,我因此进行应答。贵处出示的28号证据中,我向对方作出落实身份的提问,只是单纯的疑问。以我的语言习惯,如果要对某些事做出回应,行文方式和语气等方面都是非常夸张的。我的提问虽然直白但平静,不算是‘回应’。再者,通过提问也能看出,我并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不是五条国永。” 庭上纷纷陷入沉思。 祢祢切丸看向身边的人。 三条宗近早他很久进入时政,是他的前辈。虽说和受审人是同学,可是看上去比那人年轻很多。 看来当老师真摧残人。 大概是已经退役很久,三条宗近身上没有备前室特有的机油味。从坐下起,他始终保持一副置身事外的游离状态。就算听到答辩,他也只是朝那边看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继续目视前方。 祢祢切丸很好奇他们到底是不是同学,为什么三条宗近看上去那么淡定?身后传来窸窣的动静,祢祢切丸知道这是来自覆面人的警示——证人间禁止交谈。 审理还在继续。 “你是否回复过五条国永的任何消息?” 老人摇头:“请允许我再补充一点,‘回复’的前提是存在对话,从他进入时政后我俩有多少对话,想必贵处已经调查过了。” “请工作人员出示证据7。受审人,你如何解释这些字符?” 老人眯着眼看了看投出来的内容:“字符?哦,这些。是了,我的确收到了这种奇怪的消息,不过也发了一些同样性质的骚扰信息而已。” 金袍银袍们又不说话了。 石切丸的手腕感受到微微震动,今剑在电频里发来消息:“有没有可能他们像你我现在这样在袍子下面聊天,讨论下一步的流程呢?” 石切丸勾了勾嘴角。 “请工作人员出示证据33。受审人,西历3323年,你在未进行报备审批的前提下驾驶未知编号运载机前往升6A429处,为什么?” 老人费劲地哼哼:“很多年前的事,现在问我也不可能记得很清楚了……不过根据我平常的习惯,应该是喝多了想转转。来了兴致驾驶基地训练机到附近溜一圈也是有的。” “身为基地教师,你可以在基地范围内活动,为何要离开ERH001?” “升6A429所在卫星是近地卫星,经常拿来给基地学生们进行飞行训练和攻击训练。老师到常用教学点去看看,也是常有的事。” “那你为何没有再驾驶运载机返航?受审人,你的运载机怎么了?” 这次轮到老人沉默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慢吞吞说:“那艘运载机……哎,是我的问题。 所有教学机都是从时政退下来的老款,做了教具,在维修保养方面就不会像服役机一样仔细了。升6A429温度很低,运载机停留过久会让油量快速下降,低温对机身也有影响。我驾驶的运载机出现了故障,为了自保我从机舱出来,把它留在那里。回到基地后,我伪造了一些文件,用来隐藏那艘运载机的事。哎,出于对我的信任,基地倒也没深究。”老人抬头,老老实实看着主审,“关于这件事,我承认我该罚。” “那你是怎么返回ERH001的?” “说来也巧,有一艘远征舰那天正好落在那了,我溜到远征舰上,它带我回的ERH001。” “请工作人员出示证据62。经调查,机械师五条国永当日搭乘162号远征舰降落在升6A429处,该远征舰当日驾驶员为祢祢切丸,庭长,申请向证人提问。” “同意。” 视线落到证人区。 “那天也是没办法。”祢祢切丸回答道,“通常机械师不需要随远征舰出行,但那时候远征舰时常会在任务途中出问题,指导我的前辈认为有必要随舰观察,于是我就提交了远征申请,没想到被安排成了驾驶员身份。远征舰里有些原本要送到基地的锡制品,同事说返航时可以顺道送过去。 远征的目的地在cg226,那是M74常去的远征点之一。那边温度较高,准备返航时,锡制品有些融化迹象,为了让制品尽量保持完好,我提议在近地卫星临时降落,给制品降降温,再送去基地。” “你发现制品变形,是否说明你有检查过远征舰货舱?” “检查过。”祢祢切丸说,“我本职是机械师,让我做驾驶员虽然可以但还是有些错位。所以我让其他人负责驾驶,我则在舰内四处巡查,货舱也看。” “你巡查的时候,没发现编队以外的人吗?” “没有。”祢祢切丸说,“虽说五条国永是乘坐162号远征舰离开时政的,但是我们从出发到归来,全程没有出现异常。因为要把锡制品放到星体表面降温塑形,开舱时我就离开了货舱部位。我在中控台边看大家操作,大家没有异常发现,仪器也没有异常报警。” “货物收回时有无异常?是否存在缺少货箱的现象?” “没有,放出去几箱就收回了几箱。” “证人祢祢切丸,是谁建议你参与这次远征行动的?” 祢祢切丸看向身边。 “我的前辈,三条宗近。” 第17章 地15章 破碎审判 庭上又沉默了,他们没有立即对三条宗近发问。老人朝证人席瞥了一眼,三条宗近神色淡然,对这种反应毫不意外。 “证人三条宗近,你与五条国永关系如何?” “我们很要好呢。”提起五条国永,三条宗近脸上露出笑意,“他是我工作以来,合作最愉快的同事。” “说一说你眼中的五条国永。” “他啊,是个不错的人呢。”三条宗近靠着椅背,望向巡回法庭穹顶那盏炫目的灯,“很有战术思想,设计理念也很独特。我们对于机械装备在实战中的应用理念非常一致,就比如卒的安置方面,以前的……” “证人三条宗近,不要跑题,你需要回答的是你眼中的五条国永是怎样的人。” “我正说着呢。”三条宗近头一歪,“他就是那样一个人。众所周知,我们的升阶考是全科考核,但在进入时政之后却会分到不同部门就职,那是因为我们在那一方面的成绩更加优秀,更适合往那个方向发展。他就是天生的机械师,基因里刻满了一切与机械有关的故事,他的思想先进,理念超前,有时候连我也自愧不如。” 老人和祢祢切丸目瞪口呆,旁听席上,今剑一条接一条地给石切丸发消息。 “五条国永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前辈这么夸他?话说三条前辈原来是这么滔滔不绝的人吗?” 三条宗近还在继续:“他在机械师领域的造诣可谓是登峰造极,说来惭愧,我虽然虚长他几岁,升阶考成绩也略高于他,但在机械师这一领域,我或许也难以望其项背。当然了,他的为人也是非常和善的,他从不吝惜自己的知识,面对同事的请教他从来都是倾囊相授。遇到困难从来都是冲在前列,比如丁级溯行军爆发式来袭那几年,他在备前室待命总时长甚至超过了我们所有人的总和……” “证人三条宗近,你……” “哦,尊敬的庭长、尊敬的审判员,请不要打断我,关于五条国永我有很多话要讲。从在基地时,我就一直关注着他,他一直是同级生里最积极、最优秀的那个人,我们那届分数最高的前五人里,竟然有两个被分到了机械师方向,这在当时真是引起不小轰动。其实回想当年,我之所以会走上机械师这条道路,正是受到他的影响,是他坚定了我走机械师这条道路的决心。我将永远感激他对我做的一切,正因为他,我也开始对同事们和蔼友善,不吝惜自己的所知所学。”他满怀感激地看了看身旁的祢祢切丸,又看了看被审判人席位上的老人,然后向庭上看去,“五条国永,他是我们M74时政非常重要的人才,他就是我们M74的瑰宝,是珍宝……是秘宝一样的存在啊!” “好……好了……证人三条宗近,你的证词非常具有参考价值。” 一名庭长摆了摆手,三条宗近意犹未尽地闭上嘴。所有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正在这时,一名审判员又向他提问。 “你对五条国永的家庭背景是否了解?” 所有人头上落下一排黑线:完了,又要开始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三条宗近只是简单地回答了三个字:不了解。 悬起来的心放回肚子里,所有人默契地舒了口气。 三条宗近:“事实上,我们从来不谈论对方的背景,因为那都是身外之物。我们来到时政,大家都是独立平等的个体,为什么要去讨论那些……” 所有人:完蛋,又开始了。 庭长再三提醒,三条宗近终于停了下来。不能再问他了,再问他这场审判三五天怕是完不了。 “受审人,你对五条国永了解多少?” 问题又抛回给老人,他回忆了一下,说:“我们还真没有聊过这件事,他是个醉心机械的人,平时除了学习,闲来聊天总能拐到机械方面。那家伙脑子里几乎没有别的什么。” “所以,你也不知道他有个孩子吗?” 此话一出,就算是三条宗近也终于绷不住了。 “谁?你说谁有孩子?”老人难以置信地问道。 “经调查,M74原配适者鹤丸国永,于基地学习期间曾表示自己出自五条一脉,亦有人言鹤丸国永在基地学习期间,你对其照顾有加,你为什么会如此照顾他?因为他是五条的孩子吗?” 老人和三条宗近对视一眼。 “他俩……不是,他俩长得不像啊。”老人深呼吸调整心态,还是觉得这个结论有够离谱,“我对学生向来一视同仁,照顾他也只是因为他的确是个好苗子。至于五条,谁知道鹤丸说的五条跟五条国永的五条是不是一回事……” “请工作人员出示证据8,通过毛发DNA比对可以推断鹤丸国永与五条国永之间存在一定亲缘关系。” 老人和三条宗近睁大了眼,不光他们,在场所有人都伸着脖子去看那份投屏出来的鉴定报告。更专业的内容他们自然是看不懂的,但结论一栏里写的“十四组染色体比对成功”却是直白得很。 “不该是二十三组吗?只对比十四组算怎么回事?这顶多算他们有血缘关系,也不能证明鹤丸就是五条他儿子吧?”老人皱眉。 审判员无视提问,任由大家七嘴八舌。非要给这项证据找个合理解释也能找,比如毛发储存时间太久无法提取全部DNA……可是拜托,这都过去多少年了?谁会对一个机械师的头发“情有独钟”,专门密封保存然后留到现在?而既然他逃了出去,就说明他对这件事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那又有谁会提前知道行动计划,并留存他的DNA呢? 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时政真的找到了与鹤丸国永有血缘关系的人,借他的DNA说成五条国永的。 但五条国永的逃离是不争的事实,时政不至于非得用上伪造物证的手段来给他定罪。 这件案子里,当事人和物证才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五条国永没抓到,当年的运载机早就毁了,记录对话的老东西被强行解码的时候也会启动自毁……就算有再多证人证言,效力也不够。 “庭长,根据流程,下面申请鹤丸国永以特别证人身份入场。” “同意。” 三日月宗近精神一振。 前面的审判内容他无暇入耳,一直在担心鹤丸国永的安危,心里想的都是鹤会被如何对待、会不会也被安排到受审人的位置,有没有受到刑讯逼供,会不会被不了解的人用微电流伤到……只是特别证人吗?他稍稍安心,证人席里还有三条宗近在,应该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糟。 远远看去,鹤丸国永似乎有些疲惫,想必也是进行了一番挣扎。看到老师坐在受审人的位置时他有些急切,覆面人不让他轻举妄动。老人朝他摇摇头,于是他一步三回头,在覆面人的指令下,坐到了三条宗近身旁。 三条宗近看了看他。 “鹤丸国永,说一说你的父亲。” 鹤丸国永下意识摇头:“我没有父亲。” “请你认真回答。” “我……我真没有父亲。”鹤丸国永看了一圈周围,身旁的陌生长者、更旁边的祢祢切丸、老师、将……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但他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入学时要求填的信息好多都是空着的……难道这样其实不算孤儿?或者你们找到了我的父亲?” 庭上沉默片刻。 “你跟五条国永是什么关系?” “他……”鹤丸国永感觉大腿被什么东西戳了戳,他吞回几个字,咀嚼片刻,说,“那个人,不是我爸爸。” “你和受审人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老师。” “说一下你的老师。” 说老师?说什么老师?说老师什么? 这件事自始至终都很莫名其妙,老师莫名其妙被抓走,自己莫名其妙也被抓走。被关在房间一个人也叫不出来,终于出来了自己却要当什么证人,而老师竟然成了罪人要被审判。 他一个老师能做什么? “老师就是老师,有什么可说……”大腿似乎又被戳了戳,他只好换个说法,“老师他……人挺好的。” 似乎大家都在等他的后文,鹤丸国永看了看老师,垂眸想了想,然后叹了口气: “刚进基地的时候,大家都是统一学习的。不知为什么,教课的老师总在换,不是某一科的老师换,而是所有科目的老师都在换。所有人今天在这个老师手下学点这,明天又在那个老师手下学点那,所有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学着。 那时候的老师刚成为正式教师,说实话教学水平蛮差劲的。您别这么看我,我上过那么多老师的课,怎么会看不出您的水平?那时候他还没有自成一脉,给我们上课上到一半,经常跑题到他的思路上去。他的思路蛮跳脱的,所以大家都听得云里雾里,我……我勉强能跟上他的思路,有时会回答几句,他就来劲了,闷一口酒,然后思路就更跳脱了。” 老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拥有了自己的派系之后,选我跟在他身边。虽然他是老师、是个大人,但那也只是在教学领域。在生活上则是一团糟,喝大忘记上课不知多少回,总是丢三落四,办公室还乱成那样……”一想起办公室,鹤丸国永重重叹了口气。 三日月宗近在心里默默点头。 “但是呢。”他看着老人,“回看这么多年,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比我在时政之外的时间还长,学习和生活的过程中一直有他在。他是个很好的老师,毫无保留地教会我很多知识技能。他也是个很好的长辈,耐心包容培育我多年。我的言谈举止、行事风格都有着他的影子,大概这就是老师吧,不同的老师有不同的解题思路,我懂他的思路,于是他成了我的老师,我继承了他的所知所识,这么想着,有时候……” 鹤丸国永心头一热。 有时候,我倒希望他可以是我爸爸…… 生身的父亲、养育的父亲、教培的父亲……父爱可以是无言的高山,可以是固执不讲理的“为你好”,也可以是唠唠叨叨丢三落四的无厘头。没人规定父爱必须是一个固定的样子。他不恨生身之父的抛弃,反正那个人在他的记忆里连一抹背影也没有。养恩大于生恩,于他而言,老师,已经是他最敬重的人了。 “在你与受审人相处多年的时间里,受审人有没有向你透露过关于五条国永相关的事?或者,你有没有发现过他与五条国永这一关键词有关的任何事?” 鹤丸国永摇头。 “依照巡回法庭审判指南,受审人、证人均受到详细问询,巡回法庭将暂时休庭进行评议,根据评议情况作出最终审判。” 巡回检察组匿名群聊(11) 【这庭开得挺多余。】 【难得出来逛逛,就这样吧,又能怎?】 【不审逃兵审别人?这人顶多算证人,不是我说,谁组的局这么搞?对M74好大的仇。】 【他们不是没抓住吗,要抓住估计早毙了。】 【真能跑啊,现在M74应该全面普及面部点位识别了吧?就算他毁容也能查出来,除非已经……呃,寿终正寝了?】 【正是因为时间拖得久才更方便他藏啊,都被夸成“秘宝”了,如此人才不在我手下真的会抱憾终身……】 【目前好像没听说谁那边地面政府有出现军阶保密级别的东西呢,你们听说过吗?】 【没有。】 【我这儿也没。】 【嘿,这人还怪有良心嘞,挺守规矩。】 【慎言。】在一片灰色小人头中,一个鲜艳的红色小人头蹦了出来。【诸位,逃兵问题严惩不贷,不容任何形式的姑息。】 【是这样的,M74这件事早该处理了。上一任74就在为此事隐瞒,这完全是失察失职的体现!要我说,她是不是还剩了多少年的身后福利待遇?我看就应该完全取消!并且还要收回前期已发的津贴。对了,M74系统也要从上到下进行一次严查才对!】 【这样不好,只处理相关人员就行了,没必要全员严查。这件事时间跨度太大了,不说M74,十四星时政整体的血液如今都换了大半,M74更多的人是无辜的,没必要连坐。还是说你觉得就算牵扯出曾经的各种保密项目也要把他们整顿一番?没必要。】 【你倒是人美心善,可是“逃兵”从十四星建立开始就已经被列为最严重的罪名。地面政府甚至再久以前的编制队伍里也有逃离部队罪,对逃兵的处理轻则徒刑重则可以就地枪毙!】 【别说保密项目的事,保密项目在实施前都征求过受试者的意见,不同意谁还会摁着他的头不成?】 【emmmm】 【这个嘛……】 【呃,唔……】 【或许……我有个想法,我们可以对本事件的相关人员进行顶格处理,处理结果在十四星统一播报,并同步到所有地面政府去。如果五条国永还活着他一定能看到,熟人被处理对他估计也能起到一定震慑作用。当然了,本人抓还是要抓,抓住他我们再内部变通一下给这些人放了或者提供一些补偿什么的……】 【补偿什么?为什么要补偿?这群人肯定和五条国永的叛逃有关,保不齐他们还商量过这件事,统一口径咬死不认。我可太懂了,俗话说‘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问题是你有更有力的证据吗?本人抓不到,证人证言不可取。文字材料倒是不少,但申请人甚至连一段监控视频都没给,所有证据都是我们后来一点点整理调查出来的,其中又有多少偏差?法庭里的所有人从进屋起可都还在被监测脑波,除了受审人和特别证人有些波动,其他人完全没有问题,而特别证人的波动因为他具有特殊波频这也是可以解释过去的。说实话,我也觉得他们肯定有猫腻,但就这样没办法给他们定罪。】 【不如直接点,五条国永按死亡处理,和他相关的人员全部顶格处理,结果在全星系通报,相关信息通报地面政府时作匿名。如果五条国永真的已经死了那当然是最好的,如果他还活着,因为他的叛逃,他的同学、上司,甚至后代都被连坐了,有良心他就回来,没良心……反正通缉令一直都在,严查星球之间人员往来,他逃又能逃到哪去?】 【我觉得这个可以。】 【全星系通报,这对M74而言也是丢脸丢大发了。】 【庭长们啥意思?行不行?】 【提议的回避,主庭长参考,其余人投票,半数同意就这么办呗,感觉没别的招了。】 …… 庭审现场,长久的沉默中,众人忐忑不安,全然不知上面的管理层们正蒙着袍子在电频群聊里七嘴八舌议论着最终结果。 遥远的ERH013,一如往日风平浪静,67正坐在办公室悠闲地看着夕阳喝着热汤。突然,紧促尖锐的警报声划破平静的天空,响彻时政大院。 听到警报,67直接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她一个电频甩去指挥大厅:“喂喂喂,指挥大厅,发生什么事了?” “将,溯行军来袭。” “什么溯行军来袭你拉这个响?”M67针对不同兵种的溯行军设置了不同频率的警报铃,67听到对面已经炸锅了,挂了电频直接杀向指挥大厅。 刚才接电频的兵士是今日的值班指挥,见67来,赶紧让开位置。 67一屁股坐进椅子里:“说情况。” 助理上前:“18时46分,值班配适者巡逻时发现卫星‘大副’周边出现奇点,随后证实为溯行军。经与本星数据库比对,非已知种类。已申请比对全系数据库,预计还需……哦,比对完成了,我看看……非已知种类。” “在全系也是非已知?”67面色瞬间凝重起来,“我M67何德何能迎接新品种啊……派人去了吗?” “系统安排了优选队伍,他们已经出发了。这是编队您看下。” “怎么让他去了?”67戳着屏幕,“他不适合夜间时段出战,黄昏时段的巡逻都很少安排……给我接进他们的频道,云图呢?调出来。” 大厅前方的一整块玻璃霎时漆黑一片,紧接着卫星云图徐徐展开。67阖眸,她脑子里刻印着本星所有卫星及周边的状况,回忆完毕,再睁眼,云图更新了卫星“大副”周边环境,与记忆差别不大。 溯行军出现后没做停留,几乎是直奔M67而来。67很快布置了几条线路,通过频道传至前线。同时又点了几人,让助理通知即刻出阵。 “溯行军的路线有偏移吗。” “一直在跟,目前没有。”一名兵士回答,“不过从‘大副’到M67还会经过‘二副’和‘三副’,一时半会儿也攻不过来吧?” “你把‘二副’和‘三副’当什么了?”67隔空丢一个爆栗,“你怎么不说中间还有cg258和cg369呢?葫芦串串不到我们是怎么着?远征的人都回来没?” 助理:“cg258上还有六组远征队,已通知他们尽快撤离了。” “让他们手脚利索点,结束当前操作就立刻返航……不,远征什么的怎样也无所谓,现在人回来才是最重要的,通知他们停止所有作业,即刻返航不得延误!” “是!” “将,我已到达指定坐标,溯行军正在靠近,是否用‘卒’试一试?”一个低沉的声音汇报 “可以。”67说道,“放一队侦察机,顺便看看这批新品种长什么样。” 小灰球弹射出去,在溯行军的装甲里乒乓弹响。卒的出现并未让这队溯行军反应过于激烈,兵士又放出去一些卒,随着弹响的增多,溯行军的行动终于被干扰,被迫放缓了前进的速度。 侦察机将捕捉到的画面传回指挥大厅,这个所谓的新品种乍一看和普通溯行军没什么区别,可是仔细一看区别就多了,它们并不是标准的某种已知溯行军的样子,更像是多种已知溯行军的集合体,它们的舰甲相较于普通溯行军也更为精密。 “能再靠近一点吗?或者让侦察机再近一点。”67问道。低沉的声音应了一声,随即向前移动。67开了小屏共享了这个兵士的视角,在他移出掩体陨星的一瞬间,为首的溯行军瞬间朝这个方向扭过头来。 而下一刻便已近至身前。 低沉的声音来不及汇报,频道里只剩一句脏话的尾音,画面完全切断了。频道里所有人都在呼叫他的名字,67牙关一咬。 “前线所有,做好隐蔽!” 67当即下令,但是频道里接连响起信号中断的动静,指挥大厅里,当值兵士们频频高呼断联或失去体征。 67振臂一挥:“镇静!通知时政上下进入紧急状态,让所有相来这里。”他让助理附耳过来,“拟一份支援申请报给指挥官。” 助理迟疑:“指挥官现在不在时政,我用您的账号给她电频发过去?” “啥?”67震惊,“指挥官不是向来驻守本星不外出吗?她要离开都得跟我知会一声,我没听她说出去啊?” “听说M74组了巡回法庭,咱指挥官开庭去了。” “M74……”67喃喃,“013到001可不近啊。” “那我……” “这还用问?”67弹给他一个脑瓜嘣,“开庭重要溯行军重要?想尽一切办法通知到指挥官,她不是在M74开庭吗,正好让74那边派点人来,属他们人多!快去!速度!” 67回到座位,断联和失去体征基本等同牺牲,这队溯行军行进速度极快,同时还拥有灵敏的识别侦察功能。M67地广人稀,战斗力也就比M82那边好上一点,可支援申请只能由指挥官发布,指挥官在M74开庭这件事唯一的好处可能也就是能更快帮自己摇来人了。战斗结束她一定要好好抓着74审问审问,究竟犯了什么事让她家指挥官大老远跑过去,连自家进了老鼠都不管。 如果那时候她还没被这群老鼠咬死的话。 所有相都来到了指挥大厅,来的路上67已经给他们同步了最新战况。不论是系统判定的优选队伍还是将亲自挑选的人目前均已阵亡。形势严峻,67让他们各自在操作台前就座: “紧急战情研讨会,未知形态溯行军,反应速度快,识别能力强,正快速朝ERH013袭来,我们需要尽快研究出对策,减少牺牲。” 众相:“是!” “所有人,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我们必须找到解决办法,如果我们破局的速度不如这帮老鼠的行进速度,那就只能等兄弟单位的支援了。”76面色阴沉,“不过坐等援手向来不是我的风格,只有弱者才需要依靠支援,有借就要有还,这笔人情债不用我跟你们多算,我们的困境,还是应该我们自己解决!” 庭上金袍银袍沉默不语,庭下也只好默不作声。等待的过程属实煎熬,所有人只能安静待着,但是太安静了,静得鹤丸国永昏昏欲睡。他强撑着眼皮往对面看,自家将已经在点头了。他又看看老师,老人抄着手低着头,肚腩缓慢规律地起伏。身旁的长者倒是坐得端正,不过也是闭目养神。鹤丸国永心想所以只有我还在撑吗,正准备眯一会儿,庭上一声清嗓直击灵魂让他瞬间清醒。 庭审又要继续了。 巡回法庭不审完不关闭,所有人熬鹰一样坐在这里简直太受罪了。受审人本人倒是十分淡定,仿佛等待宣判的另有其人。虽说罪魁祸首的确另有其人。 主庭长拿起法槌敲了一下。 “现在继续开庭。五条国永逃离时政案经审理,庭长、审判员评议,本庭对案件事实予以确认。经评议,对本案事实认定和适用条款问题形成一致意见。现在,本庭对五条国永逃离时政案进行宣判。” “全体起立。” 坐的时间太久了,起立的声音稀稀拉拉。这场审判在所有人心里就是不知道谁想翻旧账而组起来的玩笑局,找不到当事人,拿他们开涮呢。 老人揉了揉惺忪睡眼,意外地站得利索。他心里自有另一本经,在五条国永的逃离事件中,自己的确有所参与,最终落得什么下场都是自己该着的。 这群管理层小姑娘,或许还有一些老姐姐,能坐到管理层的位置谁心里没几百个心眼子?74自然不会主动把自家人往外撇,可既然能组起巡回法庭,想必有人在背后下了功夫。收拾不了五条国永,还不能伤伤74的元气?动不得74,拿她下面人开刀解恨也好。 审判的过程其实怎样都无所谓,这里就算吵成菜市场,庭长和审判员也就看个乐子,只有判决才是关键,而判决结果,大概早在论证的阶段就已经定好了吧。 很多时候庭审不过是走个流程,当局者被蒙在鼓里,还在那据理力争,殊不知一切在庭上眼里与看戏无异。 时政巡回法庭的审判,哪有什么真正公平公正公开透明? “本案案发地点在ERH001范围内,系时政内部案件,由时政巡回法庭专门管辖,适用时政管理条例和巡回法庭审判指南……” “M74时政机械师五条国永,私自逃离时政,违反军阶纪律管理规定,犯逃离时政罪。因未抓捕归案,依规向十四星发布联合通缉令,待抓捕归案后再择期判决。” 今剑没法给石切丸飞消息了,他憋了一肚子的槽想吐。五条国永甚至不在场,最终的判决里竟然还会有他? “本案受审人,M74基地教师,因在五条国永逃离时政案中起到……” 笃笃笃—— 突然的敲门声打断了主庭长的宣判,覆面人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报告,ERH013星发来支援申请,星域周边出现未知溯行军,折损兵力较多,请求各星提供战略支援。” 法庭内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一名银袍管理层动了动,主庭长招手,覆面人将文件送了上去。宣判就此中断,在溯行军面前没人在乎这场宣判的结果,所有人的立场都是一致的,一致对外的。 M67的战力比起M74自然是弱的,但他们在处理通常规模战斗时和M82完全相反,向来自己解决基本不需要支援,不论多大损耗都自己咽下去。74和67打过几次交道,那人一直把请求支援看作无能的表现,固执得甚至有些一根筋。 但这次的未知溯行军打破了他们一贯坚持的原则。 支援申请必定是在确实无法独立应对时才签发,未知溯行军的结论也一定是在全系数据库里比对过的结果,可迄今为止出现的溯行军种类往前找都有记录,难道这群强盗在宇宙里横行霸道多年终于出现基因突变不说,还朝着更难搞的方向发展了? 如此,今后溯行军的存在或许将更进一步威胁人类的生存。 今剑悄悄打开魔法门,果然非官方路径消息传得就是快,已经有几个标题置顶标红了,对这次新型溯行军的分析也盖了不少楼。他小心朝身后看了看,几个覆面人借着他们站立的遮蔽,早就在魔法门里刷开了。 “庭审先结束吧,不管怎样,对付溯行军才是首要任务。”今剑小声说道。 石切丸拨着投屏:“这次的溯行军行动十分迅速,前线的人几乎稍有动作就会被发现,就算我们的支援赶过去,也是跟M67的人一个下场。我们能派谁去?谁去不是送死?” 三日月宗近一直坐着,他是站不起来的,前排座椅完美挡住他的操作,他没有看魔法门,而是在看M74的系统花名册,花名册支持分类查询,江、左文字、来…… 迅速……速度……石切丸的话他听进去了,这种情况下会让谁去支援,一目了然。 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开始坐立难安。 74还戴着止语器,因为要沉默出席,电频腕表在被带走时就取了下来。非常时刻,身后覆面人把腕表递给她。投屏打开,细碎光点聚合在面前,待处理文件弹了个满屏。67的支援请求需要等指挥官审批完才到她手里,目前收到的更多还是关于溯行军的信息。 窸窸窣窣的讨论声渐渐在巡回法庭里起势,覆面人们来自不同星球,大家借此机会开始讨论起当前形势。声势逐阶攀升,讨论越发激烈,庭里庭外,大家几乎都要忘了刚才被中断的宣判。 小锤敲击的瞬间,所有人如梦初醒意犹未尽,不知是哪个人甚至叹了一声诶呦喂。 “鉴于M67星出现未知溯行军来袭事件,结合前线形势,经评议,现修改宣判内容。” 还带这样的? 众人意外,宣判内容竟然还能临时变更?不对,都这个节骨眼了,竟然还要继续庭审宣判? “M74时政机械师五条国永,私自逃离时政,违反军阶纪律管理规定,犯逃离时政罪。因未抓捕归案,依规向14星发布联合通缉令,待抓捕归案后择期判决。” “M74时政机械师祢祢切丸,在五条国永逃离时政案件中涉嫌协助逃离,剥夺时政给予的一切奖励,给予其降职处罚,军功清除,十年内不得晋升。” “大前辈这几年也没获得什么奖励啊……”石切丸叹气。 “M74时政前机械师三条宗近,在五条国永逃离时政案件中存在严重协助逃离嫌疑,判处剥夺其退役后时政给予的一切奖励,没收全部个人所得,终身不得返聘。鉴于其服役期间对时政作出过巨大贡献,判处其监禁,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执行地为M74地面政府三条府邸。” 三条府邸…… 三条宗近只觉无比羞耻。 旁听席中还坐着家里的晚辈,进来的时候他就看到了,那个他在乎的孩子也在其中。他本以为会落得个死,或者蹲监狱,可偏偏是这样一个软绵绵的判决。 监禁,还是在家里监禁,这算什么刑罚?和五条国永无休止的通缉、祢祢切丸军阶十年晋升无望比起来,他的结果极尽包容,其中有多少是看了三条家的面子? 那个他所厌弃的,背景的力量。 “受审人,M74时政基地教师,在五条国永逃离时政案件中存在重大协助逃离嫌疑,判处剥夺时政给予的一切奖励,没收全部个人所得。因在基地任职教师期间自制通讯设备私联军阶,与军阶人员互通时政涉密文件,存在重大纪律问题,判处其死刑缓期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话音未落,三条宗近站了起来:“尊敬的庭长,我检举,我,我坦白,五条国永之所以会离开时政是因为我,是我向他提议离开时政的,也是我为他安排的线路。通讯器是我做的,我参与了协助,也泄漏了涉密文件,庭上对我的判决不足以抵消我的罪过,我请求庭上给予我同等程度的惩罚!” 他的语气克制,但已藏不住这背后急切的情绪。几名银袍身形晃动,但没人回应他的请求。覆面人摁着肩把他摁回座位里,也将他满溢的愤懑摁回心底。 明明我们都做了错事,为什么我可以获得优待,而他却要去死? 因为是背景人和白板人吗? “由于M67星域出现未知溯行军,经M67紧急战情研讨,得出目前较为稳妥的措施是需要有人从溯行军正面突进吸引火力,再由反应速度更快的战士从侧面出击。经评议,本庭决定将受审人死刑缓期执行改为参与本次M67未知溯行军战役,担任正面突进火力,庭审结束后立刻出发。” 三条宗近悲愤一哂,原来自己急早了。他还想说什么,身后的覆面人掏出一副止语器塞到他嘴里。 鹤丸国永双眼通红,他也想说什么,但被覆面人提前预判的动作,被摁在座位上,也塞了一副止语器。 “特别证人鹤丸国永,M74配适者,现任助理一职。五条国永之子,在五条国永逃离时政案件中无嫌疑。鉴于与五条国永存在重要利害关系,经评议,本庭决定,即刻恢复鹤丸国永配适者身份,作为M74方支援力量参与M67支援行动,押送受审人前往M67。宣判结束,请工作人员有序负责好庭后的人员引导工作。” 老人是最先被带走的,他只朝三条宗近点点头,坦然一笑,落寞转身。鹤丸国永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他想冲到老人身边去。覆面人扣着他的关节,试图限制他的行动。 鹤丸国永不介意脱臼,但他的波频在强烈情绪波动之下再也无法保持平稳,颈间的监狱释放出轻颅微电流,刺痛瞬间蔓延四肢百骸。他痛苦地跪在地上,身旁的三条宗近弯腰想去扶他,却被覆面人拉直了往门口带。 老人听到声音,连忙回头。 他原以为这样的结局也好,作为基地老师,他从没体验过军阶的舰船,在人生的最后得以圆梦也算幸事。 他也终于能大大方方看看三条宗近的模样。五条国永离开之后,三人就断了联系。但默契不必言说,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现在终于可以好好看看对方了,虽然少了五条国永还是有些遗憾。 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都老了。 现在我要先你们一步走了。 看着那张被岁月打磨过的脸,老人突然有些遗憾。单看年龄他也注定会走在前面,但那是命数。只是等待命数,他就还有足够的时间做好心理准备,调理好自己平静等待最后一天的到来。但最后一天就这么来了,如此匆忙,如此猝不及防。 他还敢看三条宗近,却已经不敢看鹤丸国永了。 投入心血带大的孩子,他是舍不得的。可越舍不得,越会给鹤丸国永增添负担。他还年轻,在时政的日子还长,他不该为了一个犯错的老人停下脚步。 可听到鹤丸国永痛苦的声音,他心疼了。 老人和三条宗近的视线重合,落在鹤丸国永身上,然后便不得不分开。他们要从相反方向的门走出法庭,从这里出去,他们再无重逢的可能。 他们都设想过重逢,但不是这样的。 最后再看一眼吧,两位老人奋力地挣扎想再回头。于是在往后孤寂漫长的余生中,盘桓在三条宗近脑海中与老友有关的一切,都被那个集坦然、担忧、欣慰、恐惧等各种情绪于一体的复杂眼神所取代。 三条宗近无数次解析那个眼神的含义,他希望能在其中品出哪怕一点的恨,这样他便能心安理得从梦中惊醒,然后日夜忏悔祈祷。 但是没有。 眼神中明明有那么多的情绪,但他品不出半分的恨。 亦没有悔。 第18章 第16章 危险支援 鹤丸国永被人拽了起来。 三日月宗近摸出钥匙,他想过去鹤丸国永的旁边帮他关掉监狱,他甚至想用走的!今剑和石切丸帮他搬开排椅,但有人更快一步上前,对着鹤丸国永后颈方向插进一把钥匙。那是一把真正的钥匙,圆箍当当两声掉到地上,突然失去束缚和电击的鹤丸国永剧烈咳嗽,不等他喘匀,那人便带着他朝外走去。 三日月宗近心里被狠狠拧了一把。他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个预感令他如堕深渊,他好想再看看鹤丸国永。 覆面人推开他的手:“依照判决,现特别证人需即刻执行任务,不要阻拦。” 衣袂从三日月宗近手上滑过,鹤丸国永连连喘息,被前后夹击着往出口走。三日月宗近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脱口而出: “鹤!” 他其实没组织好语言,就算叫住鹤丸国永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什么都不必说,他只想看看鹤丸国永,想让他的眼中再映出自己的脸。 鹤丸国永偏了偏头。 他听到了三日月宗近的声音,但来不及给他一个眼神。 三日月宗近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如果上一次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导致鹤丸国永被带走,那么这一次即便他没有失误,却依然没能阻止同样的结果再次上演。 就算已经到了相的位置,自己部下的去留还是无法做主。 做部下的主?他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 哦对了,鹤丸国永现在已经不是他的部下了。在这场流程稀碎的审判中,鹤丸国永复职了。 嘀嗒。 手腕上传来消息提示,可三日月宗近无暇理会,他径自看着白发消失在视野之中。与鹤丸国永相处的点点滴滴如走马灯般在眼前回闪,他强压下浓如覆云的思绪,低下头去。 接到74的命令,明石国行第一时间来到备前室门口待命。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手里还提着一些东西。 备前室大门缓缓打开,覆面人跟在鹤丸国永身后往前走,明石国行伸手拦在他们面前。 “请留步,接下来是M74时政内部事务,出阵命令我已收悉,下一步安排已明确,诸位可以回去复命了。” 覆面人们犹豫着没走,明石国行懒得废话,漠然负手站在他们面前。 为首的覆面人试图带人绕过明石国行继续跟进,刚有所动作,下一刻,明石国行五指并拢,以掌为刃,横在他的脖颈处。 覆面人见过明石国行。 只要是开会,74的身边总会有他。跟其他将身旁拘谨的人不同,明石国行从不掩饰自己的松弛感。只要74一走,他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靠在墙根打哈欠,整个人放松得跟一滩烂泥似的。 他好奇过明石国行的身份,跟将出行的要么是将级助理,要么是监察部的部长或副部长。某次将级例行会,东道主为各位助理组织了友谊赛消磨时间,明石国行以单手速杀了自己,他这时才切实体会到,如果刚进时政大家各方面水平都差不多,那么进入时政多年之后,配适者和监察人员之间的近身搏斗水平就不再是一个量级了。 让配适者当将级助理,M74的人手就这么充足?要不要这么豪无人性? 明石国行拍拍衣角转身就走,悬在空中的手在众人面前尴尬收回,他佯嗔质问怎么也不拉他一把,明石国行只是摆摆手,懒洋洋地说皮都没破,用不着。 狂妄之人,他对明石国行的印象便是如此了。可如今M74出现了重大问题,你怎么还如此不知收敛?他隔着面具瞪了明石国行一眼,可四目相对,他觉得明石国行有那么一瞬间很想砍了自己。 选择遗忘的记忆重回脑海,青年不过一直在用松弛给自己营造人设,鼻梁上一副平光镜巧妙隐藏起电光火石间外露的果断杀伐的本能。尤其当年的单手速杀,用的还是他的非优势手…… 时隔多年,依然心有余悸,覆面人们最终离开了。 明石国行盯着他们的后脑勺,直到彻底消失在长廊拐角,他才落下大门,转身去追鹤丸国永。 急行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备前室哒哒回荡。鹤丸国永在电梯口等他,望月的单间在二楼了,为了省力,两人乘坐电梯上去。 “给你这些。”明石国行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鹤丸国永接过袋子往里瞧,里面是制服配饰,绶带、肩章、臂章……都是军级。 鹤丸国永神色复杂。 明石国行张张嘴,想了想又闭了嘴。来来回回吃空气的动静终于让鹤丸国永忍不住开口: “明石,这不像你。”他冲明石国行咧了咧嘴角,“想说什么就说吧。” “结果……我听说了。”明石国行说道。 他不该提这件事。 或者说不该在此提这件事。配适者出战之前忌讳聊一些容易影响情绪的话题,情绪一定程度上也影响着波频的稳定,而波频的稳定决定了配适者与重装之间连接的稳定。 判决的结果,鹤丸国永做队长,恩师是诱饵,同门是队员,行动九死一生,甚至可能全军覆没。明石国行看过此次溯行军的资料,74给他发了出阵名单。那一瞬间他甚至怀疑时政是不是准备一锅端了他们伊达一派,不然为什么连派系的老师都要算进出阵名单里? 不同派系的配适者对派系之间微妙的区别不甚了解,但像伊达派这种反应速度显著优越的除外。应对这次的溯行军,除了他们,M74也别无选择。 明石国行侧着脸,说道:“这次支援行动危险系数极高,将会全程亲自指挥。不论M67那边情况如何,她都会以你们的安危为主,不管是你、烛台切他们,还是你老师……你别担心,我们都会尽最大努力。” “明石。”鹤丸国永说,“你什么时候也优柔寡断起来了?” 明石国行回过头看他。 鹤丸国永面上看不出任何难过或者愤恨的情绪。他脱下外衣,把配饰从袋子里拿出来,一个个别到衣服上: “我们不是配适者吗?与溯行军战斗是我们的天职,要因为敌人没见过没打过就预设失败提前担忧吗?” “倒也不……”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鹤丸国永穿上外衣,金花在肩头安静绽放,“可过去的事与我无关,老师的错我无法代为受过。巡回法庭既然判决如此,我亦无法改变结果。除了接受,我什么都做不了,不是吗?” 走出电梯,望月的单间门前已经亮起灯光,铁灰色的机甲静静站在门口。石切丸在为机甲做最后的检查。墨竹、灰椋也并排站立,那边可真热闹,烛台切光忠、太鼓忠贞宗、大俱利伽罗……就连三日月宗近也在。 “鹤丸,你这话在我听来,真是要多难过有多难过。”明石国行忍不住说道。 可鹤丸国永语气依旧如常:“这是事实。” 两人不紧不慢朝前方走去,脚步声惊动了一排声控灯,灯光照亮了前路,连接着他们所在的此方与望月所在的彼方。 走着走着,鹤丸国永突然脚步一顿。那只是个非常轻微的停顿,但明石国行还是捕捉到了。他听到鹤丸国永低声说了一句:“如果我想改变这个结果……” “你说什么?” 鹤丸国永冲他一笑:“你信不信,或许,我可以改变这个结果。” “你想做什么?”明石国行心里一紧。 “这个嘛……走着瞧吧,如果真发生了,到时候不要太惊讶就好。” 鹤丸国永突然加快了步伐。在明石国行没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走远了。 “你怎么来了?”快步过来的鹤丸国永气息不平。三日月宗近拿着作战服递给他: “先换衣服吧。” 鹤丸国永点点头进到里面。身后等了阵才响起关门声,鹤丸国永脱着衣服回头看,三日月宗近竟然跟了进来。 “你……”鹤丸国永手顿了顿。 他突然有些羞赧,但三日月宗近神情凝重:“接到命令,接下来我将口述一项机密任务的部分细节,这部分内容对你此次行动或将起到关键作用。你有五分钟时间用来记住它。” “五分钟?”鹤丸国永收起羞赧,却又拧起眉毛:“五分钟能记住什么?临近出阵才想起要传功吗?是什么?” “‘付丧神-潮汐锁定’项目。”三日月宗近一字一句说道,“潮汐锁定技术操作规程。” 五分钟很短,但是能做的事很多。 鹤丸国永坐进望月。 才不久他刚坐进来过,这里的一切都还是那样熟悉,仿佛从没离开过。接到出战指令后,机巧组对望月紧急进行了针对性调整,石切丸将原本安装在出云上的牵引体移到了望月上。新增了牵引体,内部的操作模块也进行了更新。刺针扎进身体的时候,鹤丸国永还在适应新模块操作流程。 【配适者鹤丸国永已接入。内燃机动力充足,配电系统已更新,雷达已开启,操作台加载完毕。新增模块加载中……加载完毕,同调更新中……正在接通重装特频……频道131已接通……】 “不是130频道吗?接错了?”特频中,太鼓忠贞宗的声音十分清晰。 “我让原130军的副手负责130特频了。本次行动开始,鹤丸国永将作为131军的军长进行作战指挥,行动结束后会补发通知。”74的声音传了出来。 太鼓钟贞宗缩了缩脖子:“将,您来得挺早啊哈哈……” “少贫。”74的语气不似往常轻松,“继续准备。” 大概是这次行动难度太大,太鼓钟贞宗心想原来将也有紧张的时候。灰椋、墨竹还有轻装116号相继在频道里测试通话,战前准备就绪,他们该出发了。 鹤丸国永落下视窗。三日月宗近正坐在轮椅上抬头看他,还是一副和气的表情,那是他天天都能看到的模样。鹤丸国永疑惑过、不甘过、愤恨过,这人为什么可以一直微笑着,似乎最痛苦无助的时候也不曾变过。但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下面这张脸就算永远不变也没什么,他能看上一辈子。 隔着冰冷的重装,鹤丸国永突然很想给三日月宗近一个拥抱。 望月新增的模块都是从出云身上拆解下来的,那是三日月宗近以双腿为代价为出云换来的装备,原来是这么容易说拆解就拆解的东西。 “左舷拉满的时候,重装的惯性几乎会突破承受极限,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打起全部精神对抗那个力量。千万不要松懈,否则就会像我一样。”三日月宗近拍了拍腿,“还有,记得时刻留意后方。原计划中,潮汐锁定是双人操作执行,但直到目前连单人实战测试也没有开展过,你的背后,千万小心!” 这都是你用血汗换来的珍贵经验啊,却不能亲自实战。四目相对,望月配合着鹤丸国永的意识朝三日月宗近抬了抬手臂。透过视窗,鹤丸国永看到三日月宗近对他说着什么,看口型大概在问他是不是累了,他摇了摇头。 鹤丸国永参加过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战斗和支援任务,从没有在出战之前心中生出这么多杂念。他已经调整过自己,把那些杂七杂八的愤恨啊、不满啊、不解啊、困惑什么的统统压在心底,可看到三日月宗近,更多情绪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涌入心间,压都压不下去。他对自己那颗乱糟糟的心手足无措,他甚至质问自己,嘿你这个家伙到底怎么了?跟他滚了两次,就把作为配适者该保持的心都丢没了? 没用。 鹤丸国永关闭了视窗,参战全员于跑到就位,刺耳警铃响彻备前室,石切丸和明石国行捂着耳朵往后靠。 望月的尾翼化作星点消失在深空之中。 三日月宗近发现自己似乎总在目送鹤丸国永离去,胸口传来汹涌浪潮,他告诫自己不要出现任何异常,强气流迎面而来他也不退,直到空气再度沉寂,身体一点点在轮椅上佝偻下去。 阴影之下,钝痛之中,没人看到三日月宗近的面目如何狰狞。 “左弦拉满,上调中制动,制动再提高……提到最高,速率提升至33,开始绕行同时发射祝四号,牵引体启动……收束精神,环形移动线路……绕周停,弱速后撤。” 鹤丸国永复述步骤,同时双手在望月内部模拟操作。独立频道内,74吐出一口气:“好,切回131频道,稍后再联系。” “收到。”鹤丸国永退出74的独立频道,打开视窗看向前方。 这是他们模拟操作的第八次了。 任何战斗中牺牲都是在所难免的,从成为军阶的那天起鹤丸国永就已经有此觉悟,但他的将似乎不这样认为。难说74到底是珍惜人力资源还是真心软,鹤丸国永宁愿她是前者。 以往频道里总是充斥着队员欢乐的讨论声,那时的鹤丸国永更多时候是作为一个倾听者,偶尔几句烘托气氛,现在只有不时响起的坐标报数,冷冰冰的,不习惯。于是鹤丸国永破冰:“还有多远?” “刚过009。”太鼓钟贞宗立马回复道,“其他星的支援出发没啊?别我们到了他们还没动。” “都比我们离得近,出发晚也会早我们到吧……哦,我的雷达捕捉到M82的重装了。”烛台切光忠在操作台点了点。 “唔,反正还得走一阵,我们要不要想想对策?这次的新溯行军移动速度快,好像动态捕捉能力也很强。” “对,移动速度快,但看分析报告中预测的极限速度还在我们的应对范围内,努力一下应该还好。不过动态捕捉是个问题,多人同时行动,或许能有一两个人找到机会一举破敌,就是不知道敌方战力多少……但是小贞,我们此行只是支援,你还想在M67的地盘夺誉吗?” 说到最后,烛台切光忠的声音带了些笑意。 “为何不可?”太鼓钟贞宗的声音也扬了起来,“在战斗中夺誉不是我们一贯的风格吗?” 一声轻咳响了起来,太鼓钟贞宗一愣,频道里众人只听到一瞬哀号,音量接着瞬间归零。 “原来你们的高消耗是这么来的哦?”74幽幽地说道。 “啊哈哈哈小贞说笑的。”烛台切光忠慌忙圆场,“过个嘴瘾,实战时我们都有注意的。” 好苍白的辩驳!鹤丸国永关了收音笑了起来。 74的语气倒是平静,顿了顿,她问道:“既然如此,关于在本次支援中夺誉一事,你有什么思路吗,太鼓钟?” 74一问,频道里出声的和没出声的都愣住了。 哈?夺誉的思路?真的假的? “将,我们可以在M67的地盘抢他们的誉吗?”太鼓钟贞宗小心翼翼推开音量。 “你说的哦,为何不可?”74似乎往椅背里靠了一下,频道里传出了嘎吱声,“我们001不是公认的战力强吗?支援行动里一马当先夺誉也是合情合理。” “可一般支援行动里多是求援时政主要出力……” “知道你还惦记呢?”74哼哼,“M67还轻易不开口求助呢,都已经是团级了,敢想就要敢干好吗,鹤丸你说呢?” “大将说得对啊。”鹤丸国永捧道。 “所以,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别藏着掖着啊。” 将都松口了,哪还有扭捏的理由?太鼓忠贞宗当即把想法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出来。令人意外的是,74真听进去了,对思路中不合理的地方进行了提问和补充,越说越真,越讨论越细,就连大俱利伽罗也忍不住参与了进来。鹤丸国永不禁问道:“这是真打算靠我们几个包圆这次的溯行军吗?” 无人理会,角落里弹出小窗。 【你有什么想法也说来听听。】 【三日月不是……】 【那个不算。】 【那就没了。】 【我信?你鬼点子最多。】 【真没有。】 【没有就使劲想。】 鹤丸国永哭笑不得,没有思路是因为不够使劲用脑子吗?他使劲想了想,然后在频道里提了几句,然后频道里众人便沉默了。 不要怪我,不考虑其他支援力量的行动模式也不管M67的统一调配,讨论得再真也没用啊! 不过鹤丸国永也不是真想打击大家,他想还是再抬一句,另一个声音先一步打破了沉默,是大俱利伽罗。 【注意,距离溯行军还有5.8单位。】 所有人不再说话,开始自查状态。 【所有人,报告状态和燃料余量。望月正常,余量66。】 【灰椋正常,余量59。】 【墨竹正常,余量71。】 【116号正常,余量83。储备500。】 【以上收到。所有人,距离2单位时补给并待命。】 下完令,鹤丸国永接到74的消息,让他加入M67的指挥频道。 【这不是只有将才能进入吗?】 【单星多人执行任务时会要求加一名兵士。】 【可以不进吗?】 【这次你是队长,拒绝讨价还价。】 推脱不得,鹤丸国永只得接入M67的指挥频道。除了各星的将,还有三四个他这样的战士。 鹤丸国永少有的心生烦躁起来。 指挥频道里,M67的将正实时传达溯行军的行动轨迹。这群溯行军越过“大副”之后并未朝M67的方向行进,而是在“大副”和“二副”中间的cg369徘徊。这也是一个资源星,开采资源进行勘探,是M67的劳模,被溯行军看上似乎情有可原,可由于开采频繁,cg369的矿储量已经很低了,星球本身的稳定性也不是很好,这溯行军看上它哪了,非要围着这么个球转? 是的,围球转。这群溯行军正凭借速度优势,在cg369周围快速移动。 【像围着质子的电子一样。】 太鼓钟贞宗辣评。 【没错,目前67查明,溯行军有6个,都是新型。因为对周边异动十分警觉,所以偶见单独出列的电子,不是,单独出列的溯行军警戒周边,同时其余五个会加速运动。分出去警戒的溯行军越多,剩余包围的溯行军行动速度就越快。】 【还有分工?意外的合理啊,这批溯行军长脑子了?】 【小贞,慎言。】 【呸呸呸……】 【现在同步作战计划,太鼓钟烛台切,你们在第二组里,负责吸引第二个溯行军向橙色路线行进。鹤丸作为最后一组行动,负责引出第五个溯行军,之后所有组别放出诱饵引导最后一个溯行军离开cg369。作战方案你们再细看看。】 同鹤丸国永组队的人里有来自M82的,大家心里默默嘀咕起来。当事人倒是淡定,早在指挥频道里他便知道了这个结果,没时间纠结同伴战斗素养的问题了,遇到任何情况先解决就是了。 三人在116号旁进行了补给,灰椋和墨竹先行一步,离开前,鹤丸国永让大俱利伽罗把116号上搭载的独立舰载机交给他。 【这就是你要投放的诱饵?】 鹤丸国永没回答,舰载机吸附在望月背后,他道了句辛苦刚要离开,大俱利伽罗又叫住他。 【伽罗,还有什么安排?】 【你……注意安全,必要的时候别管别人。】 频道里,鹤丸国永的尾音听上去是在笑,他留给大俱利伽罗一句知道了,然后朝指定位置飞去。 鹤丸国永到的时候同组人已经等在那了。所有人要先在cg369可视范围外待命,按照先后顺序依次接近。等也是干等,几人客套了一番,交谈下来似乎都挺靠谱。其他组别的行动开始了,听着频道里的反馈,鹤丸国永心中愈发沉重起来。 老师似乎早有预感。 “你现在还是年轻,年龄只是一串数字你明白吗?”长椅上,老人胳膊一伸,搭在鹤丸国永肩头,悠悠翘着二郎腿看天,“我们年轻那会儿,诶呦呦,跟你现在真是一模一样,小死脑筋,也成天嚷嚷什么要为国家献出自己的心脏、为国捐躯至高无上、我可以死但一定是死在征讨溯行军的路上……啧啧,多么豪言壮志啊听听。可是啊,目前溯行军大类已经有了较为明确的分类,机巧组的人也在不断完善装备,再加上日渐条理化的战术训练……伤亡情况较最初已经有了显著下降,虽不至于零,但牺牲的概率真的已经很小了。 可我同期那些做了配适者和操作者的朋友们啊,还是有牺牲的。隔着一个阶级,那些熟悉的身影变成了黑白照,时间长了,当初那些豪言壮志便没了喊的底气,你知道吗,只有亲眼见过死亡,才会明白活着是一件多么需要珍惜的事。珍惜活着,就会开始贪图活着,然后呢?嘿,就开始怕死了! “就算是久经战场的配适者,也会有临战退却或犹豫不前的时候。”鹤丸国永一并望天,“我曾亲眼看见战友在面前陨落。我不怕死在溯行军手下,我怕我不能在活着的时候多干掉几个溯行军。那是唯一可以告慰他们的办法了。” “可你怎么知道你的战友希望你可以多干掉几个溯行军,而不是每次出任务后都能平安回来呢?” 鹤丸国永看向身旁。 “要不说你还年轻呢,你现在还停留在第一阶段啊。”老人揉了揉他的头发,“第一阶段,不知天高地厚,一腔热血上涌,视牺牲为男人第一荣誉。而我呢,则处在第二阶段,贪生怕死,是一种只想安稳活下去的逃兵心态。” 听到“逃兵”一词,鹤丸国永心里咯噔一下。紧接着,老人继续说: “其实还有第三阶段,但那基本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想明白——或许转变就在一瞬间——那就是明明想活下去,但当死亡降临面前,依然能从容面对欣然前往。这也是现在的我需要面临的课题。 个人人生的路只有个人能走,除却自己,其余都是过客。这条路上,你偶尔会遇到顺路的人结伴同行,但中间还是会经历各种分分合合。能并肩携手走到最后的很少很少。所以,不要把人啊事的太放在心上,你现在可能还没法认同,但无论何事,时间一长啊就都忘了,或者说都放下了。就说我吧,未来的日子里,要是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我,就把我忘了吧。别说什么恩情不恩情的,记太多那个没用,徒增烦恼……” 我如何能像您那样坦然呢?鹤丸国永眼前氤氲一片。我要亲自送您离去啊,如果提前知道这个结果,您是否还能说出那样的话?如此要求我,您是不是太过分了呢? 【出发倒计时。10、9……】 读秒开始,鹤丸国永抬手在眼前蹭了一把。倒计时结束,望月沿着既定轨道离弦而去。 【望月,保持限速,你太快了。】 说话的是M82的蓝鲸,鹤丸国永看了眼速表,他比方案限速快了一点点,而雷达上,蓝鲸的速度勉强够着下限。 小组首尾距离差太大了。这就是M82现役最快配适者吗?74看着云图直嘬牙花子。 前四组顺利将四个溯行军引了出去,围绕在cg369周边的剩余两个溯行军肉眼可见提高了速度,估测已经超过限速中间值。鹤丸国永还带着诱饵,必然无法降速。 “自己龟爬还嫌别人飞,他在墨迹什么?”74把手里的文件砸在桌子上,“想死别拉我的人垫背!” 第五组人员所属星的将在指挥频道里也在七嘴八舌,过了一会儿,蓝鲸终于追了上来。 【第五组注意,即将切过cg369。】 幸好关键时刻没人掉链子,第五组全员的切过动线都很完美,第五个溯行军也顺利被钓了出来。 【所有组别注意,按照既定路线行进,倒计时结束放出诱饵。】 五个诱饵中有四个是无人机,投放分组为122。如果单靠无人机能把最后一个溯行军引出来,或许就用不着鹤丸国永出手了。这么想着,他无比感激同组的各位,六个人都正按照既定轨迹行动。望月向上方迂回,鹤丸国永目光一斜,发现蓝鲸快要和溯行军贴上了! 【蓝鲸,你在做什么?还不快跑!】 指挥频道里一个声音惊呼,鹤丸国永当即发出两枚干扰弹,同组几人也纷纷投弹阻隔。干扰弹丢出去了,蓝鲸暂时脱困,可他们也彻底偏离了路线。频道里,蓝鲸声音断断续续,大概是在说自己推进器有点问题,隐隐约约还夹杂一个骂骂咧咧的女声。 第五组的计划被打乱了,溯行军没有被干扰弹阻挡很久,甚至有要回到cg369周边的趋势。 【诱饵投放暂停,调整路线继续周旋。第五组尽快复位,别放溯行军回去!】 67死盯云图。 六只溯行军智慧等级不算高,按照最新规划,它们的路线会相交,让它们撞在一起或是最优解。 这个计划事实上也算初步达成,频道里,一组四组牵扯的两个溯行军已经相撞了。但由于距离过近,两组重装均受到不同程度冲击,燃料也已见底,现申请返航。 【倒计时结束投放诱饵,准许返航,感谢你们的援助,可以到M67补给。】 两架无人机擦着cg369和最后一个溯行军对上了,溯行军的速度只慢了一瞬,但并没有离开cg369。 两架无人机就这么飞走了,一组四组只得先行返航。 【二组三组,情况如何?】 【墨竹报告,目前一切顺……】 【注意,前方即将出现死星碎片群,请做好防护,倒计时5min。】 什么?这个时候! 死星降临,重装负极度增加,减缓运行速度增加耗氧量……这下不能打持久战了,二组三组领会精要,卡着死星降临前,把两个溯行军送上相交路线。快了,就快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两个即将相撞的溯行军身上! 【警报,cg369透镜力场改变,范围辐射预计1.3单位,请做好准备。】 作战的、指挥的、围观的:靠! 人在地面望向正前方的物体只需一道笔直的视线,在太空时情况也没差。而当透镜力场改变,再看正前方的物体时,视线将会变成一个弧,弧心则取决于人与物中间质量最大的物体。而且在失重情况下,影响到的不仅是视线,而是人脑对周围一切事物的感官判断。这个干扰因人而异,不同个体不适反应不尽相同。 【红叶,红叶你要撞到我了!】 【灰椋你往哪飞呢?接应我一下啊!】 【茜羽,别动了,你前面是溯行军啊!】 【我该往哪里走?我明明在往下走啊!】 【反着来,反过来!啊那边是右,没关系这个方向也是安全的,保持住!】 【溯行军呢?溯行军在哪了?我看不到了!】 【慢下来了,它们好像也中招了。】 【要不要直接干掉他们?】 【那得我们先适应力场啊……要,要吐了,呕……】 【呕……】 不适的呼叫声在频道里此起彼伏,雷达上,配适者和溯行军卷在一起乱成一锅粥。如此混乱之中,一个冷静的声音兀自提高音量。 【所有人,关闭视窗,以雷达为主。仓压修正到15,准备提速。】 【鹤……望月?你还好吗?】 【没问题。所有人,重复一遍,仓压修正15,准备提速。】 听到指令,众人瞬间恢复冷静,如精密仪器一般,准确执行起来。 【望月,原计划被打乱,就算提速又要往哪走呢?】 【指挥中心,望月提交新路线,并申请临时指挥权。】 临时指挥权?半个将级含金量的权利啊!频道里有人表示反对,74回避不言语,作为主指挥的67却是爽快给出了许可。新路线一公布,所有反对的风口都改了风向。 【二组三组五组,这里是望月,接下来由我调度,所有人启动重装自适应,没有自适应的仓压修正到15,引力摆调整参数从3起,等差1调节。1min内完成适应,倒计时结束沿给定路线以全速50%行动。所有指令于5s后开始执行。】 越是慌乱的状态下,越需要有人从容应对。而配适者就是配适者,所有人在鹤丸国永的指令下严格执行指令,均于规定时间内完成了力场自适应,相继提速飞行。 溯行军还在迷糊,这简直是天赐良机,二组三组甚至仅用常规作战便完成围杀。 一组四组:那我们之前的持久战算什么? 现在还剩两个。 【我们结束了,那么望月,投放诱饵怎么说?】 【所有人,先报告状态和燃料余量。】 自然都是多倍负重和燃料见底,鹤丸国永将情况和指挥频道对接后,让二组三组把诱饵交给五组,保留足够返航的燃料,多出来的部分交接给五组。墨竹将燃料传给望月,烛台切光忠问鹤丸国永目前负极度如何。 鹤丸国永报了个数,烛台切光忠和太鼓钟贞宗牙床一酸。而看到自己几乎加满了的燃料表,鹤丸国永也十分惊讶。 【我们可以在伽罗那里补给,116号上配有剥离极性粒子的设备。】 【比去M67近多了,自己人补给也放心。你有需要我们还可以立刻赶过来。】 真是…… 墨竹和灰椋歪歪扭扭地朝远处飞去,鹤丸国永勾了勾嘴角,再回头,眼中仅留下对战场的渴望。 来吧! 【警报,警报,cg369透镜力场改变,范围辐射预计1.46单位,伴中辐射,请做好准备。】 鹤丸国永、五组众人、刚离开的二组三组:又来?! 力场再度改变对打击溯行军来说姑且算好消息,围绕cg369的溯行军速度进一步变慢,其他人把第五个溯行军再拉远了点,鹤丸国永则准备驾驶望月直击最后一个溯行军。 【真的没问题吗?】 指挥频道里有人询问,陆续有来M67补给休整的重装,其剥落的极性粒子令配适者们筋疲力尽。在战场待的时间越久,对身体的负担越大。他们看不到望月的情况,但鹤丸国永此刻的身体负担绝对超过了他们大多数人。 作出回答的是67,系统预判在当前引力场下,望月接近cg369是较为安全的。说完,她悄悄地问74。 【你家望月……真的还行吗?】 74的声音平静而沉稳。 【倒不如说这正是他的主场。】 鹤丸国永以一个副引擎为代价,将最后的溯行军带了出来。频道里传来欢呼,但他只觉得吵闹。 还没结束,你们在庆祝些什么呢? 鹤丸国永按下一个按钮,冰凉的液体顺着刺针尖端注入身体。 他觉得好累。 望月也快支撑不住了,八倍负重下,很多外置零件已经松了,操作台上亮了一排指示灯,背后舰载机的连接扣甚至脱落了一个。 好在远处的爆炸波让他喘了口气,其他人解决了第五个溯行军,现在只剩他身后这一个了。 或许溯行军也开始适应力场,他们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 频道里传来惊呼,鹤丸国永茫然地看向雷达,一个光点闪烁着朝自己飞来,下一秒,巨大的冲击直接让他大脑瞬间空白。 是溯行军吗? 突然提速了? 我该怎么办? 望月,悬停。 回过神来的鹤丸国永下意识先往操作台看,望月的负重突然降了好多。 是舰载机脱落了,像是设定好了一样,舰载机游鱼般穿梭起来,溯行军放弃了二度撞击静止的望月,掉头去追舰载机。 距离很短,但刚好可以引得溯行军跟上。悬停了很久,鹤丸国永的大脑也宕机了很久。舰载机暂时牵制住了溯行军,那之后呢,之后又该怎么办?频道里,五组的人正不断催促他选择合适角度攻击。 可他不想攻击,他也想冲进去。 望月重燃引擎,刚要移动,两架无人机擦着面门从他眼前经过,五组的人赶过来了。 可新加入的无人机并没有起到积极效果,反而给舰载机帮了倒忙。原本毫发无伤的舰载机,掉了两个机翼。 溯行军的纠缠也越来越紧。 【攻击!望月,攻击!】 组员催促着,可望月没有回应。雷达中,白色光点突然再一次提速,望月开始以一个近乎诡异的弧形路线行动。 在飞到溯行军背后时,望月打出两枚炮弹,炮弹直接将溯行军两个引擎打得凹了进去。未做停留,望月继续移动,而溯行军似乎受到了某种痛击,望月每移动到一个位置,溯行军的对应部位就开始破碎瓦解。 五组的人纷纷打开视窗。 舰载机呢?舰载机出来没有? 鹤丸国永盯着雷达,他用醒目颜色标注的舰载机,此刻还在溯行军的怀里闪烁着。像是听到了鹤丸国永的心声,又一个爆破后,破破烂烂的舰载机真从一众碎片中冲了出来。 老师! 鹤丸国永紧绷的精神终于松懈了,疲惫如潮似水涌上心头,双腿麻痹无感,他亦无法降速停止,望月在极速下绕着溯行军行进了三周,对应的爆破亦炸了三周。 原来三日月宗近的腿就是这样坏掉的吗?鹤丸国永恍然大悟一般笑了出来,双手还在执行操作,于是望月的动线变得歪歪斜斜。 他要去收回舰载机,老师的任务完成了,回去之后当一个普普通通的非军阶好好生活就行了。沉浸在对未来构思的美好憧憬中,鹤丸国永没看到两架无人机也从碎片中冲了出来。 一个对准舰载机,一个朝向他。 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什么东西相撞了。 两具重装朝望月冲了过来,那是先前离开的墨竹和灰椋。他们捞起望月和它的碎片,然后朝着ERH001的方向离去。 【小贞,你那边怎样?】 【联系不到,望月掉线了!】 墨竹的机械臂收得更紧了,望月的全部系统都瘫痪了,从外面看不到任何指示灯亮起,里面的鹤丸国永生死未卜。 【116号没有强制启动用的电源配件,我看过望月的氧气储备,还能撑得住,我已联系将,备前室会安排好救治维修,先回去!】 回家的路遥远漫长,三人沉默着,一条条回复各方发来的消息。不知过了多久,烛台切光忠突然感觉机械臂中有对抗力量,一低头,望月的视窗竟然亮了起来。 【鹤丸?鹤丸!你怎么样?】 依旧没有回应,望月挣扎着从墨竹怀里出来,大俱利伽罗看到通讯录里鹤丸国永的头像再次鲜亮起来,立即查看望月机身的各项数值,一串红灯,岌岌可危,即将崩溃。 【鹤丸国永,关闭系统,让我们带你回去!】 大俱利伽罗厉声喊道,但谁都没有拦住望月的离去,所幸燃料充足,看着望月朝着ERH001的方向,三人只得无奈地追上去。 见到望月回港的时候,等候多时的机巧组和医疗部人员最先想到的是怎么可能。鹤丸国永在两次透镜力场改变中扛着极高的负重和辐射同溯行军斗得死去活来,望月好几个外置装置都被破坏了,系统更是几度瘫痪,怎么还能独立返航?烛台切光忠呢?太鼓钟贞宗呢?大俱利伽罗呢?怎么没有一起返航? 望月无视地勤原地待命的指示,下了轨道,径直向前走。正前方,离开前最后一眼看向的人在同样的位置坐着。望月停了下来,舱门打开,鹤丸国永一步步走出望月。 刺针无法收回,软管搭在座椅上,药液和着鲜血随着脚步向前蔓延。 “鹤,欢迎回来。”三日月宗近看着他,“你受伤了,去治疗吧。” 鹤丸国永表情平静,他无视三日月宗近的关怀,声音嘶哑而冷漠: “让开。” “你……” “我再说一遍,让开。” 三日月宗近盯着那张脸看了又看,然后遥控轮椅让开背后挂着编号130的门。 鹤丸国永偏头斜眼看着他,既没向前走,也没伸手开门。两人平静对视,在鹤丸国永失去意识摔倒在地的前一刻,三日月宗近将人捞进怀里。 手上传来黏腻的触感,三日月宗近小心把人扶好,鹤丸国永的后背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第19章 第17章 相位相关 战后复盘会,线上会议。 会议议程共两项,一是公布新型溯行军调查进展,二是对本次参战的各部进行分析点评。M67组织人员捕捞了新型溯行军的残骸带回研究,然而比起以往溯行军,这个“新型”多少有些名不副实,可最终的定性始终不明晰。 “那就是指挥官向管理员汇报时该头疼的问题了。”一名将摊手说道。 “是的。那么,现在进行第二项议题吧。”82说,“我提议大家先将掌声送给74。不愧是本系最初的智慧星球,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74,教导有方啊。” 首先稀稀拉拉,随后逐渐热烈。投影模拟了会议室的长桌,13个晶蓝投影齐齐看向74。 74抄着手靠着椅背,面无表情。 67站了起来,她天生一副严肃的模样,她朝74的方向郑重地鞠躬:“贵星兵士在本次行动中的英勇表现彰显了时政军阶的勇猛和机智,是值得所有兵士学习的榜样。战后,我们当即对贵星望月的行动进行了分析,这名配适者不论是身体素质还是指挥思路都十分优秀,下一步,我们会不断加大训练强度,并对战斗力量进行更加合理的安排,争取不再发生重大伤亡。” “打溯行军出现伤亡从来不是问题,求援也不是问题。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有人安慰道,“这次的溯行军大家都没遭遇过,落到谁头上都得头大。” 此次战斗M67伤亡着实惨重,有一部分声音认为67行事太过刚硬,硬着头皮上的后果就只能打肿脸充胖子。 67不解释,但不能不往心里去。 几人七嘴八舌一通安慰,无果。有人往74的方向看去,毕竟是她的人破局,或许她的安慰更有效。74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停留片刻,转了一圈,最终落到67身上。 “是该好好管管了。” 此话一出,如湖面乍入惊雷一颗。 67抿嘴不语,众人惊愕不已,74兴致缺缺。 “74,你该拱火吗?你该劝劝她。”有人说道,“知道你火力猛,但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吧?不现实啊。” 74看着说话的人:“你所谓的火力猛是指人手多吗?所以在你看来,时政整体实力和人头数划等号?” “人数的确是最直观的战力体现。” “不对吧?单看人数哪够,不也得看看装备吗?”74似笑非笑,“论装备,我这儿可都排不上号呢。” “重装轻装可都是时政统一标配。” “别光说标配,就说一点,我可没见谁家无人机这么抗造,多方向爆破后还能冲出爆炸区,外观几乎完好。人多,人多有个屁用?装备才是真正的硬实力,就是不知道这个实力能不能管得住,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溯行军的友军呢。” 74还没说完就有人开始往82身上瞄了,尤其是自家兵士分到第五组的将。要说不关心战局那是假的,多少人看到了最后一幕那是不知道的。 不容82发言,74叹了口气,委屈道:“大家可得评评理啊,我家那孩子表现怎么样?你们说,你们摸着良心说!那是我最中意的爱将啊,看在67头回张嘴的份上我就放出去了。看着他不要命似的干,嘿,结果还真好,我搁家里庆功宴都给他安排上了。嘉奖、通报表扬、荣誉申请……哦对还有提衔,你们都知道,我家相级少得可怜哪,三个相级还有一个无法作战,你们光盯着我人多了,人多能怎样?好的领军人物少啊!我们家指挥官连条子都批了,可是呢?大伙啊,重装直接报废啊,都成渣了啊!人呢,现在还没救回来呢!那孩子扛着八倍负重两次透镜力场改变不间断打补充剂打下来最后一个溯行军,人家溯行军都拿他没办法,谁能想到最后栽在了自己人手上?” 74越说越激动,直接站了起来。这场复盘开得实在没营养,按理复盘会上应该由参战兵士亲自报告作战情况,但是别说她这边了,十四星三十个战士一个都来不了! “67,这次你们的损失我真的很遗憾,我也很想坐在这儿和大家好好开完这场会,但是我家那孩子的遭遇真的让我没法安心地坐在这儿。”74对着67点头致歉,随后看向82,“我一直在他们的频道里,那孩子的发令全程没有任何失误。我也了解无人机的操作系统,本次无人机都是时政战斗系统随机指定部分星装配的,指令全部清空,只留本轮次溯行军的坐标参数。但是你们的无人机是直直朝友军撞过来的,你们给无人机预设了什么指令,可能,也只有你们自己清楚了。” “不论你或你的人对我或我的人有什么意见,又或者没有任何意见,就是无人机出了故障,但我实在不能心平气和跟你开这个会了。我会向指挥官作出情况说明,诸位,请容许我离场,我要去看看我家的孩子们了。” 不等67做任何回应,也不容82有何反驳,74径自退出会场。 5号楼三层,手入室。 无影灯照亮鹤丸国永惨白的脸,巨大的痛苦令他竭力仰起上半身,他神志不清,睁大双眼却毫无焦点。巴型摁着他的肩膀,精瘦的手臂青筋虬结,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这样挣扎可没法进行治疗,但想到刚才包扎的后背,巴型手上的劲收了又收。三日月宗近把人交给他的时候,衣服袖子被血浸透了。 他们是开着医疗部的运输机来的,简单处理之后带着鹤丸国永直接朝着手入室的方向飞,甚至没等烛台切光忠和太鼓钟贞宗回来。起先鹤丸国永只是昏睡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先是梦呓一般呻吟,随后便开始挣扎起来。巴型以为他在做梦,但见他竟然睁着眼睛直愣愣望天。他看着鹤丸国永那张茫然痛苦的脸,看他奋力起身对着虚空抓握的模样,终于巴型也不敢确定鹤丸国永到底处于一个怎样的状态了。 而这个状态在进到5号楼的时候明显加剧了。 “这波频怎么还高起来了呢?来的路上没做点什么吗?他的外伤不致命,神经方面的问题打几针养养就可以,可这一切都要在波频稳定的状态下进行。”白山吉光眉头紧锁。 巴型也在犯愁:“来的路上我们用了所有常规的降波手段,刚接到他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夸张,可是数值眼见着就涨起来了,现在他的最低值已经是他正常状态下的五倍多了!” “我看看。”七星剑凑了过来,几个人看着监控仪上的数值,然后默契地喔了一声。 七星剑看着挣扎着的鹤丸国永,岩融正在给他安电极片,总也没法安静下来,电极片安了掉,掉了安,岩融满头是汗。他思索片刻,说:“波频都这样了,干脆用那个给他打一针吧。别看人现在还能按在病床上,可谁也不知道最低波频五倍高之后会出现什么问题,时政历史记录里最高的也只有三倍多,那个病例后来展现出了惊人的破坏力,被打掉半边脑袋还支棱着向前走……” 七星剑说的针是针对波频极度偏高或偏低的强效稳定针,虽然可以使波频稳定下来,但那是真正意义上的稳定,保持一条平滑直线的稳定。 谁家好人波频是一条直线哪! 白山吉光当然知道强效稳定针的威力,他说:“那样对鹤丸的同调值影响就太大了。” 饶是鹤丸国永再怎么挣扎,七星剑还是顺利给他做完了全套检查。从结果上看,第一次力场改变时鹤丸国永就已经受到影响了,但他靠着补充剂打起精神,全靠强大的意志力对抗宇宙辐射。 七星剑拍着报告单:“力场改变时,宇宙间暗物质辐射效果会大大加强。两次力场改变让他的身体承受了双倍辐射,即便本身的波频可以让他比别人坚持得更久,但是显然,累积遭受的各类辐射总量已经远远超过他能承受的阈值了。” “白山,又给了五支营养。”岩融端着托盘走了过来,“还加药吗?” 白山吉光摇头:“波频降不下来,什么药也用不了……让他进缓频舱,逆向输入数值0.1观察看看。” 岩融叫着巴型和静型,三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鹤丸国永扶进缓频舱。舱门关闭的时候,鹤丸国永像是被打开了某种开关一样,宛如一头困兽,对着舱门又捶又打。启动缓频舱后,他更是吼叫着拳打脚踢,甚至用头去撞缓频舱的玻璃窗口。那么大一个缓频舱,愣是撞得直打哆嗦叮当响。 “到底受了多大的刺激……”岩融不禁感叹,“在医疗部这么多年,这么大的反应我头回见。” “不是头回吧,之前你家那位……”巴型忍不住说道。 “前辈也没有这样……” “岩融,联系一下鹤丸的队员,给他送些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过来,目前看来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白山吉光打断他们的谈话,他指着监控仪,“0.1,三分钟,零变化,鹤丸得在这里待上很久,看来是场持久战。” “啊,哦,我看看。”岩融打开电频,翻看一番后摇头,“听前辈……听三日月说他现在是131军的军长了,但是系统里还没有调整。伊达一派的另外几人应该还在回来的路上,他们回来估计也得直接来这里。” 七星剑拍手:“那就让三日月来送,鹤丸之前不是他的助理吗?他们住在一起,他应该最清楚鹤丸的东西在哪,人家当助理照顾他那么久,现在也该他出出力了。” 岩融准备出去联系三日月宗近,没等推门,门自己开了,大俱利伽罗站在门口,他的身旁,烛台切光忠和太鼓钟贞宗一人一辆推车躺在上面,朝他们挥手。 缓频舱还在发出呯嗙的动静,白山吉光叹了口气:“巴型、静型,持续观察鹤丸的情况,走吧七星剑,鹤丸一时半会儿没法进行下一步,我们先去看看这两个。” 三日月宗近带着大包小包来到五号楼,刚出电梯,隔着老远就听到了极富感染力的呕吐声,此起彼伏重重叠叠,隐约还带着些咚咚锵锵。他深呼吸,强压下被声音带起来的冲动,一开门就看到烛台切光忠和太鼓钟贞宗正扒着推车扶手哇哇地吐,那场景极具冲击性。 “不行了……我现在根本不能睁眼!”太鼓钟贞宗无力地瘫倒在推车上,“啊,竹雀,好多竹雀,五彩斑斓的竹雀,好华丽的羽毛啊,都飞过来了,好乖,摸摸……唔,什么?不要在我手上便便啊!啊不……又要不行了,呕——” 大俱利伽罗刚把一个罐子递给太鼓钟贞宗,另一边有人拽他的衣服。 “小俱利,听我说,这是我最后的嘱托,这件事非常重要,你务必要记下来,必要的时候可以刻在我的墓碑上,哦不,你还是去找纸笔写下来,和我一起放进墓地吧。” 大俱利伽罗绷着脸,他的手被烛台切光忠握住,想要挣脱却被收得更紧。他对烛台切光忠说要去拿纸和笔记下他的“遗言”,结果烛台切光忠非但不撒手,反而自顾自滔滔不绝起来。 “苹果醋里是绝对不可以加樱花的,因为红蜻蜓的翅膀上没有蓝点。你在吃薄煎饼的时候必须搭配冷却材,这样才能在远征的时候保证向日葵里有充足的氢元素,同时搭配乌冬面可以作为燃料去驱动天狗,用以阻止氦闪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啊,是三日月,我知道你准是来查鹤丸的岗,我们刚结束竹子里的牡丹饼宴会,正好还剩了一个桃子,你拿去供着吧,它会赐给你们一个孩子,名字应该是叫狐之……呕,呕……” 三日月宗近手心朝上,那里被烛台切光忠安排了一颗空气桃子。大俱利伽罗面无表情朝里面指了一个方向,他笑了笑表示理解,然后摇着轮椅朝里去。 手入室有很多功能区,最大的功能区是治疗波频异常的部分,因为需要用到很多缓频舱,大家就叫那里为缓频舱区了。烛台切光忠和太鼓钟贞宗的情况不算复杂,还用不到来这里。这里目前只有一个病人,虽然躺在缓频舱里一眼看不出哪里有人哪里没人,但好在岩融正站在病人身边。 “怎么样了?”三日月宗近问。 岩融摇了摇头,手往缓频舱的窗口一抹,示意三日月宗近自己看。从窗口往里看,鹤丸国永一头黑发,双眼血红。见窗口敞开,他又开始挣扎。缓频舱内有固定装置,他毫无章法的发力抬不起手脚,只能在很小的范围里活动,刚才的咚咚锵锵就是这么来的。 “和那时的你很像呢。”岩融说,“不过你很快就恢复了。” “大概这就是训练和实战的差别吧,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付定项目的实战投入就还需要推迟。”三日月宗近点头,“黑色的鹤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或许吧。不过白色的你倒是让我们吓了一跳。”岩融歪头,他看着三日月宗近,“一度心脏衰竭,我真以为你要救不回来了。” “所以后来刺针进行了改良,可以给配适者提供补充剂,某种意义上,我也算为大家做了件好事。”三日月宗近隔着小窗看向鹤丸国永,后者喘着粗气,凶狠地看着他。 三日月宗近眨了眨眼:“还是白色更适合你。” 岩融去查看监控仪,鹤丸国永的波频居高不下,他必须每隔十分钟查看一次。隔着小窗,三日月宗近仔细看着鹤丸国永的脸,仍然心有余悸。 身旁没了人,他终于可以卸下防备。 他在担心,在害怕。M67牺牲了太多人,十四星为其安排了支援,但谁也不知道这三十个人的命运是否有所转机。他是看着鹤丸国永离开的,但真当望月驶离港口,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保持平常心,无法坦然接受鹤丸国永离开自己这件事。 可真是奇怪啊,明明我们没有共同作战的经历,过往也没有任何交集。阴差阳错之下,你成了我的助理,我们朝夕相处,也有共枕而眠。可是这都是工作使然,你不做我的助理,也会做别人的助理。我不用你照顾,自然有别人照顾。 我不该对你抱有这样无法割舍的感情不是吗?三日月宗近的手指点在小窗上,里面的人似乎累了,不再那么凶狠狂躁,但眼神依旧很不友好。那双眼睛随着三日月宗近的手指在小窗上左移右移,这样的互动让三日月宗近感觉鹤丸国永很可爱,他还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东西是可爱的。 ‘你们的波频呈强相位相关’。 老人的话在耳畔响起,三日月宗近不由得胸口一滞。 啊,对了,相位相关。 每个人的波频都是独一无二的,就像人的指纹叶的脉络。但是茫茫人海总会有两个人的波频起伏节奏相似,那就是相位相关。相位相关的两个人,其中一人一旦波频异常,可以靠另一个人的疏导恢复。这种治疗甚至不需要使用任何设备器械。 只需要有你在我身旁。你的存在,可以治愈我的一切。 三日月宗近几乎是趴在了缓频舱上,他太累了,一直担心着鹤丸国永实在太辛苦了。而现在鹤丸国永老老实实躺在缓频舱里,这让他终于可以喘一口气。 想起相位相关,三日月宗近便感觉有一股力量正从他和鹤丸国永之间来回穿梭。即使隔着缓频舱,他也能感觉到心情正逐渐平静,甚至每一个细胞都在欢腾着愉悦起来。或许这就是相位相关吗?他无意识地在小窗上重复描绘一个图案,鹤丸国永却不再盯着指尖看。 “你在看什么呢?”三日月宗近不禁问道,虽然他知道鹤丸国永听不见。 “不怪他看,我也在看。”岩融走了过来,“你的手指为什么在仰望星空?” 听到岩融的话,三日月宗近这才发现他的一只手一直保持着托举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这是开在竹子里的牡丹饼宴会上的最后一个桃子。”三日月宗近一手托着桃子,一手佯装拿了一把刀,对着手心认真地切割,似乎那里真的有一颗桃子。他小心地一戳,然后送到岩融面前,“你想尝一尝吗?” “你是认真的吗?”岩融难以置信地问,“他还没傻,你先傻了?” “怎么会?”三日月宗近收回手,“他聪明着呢。” 缓频舱里,鹤丸国永正目光炯炯盯着三日月宗近的手,三日月宗近凑在小窗口,喂自己吃了一口空气桃子,然后又切了一块,一边晃手一边慢慢地说:“你想尝尝吗?啊——” 鹤丸国永张嘴并探头,然后一头撞在了小窗上。 “呼呼,痛痛飞。”三日月宗近笑着抛开了手里的空气桃子和空气刀子,对着小窗口挥手。 “情况如何了?你去了有一会儿呢。”三日月宗近问道。 岩融愣了一会儿,才发现他是在问自己鹤丸国永的波频数据情况,他投出监控仪,详细的波频曲折图不能看,但是历史数据和当前数据的列举对比还是很直观的:“降了0.001,谢天谢地,从回来到现在四个小时,终于看到了下降趋势。我已经联系了白山和七星剑,他们一会儿就过来。” 三日月宗近点点头:“那真是太好了,鹤在你们这,一定能很快恢复。那我就先回去了。” 岩融表示可以送他出去,三日月宗近拒绝了这个提议,已经很晚了,手入室里有三个病号,但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值班。大俱利伽罗光顾烛台切光忠和太鼓钟贞宗就已经分身乏术,他还是不要跑了。 三日月宗近最后又看了一眼鹤丸国永,他已经不似最开始的狂躁,静下来的他对着小窗眨巴眼。黑色的头发大概是被汗水浸透,凌乱地打缕贴在额头上。 我走了,三日月宗近对着小窗口做着口型,然后向岩融告别。刚出缓频舱区,白山吉光和七星剑就来了,他们简单向三日月宗近示意,然后快步走向岩融:“下降了?下降了多少?0.001吗……那也可以,调出脑波监测……” 三日月宗近继续朝门口的方向移动,大概是已经吐空了,太鼓忠贞宗和烛台切光忠正安静地躺在推车上。 “不让他们去固定病床上休息吗?”三日月宗近问道。 “一回来就嚷嚷着不行,躺下之后就不能再移动了,都说头晕得厉害,索性就一直在这了。”大俱利伽罗说道,“鹤丸怎么样了?” “波频降下来了,虽然只有0.001。”三日月宗近说道,“辛苦你们了……辛苦你了。” “哪里。”大俱利伽罗还想说点什么,但是三日月宗近已经调转方向朝外面去了。他犹豫着,话还是憋了下去。 他去看了看烛台切光忠,又给太鼓忠贞宗擦了擦脸,正想坐下休息一会儿,里面突然传出咆哮:“不是降了吗,怎么又涨起来了?” “等等,我药还没推呢!” “逆向输入是0.1吗?” “没变,一直没变。” “怎么回事啊……” 大俱利伽罗想去里面看看,声音吵醒了太鼓忠贞宗,他哼哼着扭动身体,刚一翻身,哇的一声又吐了。 大俱利伽罗慌忙回去收拾。 出了五号楼,三日月宗近整个人明显沮丧了起来。他想说点什么,然后发现身边没人。 “助理什么的……其实也挺好的嘛……”他紧了紧衣服,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他听见有什么东西掉了。打灯一照,才发现自己怀里还抱着要送去手入室的鹤丸国永的洗漱用品。光顾着看人,东西竟然没放下。 怀里大包小包太满,终于还是掉了一个。他拾起来,想了想,果然还是应该送回去。 离五号楼越来越近,心情越来越好。可是,刚进五号楼,他又听见了楼上鸡飞狗跳的声音。三日月宗近仔细回忆了一下,确认自己的确是第二次来了。 刚进手入室,三日月宗近便和大俱利伽罗四目相对。 “刚才就想说了,您带的东西没放下……” “我也正是因此而来。” 里间满是急促的脚步声。 “鹤怎么了?”三日月宗近问道。 “你离开不久,鹤丸的波频突然再度升高了。”大俱利伽罗说,“比之前还高了些,我没问到具体数值,但是……” 大俱利伽罗话没说完,里面又传出了呯呯嗙嗙的声音。 “最好的情况应该也得把那0.001加回去了。” 三日月宗近来到缓频舱区边上,白山吉光和七星剑正在各种调试。 “真的降了0.001吗?”白山吉光问道,“但凡数值开始下降就会一直下降直到稳定在正常状态,不该再上涨才对。” “再确认十遍也的确是降过,相信自己的眼睛啊白山,你不是看到了吗……啊,前辈,你来了。”岩融放下托盘,快步过来把三日月宗近推到白山吉光跟前,“刚才前辈也在,我给他看过的,前辈你说,是降了对吧?” 三日月宗近点头:“0.001。” 白山吉光的手在投屏上飞快划拨,他在找时政十四星范围内的相似病例。以他目前掌握的内容不足以支撑他对鹤丸国永的治疗,他还需要找一些印证。 他这边翻着,另一边的七星剑却开了口。 “降了!” 几人一惊,随后一喜。白山吉光几乎快要把全系病例翻完了,闻言索性关闭了全部页面。他和岩融凑了上去,七星剑指着监控仪:“没有降回去,但是下降了,0.001。” 天杀的0.001! 白山吉光在心里骂了一句,随后赶紧道歉,0.001也很好,0.001也是很大的进步了。 三日月宗近把鹤丸国永的东西放到不碍事的地方,这下他就没有理由再来第三趟了。他那时没有出现过数值反复升降的情况,但鹤丸国永基础波频本就特殊一些,出现这个状况或许也合理。白山吉光和七星剑满头的汗,三日月宗近又一次和大俱利伽罗告别,然后离开。 “水……水……”烛台切光忠的声音虚弱无力,大俱利伽罗连忙拿了水扶他起来。 “……别碰我……晕……” 大俱利伽罗拿了根棉棒,沾了水点在烛台切光忠的嘴唇上。 “小贞……鹤……” “你是问小贞和鹤丸吗?小贞还好,他睡着了。”大俱利伽罗帮他拭了拭嘴角,“鹤丸……反反复复,时好时坏吧。” “他……” “有白山和七星剑在,会没事的。”大俱利伽罗手心放在烛台切光忠的额头上,“再睡会儿吧,好好休息,你恢复了,他就也恢复了。那家伙皮实着呢。” 烛台切光忠的呼吸重归平稳。 大俱利伽罗又到太鼓忠贞宗那边看了看,后者大概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嘴里吧唧吧唧响。他笑了笑,过会儿,听到里面又传出了惊呼。 “怎么更高了——” 反复升降的波频对配适者而言不是好事,大俱利伽罗想去里面看看,正在这时,手入室大门又打开了,还是三日月宗近。 大俱利伽罗想问这次又忘了什么吗,但还没开口,一个娇小的身影便朝里面冲了进去。 是将。 74风风火火往缓频舱区跑:“鹤丸怎么样了?” “将。”白山吉光说道,“有过两次下降,数值均为0.001,但之后就又升了上去。” “怎么会这样呢?既然降了就该一直下降才对啊。” “正是如此,我们也在观察……” 里面的谈话声音压了下去,三日月宗近知趣地留在了外面,大俱利伽罗和他聊了聊,原来他离开之后碰到了赶来的74,于是被74薅着又来了手入室。 “可能将正好看到我从这里出来吧。”三日月宗近看着缓频舱区的位置,“毕竟这个时间已经没有人在外面活动了。” “是挺晚了。”大俱利伽罗点头,“只有你最了解他,找谁都不合适。” 三日月宗近朝里面望去,缓频舱区的门不知何时关上了,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三日月宗近认真感受了一番,自己状态整体上还算可以,如果有着相位相关,那么鹤的状态应该还在可控范围内。 他的眼神太忧虑了,大俱利伽罗看着三日月宗近,突然开口:“那天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三日月宗近看着他。 “你邀请我们去吃饭了,那之后呢,他还好吗?” “这样真的很不好。”白山吉光真是有些上头了,他抄着手,斜眼怒视监控仪。 “连我也不行……”74穿着笨重的防护服,被岩融扶着走了过来。她摘下帽子,大口喘着气。 “如果连将的波频接续也没办法,那鹤丸岂不是真的没救了?”岩融叹气,“那几个0.001又算什么?” “将。”白山吉光快步来到74面前,递给她一袋能量补充剂。74把甜腻的液体挤进嘴里,眼睛眉毛皱成一团。 “不管波频损伤多么严重,都可以靠将级特有波频进行抚慰稳定的,为什么,我的力量对鹤丸怎么没效果呢?无法进行波频接续的情况都有哪些……” 缓频舱里,鹤丸国永痛苦地挣扎,虽然隔绝了大部分声音,但还是能听到些许。嘶吼声如魔咒如长鞭,反复鞭笞74的神经。 看到M82的无人机朝望月冲过去的时候,她真恨不得冲到82面前手撕了她。 将级的波频接续是众多治疗配适者精神损伤手段中,唯一一个没有任何副作用的。这是配适者们最后的保障,也是最强大的保障,除了有点费将之外,没有任何缺点。 但这最后的保障对鹤丸国永也失效了,面对爱将自己却束手无策,74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 74忧愁地看着缓频舱,白山吉光和岩融则在翻阅病例。七星剑也进行了一番搜索,目光落在某个词条上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抬头,看着三人: “如果科学解决不了,要不要试试玄学?” 74、白山吉光、岩融:? 74没心情跟他打趣,有些萎靡地说:“你还会玄学呢?” 七星剑笑眯眯地走到74身边:“不过是业余时间的一点小爱好。我算到了有人可以帮助鹤丸,但那个人并不是您。” 74狐疑地看着七星剑。 “岩融,你第一次发现鹤丸波频下降是什么时候?” 岩融报了个时间给他。 “那时他的波频确实下降了对吗?” “是的。”岩融点头,“每十分钟查看一次,每次观察两分钟。我是看着它降下来的,还特意多等了等,确定没有反弹才联系你们。我出来之后还给前辈看过监控仪上的简易对比版,他也接受过波频接续的治疗,他也能看出来,的确下降了。” “前辈?哦,那时候三日月宗近也在啊……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你们来了,前辈走了,咱们围着鹤丸,然后又高了。” “前辈走了啊……再之后呢?” “再之后……”岩融有些不解,“我们忙活着,中间前辈回来过一趟,放下东西走了。鹤丸的波频那段时间里又下降了一次,然后又升高……” 七星剑朝白山吉光眨眨眼,后者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你是说……” 七星剑朝74耳语几句,74蹭地站了起来,夺门而出。 听到动静,大俱利伽罗起身立正站好。 “三日月呢?三日月去哪了?”74问道,“他不是跟我一起来的吗?人呢?” “您没说让他等着,他就先回去了。” “大胆,我也没说让他先走啊!让他回来,叫他回来。打电频,赶紧,现在,现在就回来!”74对着大俱利伽罗说道,然后立马冲出手入室。 当三日月宗近第四次出现在大俱利伽罗面前的时候,明显已经困了。 他当然愿意为了鹤丸国永一遍遍往返宿舍和手入室,但他的日程表里明后两天满满的全是会,已经是后半夜了,再不休息就只能明天抽空打盹。三日月宗近是一个作息规律工作严谨的人,更何况还是一名相,很多双眼睛都盯着他准备抓错呢。 74自然明白他的顾虑,再三表示替他请假,也不等他点头,推着轮椅把人带回了手入室。 缓频舱区,74大手一挥,白山吉光指挥岩融给三日月宗近上设备。这套设备和之前治疗时使用的类似,他做好了迎接各种酥麻胀痛感觉的准备。但这套装备似乎只能检查身体,七星剑输入一系列参数,设备开始运转,很快,七星剑拿着两张报告单递给74。 岩融帮三日月宗近取下设备。 74拿着报告单,目光灼灼仿佛要穿透纸张,嘴角更是诡异地勾起弧度。三日月宗近感觉那个弧度有些夸张得过分了,下一秒,74一个扭头,正脸对着三日月宗近,她一步一步朝三日月宗近走来,目光直直盯着他,慢慢放大的脸让三日月宗近不禁后颈发麻。 74盯着三日月宗近,话却是对着那三人: “你们三个,今天的所有事,都给我保密。” 咣当—— 鹤丸国永连人带缓频舱摆在了三日月宗近宿舍客厅正中央。 74没有安排兵士也没有叫后勤的人,直接让白山吉光、七星剑和岩融上手搬运。可怜医疗部的一把手和二把手竟然也亲力亲为了起来。不过74自己也加入了这场突发的搬运活动,所有必要的设备全打包一份丢上74的小运载机,趁着夜色一趟就运到了宿舍里。 白山吉光和岩融光速调试好了所有设备,七星剑则对鹤丸国永又进行了一遍检查。谢天谢地,一路上鹤丸国永竟然意外地安静,要不是七星剑检查的时候看到他在眨巴眼,大家真以为他睡过去了。 “截至目前,波频平稳,没有下降,但也没有上升。”七星剑最后报告道,然后他看着74把三日月宗近推到厨房,抄着手绕着他走了几圈。过了一会儿,四人离开。 整个过程用时不到一个小时。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三日月宗近才缓缓从厨房出来。窗帘敞着,天边铱金盾的淡金色光芒不时闪耀,光线飘飘悠悠飘进了屋里,视野时而清晰时而暗淡。 缓频舱正常运行着,舱里亮着灯,照得鹤丸国永苍白的脸有些诡异又有些滑稽。 他已经睡了。 这何尝不是一种失而复得呢,三日月宗近突然想。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希望鹤丸国永永远也不要恢复,这样他就可以一直躺在这里,自己每天一回来就能看到他。 即便再也无法和自己说话,对自己笑吗? 对…… 的吧…… 他不知道74为什么突然做出让鹤丸国永在自己宿舍里接受缓频舱治疗的决定,或许她知道了相位相关,或许不知道。这并不是个需要保密的内容,只是因为概率极低,所以大家基本不会往那个方向想。 手腕处传来震感,74发来消息,明后天的会议由今剑替他出席,这两天他先看好鹤丸国永。 三日月宗近关上窗帘,锁好房门,缓缓站了起来。 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鹤丸国永,清瘦的青年长着一张显年轻的脸,眉间不时蹙起,这让他看上去脆弱又无辜。可谁要真以为他柔弱,那就是中了圈套。三日月宗近有理由相信凭这一张脸,鹤丸国永那极致反差的战斗风格永远能让人眼前一亮印象深刻。 “如果你不是人,而是别的什么,大概会有很多人想得到你吧?”三日月宗近低声说道。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鹤丸国永不安地动了动。 而我也是如此,即便你是人。 三日月宗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坐下的,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趴着睡觉不舒服,但这一觉,他却睡得很沉。 再醒来,三日月宗近没觉得身体多么不适,他走到监控仪前,上面记录着鹤丸国永一夜的波频数据。白山吉光设定的频率是每半小时监测一次,每半个小时,鹤丸国永的数值就降低0.001。 这简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三日月宗近连忙联系白山吉光,对方并没有立即回复消息,他又联系了七星剑,可七星剑也没有回复消息。正当他准备联系岩融的时候,白山吉光的消息过来了。 【我在系统上看到了。】 【提高新陈代谢,还能更好。】 原来手入室的系统里可以看到这边的情况吗?怪不得他们没有天一亮就赶过来。不过新陈代谢……三日月宗近看了看还在沉睡的鹤丸国永,开始思考脑波控制身体加强代谢的可能性。他一边思考,一边解决了洗漱和吃饭问题,然后准备出门。毕竟虽然不用开会,但是他的疗程和复健不能中断。手都搭到门把上了,三日月宗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从醒来到现在做了那么多事,还没有碰过轮椅。 他来到缓频舱旁。 白山吉光给鹤丸国永打了长效营养针,这保证了他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可以不吃不喝安心躺在缓频舱里。 三日月宗近手肘支在缓频舱上,注视鹤丸国永的眼神极尽柔软。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他们的波频对比图,但自己双腿从无感到重新站起来的前后感受无法造假。 他有理由相信相位相关的事实,他们在互相治愈。 “那么,我出门了。”三日月宗近在小窗上擦了擦,“一路顺风。” 三日月宗近傍晚才回到宿舍,今天的治疗并不辛苦,但复健结束后又安排的实验令他疲惫。关上门,他第一时间拖着身体去查看鹤丸国永的情况。和之前每半小时降低一个0.001完全不同,整个白天,数值没有任何改变。 至少没再升高,三日月宗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之后的几天里,三日月宗近摸清了规律,他在的时候,鹤丸国永的数值会降,而当他长久外出时,数值要么没有变化,要么变化极低。 “看来还要等很久啊。”为了能及时观察情况,三日月宗近最近一直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缓频舱底部有呼吸灯条,一亮一灭表示正常运行。三日月宗近盯着灯条,视线越发模糊。 “也不知道降到多少你才会醒。”三日月宗近口中喃喃,“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吧,鹤。” 似乎是日有所思,三日月宗近罕见地梦到了鹤丸国永。 被压得实在喘不过气了,三日月宗近终于睁开眼,眼前还是朦胧一片,他依稀看到黑发红瞳的鹤丸国永在他身上。 还是那副熟悉的表情,生动的,坏笑着的。他俯下身来,背后肩胛扎着的针头随着身体的动作掉了下来,连接着的管道搭在缓频舱的边上。 三日月宗近感受到他的动作,反应的确令人开心,但他开始担忧鹤丸国永能不能吃得消。 他想阻止一些事情的发生,可是清瘦的人儿不管不顾,一口咬上他的咽喉。 ‘时政并不会限制军阶的私生活。’74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三日月宗近的脸隐藏在阴影之中。 ‘你们的关系……对吧。’ 枪声如雷贯耳,一击穿透胸膛。颅脑一片空白,夜色如墨,炸开绚烂的烟花。 第20章 第18章 单行治愈 惊醒的瞬间,三日月宗近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如溺水获救一般大口喘息。 已至清晨。 昨夜的梦给他的感觉太真实了,他翻身起来,走到缓频舱边上,只一眼,大脑瞬间空白。 缓频舱是开着的,底部残留着血迹,一把输液管无力地耷拉在一边,透明的金黄的液体从针头里一滴一滴涌出,混着血迹积在舱底。 卧室、厨房、盥洗室、餐厅……三日月宗近看遍了宿舍,鹤丸国永的东西还在,只是人没了。下意识的慌乱让三日月宗近攥住胸前的衣襟,衣襟的触感令他一个激灵。他回忆着梦中的细枝末节,站在镜子前抬高下巴,喉结处有一枚明显的红印。 三日月宗近对着镜子看了很久,他脱下衣服,揉成一团,糜醉的气息若有似无蔓延开来,热情的沉沦的冲动让他险些把脸埋进去。一瞬清明让他回过神来,三日月宗近把衣服裤子团了团,有些用力地甩到衣篓。凉水自上而下,拍打每一块肌肉。 流水顺着肌理蜿蜒向下,小腿流畅的线条收束在脚踝,跟腱隐隐现现,这场淋浴的时间过于漫长了,终于,潮湿的脚印向卧室蔓延,三日月宗近取出一套衣服,确认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把自己严整包裹起来,又回到了客厅。 他点开监控仪,历史记录如往常一样规律,每半个小时下降0.001,然后在凌晨的某个时间,监控仪停止了记录。 睡过的位置还未抚平,三日月宗近定了定神,在沙发上仔细搜寻。沙发上的血迹最多,地上也有,但是相对较少。血迹的主人去过厨房,坐过椅子。他还进过卧室,在衣柜前驻足良久。门把上也有痕迹,鹤丸国永出门了,然后线索就断了。 【数据没了,鹤丸怎么了?】 白山吉光发来消息,三日月宗近如实告知。 【人在你手里没的,你去找回来。】 正有此意。三日月宗近刚要出门,白山吉光又补了一句。 【注意保密。】 现在,被限制住的人就只有三日月宗近了。 鹤丸国永的复职文件下来了,是层层审批卡上公章的红头文件。他恢复了军长的职位,备前室限制解除,时政各功能库室重新开放权限,即日起,由他担任131军正职。 现在的鹤丸国永,可以出现在M74时政的任何一个角落,甚至在十四星广袤星域中行动都是可以的。当然这一点pass,望月受损严重还没修好,鹤丸国永也不可能坐进望月以外的重装里。 这正是他心心念念的结果,但这个结果对于现在的三日月宗近而言有些酸涩。 果然,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三日月宗近遥控轮椅走在自己为数不多可以自由行动的路线上。 相较正路,这些路线意外的短。这并不是专门为他设定的,其他人也可以走,只是比起宽阔平坦的广场大路,这些路线更加曲折隐蔽。或许人们只会在联谊活动或典礼宴会那样的时间节点里有足够的时间探索那些幽僻的角落,前提是他们还能走直线。 充满生机的季节过去了,小路两旁的植被进入周期性打蔫时段。大路上的人们如果愿意上眼看看,看到三日月宗近的概率其实很高。 三日月宗近不习惯被人注视,更习惯注视别人。 基地的故事暂且不表,进入时政之后,他赶上了非常好的时机,早早成为相级。有何不同呢?不必像其他人早出晚归地巡逻或是高强度战斗和支援,但要对每一场作战进行精准分析研判,辅助将级确定一系列工作,有时候是作战方面,有时候是作战之外方面。 指挥大厅或者会议室成了他后来最常去的地方。透过屏幕,三日月宗近观察着每一名兵士的作战过程,观察每一个后脑勺,分析他们的指挥思路。视线捕捉到的每一张脸,在他眼里都会量化成数据,他看透了每一名兵士的能力,几乎也要看透每一个兵士的心。 可这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于是他刻意回避并弱化这个习惯,相的每一位队员都给予了他极高的评价。揽肩搭臂,这个他曾经最向往的伙伴关系,随着职级的晋升和参与保密实验,终于还是淡了。 高强度的实验让他失去了自由,甚至还有部分**。三日月宗近经常给自己做心理疏导,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出云永久封存。相级工资丰厚,冲这笔钱,大不了就这样坐到退役吧。 心有不甘,可不甘又如何?腿不好,就得一直坐轮椅和治疗。腿好了,就要继续进行实验。怎么选都是走到黑的死路,至少坐着可以免去很多痛苦。 三日月宗近已经想好自己未来的路,可半路杀出个鹤丸国永。他已经准备好再也站不起来,可老天偏偏为他送来了唯一的解药。 三日月宗近在各个楼层之间穿梭,旁人是否敬礼他已无暇留意。在即将推开五号楼后门的时候,他福至心灵般突然抬头,遥远备前室隆起的天顶上,一个身影衣襟随风飘动。 你是老天派来捉弄我的吗? 目光锁定在那个身影上,三日月宗近简单几句话联系今剑操作监控,然后朝着三号楼急行而去。 天顶的风真大呀,弧形的顶面稍有不慎很容易滚下去的。 三日月宗近手脚并用爬上天顶的时候,不由感慨鹤丸国永作为重伤病号真是灵活。 他放任自己的头发在强风中游鱼一样自由洒脱地摇摆。鹤丸国永坐在前面不远处,白衬洇染了血迹,大概背后的伤口又裂开了。 狂风裹挟着悠扬的旋律,三日月宗近记得那个旋律,那是鹤丸国永唱过的歌,是那首寂寞。旋律到后面逐渐陌生起来,他不急于追问鹤丸国永何时苏醒、为何来此,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吹口琴。他就这么听着,就那样站着。 旋律似乎让风也凝固了,耳边的风声由大变小,由小渐静,世界进入一片洁白,独留两人带着异色。鹤丸国永的背影有些孤独,颈子倔强地支挺着。口琴的尾音打着颤,三日月宗近向前迈了一步。 听到身后的动静,鹤丸国永站了起来。明明穿着白衬,三日月宗近却感觉他全身都笼罩在一片阴云黑雾之中。 鹤丸国永回过头来,一言不发看着他,三日月宗近满腹的关切到了嘴边,也不过是一句你又流血了,这里风大,跟我回去吧。 跟你回去?你算什么?鹤丸国永连一个眼白都懒得翻,依旧冷漠地看着他。 “鹤?” 三日月宗近的目光太灼热了,鹤丸国永少见地露出嫌恶的神情。 “三日月宗近。”他开口,声音略带嘶哑。 三日月宗近欣慰地看着他。他的状态太疏离太生硬了,好在他还愿意向自己开口。 可是鹤丸国永并不愿意为他维持一个美好的假象。 “收起你那个表情,三日月宗近。”鹤丸国永的语气充满了厌弃,“假得令人恶心。” “什么?” 鹤丸国永懒得跟他多说一句,他做势要往下跳,这个动作令三日月宗近心惊,他快步上前拉住鹤丸国永。 三日月宗近终于有些恼火了,手上力道加重,他压低了声音,说:“你可以对我有任何意见,厌弃我的关心也好,对我的作为感到嫌恶也罢……但这不是你在我面前找死的理由!” 鹤丸国永看看他的手,又看看他。 “你既是病人,又是……又是下级,于情于理,我就算押着你跟我回去也没什么问题。” 鹤丸国永冷漠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他勾起嘴角,却还是挑衅又不恭的模样。大概是想说什么话,他张了张嘴,但最终也只是吐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 鹤丸国永甩开三日月宗近的手,他太用力了,鹤丸国永的手腕被他捏红了一圈。被甩开的瞬间,三日月宗近燃起的怒火便熄了大半,可还是对鹤丸国永的不配合感到气恼。 两人就这样僵着,又或者只是三日月宗近单方面僵持。鹤丸国永不看他,就这么盯着远处似是在出神。三日月宗近心中生出些许无奈,想起自己那次异化似乎也没有这样折腾人。 应该……没有吧…… 仿佛过了一万年。 三日月宗近有些按捺不住,他的确担心鹤丸国永的身体。正当他想用相级身份强迫鹤丸国永跟自己回去的时候,尖锐的警铃声自四面八方轰然响起,回荡在时政的每一个角落。 “注意,注意,降□□方向出现溯行军,请今日巡逻人员注意回退,请13军、97军、122军、124军、131军、236军做好参战准备,请101号、105号、116号做好协战准备,本次战斗由131军鹤丸国永指挥,请各方面迅速到位。重复,降□□方向出现溯行军,请今日巡逻人员注意回退,请13军、97军……” 听到“131军”的时候,三日月宗近愣住了。不及他做出反应,鹤丸国永已然朝他来时的方向走去。 三日月宗近回头之时,看到鹤丸国永一跃而下。 长长的走廊里,远处一片急促的脚步声。 鹤丸国永步履稳健穿过长廊。这场作战虽说由他指挥,但他似乎并不急于赶往指挥大厅。 三日月宗近吃力地跟在鹤丸国永身后,如今他虽然可以不依靠器具行动,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在众人面前以站姿出现,于是临走时他还是开启了轮椅的直立辅助功能。沉重的外骨骼箍在腿上,重量像是绑了好几个沙袋。 腿在做功,耳朵也没闲着。 “你没跟鹤丸国永在一起吗?他醒了?他怎么不接我的电频!”74的声音差点没冲破三日月宗近的耳膜,他调小音量,“系统自动匹配的出阵名单,这次我又没法改动,时政的出阵系统是坏了吗?为什么要安排伤员指挥啊……” 三日月宗近自知没法让鹤丸国永开口说点什么,只得先安抚74。什么我看着他我照顾他有什么问题我会第一时间处理的话翻来覆去说了半天。 鹤丸国永听到了74一开始的质问,他不是故意不接……好吧,的确是故意不接的,那时他已经点开了任务界面,正在进行初步规划。 不为别的,只因这次的溯行军和之前出现在M67周边的新型溯行军,是同类型。 这么看来,这场作战的队伍构成倒也可以理解了。烛台切光忠和太鼓钟贞宗还没出手入室,至于自己,鹤丸国永唯一想不通的,就是系统是怎么知道自己已经醒了的呢?如果他还没有苏醒,系统是否还会安排由他进行指挥? 不过眼下没时间细想这个问题了。既然他已经醒来,由他指挥,理所应当。 指挥大厅的门砰地打开,鹤丸国永大踏步走上指挥台。台顶大灯的光线为他挂上一幅披风,手掌横扫台面唤醒指挥系统,威风凛凛,气场全开。 鹤丸国永戴上耳机耳麦,操作指挥系统:“所有参战单位注意,我是131军鹤丸国永,请各军正、副职接入131特频。各军正职于备前室就位,副职到指挥大厅报到,101号、105号、116号,也在备前室就位。另外……” 鹤丸国永回过头来,他警示般看着三日月宗近:“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是病了,不是废了。” 副职陆陆续续从三日月宗近身旁经过,他们低着头,既不敢看门口的相士,也不敢看指挥台上的军士。他们很会读空气,两人之间气氛焦灼,这个时候老实作战别乱说乱看才是最保险的。 鹤丸国永回过头去。 三日月宗近无奈地摇了摇头。 哪里是矛盾,鹤丸国永分明是在警告,警告他不要插手自己的指挥。 ‘那就让我看看吧。’三日月宗近调整轮椅坐下,‘作为军士的鹤丸国永,你的复出首秀。’ 大概是战前的最后一句话没有关闭收音,也或许是因为指挥大厅里坐着的都是副职,所有人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力,一言不发,专心执行命令。 雷达云图上,最后一个标记点的消失,为这场复出首秀完美落下帷幕。一句解散后,鹤丸国永双手撑在指挥台上,久久没有抬头。副职们犹豫着,三日月宗近摆了摆手,众人这才鱼贯而出。 指挥大厅一片寂静。 即便是在这里值班的人也知道不该看的别看,不该说的别说。三日月宗近来到鹤丸国永身边,走近才发现后者双臂抖得厉害。 “鹤。”三日月宗近低声说,“结束了,回去吧。” 没有回应。 “鹤。”三日月宗近加重了声音,他想去扶鹤丸国永,但被人躲开。鹤丸国永转过身来,三日月宗近看到他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一双红瞳更显狰狞。依旧是冷着的一张脸,但他恶狠狠盯着三日月宗近,一字一顿地说: “安静,回家。” 说完,鹤丸国永有些急切地蹲了下来,三日月宗近以为他出现了某种不适反应,但后者只是在他的轮椅上摸来摸去。 三日月宗近大概猜到了他的意图,轮椅重新变为外骨骼模式。于是鹤丸国永站起来,扯着三日月宗近的袖子拉着他离开了指挥大厅。 “等等,鹤,我还走不快……”三日月宗近被他拉扯得有些踉跄,毕竟带着外骨骼走路哪能和普通人似的呢?但是鹤丸国永似乎非常急切要回去某个地方,起初三日月宗近以为是回他在三号楼的宿舍,但是他们出了三号楼还在朝前,于是三日月宗近又想是不是要去五号楼的治疗室,但路线也错开了。最后,三日月宗近知道了。鹤丸国永所说的家,是他的宿舍。 那个偏僻的独栋平房。 原来在你眼里,那里已经可以算是“家”了吗?三日月宗近被拉着向前走。一边走,一边走神。 砰! 宿舍门几乎是被鹤丸国永甩着关上的,三日月宗近暗自庆幸这附近再没住着别人。 鹤丸国永连拖带拽把三日月宗近推进卧室,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倒在了床上。 然后是一个吻。 昏暗的房间里,触觉无限放大,三日月宗近捧着鹤丸国永的脸,指腹细细描绘他浓密的眉毛、高挺的鼻梁。他扳起鹤丸国永的下巴,突然心中一横,就算彻底失去空气心搏骤停在此,他也要带着鹤丸国永一起。 银丝牵扯,难舍难分。三日月宗近摸到鹤丸国永背后有黏腻的触感,他想起身,但被鹤丸国永又摁了回去。 鹤丸国永炯炯注视着他,重口剧烈起伏。 “鹤。”三日月宗近的声音低沉克制,“你还需要治疗……” 鹤丸国永直起身来,三日月宗近听到他说:“那你为什么还不放开我?” 三日月宗近还听到手解扣子的声音,一粒、一粒,那么清晰。鹤丸国永紧实的大腿收在腰边,隔着布料,他们的身体无比滚烫。 鹤丸国永开始撕扯他的衣服。 三日月宗近说果然不是自己的衣服就不会好好对待,这话似乎给鹤丸国永说恼了,他闷哼一声,然后三日月宗近听到了布料裂开的声音。 意识?不要了。比起意识,三日月宗近更希望就此沉沦在本能之中。本能是什么?本能是他想突破所有桎梏,切实扎根深处。三日月宗近扶握着胯骨,他正沉浸其中。 “你好爱这个人啊。” 鹤丸国永的声音极具蛊惑,可这样蛊惑的言语却让三日月宗近瞬间清醒,汹涌波涛霎时平息。 鹤丸国永歪着头,他感受到三日月宗近收敛情绪。 “为什么停下?”鹤丸国永的尾音轻佻地上扬。 他不是鹤。 三日月宗近莫名生出了这个念头。鹤丸国永苏醒后性情大变,更主动?当然好,但如果不是鹤的话,如果不是他的话…… “鹤呢?” 鹤丸国永闷闷地笑了出来:“你在问什么蠢问题?我不就在这里吗?” “你不是他。”三日月宗近把人推开,“鹤呢?” “我不是他?你说这话可真没良心。”鹤丸国永笑道,“你说我是谁,我还能是谁?” 鹤丸国永感受到三日月宗近身心俱变,于是放弃嘴硬,缴械投降。 “好好好,不逗你了。你们一个个不是都希望鹤丸国永好好治疗早日康复吗?我这是在接受治疗。” “这是治疗?”三日月宗近问。 “你给我装?我对你的治疗,你就没有感觉到?” 三日月宗近扼住身上人的脖颈:“你说的我不清楚。” “不清楚?可我清楚得很,我清楚地看到了你对这具身体的喜爱,不,是依恋。我清楚你需要并且渴望着它,除此之外……”鹤丸国永也不反抗,他舒展地揽着三日月宗近的脖子,手指对准心脏的位置,“那个白色的人,另一个你,较此更甚。” 紫藤的气息浓厚而炽烈,三日月宗近心中百感交集。 鹤丸国永绑住了他的双手,也堵住了他的嘴。用他的话说,一个工具,老实待着吧。 “……所以知道了吗?我眼中的你可真是虚伪。” 三日月宗近闷哼一声,他并不认同鹤丸国永对自己的定论。 但鹤丸国永把自己料理得太舒服了。 “可我越觉得你虚伪,他就越认为你是真挚真诚的。” 什么讨厌背景人,讨厌你,他一直都在说反话啊。 “鹤丸国永对你,对这个名为三日月宗近的男人,真是喜欢死了!”他以气音婉转结语,双手连番挑逗,外加最后的一记暴击,三日月宗近再也按捺不住。 鹤丸国永持续刺激着三日月宗近,“早就想这样做了,天天面对着高高在上的相士,可真是太压抑本能了。” 说着,鹤丸国永朝三日月宗近背后探去,皮带紧紧勒住双手。他确认三日月宗近不会挣开,然后磨蹭着向下。 三日月宗近倏地抬起了腿。 “真干净啊,三日月。”鹤丸国永含含糊糊说道,“所以我说你是虚伪的,明明你也做了很多不是吗?” 三日月宗近头皮阵阵发麻,鹤丸国永非常喜欢他的反应。 “所以啊,你为什么会对我的评判感到不快呢?为什么不能承认你是渴望的呢?我越讨厌你,‘我’越喜欢你。我们是一样的。” 说罢,三日月宗近猛地弓起身体。 鹤丸国永咳喘连连。听到他艰难地咳喘,三日月宗近真想拥之入怀怜惜一番,但鹤丸国永却又将皮带扯紧了些。他把塞在三日月宗近嘴里的毛巾取了出来,他咳得厉害,可手还不停。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向我表白吗?”三日月宗近深深呼吸,“什么立场,什么身份?” 起风了。 风不知从哪个没关严的缝隙钻了进来,窗帘悠悠鼓起,连带着为明媚的光线让路。 三日月宗近看清了鹤丸国永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丝毫□□,他面无表情,不,或许应该说是一副十分认真的模样,认真得像是在分析一份台账。 “你希望是谁呢?”鹤丸国永轻轻问道,“你认识的鹤丸国永大概是个对感情迟钝,单纯,认真,或许有时候还会较真的人。但现在你面前的鹤丸国永是一个会想扑倒自己长官,直言不讳,坦荡放肆的人。这样的两个人共享一具身体,共用一个大脑,彼此交互兼容无法分开。我们是共存的,我们是相反的,我们的思想是一致的。所以,我可讨厌你了,我也喜欢死你了。” 鹤丸国永看着三日月宗近,手中传来再度精神的感知。他悠悠叹了口气:“有些话不该由我来说,只是恰好我出现了。但你可以不往心里去,因为这不是你中意的那个鹤丸国永说出来的话。而我的出现,也不过是为了尽快让他掌握这具身体的主导权。” “你知道的很多。”三日月宗近说道。 “对啊,我知道的比他多呢。”鹤丸国永歪着头,“我知道你我之间存在可以治愈彼此的力量,我也知道你的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你,我还知道这种情况的根源来自你们都执行过的那个操作。” “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三日月宗近仍未放松警惕。虽然从鹤丸国永说出“项目”之时,他便完全卸下心防。 “是你啊,三日月。”鹤丸国永仰起头,天花板上有光的影子,斑斑驳驳,相互交错,“你、白山、将……你们的每一句交谈都会被我听见,他只会记住他需要记住的部分,他记不住的就留在了我这。喂,不怀疑我了吗?你快要顶进去了。” 鹤丸国永低下头,黑发湿了又干,打缕挡在眼前:“再来几次我可真要出不了勤了,真是不公平啊,怎么不让我一次呢?” “那你怕不是想反了天。” “爱我就该也经历一次我的体验。” “我的爱给的不是你。” 又来了,鹤丸国永离开,三日月宗近又追了上去。 “我说了别硬装,喜欢就是喜欢,爱就是爱。鹤丸国永是我,我是鹤丸国永,你无法把我们分开的…… 好吧,我承认,那样的确反了。反正不论你如何过分地对待,他也不会有什么所谓的,至于意图谋反的人自始至终或许也只有我罢了。这次就先这样吧,三日月。” 一瞬间,三日月宗近一声喟叹,鹤丸国永则吃力地呜咽。 “为什么还是这样?”鹤丸国永不甘地说,“……总有一天,三日月,你给我记住,我会把这些都讨回来。” 五分钟,或许不到五分钟。 三日月宗近不知何时挣脱了皮带的束缚。 够了……鹤丸国永的手在三日月宗近身上一通乱掐。 “这样就不行了吗?”三日月宗近说,“刚才不是还放了狠话吗?” “我什么时候嘴硬了……” “你说要都讨回来。” “我没说过……” 是吗?三日月宗近笑了:“那么,你就这么高尚纯洁吗?你就一点想法没有吗?” “什么?”鹤丸国永费力睁开被泪水打湿的双眼。 “我。”三日月宗近说,“你对我,对这个所谓的工具人,就没有一点想法吗?” “有什么……”鹤丸国永早已不似先前那副冷漠的模样了,“我讨厌你,我一直……一直都很讨厌你。” “啊,是这样啊。”三日月宗近摸了摸他的额头,鹤丸国永全身都要湿透了,“好吧,那我坦白,我有。” 三日月宗近贴着鹤丸国永的耳朵,声音低沉又凶狠:“我对你,怀有这样的心情,所幸你也是。” 话音落下,鹤丸国永失声尖叫。 这件事断断续续从中午持续到晚上。 鹤丸国永无数次向前逃去,也无数次被三日月宗近拉了回来。 最后,他已经完全没有意识了,全凭本能。鹤丸国永的出汗量异常大,三日月宗近只好断断续续给他喂水。 三日月宗近一直问他感觉如何,可是鹤丸国永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回应。感觉很好,但是他受不了。 醒来已是又一个清晨。 浑身像是被巨象碾过,鹤丸国永动了动身体,环住自己的手臂便收得更紧。 然而肌肉的酸痛并没有预想得那样难耐,甚至还赶不上初入基地第一月的魔鬼体能拉练。看来他失去意识后,三日月宗近还做了很多。 怀里的挣扎让三日月宗近苏醒,黑发温热的紫藤香扑面而来,鹤丸国永背对着他,看着窗帘隐隐透过的光,睫毛抖动,震颤着三日月宗近的心窝。 三日月宗近搂着他,摩挲着肩头的皮肤,说:“早,鹤。感觉好些了吗?” “还没坏掉。”怀里的人嗓音嘶哑,“治愈的力量真是了不起,这样一来不论多过分我都不至于不能出勤了。” 心心念念着出勤,果然还是那个鹤丸国永。三日月宗近压下冲动,放鹤丸国永吃力地爬起来拉开窗帘。 又是一个晴天。 三日月宗近抬手挡了挡光,视线滑落到鹤丸国永身上,上面满是自己的杰作。 不管怎样,还是去看看吧。 鹤丸国永不愿意再躺进缓频舱了,他坚决表示自己的初步治疗已经结束,可以接受针剂治疗或者别的什么了,但是三日月宗近还是拉着他来到了手入室。烛台切光忠和太鼓钟贞宗已经不在门口,他们的症状稍有好转,便移到病房区域休养。今天在手入室里值班的是巴型,看到三日月宗近和鹤丸国永进来,他一时恍惚。 好久没见这俩一块来了。 他仔细打量着两人,都是一副面色红润的样子,于是不禁说道:“最近的生活很美满呢,相士阁下。” 十分钟后。 “最近很小资啊,三日月相士。”白山吉光说 “最近过得很滋润啊,三日月。”74说。 白山吉光和74并排抱着手站在两人面前,一挑眉毛,话语调笑揶揄。 鹤丸国永捂脸:将也就算了,白山你怎么也这样! 白山吉光让他把衣服脱下来,刚敞开领口,74眼尖看到了满布的痕迹,发出“喔”的感叹。 白山吉光顺声看去,眼中惊异之情久久不散,他震惊地看着三日月宗近:“你怎么帮他代谢的?” 三日月宗近笑着打哈哈,鹤丸国永把头扭到一边去。白山吉光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帮他活动一下关节手臂,或者带去健身房……” 他深吸口气,把鹤丸国永脱到一半的衣服整个扒拉下来,快速贴好检查探针,然后赶忙去看机器:“唔……竟然比预想的情况好很多呢,难怪有这么夸张的痕迹,你们搞了多久出了多少汗啊……” 这下就连三日月宗近也终于绷不住了,目光在各个设备上忙碌地跳跃。 检查结果非常不错,最低波频从最初的五倍多降到了四倍多一点。白山吉光无视三日月宗近一身抓痕,摁着他也开了一套全身检查,他腿部的恢复形势也十分喜人。 白山吉光看着数据:“这样看来你们那个就又可以……” 话音未落,74打断道:“那个再说,什么时候也不晚,不过……” “注意,注意,cg226附近出现溯行军,请今日巡逻人员注意回退,请……” 所有人警觉起来,他们昨天刚解决完一场新型溯行军的袭击,怎么今天又来?这是什么溯行军大爆发吗? 而听到指挥又是鹤丸国永,74忍无可忍划开腕表:“我今天真的要找指挥官聊聊了,系统为什么会盯着伤员薅羊毛?还有,时政是准备把我炒了吗?为什么我改不了编队……” 而听到安排的瞬间,鹤丸国永双眼一亮,一溜烟跑了出去。 三日月宗近有点放心不下,也想跟去看看。白山吉光表示还有几项检查没做,把他扣在手入室好一阵子。 等做完检查赶到指挥大厅,作战已经结束了。作战的其他人已经离开,鹤丸国永坐在前排的位置,头埋进臂弯。 三日月宗近来到他身边,发现他抖得厉害。他把手贴在鹤丸国永的额头试了试温度,烫得惊人。 鹤丸国永迷迷糊糊嘟囔着回家,身体下意识朝三日月宗近靠去。三日月宗近操作轮椅辅助站直,打横把人抱了起来,离开了指挥大厅。 不似昨日的火辣,这次的鹤丸国永成了黏人的小妖精。 看着鹤丸国永泪眼蒙眬楚楚可怜地扭头看着自己,三日月宗近扳着他的下巴。 “今天怎么变乖了,嗯?” 鹤丸国永一言不发,委屈地看着他。 三日月宗近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睁开眼,鹤丸国永恍惚了一阵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三日月宗近端着吃的放在床头柜,然后扶他坐起来。 “饿了吗?吃点吧。” “你做的?”鹤丸国永清了清嗓。三日月宗近递过来的食物看着有模有样,味道也像那么回事,真不像他认识的三日月宗近做出来的。 “微波炉叮出来的。”三日月宗近笑道,“不能再让你遭罪了。” 鹤丸国永的脸微微发红,低头干饭不理会他。然后听到三日月宗近惊讶的声音。 “你的头发,要变回来了!” 只有头顶的一点而已,全变回白色还有得等呢。鹤丸国永站在镜子前,白了三日月宗近一眼。 “但是说明你在恢复,身体会越来越好的。”三日月宗近从后面抱着他。 “难道我现在还不够好吗?”鹤丸国永问。 “好,还能更好。” “那你呢?” 三日月宗近有些摸不着头脑。 鹤丸国永回过身来,他看着三日月宗近:“我在恢复,那么你呢?你为什么还戴着这个?” 三日月宗近不说话了。 “既然治愈的力量是互相的,为什么你还要戴着它?你早就可以行走了不是吗?” “因为要掩人耳目呀,鹤。”三日月宗近垂眸,“因为我是相士。” “可我希望你好。” 闻言,三日月宗近惊讶地看着他。 “别误会。”鹤丸国永不去看他的眼睛,只是低头看着那副沉重的外骨骼,“这是他希望看到的,我不过是替他说出来罢了。” 他推开三日月宗近:“你不要试图隐瞒,意识到这股治愈的力量是早晚的事。如果我能因此而恢复,那么为什么你无法恢复呢?” 你给予我的治愈我欣然接受了,那么我给予你的,你为什么不接受呢? 客厅里,缓频舱还没有撤走,鹤丸国永坐在边上:“我想休息一会儿了,三日月宗近。” 缓频舱里,药液啊血迹啊已经清理干净了。鹤丸国永躺进去,识别到既定目标,缓频舱开始自动运行。 三日月宗近走了过来,缓频舱上半部分的舱壁还没关,鹤丸国永看着他:“还没有做过正式的自我介绍,三日月宗近,和你身体里那个白色的家伙一样,我是鹤丸国永的代偿人格。我应该,很快就要回去了。” “回去?” 鹤丸国永指了指自己的头:“意识深处,无论如何也无法被唤醒的地方。虽然有些话不该由我说,但我果然还是很想告诉你,希望来得及……你,不是我的唯一。” “什么意思?” 三日月宗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种话,你是怎么如此轻描淡写说出口的呢?你到底还知道多少,你到底还有什么没说? 缓频舱开始工作了,鹤丸国永疲惫地眨着眼睛:“快点好起来吧,三日月宗近,在我还在你身边的时候,算我求你。” 成为能让我安心把自己交给你的人吧,三日月宗近。 第21章 第19章 检非违使 笃笃笃。 “报告!” 74的声音清脆响亮,她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听到里面传来一句‘进来’。 推开门,办公室里,M74的指挥官正在奋笔疾书,看到74进来,指挥官放下笔招呼她:“来啦,坐吧。” “指挥官,我……” “我让你坐。” 女人绷起一张脸,非要看着74乖乖坐到对面的椅子上才恢复和蔼的模样:“怎么啦?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74一副扭捏的神情,她支支吾吾半天,开口:“指挥官,是不是我最近的工作太差劲了,咱星是不是准备把我炒了?” 啊? 听到74的话,指挥官当即愣住。随即她打开电频系统,飞快地翻着什么。她一边翻一边说:“最近的通报……最近没有通报,联合政府对我们的工作……排名还可以,联合政府对我们的工作还是比较认可的,名次也很靠前……出什么事儿啦,为什么这么问?” “跟通报没关系啦。”74说,“是我的权限,我的权限是不是被冻结了?” “没有呀,我没调过,上面也没什么要求,你的权限显示正常呢。你为什么觉得权限被冻结了?” “通常作战排兵系统自动生成适配队伍,将级可以结合战斗实际对队伍进行调整,可是最近的几场战斗中,系统自动生成的队伍里被安排了前战未愈的伤员,我认为有必要进行调整,可是却无法操作。” 指挥官眨眨眼:“所以……这就是你怀疑自己要被炒的理由?” 74重重点了点头。 指挥官笑了:“你还是把想这些的精力用到工作中吧。是不是压力有点大,最近作战的那些事影响到你了?回头我给你放个假,你去手入室调理调理。” 指挥官的关心反而让74有点不好意思展开之后的话。 “没有。”74偏过头去,“我只是感觉,有些……有些……” 指挥官手支着下巴,耐心地等她说。74酝酿了好一番,说道: “我可能……喜欢上他们了。” 指挥官一记脑瓜嘣毫不留情弹到74脑门中央:“本星时政绝对禁止上下级乱搞关系!” “不是啦!”74捂着脑袋,脱口而出,“不是那种喜欢!” 她顿了顿:“是物吉,我最近总想起物吉。” 提到物吉贞宗,指挥官收了丰富的表情,她站起来离开了工位。74的视线跟随着指挥官:“现在的物吉贞宗不过是在走三日月宗近当年的老路罢了。 三日月宗近是我就任以来的第一名相,各方面能力都是最强。把他从前线薅下来关到实验室对我们的整体战力影响很大。军阶人员也有回家探亲的机会,三日月宗近如果回家,家族知道他不能行走,或许会有强烈意见,这是我们在稳定队伍思想方面存在的一大隐患,我一直很担心。” 指挥官表示认同:“的确,三日月宗近的家族势力在非军阶庞大且活跃,他和他那些兄弟成为军阶,无疑将他们的家族又抬高一级,三条氏和地面政府一直是深度合作状态。不过他有申请过休假吗?” “自参与实验以来,他就没有申请过休假了。他把自己的假期匀给了同族兄弟们。”74说,“他可能想借兄弟之口对家族隐瞒自己的事……或许他自己也不想折腾。但不管怎样,最初上级也好,将级例行会上也罢,都没有提出强制让受试人限定活动区域的要求,三日月宗近减少外出,完全是他个人的选择。” 指挥官点头。 “但后来在某次将级例行会上突然就要求严格限制了,您不觉得奇怪吗?原本是出于自我意志做出的决定,却被上级拿来当条款限制自己。明明都是相级配适者了,不说还以为是犯了多大的事呢。”74的语气中多有无奈,“而现在,这样的人又多了一个。 贞宗一族实力远不及三条,三日月宗近都落得如此下场,那么物吉贞宗受到的各种限制只多不少。他是一名机械师,他在机械领域的天赋之高,不亚于三日月宗近在重装战斗方面的天赋。我知道物吉贞宗留在本星进行实验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可是我有些……我看不下去联合政府让战士做他们分外的事。” 指挥官背着手,她看向窗外:“作为时政的成员M74的军阶,上级安排的任务就没有分外的。” “可我们是分岗位的呀。”74盯着宽大的桌面,木质纹理紧密稀疏地舒展,“重装配使者主打作战与指挥、轻装驾驶员配合作战及远征、机械师专注于装备研发维护,后勤、近侍、医疗……大家被分到各自的岗位上,就该专注于自己的岗位不对吗?如果一名优秀的近侍只因为他拥有稀有血型就成了全时政唯一的血包,对这名近侍而言,难道不是一件非常痛苦、非常不公平的事吗?” 指挥官沉默。 “指挥官,给战士们做波频接续是写进将级军阶职责规定里的条款,是将的使命与天职。自我上任以来,我从没推辞过,也从没犹豫过。就算这会加速生命进程我也心甘情愿,不过是让我以这颗星球最古老最原始的公元纪年时期人民的平均寿命度过一生罢了,我也只会更加珍惜这段短暂的生命。可这些不该由我的部下承担。” 迎着指挥官严肃的脸,74说:“结构精简,分工明确,这不正是我们一直以来贯彻的原则和宗旨吗?既然划分了层级,我们为什么不就这么执行下去呢?” 74说了很多,指挥官一直安静听着。她仅用一句话就把74这么多话堵了回去:“作为军阶,‘令行禁止’亦是天职。” “那么就是令……” “你是在质疑上级的命令吗?你算什么?”指挥官语气倒是平静,“下达命令,接受命令,执行命令。其他的,不要想。” “命令难道都是对的吗?” “你有资格质疑命令的对错吗?” 74哑口无言。是啊,她凭什么质疑时政的命令呢? 时政的初衷毕竟是好的,这么多年整体大方向也没有偏差。所有人都默认时政军令的第一性,联合政府要什么,十四星就该提供什么。资源啊、人啊,像是上贡一样。 不过也存在一直耍赖不交贡的人,不然廊桥项目也不至于一拖再拖了。 指挥官看着垂头丧气的74,问道:“你是不是心软了?” 74如梦初醒一般抬头看着指挥官。 指挥官最初和蔼的神情一扫而空:“战士就是你手中的刀剑,何必为折断的刀剑而难过呢?” 指挥官轻描淡写说的话,每个字都化作锐利刀锋扎进74心里。曾几何时,她也曾说过这样的话,那时站在她对面的人,是鹤丸国永。 她下意识反驳:“您怎么可以把他们视为刀剑这般的工具?他们是人,是活生生的人,您怎么……” “这么激动做什么?别说他们,你又何尝不是我手中的刀剑呢?”指挥官说,“如果未来的某天,你因为波频接续死在了我前头,自然会有下一个74接替你的工作。” 这个问题,彼时的鹤丸国永也曾问过,而她的答案也是如此这般。 “那么……为什么不设一个专门进行波频接续的岗位……既能分担压力,也能给更多人提供机会……” “那他们就不工具化了吗?”指挥官说,“不要对工具这个身份太过排斥,你我本来就是工具,兵士们是、你是、我是,管理员也是。军阶是时政的工具,时政又是陆地政府的工具,大家都一样。” 时政的人,哪一个不是工具人?作为工具的你我享受着比陆地政府更优越的条件,相应地,付出一些像是自由啊、健康呀、寿命这样的代价,理所当然。 彼时的74也是这样说给鹤丸国永听的,在他为三日月宗近的处境打抱不平的时候。而那时鹤丸国永的心情,现在她算是体会到了。 管理员的话对吗?对。 可这是应该的吗?74认为不应该。 那她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没有。 指挥官无视74沉浸在沮丧情绪中,简单几个工作方面的询问把她拉回到正常状态。近期工作总结听取完毕,指挥官下了逐客令。 办公室再次回归只有笔尖落于纸面的分贝。不知过了多久,奋笔疾书的主人摸出一个小东西,一遍遍在老旧的外壳上面落下自己的指纹。 …… 【接到了吗?】 【接是接到了,但人差点没了!】 【那你别管,接到就行。】 【你知道在那种环境下接人有多难吗?尊敬的鹰犬夫人。】 【世上的事,在别人那里可能难如登天,但在你这,没有办不到的。亲爱的逃兵先生。】 【GFJKF的¥%@%&*!!fdvDhhg……】 【对了,还有一件事。】 【那我也再要一个人。】 【贪心了逃兵先生,一件事一个人。】 【我当逃兵都是拜谁所赐?】 【做不做?】 【……说。】 …… 将级办公室。 **的肌肉随着身体的起伏隐现着流畅的线条,年轻的兵士努力地控制气息,汗水顺着发丝摔在地上破碎开来。 明石国行的背上放着一个厚实的坐垫,74盘腿坐在上面。 “所以,呼,你觉得指挥官跟你不是一条战线的?”明石国行问道。 74拍拍他的后背,于是明石国行继续俯卧撑。 “领会精要!我们当然是一条战线上的!”74伸着两根手指对着太阳穴画圈圈,“但她还有很多事没跟我说。物吉贞宗改在本星进行试验全靠指挥官在会上据理力争,指挥官例行会的激烈程度可不是将级例行会能比的。” “看您开会已经很煎熬了,不过您还有我……我们,指挥官就一个人,她该怎么……” “谁说指挥官只有一个人?”74古怪地盯着明石国行的后脑勺,“指挥官也有助理呀。” 明石国行撑着地的胳膊一顿,他把身体摆成平板支撑的姿势,于是74颠了一下。 “指挥官助理?没听谁提过。” “我进时政后也没见过指挥官助理,但是管理层的编制的确明确过有助理岗位。不知道指挥官的助理是什么人,好想认识一下……” 明石国行稳健地平板支撑,74继续整合自己知道的各种信息。 “我还想知道究竟有多少人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74说,“59一定是明牌,她向来和我们不对付,那个44也有问题……” 明石国行忍不住打断道:“为什么要知道这个?十四星联合政府不应该一致对外的吗?你所谓的对立面指的是什么?” “这就要说到星球之间的利益发展了。”74说,“双食星系的十四颗星不是一开始就都适合人类生存的,从最初的智慧星球也就是我们所在的ERH001开始,因为技术的不断发展,最终让这个星系里的所有星球都成为宜居星球。但就算这样,星球本身所拥有的资源也各不相同。曾有人提出十四星所有资源一律共享平分,但这样显然有失公允。” “资源共享为什么会有失公允?”明石国行问道,“把我们的人力派驻到别的星去,别星那些优质资源过来,用以发展我们的实力……” “想法是好的。不过其中还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啦……”74说,“资源互换也是一种交易,如果交易双方都能充分交换意见,达成共识当然好啦,但人心隔肚皮,大家背地里都憋着劲呢。” 说白了,天下大同的理想固然美好,但实践起来必然难上加难。毕竟人心不可测啊。 鹤丸国永感觉最近自己一直不清醒,像活在梦里一样。 他时常觉得自己的意识从身体里飘了出来,他看着自己的身体朝这里那里走去,到了目的地,意识回到身体里,然后该做什么做什么。 甚至在如此亲密的时刻也会有这种感觉。 同三日月宗近如此相拥着的人不是他,可他又确实感受到余韵带来的惬意。三日月宗近从背后拥过来,身体已经做好准备。他听到三日月宗近说看来他比较喜欢从后面来。 “为什么?”鹤丸国永哑着嗓子问。 “感觉你格外舒展。”三日月宗近说,“你不喜欢这样吗?” 怎么会不喜欢呢?简直喜欢到爆炸了! 从天灵顺着向下,由脊椎向两侧蔓延,温热舒服的感觉将他层层包裹。 和三日月宗近在一起的感觉太好了。 现在的相处模式是鹤丸国永从未设想过的可能,遇见他前,鹤丸国永从没想过自己的未来、自己的另一半,军阶人会把每天当成最后一天过,每多一天都是赚到,每天都会乐呵呵的。 包括他执行援助任务的时候也是如此,作战就要全力以赴,他无所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活着当然好,牺牲也不在怕的,但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再看看三日月宗近的脸。 “但是我会有些不爽。”三日月宗近说。 “你为什么还会感觉不爽啊?”鹤丸国永问。 “因为这样我就看不到你的脸了。” 为什么要看到我的脸呢?鹤丸国永把头埋进枕头,其他时候也就算了,脸因为极度亢奋满足而欢愉着扭曲,那么崩坏的表情看它做什么? “我以为这么多次过后你会习惯。”三日月宗近说,“我不怕被你看到任何表情,你我之间时至今日还有什么不能让对方看到的呢?” 是啊,明明哪里都看过了,可鹤丸国永还是会有些介意,有时候三日月宗近看着他,像是看着另一个人。 “原来鹤是在吃自己的醋?”三日月宗近笑道,“白色的鹤、黑色的鹤,你的本质没有变,你一直是我认识的那个鹤。虽然起初的确让我吓了一跳。” “果然,让你吓了一跳,那就还是两个……” “可我们是一样的。”三日月宗近把人往怀里搂,“白色的我给人们带来的惊讶不亚于那个黑色的你。你想见一见吗?” 听到三日月宗近提到了那个白色的他,鹤丸国永慌忙阻止了他的话: “不见,我不要见到那个白色的你!如果代价是死亡,那我将永远不会好奇那个白色的你!”鹤丸国永的声音有些发抖,“我不想变成另一个人,我也不想你变成另一个人。你也渴望回归备前室、回归配适者的行列不是吗?那个实验是非你不可吗?就不能普普通通地做一个配适者吗?” 三日月,那时候我真希望出云就在我身边。 鹤丸国永的话令三日月宗近几欲垂泪。 很多事不是他能决定的,时至今日他又何尝不想回归正常的配适者生活?心中生出强烈的愧疚,为鹤丸国永,也为三条家的兄弟和伊达派的伙伴。他为自己曾试图利用他们摆脱管理层的约束而感到内疚,明明他们一直以来都在努力帮助自己。 明明只要自己开口,他们就会帮自己。 明明就算利用了他们,很多事情依然无法重回正轨。 明明现在的他们只能不断磨合适应,以期未来能发生一些好的变化。 他迫不及待深耕起来,这些事对他和鹤丸国永来说都是痛苦的,眼下唯一能忘记痛苦的别无他法。 鹤丸国永舒服又痛苦地尖叫着,三日月宗近不得不捂住他的嘴。 “你能分清此刻在我身边的是你还是他吗?”三日月宗近问道。 提问如魔咒一般在耳畔盘旋,鹤丸国永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你看,连你自己也说不出来你和他的区别在哪不是吗?” 泪水浸润了眼睫,鹤丸国永什么都看不见。大开大合,他什么都阻止不了,索性放弃抵抗。 不克制声音,不掩饰狼狈,毫不保留地接受一切,也无所顾忌地倾泻一切。 ……让时间停止流逝吧,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活在此刻,活在离彼此最近的地方。 指挥官例行会扩大会议。 会议安排得突然且迅速,十四星的所有指挥官、将、相前往M67会议室集中参会,各星基地归口责任教师在本星时政会议室参会。 明石国行驾驶着小型运载机接上了三日月宗近、今剑和石切丸,最后拉上紧急洗漱过的74,朝M67飞去。 74坐在靠后的位置,唉声叹气了一路。 如此鲜活的将是今剑和石切丸没有见过的,明石国行知道她在愁什么,可这也没办法,作为管理层就是会面临和别星同级同事社交的可能,毕竟不是兵士,只用管好自己的那些日课就好。 “所以上次你们去外星开会究竟发生了什么?”今剑走到明石国行身边问道,“每次开完会回来,将的气压都低得可怕呢。” “不过是都在盯着我们等挑错呗。”明石国行点着操作台,“事先提醒,你家那位可一直都是十四星重点争抢的对象呢。” 今剑也叹了口气:“如同案板上待宰的猪肉……” “怎么可以用猪肉比喻呢?”明石国行纠正他,“那也得是天鹅肉。” “好好好,天鹅肉,不过天鹅也才几两肉?” “就是因为没几两肉,被十四只癞蛤蟆惦记来惦记去,你能怎么办?” “我……喂你把我们也算进去了!” 石切丸和三日月宗近倒是安静,两人并肩坐着,一个刷魔法门,另一个不知道在看什么。 魔法门里,很多人在讨论这次的议题,最激烈的是对之前那群新型溯行军的定性。围绕那群难搞的家伙,魔法门里都快猜出花了,几个帖子下面的评论从最初的理性讨论变成一通乱猜,甚至有的都快编成故事了。 “‘守护宝藏的恶龙’……如果溯行军只是围在星球周边,而不向地面攻击,那么有这么一群自来盾也不是什么坏事,还能顺手拦一拦其他星的人。” 三日月宗近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 石切丸好奇他在做什么,于是往三日月宗近的电频界面瞄了一眼,只见他切出一个小窗,似乎是个视频,拍摄角度刁钻,运镜颠簸稀碎,石切丸一度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花眼了。终于,镜头稳定下来,石切丸认出视频里的场景是指挥大厅。 镜头大多时候总对着一个人的下巴,那人正在厉声呵斥着什么,鼻梁挺高、下颌锋利、脖颈瘦削纤细、薄唇开合、金瞳白发……哦,是鹤丸国永。 石切丸这才发现三日月宗近不是在看视频,他分明是在打视频。他突然想起,临出发前警报又响了,来的又是新型溯行军,正围着cg226打转。系统又安排了鹤丸国永指挥,于是盼来盼去直到出发,三日月宗近也没能跟他见上一面。 石切丸收回了视线。 三日月宗近倒是不避讳,而他也知道不该过度好奇。魔法门刷得索然无味,可石切丸也没有其他事可做,正放空着,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划开电频,点开了笑面青江的小窗。 过了一会儿,石切丸讪讪地关了小窗。他小心地朝三日月宗近瞄了一眼,这个动作幅度其实蛮大的,但三日月宗近完全没注意到,目光始终盯着小窗。 终于,一行人落地M67。 M82的人和他们几乎同时抵达,82迈着优雅的步子朝着74走了过来,她一脸老友久别重逢的欣喜表情。 “真巧呀74,一块儿进去吧。” 74绷着脸,82也不介意,左贴贴右贴贴,拱着74往M67会议室走去。明石国行推着三日月宗近跟在后面,见此情形,他深感管理层领导果然都是了不起的人。 “怎么讲?”三日月宗近问他。 明石国行叹了口气:“上次开会咱将可是在视频会议室里当面呛火了M82的将,所有人都看着呢。不过你瞧现在,还是关系好好地走在了一起。该说咱家将容忍度高呢,还是M82的这位心宽呢?” 前面,82很自然地搂上74的脖子,满怀真情抑扬顿挫:“我家监察部的人跟我说了,大家都非常礼貌地对待他们,绝对没有做出那样的事。你家不论大帅哥还是小帅哥可都没受气,都知道他们了不起,尊敬着呢。可要是不给他们约束一下,以他们的实力,受欺负的大概率是各星监察部的人了呦。啊对对对,你家那个小帅哥,看他有些疲态,还特别安排了体检呢。一切正常,一切正常……” 更多的内容就听不清了。不过从后来74拍开82的手,让她离自己远点的动作来看,82之后说的大概率也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 会议室里,十四星将相陆续落座,虽然这次的议题不包括付定项目,但三日月宗近还是能感觉到四面八方的视线投到自己身上。 环形阶梯会议室,互相面对面要不要这么明显看过来? 石切丸关切地看看他,三日月宗近只得打趣道:“太好看也是种罪。” 作为本次会议的主持人及主要发言人,M67的将进行了冗长客套的开场,在座的将相瞌睡一片。而当会议进行到《关于新型溯行军的最终定性》议题时,所有人都精神起来了。议题首先又复盘了一遍新型溯行军在M67初次显现时的应对全流程,同时提供了多角度下的主客观分析。不同视角下,整个作战流程还有很多可以深挖的地方。M67的指挥官着重强调了支援人员在此战中发挥出的重要作用,并指出要着力培养一批反应速度快作战思维敏捷的配适者。 67放出一张图表,除了新型溯行军的情况分析之外,还有它们出现的时间和针对的目标种类。一些人很快看出了问题。 “只针对资源星,并且没有实施攻击或者攫取资源。”一名指挥官说。 “是这样的。”67回答,“M67的主要资源星是cg147、cg258、cg369,新型溯行军前后袭来四次,全都是针对这三颗星的。大家可以看这张图,双食星系近期警报同比环比均显著增加,无一例外全是新型溯行军针对资源星进行的围困。在不受外界影响的情况下,新型溯行军可以保持至少52小时不主动攻击,但我们不可能这么长时间停止远征。” “就像在刻意阻止我们接近资源星似的。”一名指挥官评价道。 一名指挥官开玩笑般说道:“难不成是怕我们把资源星挖空了,它们没东西抢了?” “双食星系的所有资源星几乎都是被引力摆捕获而来的,资源星体积小,不宜居,其存在的价值也就是被人开采挖掘。多年来这里的引力摆一直维持着稳定水平,未来资源星只多不少,就算挖空几个也没什么大的影响。对溯行军而言更有价值的,果然还得是我们十四星才对。” 这段发言结束,座下一片唏嘘。 三日月宗近觉得这样的发言似乎有些太不近人情了。资源星大小也是颗星星,就因其自身价值有限,就该被这样毫不限制地挖掘吗? 他回头,坐在上排的自家指挥官和将也绷着脸。 散会的路上,各星的管理层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所以,没有分级,而是单独命名为‘检非违使’了?】 小窗里,鹤丸国永发来消息。 野路子消息就是跑得快,他们这边刚散会,魔法门里就已经有新型溯行军的正式名称了。 规律显而易见,越是被开采得过度的星球越吸引检非违使,鹤丸国永说怪不得cg226这段时间周边出现了三五次检非违使,而同样是资源星的cg247因为位置太偏,很少过去,反而一次检非违使都没出现。 三日月宗近问鹤丸国永为什么挂掉视频改打字,对面半天正在输入中,最后,弹出来一行字。 【你让人送来的东西是能开着视频用的吗!】 “送的东西……”三日月宗近一愣,“我让人送过东西吗?” 身后一声轻咳,三日月宗近回头一看,石切丸偏头看向远方。 感觉也不是什么很紧要的东西呢……三日月宗近心想,决定回去当面再和鹤丸国永合计这个问题。 74和指挥官迟迟没回来,三日月宗近几人就在运载机停靠港等候。其他星的将相经过,目光也总是落在他们身上。 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不为别的,单纯是好奇为什么开完会了还不走。 十四星其他运载机陆续离港了,他们这边别说起飞,运载机的门都打不开。 管钥匙的是谁?明石国行。 明石国行干什么去了?不知道。 三日月宗近倒是无所谓,是走是留都不耽误他和鹤丸国永通讯。今剑坐在舰载机尾翼上,仰头目视旁边的舰载机起飞。上面投下灯语打招呼,那架舰载机上有今剑认识的相,他们挺聊得来,今剑朝舰载机驶离的方向摆手,然后继续百无聊赖看向四周。石切丸则继续刷着魔法门,三人心态极佳,默契地无视了往来的目光,同时,谁也没有想到联系明石国行问何时返航。 …… 那么,明石国行此刻在做什么呢? 他整个人简直要不好了! M67的时政大楼里,明石国行焦急地穿行着。他的焦急只能憋在心里,不能露在脸上。往来的人友好地打招呼,他也只得赔笑然后拍拍怀里的文件袋解释东西忘拿了。是这样了,M67的兵士表示理解,跨星开会必须检查好所有随身物品,文件、纸笔,该带走的必须一次性带走,往返一趟不容易。明石国行应和着,如果人有尾巴,他的尾巴大概已经不耐烦地啪嗒啪嗒甩,并且时刻处于炸毛状态。 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撵着他似的。 M67的兵士自然是看不到他身后那条炸毛大尾巴,反倒来了兴致拉着他说起了话。明石国行在心中泪眼婆娑,他十分后悔自己怎么就给十四星的人留下这么深的印象?怎么就让他们记住了自己的名字?我就是个二花中士何德何能在一群相级中间支棱着…… “哎呀呀要不说你们是标杆呢。”M67的兵士话匣子一打开便开始滔滔不绝起来,“你那次出手我在现场呢你们中士级都已经这么牛了吗对了你应该不记得我了之前你们星组的那个巡回法庭我还跟着去了呢被你拦下的人里面就有我……” 标杆?标杆能干出组巡回法庭的大事?明石国行心里有一万只蚂蚁在爬,他求爷爷告奶奶快来个人吧,来个人把这位兵士调开或者74赶紧出现把自己叫走。 说到底,他就是来找74的,可是他对这地方不甚熟悉,绕了半天也没绕到位置。 一只手啪地拍到明石国行肩头,明石国行回头一看,手脚瞬间冰凉。 长发女人笑眯眯地看着明石国行。 “74家的小~帅~哥~,在这里做什么呢?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吗?” 明石国行飞快低了下头,佯装收拢怀中的文件,暗地里眉头紧锁,随即抬头一展笑颜:“M82将,贵安。” 如瀑的黑发搭在胸前,82调侃道:“同星的同事们应该都在停靠港那边,你怎么还在大楼里晃荡?怎么,74给你交代特别任务了?” M67的兵士给82敬了个礼,82摆了摆手,于是兵士意犹未尽地离开了。明石国行心中一沉,求求求,求仁得仁了吧! “自然是交代了非常重要的任务。”明石国行回答,“乘客没有及时落座,作为司机亲自去接是应该的。您有见到我家将吗?” 82歪着头,她抄着手斜眼看了明石国行半天,慢悠悠说道:“74呀,她好像跟着你家指挥官走了呢。你没有直接联系她吗?” 明石国行苦笑道:“属下此行只是司机,从来都是听命行事罢了。” “听命行事啊。”82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说,“不是亲口从你嘴里听到,我还以为你谁的话都不听呢。明石国行、明石国行,现在想起要听领导的命令了?” 明石国行瞳孔骤然收缩。 82围着他慢慢踱步,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私联这种事呢,在我那边一经发现可是要严惩的。明石国行,你说,如果74知道了,她会怎么处置你呢?” “跨星挖墙脚啊……如果我家将知道了,您说她会怎样呢?” 面前的男人全身绷了起来,察觉到这一点的82愉快极了。 “小帅哥,不为别的,就冲你这张漂亮的小脸,我也舍不得看你被74怎么样,需要的话,我帮你跟74说说好话呀。” “您抬爱了。”明石国行摆出一张愁苦的脸,“可是,您说的是什么?我不明白。” “别装傻,小帅哥。你求我星的人帮你打听的事儿可是已经打听到我耳边了,我能不知道?” 82毒蛇吐信一般凑到明石国行耳边。她看出来面前的兵士正咬紧牙关,越是这样,她越有机可乘。 “我跟74不一样,我从一开始就对你很有好感,你所追求的那个答案在你家那边未必有结果,但在我这,成与不成至少我会给你明确的答复。考虑一下?” 长指甲勾搭着明石国行的碎发,82目光灼灼地盯着明石国行。 “我……” “明石国行你个臭小子钻哪去了我等你半天!”中气十足的女声横贯长廊,明石国行从82身边弹开。一回头,74怒气冲冲站在身后。 82刚想抛个媚眼,随即看到74身后站着指挥官,她便收敛了做派,看着明石国行被74抓着衣角往前扽。指挥官和气地冲她笑笑,82靠边站定严肃敬礼。 看着三人渐行渐远,82的手垂了下来,嘴角扬了上去。 指挥官跟在身后,明石国行再有一肚子话都只得咽进去。74骂骂咧咧扯着明石国行往前走,路过的M67的兵士们噤若寒蝉,熟悉明石国行的也只向他投去幸灾乐祸的笑。明石国行回以眼刀,同时说着软话求74放手。 放手?74冷笑一声,放手你就跟着人家跑了!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可是见着景致了哈。 明石国行辩驳:“您明明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你是几个意思?怎么就耽误了那么久?” 身后传来轻轻的笑声,明石国行小心脏刚刚经历了了不得的体验,这下又当着自家指挥官的面丢人,刺激,着实刺激…… 指挥官是不负责兵士管理的,就像各星管理员单线对接指挥官一样,指挥官只会单线对接将。在指挥官面前即便是明石国行也想好好表现,只可惜这次算是现在指挥官眼里了。明石国行是被揪着来到舰载机旁的,各忙各的三个人列队敬礼,指挥官摆手表示不用客气,然后在几人好奇的目光下登上自己的私人舰扬长而去。 指挥官一走,这下更没什么能压得住74了。 明石国行在自家大将火热的注视下麻溜跑到前方驾驶,三条的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驾驶位的明石国行如坐针毡,他一有小动作,74就呵斥一句。甚至他想擦一擦汗都被喝令不准。到最后,三条的三人已经不好意思端坐直视前方了,纷纷低下头各干各的。 叮~明石国行的手腕处发出一声消息提示。 还什么都没做,74就又炸毛了:“谁给你的消息?竟然没有静音?你不会开会的时候也不静音吧?好大的胆子……给我现在就静音!” 明石国行手忙脚乱拨开电频,眼珠往后一瞄,然后赶紧回到前面。 消息正是来自身后的74。 【慌慌张张的,刚才怎么了,别告诉我你迷路的同时顺便窃取了一趟他星机密。】 【将明鉴。】 【真的假的?】 【她和59准备来咱星绑人。】 【绑谁?】 【鹤丸。】 身后传来剧烈的咳嗽声,明石国行想回头看看,刚扭了扭脖子,一个爆栗就落了下来。 “动什么动?谁让你乱动了!” 【别让三日月知道】 【跟他有……】 【少废话,再加加速,赶紧回去。】 【要不要通知家里做好准备?】 【通知的话阵仗也太大了……】 【总不能眼见着鹤丸被绑走……】 【万一你听到的消息是假的呢?万一他说的不是鹤丸是姬鹤呢?万一他们今天不动手改到未来的某天呢?我们要全天候无差别给鹤丸上保镖吗?以他的实力打几个外星人不是问题,你个二花都能做到。】 【这不是几花的问题吧……提这个您不打算给我进一进位份吗?】 【想得美,你自己做的那些事不扒你衣服够便宜你了。】 【她也是这么说的。】 【谁?】 【82。】 【哦?】 【您来的前一秒,她正挖您墙角呢。】 【所以呢?】 【您说呢?】 【给我等着,还是那句话,我办不成的事,你也指望不了别人。现在安静驾驶,速度回家!】 明石国行驾驶运载机全速前进,一路上,74和他好好盘算了一番回去之后该如何应对可能到来的突然袭击。对于明石国行偷听到的82同59的计划,74并不知晓内情,但她愿意相信对方的目标正是鹤丸国永。 明石国行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兵,他的耳朵她是信的。鹤丸国永身怀特殊波频,又和三日月宗近存在相位相关,无论如何这都是M74的一份重要资产。无论如何,这份重要资产都不能被外星窃取。 她同明石国行设想了许多可能性,并一一进行了筹划,可当他们一行人落地的时候,还是防不胜防。 早就候在备前室的小兵士在见到三日月宗近的瞬间朝他冲了过来,站在一旁的谦信景光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等他想阻拦的时候已经追不上了。 “相士阁下!三日月相士阁下!”小兵士扯着嗓子哭着说,“鹤丸军士被绑走了,您救救他吧!救救他!” 第22章 第20章 寂寞颂歌 “让他闭嘴!”74脱口而出。明石国行眼疾手快,快步上前把小兵士拉开,一旁的谦信景光也来帮忙。 小兵士被两人按在地上,他挣扎着,扯着嗓子朝三日月宗近喊道:“是M82的人!运载机编号820013,您想想办法救救前辈唔唔唔……” 听完小兵士的话,三日月宗近二话没说,果断切换了轮椅的模式,众目睽睽之下,他朝着出云单间飞奔而去。 74鼻子都要气歪了!一路上她想了那么多招,此刻全部白瞎,而三日月宗近在众人眼前展现双腿恢复这件事也是让她几乎要背过气去。 军阶就该断情绝爱!一个个沾了情啊爱的就发狠了忘情了没命了!真是气死我了! 74喝道:“来人,快来人!拦住他,给我拦住三日月宗近!” 备前室值班的所有兵士应声而动。 小兵士一个激灵,当即抱住离他最近的明石国行。相士阁下神通广大,肯定有办法救回前辈,他位卑力弱能拦一个是一个。 谦信景光见状,只得自己先冲出去。看着越来越远的距离,他由衷感叹怪不得这位相士即便坐着轮椅也能留在时政。 试图阻拦他的人,不是跑不过,就是打不过。近身搏斗,这里没人是三日月宗近的对手,明石国行也不行。 现代社会,谁给你拼刺刀的机会?热武器一炮轰过去连拔刀的时间都不给你。可即便如此,M74基地还是把搏斗课程放在靠前的位置,基地毕业考中有一项是集体乱斗,无所谓搏斗课程日常名次,打乱顺序50人一组乱斗取一人晋级。晋级的人组团再战,取前3%算优秀,剩下的只能算及格。 总有时候需要你亲自上阵。虽然这项课程设计的初衷是防止星球内部出现暴乱,但眼下,这门课一样学以致用了。 三日月宗近是在出云门口和明石国行对上的,撂倒一群小兵没花多大工夫。明石国行解决阻拦他的小兵也是迅速果断,可真到和相士对打,他那左利手的优势也小得可怜。 三日月宗近的双拳擦着明石国行的耳朵过去,明石国行架手格挡的时候双臂震得发麻。这是多么强大的上肢力量?明石国行心惊胆战:超越人类范围了吧! 三日月宗近面无表情,他边打边退,直到出云门口。明石国行看出他要开门,想也没想直接扑了上去,随后结结实实挨了一记窝心脚,肩胛骨撞到门锁的位置,门也砰地弹了开来。 明石国行当时便疼得喘不过气。 74急得直喊落门,明石国行哆嗦着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 重装单间门外还有一扇门,必要时可以手动操作落下,明石国行的手在空中晃了半天,终于还是垂了下去。 “我会给你指路。”明石国行捂着肩膀,窝心脚的力道远不如上肢攻击的伤害大,而刚才那一撞,肩膀十有**骨裂了。明石国行小声骂道:“真是狠人一个!” “多谢夸奖。” 三日月宗近坐进出云,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全部预备操作出舱,明石国行深吸一口气,吃力地滚了几圈,给他让出跑道。 说是让出跑道,可实际上没人为出云开启舱前轨道和转压舱。小兵士们躺在地上哎呦直叫,74只身拦住玉钢机甲:“你去了又能怎样?他们是擅闯、是入侵,你这样过去,和他们的行为有两样吗?” 三日月宗近的声音从出云中传出来:“对等反制,况且我做得远不及他们十分之一。” “你一个人寡不敌众!三日月宗近,你给我出来,我们还是得从长计议,喂!你有没有把我这个将放在眼里!” “不!他们就是打着管理层的名义带走前辈的!”小兵士挣扎道,“将!M82的人正是打着管理层的名义带走前辈的,他们要带前辈去做实验,前辈知道自己人不会这么对他,可他们来了一艘大型舰载机,下来一群人,前辈让我躲开喊人,自己则被围困。您说寡不敌众,可那时的他也是寡不敌众啊!” 小兵士喊到最后声音都哑了,今剑扶着谦信景光。怪不得他一个监督员会出现在备前室,今剑问道:“所以当时你也在现场?原来你在这里不是为了看住他,是要一块反映这件事?” “他的处理没问题,当时现场只有他和鹤丸前辈两人,那群人的目标不是他,他在那里起不到什么作用。正好我在附近,他求助我……我也算是目击证人之一了。我们试过了,失败了。”谦信景光扯了扯衣领和袖口,好几处皮肤肿胀青紫着,“事发突然,情绪激动在所难免,这些事我会写进汇报。但他已经对管理层产生质疑了,虽然这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我们不得而知,但现在的他显然把将和那些人看成一伙的了,不然他怎么不和自家大将说事儿,反倒求助相士阁下……” 出云上前一步,74不退丝毫。石切丸调取了出云数据喊着燃料不满,他本想让三日月宗近知难而退,燃料不满的情况下他甚至不一定能飞到M82,没承想这一声反倒激起了三日月宗近必去的决心。 燃料不足,那就速战速决! 不给我跑道,那我就盲飞! 不开转压仓,那就自适应! 出云垂直上行,明石国行忍着剧痛扑到74身前挡住炽热的尾焰。 74气急败坏地捶他的胸口。 “4号转压舱,出云,走4号!”明石国行喊道。 不动行光不知何时出现在第4跑道旁,跑道和转压舱早已启动完毕。 众人眼见着出云飞向第4跑道,然后疾速穿过转压舱。 烛台切光忠、大俱利伽罗和太鼓钟贞宗赶到备前室的时候,哪里还能看到出云的影子。 我是M82医疗部的一个普通兵士。 此刻,我正在我的上级指挥下进行着日课——为前来疗养的兵士治疗。 这些兵士都是在战场上受到刺激致使波频异常的伤员,他们隔三岔五就要来一趟。这个症状并非不能治愈,就看特效药本人愿不愿意了。说到底都是轻症,不至于丧命,只是每天都很不好受。 我能做的很有限,除了为他们挂上缓解痛苦的药水之外再没别的办法。精神层面受到的损伤如果不从精神层面入手,仅靠注射辅以物理治疗终究治标不治本。 可是特效药本人不愿意。 将来得突然。 在她身后,一帮人扛着缓频舱涌了进来。缓频舱里,我看到一名陌生兵士戴着止语器在里面拳打脚踢。 这不是第一个这么送进来的人了。早些时候我还会担忧,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 等等,兵士? 很多人在呻吟,新进来的人们也不安静,乱哄哄的工作环境令人恼火,但是我打不过他们。将似乎十分兴奋,她嗓音尖细又软,高声指挥着那帮人把兵士从缓频舱里搬出来,刚打开缓频舱的时候他还很精神,可是很快就不动了。 他像是案板上待宰的肉,由着别人往身上插管子。衣服被剥了下来丢到地上,我瞄了一眼,肩上三朵金花,他是名军士。 也是,都做到军级了,谁会甘心被关进这里任人鱼肉呢? 可谁让他落到我们将的手里,不死也得掉层皮。每个被这么送进来的人,都是这个下场。 我端着托盘从里间出来的时候,被将叫住了。 治疗室的隔断全是玻璃墙,设计的初衷本是为了能随时查看伤员的状态,平日里方便得很,可此刻我莫名地厌恶它。穿过透明的玻璃看人,似乎连人心都能看透。我一直对这块区域敬而远之,今天终于还是进来了。我来到将的身旁,既不敢看她,也不敢看那名兵士。 但我看到了兵士头边的高频射枪,其作用相当于通过投射接收波频识别个体特性。兵士的头边围着一圈高频射枪,明显的超标剂量真的会把他射傻的!可将似乎非常期待他的结果,而这名兵士也不像之前那些人一样崩溃到抓狂,或许……他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将让我选一名伤员过来。 伤员一抓一大把,可是合适的伤员很难挑。显然,将想在今日来疗养的人里选,我翻看每个人的病历,症状不能太轻,没效果;症状也不能太重,太伤人。 我选了一个我认为比较合适的人扶了过去,将抽过我手里的病历本,扫了一眼就说这人不行换另一个。随即盯着我,笑着说我果然很保守。 对不起,我心里默念。 两张病床,数不清的电极片和管子……今时同往日一般,进行着无法放到明面上的实验。那名兵士命运如何不得而知,我退出这片区域,不忍看之后的场面。 宇宙真是辽阔的地方。黝黑、空旷,永远也无法触及边际。 这让三日月宗近想起了基地升阶考的悬停项目,真空之下,即便在机甲内,也是无所依靠漂浮着,无尽虚空中,时间被精准量化,一分一毫眼见着流逝,那么短暂,那么漫长。 出云切到自动巡航模式,向着设定好的方向笔直飞去。三日月宗近直直盯着雷达界面,所有操作全部出自本能。 有些事他想通了,有些还没有。半清醒半混沌的状态下,大脑早就无法运转了,之后的事情,像是后续如何营救,他全然没有考量。 空旷的区域里,此刻竟连常见的死星碎片都没有。 怎么这时候该死的寂静和平呢? 出来了,然后呢?现在去哪儿?M82。 降落地点?不知道。 M82铱金盾的通行如何解决?不知道。 鹤会被他们带到哪儿?不知道。 定位坐标还有用吗?解绑后就用不了了…… 上一次如此不计后果是为了什么来着,他也记不得了。说来可笑,明明鹤丸国永第一次被带走的时候,自己曾那样拼命地发狠。可是呢,这第二次来得未免有些太快了吧。 三日月宗近又一次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愤怒,可愤怒又能怎样,改变不了鹤丸国永被带走的事实。 该以怎样的心态面对呢? 三日月宗近心里清楚,他本应是沉着冷静地、考虑周全地、手续合规地随着本星人员一起到访M82,可是他根本等不了那么久。角落里的通讯请求闪了又闪,三日月宗近茫然地看着角标。 是谁呢? 将?她大概已经急疯了吧,接通了也是劈头盖脸一顿输出。 今剑?有可能,他不会任由自己的兄弟单刀赴会的,电子天眼永远是他最可靠的后盾。 明石国行?对了,最有可能是他。他说过会指路的,可他怎么指路呢?他又知道什么呢?会不会点开通讯依然是咆哮中的将? 但三日月宗近明白不能一味地凭本能行动,他的确需要支援,跨星解救被绑人质仅凭他一个人绝对做不到。 赌一把吧,无论是谁,唠叨也好问责也罢,不看在他的面子上,但看在珍贵的重装的份上,至少他们不会断绝一切供应不是吗?三日月宗近点开角标,通讯方却不是他猜测的任何一人。 频频闪烁着的,是那个此刻他最想看到,却又最不敢看的名字。 鹤丸国永。 三日月宗近心跳都要停了,就连出云都发出了警报。他一度恍惚,颤抖着点开角标,时间是早些时候,共有两条语音消息,时长一致,隔了相当长的时间。 三日月宗近不敢放出声音,他怕听到是鹤丸国永撕心裂肺的呼救或者陌生人的威胁语音。或许还是先看看转文字的内容,指尖点了几下都没有选中,三日月宗近少见地急躁起来,终于还是选成了播放。 开头是一段嘈杂的声音,连带着三日月宗近的心都提了起来,紧接着响起的却是一段轻快的弦乐,琴弦磕在指甲上滋滋作响,手指肚拨弄琴弦发出沉闷的声音,爽朗欢快的歌声从扩音里飘了出来,在出云内里久久回荡。 我想为你唱首歌,歌的名字叫寂寞。寂寞的人儿少快活,且喝杯酒,唱这首歌。 如果明日我投身入海,就任海波带走我。 不要悲伤,祝我快乐。 为我倾一杯酒,为我献花一朵…… 时光在旋律中停滞,眼前迷蒙一片,斑驳的视线中,沙滩上年轻的鹤丸国永和莺丸友成坐在篝火旁,一边拨弄吉他,一边勾肩搭背,振臂高呼。歌声重重叠叠,轻快悠扬地围着火舞蹈,顺着青烟向天空渐行渐远…… 歌声重复播放了一遍又一遍,出云的扩音下,鹤丸国永的声音有些沙哑。伴着沙哑的歌声,三日月宗近掩面颤抖。 你说我不是你的唯一,可你是我的唯一。 苦涩弥散在三日月宗近的口腔鼻腔。 我生理上依赖着你,我心里面牵挂着你,而你不在我身边。 他很想哭。 他不能哭。 鹤丸国永又发来一条新的语音消息,三日月宗近点开,是同一首歌,三条消息,两段间隔,时间相同。 是这样吗?你在想我,你也正无比寂寞,对吗? 跳跃的旋律凝聚成一股无形的力量,源源不断灌注到三日月宗近体内。 他深吸一口气,缩小了同鹤丸国永的对话框,然后点开今剑的对话框。 今剑的秘密基地。 基地主人正紧张地窝在转椅上,石切丸、小狐丸和岩融各自找了个能站的地方,拘谨地蹲在原地。 “这要是让家里那帮老顽固知道了,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去?”岩融唏嘘道。 “所以你们都得给我保密!”今剑扭过头来,恶狠狠盯着自家三位兄弟说,“就像在家里帮三日月保密那样帮我保密!” “了解了解。”岩融举双手道,“那么,现在他到哪了?” “开机比较慢,再等一下。”今剑说,“岩融,提问,M82的星际标准名是什么?” “ERH009。” “和我们的标准距离是多远?” “……” “10。” “10光年?” “9。” “啊?等等,这跟你开机有什么关系吗?” “非常重要,8。” “33?42?27?不对这个基地没教过啊……” 岩融急得满头大汗,听到岩融焦急的声音,今剑反而放松了下来。电子眼悄无声息游走在M74时政各大设备的底层,一番操作下来,今剑轻松锁定了三日月宗近的位置。重装机甲的飞行速度终究比不过运载机,隔了七个星位,三日月宗近全速飞行也才刚到ERH003。 “喂喂,喂喂?三日月听得到吗?”今剑清了清嗓。 “清楚。”三日月宗近的声音同样清晰流畅。 石切丸等人瞬间亮了眼睛,不知道今剑在对着什么说话,要不是被提前交代过不能走乱地上的线,他们真想冲到今剑身边夺过话筒冲着三日月宗近各种念叨。 今剑摆摆手,示意石切丸他们冷静:“咳咳,双方注意克制,团结第一对错第二。所以三日月,下面你有什么打算?” “……” “哇哦,沉默了,你竟然沉默了!你们听听,他竟然沉默了耶……”今剑哈哈一笑,然后猛地顿住,“你给我沉默!喂怎么回事?所以你根本什么都没计划就这么出去了?当着将的面,打了那么一群人,飞出去了?完全没考虑下一步怎么做?你疯了吗……” 现在轮到石切丸他们安抚今剑了。 三日月宗近默默把音量关闭,过了一会儿才再打开:“离到M82还有很长时间,你先把备前室的监控改了吧。” 今剑甩了改不了三个字过去,三日月宗近问他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还有必要吗?”今剑没好气道,“当着将的面你都不装了,你且等着,回来之后他们不加大训练量累死你不算完!” “累不死的。那么第二件事,定位鹤的坐标。” “等着。” 今剑熟练地敲击键盘,显示器上密密麻麻的字符飞快闪过,过了一会儿,字符突然不动了,今剑啧了一声。 “怎么了?”三日月宗近问道。 “M82那边架设了一个屏障,我被拦下了。” “黑进去。” “有风险,你确定?”今剑犹豫道。 M82的技术装备放眼全系都是名列前茅的,星球人少归少,但能守得了一个资源星,可见其整体实力不容小觑。之前今剑就提过,全星系未必只有他一个擅长电子技术的人,这道屏障保不齐就是M82的电子人员架设的,对那边的实力不熟悉,今剑不敢贸然突破。 “我确定,开声纹识别吧,授权你以我的身份操作。”以他人身份操作,一旦查出问题,都将由那人受过,这无疑给今剑减轻了一些负担,可这毕竟是黑进别星系统…… 今剑犹豫再三,还是继续操作了下去。听着他和三日月宗近的对话,石切丸几人开始怀疑这样的事儿他们指定没少干。 “真没有!”今剑辩解,“我就帮他改监控,也不过是把他走路的图像改成坐轮椅,然后就是搞一搞会议系统的打光通话设备了,那些根本不算什么,所有情况加起来不过三、五……十次而已!” 这还少吗,今剑同志? 意外地没再受到任何阻拦,今剑竟然大大方方接入了M82的电频网络。三日月宗近报出鹤丸国永的编码,今剑当即锁定位置,并为他确认了最优降落点。 “地图给你了,最优路线也标好了。”今剑一敲回车,说道。 “收到,那么还有一件事。”三日月宗近说,“想个办法,帮我过掉M82的铱金盾。” 这回,他没有立即听到今剑的回应,通讯的另一头,小屋里四个人齐齐唉声叹气嘬牙花子。 “有困难?”三日月宗近问道,“我有几个思路,今剑黑进底层系统,让它把我识别成M82的重装给我开门……” 今剑说:“技术有限,着实有限。” “有没有熟人可以找关系开门?” 小狐丸说:“我认识的人里没有管进出那口的。” “那问问可不可以把鹤偷出来送到附近星球上……” 岩融说:“各星时政的医疗口不互通往来,没戏的。” 三日月宗近叹了口气:“那就只剩下硬闯了。” 石切丸立马阻止:“绝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三日月宗近拍着操作台的模块,问道,“物吉走之前不是给出云改装过吗?” “改装主要是为了适应你的行动,破盾类武器也不是为了破铱金盾,强行突破铱金盾可能会融化重装外壳,你会机毁人亡,更别说还要带人回来了!” “但是只要速度够快损伤就可以降到最低不是吗?”小狐丸提出想法,“高速行进可以把温度降下来,而且也有过溯行军极速撞击铱金盾并成功落地的先例。” 今剑反对道:“但那时的铱金盾防护能力没有那么强,你举溯行军的例子对我们而言没有参考价值,况且那个溯行军也没有在地面存活多长时间。” 岩融说不如你们先算一下力和速度,一扭头,旁边的石切丸已经在工作面板上写起来了。 四个人扎成一堆,真的开始推演强冲M82铱金盾的可能性了。 伴着激烈的讨论,三日月宗近终于来到M82的星域边上。四人的讨论十分激烈,但完全没有得出结果。三日月宗近看了看燃料余量,然后开口: “石切丸,你刚才说,如果速度足够快,可以利用突破音障时机身周边的气流波动振开铱金盾。”三日月宗近调整出云参数,说,“出云最快可以到1200,今剑,给我一条预测动线,不要让巡逻的人碍事。” “不行,这样绝对不行!”石切丸阻止他,“重装不是做突破音障的执行设备,不规则的设备强行突破音障,出云会直接碎在太空的!” 三日月宗近没有回应他,而是继续交代今剑查看M82的巡逻警备情况以及查看铱金盾是否有薄弱部位。 石切丸在一旁焦急地说这不行,别给他看,别给他预测,今剑也说看不了,但不是为着阻止三日月宗近,而是他真的看不了。 音频对话还算正常,可今剑的电子网络突然瘫痪了。全屋监控屏齐齐雪花态,鲜红的感叹号弹满了面前的显示屏。 “果然对面有同样擅长电子技术的人在!”今剑悲呼,“三日月你别动,我得先解决一下对面的家伙,不解决他,未来你可能再也不会有电子后盾了。” 今剑和对面打得难舍难分。他欲哭无泪,切实感觉到自己技不如人。三日月宗近没有再说什么,但今剑知道他在着急。再说出云燃料也快见底了,他必须尽快着陆。 可是电子对抗还在进行,并且今剑越发落于下风。耳边只有兄弟们急促的呼吸,可真的不行了,对面几乎是要把他摁在地上摩擦,今剑头皮发麻,敲击键盘的手也越来越慢…… 正在这时,滴的一声,秘密基地的门被打开了。今剑震惊地扭头,瘦高的男子关上门,直直朝他走来。今剑来不及嘱咐他别踩坏线,雪花屏照亮了那人的脸。 是明石国行! “你你你你你!”今剑顿时惊讶得说不出话。 “淡定,给个位置,通讯也给我。” 今剑跳下座位,把通讯麦丢给明石国行。不光是他,其他三人也震惊不已。 “别这样看我,你之前做的那些事,后续漏洞我都给你补上了,不然监察部早就杀过来了。” 今剑蹲在一旁瑟瑟发抖:“所以……将是知道了?” 明石国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不用这么小心,地上的线其实不会影响这些设备,你们完全可以随便行走踩踏。三日月,听得到吗?” 明石国行接手了和M82的电子战局,他声音懒懒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他对三日月宗近说:“看好你的最佳着陆点,稍后我会为你打开铱金盾。你要全速飞过去,然后尽快减到可以安全降落的速度。直接往你的着陆点落。” “1200够吗?” 明石国行丢给三日月宗近一个坐标,然后看了眼石切丸立起来的演算板:“那样最好,但是这个速度过盾后出云会直接砸到地上。除非你能控制得了,身体也能受得住。” “好。” 把握住难得的时机,三日月宗近将速度一推到底,对准那个珍贵的入口冲了过去。 “真要1200?他怕不是疯了!”今剑惊恐地抱头,明石国行却十分淡定,因为真正过盾的时候,出云的速度已经降至950以下。 “他是从空域边开始冲刺的,燃料不会支撑他以极速冲完的,放心啦。” 出云的速度太快了,快得让M82的人没有第一时间拉铃警报。等他们反应过来,大地一声巨响。 值班兵士摁下警报键,却没有传出任何声响。 这一天,M82时政的警报功能全部瘫痪了。 鹤丸国永悄悄睁开眼。 天花板白得发亮的墙反射出模糊的影子,他勉强看出自己正满身管子躺在一个治疗房间。同屋里还有一个呼吸声沉稳平缓,他小心地观察周围的情况。 有人来了,他赶紧闭眼不动。 尖细的声音指挥着,有人给自己打了好几针,又给自己头边加了一些设备。 “每隔两个小时,你就给他打两针。” 有人这样安排道,然后是一连串的讨论。又一波细碎的脚步声后,治疗间再度归于平静。 他动了动手指,只有极低的反馈,估计给自己打的针里有让人虚弱的效果,两小时一次,看来药效差不多就是两小时左右了。 鹤丸国永大概捋顺了自己的状况,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救,也不知道这边会不会再对他做什么。但他不能一直这么被动下去。 没有后援没有帮手,孤立无援的境地他最先想到的是三日月宗近。 什么想把我绑在身边,什么想把我藏起来,你可完全没做到啊可恶的家伙!男人在床上的话果然不可信,想到这里,鹤丸国永反而充满了力量。 给我等着三日月,要是我回去的时候见不到你急得发飙的模样,高低得揍你一顿! 鹤丸国永就这么安静躺着,等待身体恢复,等待合适的时机。给他打针的人来了四五趟,尖细的声音倒是没再出现过。听脚步,给他打针的似乎一直是同一个人,这里是只有他一个人吗? 虽然一直被打了虚弱的针剂,但鹤丸国永能明显感觉到针剂效果下降得很快。这边的所有设备自带的波频并没有让他不适,头边的高频射枪也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不如说正是这些高频射枪加速了自己的恢复。 是还没察觉到我本身的高频情况吗? 鹤丸国永默默庆幸,但他们知道也是早晚的事儿,想逃出去,还是得尽快。 鹤丸国永索性合眼,分析这里的情况,他要赶紧做好准备,出去怎么走,见到别人怎么应对,他得想办法搞一架舰载机,舰载机怎么开来着?保险起见要不要再劫个驾驶员…… 机会难得,暂且等着。 很快,他感觉时机到了。 一声巨响甚至令这栋楼都有些摇晃,进来打针的兵士没站稳,靠了一下病床,鹤丸国永猛然睁眼,他翻身虎跳,看准位置当即锁喉。 “安静,别出声!”鹤丸国永压低了声音。 他的力道真大,那人脸都憋红了。他发不出声,只得拼命拍打鹤丸国永的手臂。鹤丸国永当然不会留情,他警惕地环视四周,没有第二个医护人员了,很好。 他拔下身上的管子,带出的血溅在床上地上。他也不喊疼,看了看躺在旁边的另一个人。 那张脸有些眼熟,鹤丸国永回忆了一下,之前对新型溯行军的作战中,同组人员互通过个人信息,名字不知道,但照片和重装代号知道。 “蓝……鲸?” 听到他念出“蓝鲸”二字,怀里的医务人员不再挣扎,鹤丸国永稍微松了松手劲,那人忍着脖颈的酸痛,克制小声地喘息: “军士阁下认识蓝鲸吗?” 今日的M82时政大楼,兵士们行色仓皇,神哗鬼叫。 动乱令全体人员一级戒备,可是戒备什么?在哪戒备?一概不知。 报警系统全线瘫痪了呀。 甚至不同楼层的人,此刻都不知道自己该急些什么,装模作样慌张了一会儿发现没有溯行军来袭,便又安稳地坐了回去,以至于出云降落之初,都没有人质问为什么重装不在备前室而在室外。 人也是少。 三日月宗近走下出云,走进大楼,这才有人前后围过来。 脱离了出云,外骨骼重新沉重起来。三日月宗近切换了模式,坐在轮椅上,他既是表示诚意——我方不会率先动武;又是一种嘲讽——你们不配与我交战。 时政的武器库里没有手枪。所有人都是两手空空,出现任何情况只能靠徒手肉搏。 可谁敢对三日月宗近动手?他们谁能打得过? 那可是相士! 以下犯上的绝对禁令十四星时政通用,兵士们谨慎围住三日月宗近,他向前驶去,兵士们也同方向改变包围圈。三日月宗近感觉有些好笑,兵士们拦住了电梯,不要紧,他的轮椅也可以走楼梯。 M82的相士收到通知连忙赶来,出现的时候三日月宗近还差一层就到他们的手入室了。 那名相士气喘吁吁,他认得三日月宗近:“同事,你这样是不是违规了?” 三日月宗近满不在乎:“你们来我星抢人在先,现在我只是要用相同的方式把人带回去。别说了,让开。” 相士的底气有些不足,但他仍然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星掳走了你们的兵士?” 三日月宗近放出明石国行提前发给他的监控视频,编号820013清清楚楚。相士的脸当即绿了。 但他仍试图辩解什么,三日月宗近不作回应,没关系,定位已经很近了,找到了人,你自然会闭嘴。 三日月宗近向前驶去,相士拦在他的面前。谁也不能率先动武,M82理亏在先,而M74没有通过正规途径到访,一旦动手,性质就变了。 于是一圈兵士中间,两名相士以一种有点可笑的方式左来右闪,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正在这时,包围圈里有人叫了一声,所有人看向那边。 走廊尽头,也有一个圈。 穿着病号服的鹤丸国永一手锁着白褂的兵士,一手夹着昏睡中的蓝鲸,赤脚出现在众人眼前。 相士几乎绝望了,他象征性阻拦了一下,然后被三日月宗近撞了过去。两个包围圈慢慢靠近,然后逐渐合成一个。 三日月宗近眼前一亮,但他很快发现鹤丸国永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好。鹤丸国永双眼通红,喘着粗气,腰间插着一柄柳叶刀。穿着白褂的兵士早就昏死过去了,而另一边的那位看上去睡得还挺香。 他每一步走得都十分吃力,身上有很多深浅不一的伤口,但最糟糕的果然还是腰间。血流到地上,一步一个红脚印。 鹤丸国永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众人,猩红的目光在陌生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三日月宗近身上。 “你也是来抓我的吗?”鹤丸国永紧紧盯着三日月宗近。 他的神经绷得太紧了。三日月宗近轻轻说了一个不字,还想再说点什么,可鹤丸国永已然泄去全身力气,倒向他的怀中。 后续又来了一些人,但他们都没有上前,不少人认出了三日月宗近还往后退了退。M74的三日月宗近,在场很多人曾经被他亲手收拾过。就算后来他不活跃在一线,也无法抹掉给众人在身心上留下的巨大阴影。坐着又如何?三日月宗近不需要用到腿,照样能收拾你。 三日月宗近给鹤丸国永换了个较为舒服的姿势,小心护着刀柄。另两个人他也没放过,一人一只手臂捆在轮子上,这就回头要走。 层层包围下,三日月宗近淡定转身,这时,相士的电频响了,82的通话,声音却意外的和蔼。 “来都来了,让他们都留下吧。” 电频的音量本就不小,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这段对话。女人的鼓励让众人心生战意,他们大着胆子又往前迈步。 一个受伤昏迷,一个行动不便,看样子也没什么后援。两个都是各星稀罕的人,现在落到了M82的手里,哪还有放跑的道理? 相士摊开双手,表情相当精彩。他干涩地开口:“三日月……三条先生,我……” 三日月宗近心下了然。他轻声道:“你叫的是‘三条先生’,看我三日月宗近做什么?” 包围圈越缩越小,胆大的人手就要碰到两人身上了。 轰—— 猛烈的撞击使得楼栋摇摇欲坠。所有人靠边扶稳,警惕地环顾四周。 “谁?又是什么?” “这回又是谁来了?” “溯行军吗?溯行军吗!” “该死!今天的铃为什么坏了?机巧组的人呢!” “不是溯行军!谁……谁开的运载机撞楼了?” 顺着声音看去,走廊尽头的墙体被一艘运载机撞破了,罪魁祸首横在断裂面前,踏板延伸搭向走廊,娇小的身影一跃而下。 更多兵士涌上这一层,往那个身影面前挤。但看清来人之后,慢慢退了出去。 M74将,赫然出现。 全套作战服穿戴整齐,74挎着满身子弹,手枪也别在腰间。她按着耳麦,战术靴重重跺在地上,每一步仿佛都要钉进地面。 灰蓝色的兵士们对着她,但谁都不敢上前。纵然存在天然的体型差和武力差,但他们不能伤害一名管理层。 “从我的人身边滚开。”女人面无表情,一脚踢开了那名相士。刀切的发梢横在脸旁,上扬的眼尾冰冷凌厉。 “您……您想做什么?”相士捂着肚子谨慎开口,“将级……将级未经允许……硬闯外星……您……” “级别不够,你少说那些没用的,叫82出来见我!”三日月宗近怀里,鹤丸国永腰间插刀,满身伤口。她握紧双拳,咬牙切齿:“一个两个都叫你们押在这,我们难道是吃软饭的吗?我要带人回去,都给我滚开!” 这时,又一名相士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明显比先前的相士强硬一些:“将74,您驾驶舰载机,携带着地面政府才有的武器强闯外星,这可违背了时政多条规章啊。” 此言一出,本就占着人数优势的M82众兵士似乎又有了些底气。 但见74嗤笑一声,她示意三日月宗近跟紧自己:“我说了,级别不够,给我滚开。” “您的所作所为这边都有记录,级别不够?是啊,您的级别很快就要不够了。” “至少现在绰绰有余。”74不耐烦道,“我跟你解释不着,滚蛋。” 相士彬彬有礼,但和蔼的表情下面却藏着寒冰一般的蛇眸。74向前,他并不后退,反而一副期待她进一步贴上去的样子。 三日月宗近眉头紧锁,他时刻准备起身。就算不用外骨骼,此刻他也能站得起来。 “这样啊……”74看着那张礼貌的假面,似乎发现了什么。 她慢吞吞抽出腰间的手枪,当着相士的面把子弹一个个装填进去,举起,然后抵住他的胸口。 “伤害管理层是重大违纪,管理层违规杀害兵士同样是重大违纪。但是,你猜我敢不敢?” “你不……” 砰! 74高举手枪,子弹擦着相士耳边飞过,子弹从天花板一路弹射,贴着好几个人的身体飞来飞去,最后滚到一边。 “现在呢?”74说,“我敢不敢?” M82一众兵士,最后是眼睁睁看着74领着三日月宗近带着鹤丸国永踏上那艘舰载机的。 铱金盾自动识别了那艘舰载机,为它打开一个出口。那名相士默默将发生的一切视频备份发给82,可是始终没有等到回应。 而他知道自家将被全系通报重大违规,即将面临法庭审判一事,也是后话了。 将级例行会上,74杀疯了。 会议以指挥官出面调停告终,虽然有几人还在为之狡辩,但82和59涉嫌违规绑架外星配适者用以人体研究的事情终于还是被拿上了明面。 会后,67问74,你当时不等批文就直接去M82,不怕事后真的降级撤职开除吗? 74也是心有余悸,她没有解释太多。三日月宗近走后,她紧急拟了情况说明发给自家指挥官,请求上报管理员并在全系发通报函。她把自己要去M82的事一并做出了说明,指挥官沉默注视文件片刻。 “你可以打申请,但管理员未必批条子。”指挥官是这么说的。 “我等不及了。”74说,“M82是怎么突破我星铱金盾的需要进一步调查,他们强行带走了我星的配适者,还打伤了一名配适者和一名监督员。我们有监控有证人证言,真追究违规必然是他们的问题,就算放一两个人去M82也比不过他们去。” “所以,这就是你没能拦住三日月宗近的原因?”指挥官打开电频,“但你现在只能等着,你来找我,我当然可以给十四星的指挥官和将发红头,但这一切都要等管理员点头。” “那您就赶紧开恩办吧。” “还是说了,管理员批与不批,我不知道。”指挥官抬眼瞄了一眼74,然后又垂了下去,“这种事,使用合理合规的外交手段才是最优解,任何的无理蛮横横冲直撞都可能把我们从道德高地拉下来。你能保证我们的人杀去M82后,只靠嘴皮子就把人带回来吗?” 应该……不能吧。 “管理员那边,我已经说了。”指挥官关闭电频,“我知道你急,我也急。本星要员被带走本就是一件大事,管理员会优先处理这件事的,但是你不能轻举妄动,绝对不能轻举妄动,不可以一个人冒冒失失急着过去,我们没有武器。管理层的权限的确够大,但也受限于各种条件,他们伤不了你,你也不能伤他们……你走吧,回去等通知。” 74被劝退到门口,越想心里越堵。 然后她突然灵机一动。 而这灵机一动的后果,在鹤丸国永修养结束、三日月宗近禁闭结束之后,姗姗来迟。 第1章 第1章 宴会风波 M74,时政宴会厅,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即便是休闲时刻,兵士们依旧身姿挺拔。他们三五成群,兴致勃勃地讨论刚刚大获全胜的对乙级溯行军战斗。 兵士们胸前别着花花绿绿的章子,灯光之下熠熠生辉。徽章代表其主人的功勋,肩头的金色花瓣区分了各自的衔级,亦为这身一板一眼的灰蓝制服增添了些许鲜艳的调调。 乙级溯行军不是常见敌兵,不论是舰艇还是机甲都比常见敌兵体型更大,在以往的作战记录中都是苦战。而这次的战斗是一场闪电战,各个环节配合都堪称典范,同时达成了最少损失、最多战利物资、新武器实战三项政治任务,因此时政上下津津乐道。 兵士们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虽时刻注意军容风纪,但宴会厅内分贝却逐渐升高。 “还好吧……”压切长谷部抄着手,说着还好,可他眉头紧蹙,“其实我们这次的主要目的是去cg147做地质勘探,只是那边刚好有不少冷却材和玉钢。” “那不是很好吗?”烛台切光忠朝他举杯,“你们队每次远征都能带回那么多东西,真是的,大家可都羡慕着呢,还能看到女神的裙摆,连女神都对你们青睐有加呢。” “女神的裙摆?算了吧。”压切长谷部捏了只高脚杯同他碰杯,无奈地叹气,“女神再好看也只能远观,裙摆摆过来的极性粒子对舰体伤害太大了,你们的机甲也是一样。一队远征带回来的物资最多也只够修一次中型舰。资源啊资源……我们一趟趟地跑为的是什么?”他在杯缘处细细抿了一口,继续唠叨,“我们可是劳碌命,又是轻装又是远征舰。不像你们,不用操心远征,只管自己手边那个重装……” “看你说的。”压切长谷部唠叨起来是真能说,烛台切光忠笑道,“你羡慕我们?我还羡慕你们呢。重装的操作复杂烦琐,还要被扎。要我说倒不如舒舒服服坐在轻装里或者战舰指挥台上。” 听到被扎,压切长谷部一个哆嗦:“这倒是……你们也真是不容易。” 两人说着,走到宴会厅尽头的长桌前。还没到正式就餐时间,长桌上备了些精致的小吃。压切长谷部伸长了胳膊去铲一块蛋糕,胸前垂下的金穗差点扫到近处的奶油。 “小心。”烛台切光忠帮他撩开金穗。 “啧,真麻烦。”的确够不到远处的蛋糕,压切长谷部停了手,任烛台切光忠帮自己把那块相中的蛋糕从遥远的桌中间横跨十万八千里运到自己面前,“我是真心的,谢谢。绶带真心不方便,太累赘了,明明发领章也很好。” 他给自己添了几片午餐肉,也给烛台切光忠夹了几片:“对了,你怎么还没升到团级?” “团级听说定给小贞了,正式文件可能过几天下来。”他用夹子柄戳了戳自己胸口,“不用不理解,小贞参与了好几场丙级和丁级战斗,团级定给他也是合理的。” 烛台切光忠口中的小贞大名叫太鼓钟贞宗,还在基地的时候就凭借断层的成绩被大家熟悉。他和自己一样,走的是伊达派战术流,这派战术向来以操作大胆出其不意著称。M74光荣榜上凡是伊达派出身的人,其背后都有一场令所有将惊心动魄的处女战。 烛台切光忠大概是最不像伊达派的伊达派了,他其实更偏长船派一些,行动按部就班,会在乎自己战斗时的姿态,精心计算机甲兵卒损耗量等等。可他却还是在伊达派老师的手下顺利毕业,通过考核,进入时政,倒成了历届伊达派里一个另类的存在。也多亏了他,每到年终结算,他都能帮最费资源的伊达派减少一半以上的无谓消耗。 时间看着差不多了,众兵士纷纷落座。压切长谷部趁落座之前又往嘴里送了一口吃的:“太鼓钟贞宗啊……我记得还有谁,谁来着?都是少见的小体型重装配适者。” 烛台切光忠点头:“常规配适者大都是一米七到一米九的身高,更高或更低点的也有,但体型过大或过小都会不适应辐射和涡流高温,而且重装和轻装一样都是批量生产的,就算会为使用者进行针对性调整也只是微调,大幅度进行协调性改造费时又费力……” “但是,所有小体型重装配适者都是天生的战士,他们相较他人更加坚毅勇猛,反应更加迅速敏捷。这是他们特有波频的特性,是我们羡慕不来的。” 欢快的声音从两人身后响起,下一刻,有力的臂膀搭上压切长谷部和烛台切光忠的脖子,险些让两人朝后栽倒。 这人手里甚至还捏着几近满杯的红酒,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令烛台切光忠小心地收起手臂。 “鹤丸……国永?”压切长谷部惊讶道,“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被……” “嘘,嘘!”鹤丸国永连忙朝他比了个手势,“你小点声!” 压切长谷部压低了声音,三连问:“你不是被降级了吗?偷偷溜进来的?你不怕被发现啊?” “这里那么多人呢,监察部的人看不到我。”鹤丸国永蹲在他身边挤挤眼睛,然后摇晃酒杯,“真是的,也就是这次,之前哪次宴会我不在?我跟你说,每次宴会,将都会安排好酒,有酒没我不要太可惜。” “前辈。”烛台切光忠指了指鹤丸国永手里的酒杯,又指了指他的衣服。 “光忠要信我啊,我酒品很好的。”鹤丸国永捏着杯子突地往两人面前一送又一滑,压切长谷部快速朝一旁躲闪,生怕杯子里的酒洒出来。 鹤丸国永的手很稳,杯中酒在两人面前一摇,一滴也没漏。 “千杯不倒!”鹤丸国永骄傲地自夸道。 “是没见您醉过,但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少喝为妙。再者对我们伊达派而言最重要的就是……” “反应时间。”鹤丸国永打断道,“不过,我流反应时间哪个超过120毫了?就算我真喝多了也超不过130,没有问题。” 鹤丸国永自信满满,嘴上这么说,可他还是老老实实收回手臂。自家这位后辈有些轻度洁癖,衣服向来保持绝对的干净整洁,就算坐进重装也是如此。而这也是令鹤丸国永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重装内空间有限,接入时后背被扎,四肢被制动装置包裹,为什么每次结束后出来,烛台切光忠还是整整齐齐的,衣袖裤脚一点褶子也没有? 三人又简单聊了几句,有人招呼压切长谷部,他回头说话,就这一回头的工夫,鹤丸国永没影了。 齿轮迈着正步咔咔地走,时针分针在13的位置重合。休闲时间到此结束,接下来宴会才要正式开始。时政及陆地政要代表、指挥官和将、相入场,掌声似雷鸣不断。将在宴会厅前方屏风后的独立区域就座,不与上士、中士同区域进餐。 放眼望去,受邀到场的全是四花或三花的上士中士,侍者是委托地面相关机构安排的人,零星的黑色在灰蓝的海洋中还算显眼。大厅内座无虚席,这种场合是不允许擅自早退的,门口也安排了监察部的人员看守。那只被一抹到底的滑头鹤应该还没有溜走,可压切长谷部扫了好几圈也没瞅见那个亮白的脑瓜。 按理说应该一眼就能看到,鹤丸国永跑哪去了?要不是这一桌还坐着不熟的人,压切长谷部甚至会考虑掀开桌布看看下面。 对这位私底下常被称为“事件源”的同事,压切长谷部有一百个不放心。烛台切光忠坐在另一桌和他背靠着背,于是他回头,小声询问:“鹤丸去哪了?” 烛台切光忠正在吸一根紫色的蔬菜面,听到压切长谷部的声音,他端起盘子转过身,捏着筷子指了个方向。压切长谷部顺着看过去,鼻子都要气歪了。 只见鹤丸国永一身纯黑西装,有模有样端着托盘站在靠墙的位置。察觉到压切长谷部的目光,鹤丸国永飘过来一个狡黠的笑。 “这……” “前辈就是来蹭口酒,嘛,总而言之,你懂的。”烛台切光忠咽下面条,说道。 压切长谷部脑瓜嗡嗡响,他一拍桌子:“这像什么样子!” 一桌子人望向他。 压切长谷部尴尬地比了个手势,端正坐姿。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呼叫烛台切光忠:“你给他安排的?” “对,也不对。”烛台切光忠说,“我给他提供了衣服,你没发现那件衣服的质感特别好吗?” 仿佛是在配合烛台切光忠的话,鹤丸国永扽了扽衣摆。柔和的灯光下,衣服泛着丝丝缕缕的银光,和旁边一动不动正版侍者那洗了无数遍的暗淡套装区别还真很大。 “可……可他再不济也是军阶,军阶啊,怎么可以同侍者站在一起?” 总体来说,M74只有两个阶级:军阶和非军阶。为保证时政的战斗力和纯洁性,官方规定军阶的人和非军阶的人轻易不得混在一起。 不过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就比如本次宴会就邀请了很多地面政府的人参加,还请了非军阶的侍者进行协助。军阶战士在成为军阶之前也有非军阶的家人,所谓不得混在一起也不是非要让两个阶级表现得那么泾渭分明。 “有什么关系,他本人都不在意。”烛台切光忠拍拍压切长谷部的肩。 “这家伙……” 压切长谷部真的很服气。 西历2502年,由于人类的过度开发,火山、地震、海啸……自然灾害、次生灾害接踵而至,人口因此削减了将近三分之二。ERH001号星已无法维持人类的正常生活,好在科技已经相当完备,人们利用各种先进技术,成功征服了本星系的另十三颗行星,并在上面建立新的家园。星球上大大小小的国家在这生死攸关之际终于放下恩怨,相互融合携手共建,逐渐形成了以星球为单位的十四个主要权力体系。 与此同时,人类对宇宙的探索更进一步,最大的收获便是成功实现了虫洞跃迁。十四星科学家通力合作打通了五个虫洞,能通往本星系周边的五个卫星星系。遗憾的是五个卫星星系中未发现碳基生物存在,但是卫星星系中拥有十分丰富的资源。人们定期派遣工业舰远征,一边进行探测,一边开采资源。 ERH001的生态系统终于得以喘息,人们相信终有一天,这颗蔚蓝的星球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然而没过多久,这个美好的愿望就被一群宇宙强盗打破了。这群宇宙强盗,自称时间溯行军。 溯行军似乎掌握着更高一级的技术,能够随意穿梭于各个星系之间,进行讨伐掠夺,他们征伐过的星球中,不乏存在碳基生物甚至智慧生物的星球。据已知情报分析,溯行军似乎十分中意ERH十四星,而鉴于十四星的强硬反抗,他们将采取更加暴力的手段进行打击。这消息一经放出,十四星人民终日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于是,为了抵御溯行军,十四星成立了名为“时间溯行军对抗局暨十四星联合政府”的组织,联合力量共同御敌。组织简称:时政。 时政内部,除了身为十四星政要代表的“管理员”之外,还包括驻扎各星、接受命令、统筹星际情报、商讨战略的“指挥官”,指挥作战的“将”,机械师与经验丰富的兵士“相”,以及冲锋一线的“士”。 层级划分意外的简单,毕竟从只有ERH001星时开始,“结构精简,权责明确”口号就已经喊起来了。 举全部力量备战御敌,有限的资源自然要先供应给时政使用。时间一长,军阶和非军阶之间的差距便越来越大了。而非军阶地面政府管理下,也存在着无形的阶级划分。于是底层人民的生活质量每况愈下,饥一顿饱一顿的人不在少数。 有的人不甘心当一辈子的“最底层”,地面既然生活不下去了,不如到天上去!成为军阶,进入时政! 可是,成为时政军阶并非易事。 要想获得军阶加入时政,只需要在时政基地进行培训,在包含文化、体能、精神波在内的各项结业考核中获得全A成绩,并在所有全A毕业生中排名前25%,就有机会被正式授予军籍进入时政。听上去简单,但实际上每年落榜生一抓一大把。在这样苛刻的条件下,每年加入时政的新人寥寥无几。时政常年缺人,但标准年年不降反增。 对此政策抱怨者不少,而时政态度一直坚定:宁缺毋滥。时政的兵是要和溯行军战斗的,各项能力不够优秀,到了战场也只能当炮灰,丢了人头丢装备。如今人和资源在各个星球都是最稀缺宝贵的财富,时政的每个人每块资源都要发挥出200%的作用,没那金刚钻就趁早别揽瓷器活! 时政缺人,哪哪都缺,最火热的岗位当属重装机甲配适者。基本所有基地学员都有一个重装梦,可是重装配适者的条件也是时政所有岗位里条件最严苛的,除非有特别突出的能力,只有成绩排名前3%的人才有机会见到重装。 有些比较极端的人,成绩没排到3%,连军阶都不入,宁愿从头来过。这样排在后面的人就有了更进一步的机会。不是所有人都对自己的实力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时政缺的也不仅配适者这一类岗位。 打仗需要有战士,也需要有武器。专门打造对敌武器的机械师同样是个热门岗位。机械师的主要工作是打造和改进军舰机甲和各类武器,以适应多变的宇宙环境。辐射、粒子冲击,即便是看似不起眼的死星碎片,对机甲和星舰都可能造成致命威胁。如何高效利用资源进行全面的修复和高质量提升一直是机械师需要解决的首位难题。所以好的机械师和配适者一样,都被时政视为金疙瘩一样的宝贝。 相较于配适者,成为机械师的门槛相对较低。想达到前者的标准对大部分人而言难如登天,所以基本上后者才是大家挤破头的存在。 但机械师也有机械师的门槛,那就是极高的算力。很多人在基地复读一年又一年,脑力却逐年下降。有的扛不住日复一日枯燥的打磨而放弃,有的因为心态问题每次都挂科……刷下来的人大多回到非军阶另谋生计或做个普通机械师,而另一部分人会选择留在基地。 毕竟基地也需要老师。 每当看到面前丰盛的食物,压切长谷部都会忧愁:军阶一场宴会下来剩下的那些拿到非军阶能让多少人吃饱饭啊……都是人,自己在这里可以大鱼大肉,别人在外面吃糠咽菜,差距太大了,明明都在努力活着。 “想开点,长谷部中士。”鹤丸国永提着酒瓶从压切长谷部身后冒头,“军阶平均寿命不足非军阶的一半,这些都是我们拿命换的。” 鹤丸国永亮闪闪的金瞳似乎要洞穿压切长谷部的心,这让他有些不爽。鹤丸国永趁他还没开始抱怨麻利溜走,于是他只好皱着眉,看那颗白花花的脑袋灵活地穿梭在宴会厅。与会的人不少是认得鹤丸国永的,知道他被抹了花,也明白他出现在此就是为了讨口酒,故而心照不宣一声不吭。 这次的宴会上不仅食物丰盛,为了放松诸位将官紧绷的神经,主办者别出心裁整了点小花样。宴会大门刷地拉开,俊男靓女身着精致礼服鱼贯而入,如穿花蛱蝶般在场内翩然起舞。侍者牵起他们的手,于是舞者开始轻灵地转身,礼服淌着流光,流苏飞扬。贴身礼服包裹着曲线,姣好的肌肤若隐若现,淡雅体香由近及远。大家愉快地欣赏着这场走秀,前几日战斗的辛苦一扫而空。 不过这次,场内不仅有柔美的蝴蝶,还乱入了一只不羁的白鹤。 白鹤闲庭信步,每有蝴蝶飞来,他就主动牵起对方的手。舞者意外地看着他,舞步回旋,全靠牵起的手指示。白鹤不时揽着小蝴蝶的腰摆个pose,然后放人离开等下一只的到来。称呼白鹤可折煞鹤了,现在的他像只花孔雀,逢人就开屏。 要不要这么色气?压切长谷部捂脸,这么张扬生怕监督员看不到吗?旁边的烛台切光忠却觉得这个场景蛮赏心悦目的:“说真的,前辈比那些模特漂亮多了,你不觉得吗长谷部?还在基地的时候我就想如果是前辈的话,就算不是军阶,单靠那张脸也能在非军阶里混得风生水起。” 大家不直接叫鹤丸国永的名字,那样会引来监督员,他们只是拍手叫好,严肃的场合让他这么一闹腾,愈发活跃起来,欢乐的气氛甚至感染到坐在前方的相。 “怎么这么热闹了,那边怎么了?”石切丸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在面前的牛排上切了一刀,问道。 “似乎是主办方安排的节目发挥作用了。”三日月宗近拿纸巾拭了拭唇,“那个转圈的小白毛是谁?看打扮是个侍者,但似乎有些面熟。” “前辈……”小狐丸指指自己的头发,三日月宗近冲他笑了笑,“乖,你是大白毛。” “那人是军阶哦。”今剑伸长手臂摸了只螃蟹到自己盘中,“鹤丸国永,前130军军长,因故降级目前是营员。” “哎呀,从上士成了下士,因何故被罚成这样?没听说过。”石切丸将牛排送入口中,好奇地看着今剑。 时政的“士”分三级:上士、中士和下士。上士分军士和师士,中士分旅士和团士,下士只有营士,但长官级常被称为营长,其余都是营员,营级地位很低,有时连“士”的称谓也不叫。 “相当被溯行军从悬臂虫洞一炮轰到桑比克山谷。”小狐丸感叹,“罚得这么狠,是什么情况?” “秘密。”今剑把螃蟹腿竖在面前,“据说泄密是会上法庭的。” 石切丸与小狐丸四目相对,互相从对方眼中看到更多的好奇。 三日月宗近一条胳膊支在扶手上,坐观花孔雀频频开屏,同时脑内飞速检索鹤丸国永这四个字。这个人他一定在哪见过,但他实在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轻浮的人。轻浮,轻浮……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检索的关键词从四个字变成了两个字。自此,鹤丸国永在三日月宗近心中便和轻浮二字画上等号。他目光一斜,开始检索与轻浮有关的情报。 正在这时,欢乐的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 “请你出去,鹤丸国永下士。”谦信景光伸手横在鹤丸国永面前,鹤丸国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花孔雀开不了屏,收起尾巴老实站正。 “宴会受邀嘉宾截至团级,就算是非团级也必须是本次战斗的参战人员。你既不是团级,又没有出战,不在受邀范围内,请你出去。” 有人拉了拉谦信景光的衣角,是太鼓钟贞宗。鹤丸国永是在基地起就一直照顾他的大前辈,自己能到今天这个位置也多亏了他的指导。本来一抹到底就已经很打击人了,谦信景光这样当众揭伤疤也太不给人面子了吧? 可监督员,从来就不是个给人留面子的存在。 同地面政府检察机关类似,监督员监督着时政内部的各项事务。他们不苟言笑、不近人情,只要违反时政相关规定,就算是自家人也绝不手软。说好点是大公无私,说坏点就叫一根筋,因此大部分人对监督员总是颇有微词。太鼓钟贞宗试图说服谦信景光放过鹤丸国永,其他人也纷纷表示不至于,都是认识的人,何必那么不留情面呢?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谦信景光脸上渐渐有些绷不住了。其实他刚成为监督员没几天,一直接受的教导是按规章办事,眼下这场面哪是他一个新人菜鸟能应付的?小菜鸟有些慌神了,眼珠子嘀哩咕噜转,鹤丸国永见他满脸通红,心生一计,一把将人揽了过来。 老鸟对着小鸟循循善诱:“看你应该是长船派出身吧?不用慌,你们长船派都这样,你这调调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你往那边看。”鹤丸国永指了指坐在不远处的烛台切光忠,后者摆手笑了笑算是示意,“眼熟吧?肯定眼熟,那可是你们长船派一直想挖过去的人,怎么说呢,姑且算你半个自家人。” “烛台切前辈……你,你什么意思?”谦信景光不知鹤丸国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谨慎提问。 “我们来缕一缕啊。”鹤丸国永掰着指头和他数,“按服役年头算,烛台切还是你上司大般若长光的前辈,到你这称呼人家声祖宗都不为过。” “前辈就前辈,为什么要称祖宗?” “这是我们的规矩,来得早的就是祖宗。”鹤丸国永继续和他掰扯,“而我,是你祖宗正儿八经的前辈。咱们这里等级观念那么重,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你不会不知道吧?” “等级观念看的是花,又不是看年头。”谦信景光差点被他绕进去。 “不不不,那都是面上,面上的规矩。”鹤丸国永继续忽悠,“哎,你们监督员平日里不怎么接触这呀那的,很容易就和人莽上了。我流独家交际秘籍只此一份,这回你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回头我好好教调教调你。” 你个油头鬼坏得很! 谦信景光毫不留情推开鹤丸国永,从口袋里掏出小本本:“不要说了,你在试图贿赂监督员!根据时政监察条例第二十三条之规定,我……” “不,等等,别啊。”鹤丸国永终于尴尬了。没想到这小家伙这么不给面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呢,张口就要罚。 见鹤丸国永的“说服教育”竟然没起效,旁人也有些意外。他们试图拉谦信景光开票的手,谦信景光这边拍下作乱的手,那边就有人来夺小本本,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差点没打起来。 啪啪—— 皮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监察部部长大般若长光姗姗来迟。看到部长出现,谦信景光差点没哭出来。 “我见谦信一直没回来,还以出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原来是您哪。”大般若长光把谦信景光拉到身后,“鹤先生就高抬贵手放过我家小孩吧。” “这说的什么话。”鹤丸国永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晃着酒杯走上前去,“应该是贵处高抬贵手放过我才对。”他将酒杯凑在鼻尖,香气顺着鼻腔直冲天灵,“我就这一个爱好,肩上都被抹秃了,还不许我苦中作作乐吗?” “原来鹤先生是想喝酒了,怎么不来找我?”大般若长光将酒杯从鹤丸国永手中捏了过来,但鹤丸国永并没松手,“烛台切前辈没和您提过吗?我也是红酒爱好者啊。” 说罢,大般若长光欠了欠身,就着鹤丸国永的手将杯中的酒全部倒进自己口中。 “你这可真是……”鹤丸国永倒吸一口冷气。 “有美人和美酒相伴,可谓风雅。”大般若长光凑到鹤丸国永耳边,压低了声音,“鹤先生愿意的话,我的房门随时为您打开。” “谈条件吗?”鹤丸国永嫌恶地两指夹着杯底,朝旁边侧头,“不好意思,我更喜欢吃独食。” “那真是太遗憾了。”大般若长光摇着头直起身子,“谦信,条例上怎么规定的来着?” 小家伙无视鹤丸国永恶狠狠的眼神,流利地背书:“时政监察条例第二十三条规定,擅自进入……” 书没背完,中气十足的声音跨越半个会场:“那边的侍者,你来帮我换一双筷子吧。” 小狐丸惊讶地看着身边的三日月宗近。 鹤丸国永朝声音的方向扭头,三日月宗近颔首,鹤丸国永的目光落到他的肩头,四朵金花,相士。 这位相士的身边其实正站着一位侍者,但他却还朝自己的方向发话。鹤丸国永迟疑地伸手指了指自己,四花大佬再次点头。 大般若长光似想将人拦下,但鹤丸国永立即换了一副谦卑恭顺的样子朝四周歉意地鞠躬,然后顺势从大般若长光抬起的手臂下方钻了过去,小碎步朝相士的方向一溜小跑。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三日月宗近点头。 “请您稍等。”鹤丸国永拿了筷子离开会场。 鹤丸国永前脚刚走,一名女性后脚从屏风后走。场内众人纷纷起立向她敬礼,鹤丸国永换了筷子回来,刚想进场,脚步生生刹在了门口。 是将! 冷汗一下就冒出来了。鹤丸国永心中暗叹幸亏自己出去得及时,要还留在那,铁定被抓包。 他躲在门口朝场内看去。 “那么吵,怎么回事?”女性低头,问还坐在椅子上的三日月宗近。 “主办方的暖场节目效果显著,大家都很开心。”三日月宗近回答。 “为什么监督员会在这?”女性又问。 大般若长光想说什么,但是三日月宗近先一步打断:“听说大般若喜欢喝酒,想着叫进来一块放松一下……” “监督员工作期间不得擅离职守,你不记得了吗?”女性厉声道。 “是,我的错。”三日月宗近回答。 大般若长光和谦信景光也站定欠身。 “今天先算了。”女性把手放在三日月宗近的椅背,看向两人,“你们回去原来的位置。” 正在这时,后藤藤四郎拿着一封信走到她身边:“大将。” 女性接过信,扭了扭耳夹,隐形麦克贴着脸颊伸了出来。 “坐吧。”清亮的声音响彻宴会厅。 众人坐下,接着是漫长的训话。大般若长光轻轻关上门,就见鹤丸国永正撅着屁股往门缝里瞄。 原本是来抓人的,倒被人拐带了一番。他倒也不恼,走到鹤丸国永身边勾着他的肩:“鹤先生,我的承诺一直有效。” “什么承诺?”鹤丸国永不想搭理他。 “酒友的邀请。”大般若长光很快把手拿开,指尖在黑西装上划了几下,丝缕银光划开漆黑的缎面,“囤货有些多,美人做伴,存货应该很快就能解决掉,这样我也可以赶紧上架新品。” “不——要——”鹤丸国永头也不回。他拉长了声音,送大般若长光离开。 回岗的路上,谦信景光有些在意大般若长光对鹤丸国永的态度,忍不住问:“前辈,您和鹤……” 谁知大般若长光一反方才热情的态度:“以后见着他记得绕道。” “欸?” “鹤丸国永。”大般若长光掏出一个小本本,不知在写什么,“他你可应付不了,不说你,我也对付不了。” “唔,其实我想问……” “你只需要记住一点,他出现违规时不要明说,默默记下来告诉我,我会直接报到将那里去。”大般若长光面无表情地扬了扬手里的本本,“对付他只能这么办。” 所以鹤丸国永根本不知道自己被监察部记了多少账,当然他也没心思想那些。大概训了二十分钟话,将终于回到屏风后面,鹤丸国永打算开溜,一瞬间同方才为自己解围的相士四目相对。相士朝他比了个剪刀手,咔嚓两下,鹤丸国永这才想起自己还要为人家换筷子。 他捧着筷子恭恭敬敬放在大佬面前:“您久等了。” “无妨。” “请您慢用。”鹤丸国永准备撤退。 “不急。”大佬慢悠悠拦下他。 “您还有什么吩咐?”鹤丸国永十分谦卑。 “那边的菜,帮我夹一份吧。”手指一伸,指着旁边。 您高抬贵臀伸手就能够到好吗?鹤丸国永谦卑地端了盘子夹菜。 “啊,能麻烦你帮我拿块蛋糕吗?”今剑突然说。 您在椅子上上蹿下跳的功夫自己不就拿回来了吗:“好的,请稍等。”鹤丸国永谦卑地去端蛋糕。 倒酒的工夫,小狐丸余光一扫:“前辈,你的鞋带开了。” 正巧鹤丸国永回到他身边。 “能麻烦你帮我系一下鞋带吗?”三日月宗近又对他说。 鹤丸国永挂着程式化的笑单膝跪地:“好的。”您弯弯腰不就成了?他心想着。 可这一跪,竟让他好一阵发呆。 这大佬竟然坐在轮椅上。 补充设定 一、溯行军等级 甲 /-级:对应薙刀 硬但脆,攻击范围广。 甲级:对应枪 速度快 硬但脆,攻击范围窄。速度刚不过只能靠潮汐锁定一波带走。 乙级:对应大太刀 很大,很大,需要苦战。 丙级:对应太刀 常见高危敌人,机甲态,需要周旋。 丁级:对应打刀 常见中危敌人,战舰态。 戊级:对应胁差 常见低危敌人,小型舰态。 己级:对应短刀苦无 常见低危敌人,小型舰或小型机甲态,多负责探路骚扰,数量最多的敌人类型。 未知:对应检非违使 似乎与溯行军目的不同,但外形类似。 二、时政内等级 一级:十四星政要,一星五人,统称管理员——5金花2拐 二级:驻扎各星,接收来自政要的命令,收集星际情报,相互联络,商讨作战策略防御措施的指挥官——5银花2拐 三级:指挥士进行作战,称为将或大将[曾有优秀机甲师打造被称为付丧神的机甲,战无不胜,后来机甲都被称为付丧神,因而将也就被称为审神者]——5金花1拐 四级:战绩卓著的士,技艺精湛的机械师,治疗师等,封相级——4金花/4银花 五级:对外作战的战士,统称为士——上士:军-3金花;师-3银花。中士:旅-2金花;团-2银花。下士:营-1铜花[阶级长官胸口有绶带,原先是勋章。] 三、关于战斗组队 战斗组队由时政系统自动匹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宴会风波 第3章 第3章 新的身份 原则上,基地不分科。因为军阶的最终测试是综合性的,这意味着不管你想成为配适者、舰手、机械师,还是医疗人员,考核的内容都是一样的。只是会在出分之后根据职能的不同划定标准线,过线的进阶,被卡的落选。所以某种程度上,那些因为落选而留在基地的老师都是全科老师。 很多经商从政人家的孩子自小就会受到良好教育,良好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他们,后代更易具备优质生物流,在配适重装时获得极高的同调值。而有些人天生就在解构分子和机械制造上有着异于常人的悟性,所以实际上,基地会根据学员特性做小分类,同调值高的老师会被分到更多具备优质生物流的学生身边。需要注意的是管理层另当别论,她们自有一套更加严格的甄选法则。 于是,作为配适者的鹤丸国永,理所当然地分到了一批高同调值的学生。 作为老师的鹤丸国永在一众老师间广受好评。相处久了,大家逐渐了解鹤丸国永其实是个相当有趣的人,虽然会有些凶——比如学生或同事犯错时——毕竟他(曾)是时政的士官,有点脾气也正常。配适者的身份鹤丸国永没有提起,他老师也没和别人说,但茫茫人海总有几个人十分关注历年升级典礼。很多老师当初离时政也只有一步之遥,但就是一步却宛如登天,穷尽后半辈子也迈不过去。所以闲暇时鹤丸国永会挑些保密之外的趣事和他们讲。进不去时政,至少能听来过过瘾。 而作为老师的鹤丸国永则是学生们的噩梦。虽然他已经很克制那份想要鞭策小菜鸟们的心情,但一天天摸不到望月的焦虑心态还是反映到工作上——学生们的测评单一片红灯。学生中有知道他是配适者的,并且明白由真正配适者制定的学习计划对他们升阶肯定大有好处,所以很努力地学习。鹤丸国永记不住这些人的名字,但记了个脸熟,为他们答疑解惑时也会格外耐心。 然而,但凡学院性质的地方,总会有刺头。 一个身材高挑的男生坐在最后一排的桌子上,雄赳赳高昂着头,身旁围着一圈拥趸。 “那白毛?切,纸老虎罢了。”高个说,“配适者怎么啦?我爸妈是……我也是有背景的,我的生物流肯定比那种白板人好多了。” 他的话招来坐在前方一些人不满的眼神,但他们敢怒不敢言。 “老大,他们在看你哎。”一个小胖子竖着大拇指朝那个方向一指。 “让他们看去。”高个满不在乎,他伸着脖子朝前面喊,“我有说错什么吗?你们自己去找升级升阶仪式回放,他可什么备注都没有。” 转播升级仪式时,每人的镜头旁都会标注姓名与原职阶,而在升阶仪式中,如果是政商界大佬之子或者出身名家的晚辈,会加上家族名号,最底栏滚动播放家族简介。大部分人都有能持续近一分钟的介绍,很少会看到像鹤丸国永那样除了名字职阶外一片空白的。虽然时政内部不存在出身歧视,但外界对白板的评价普遍偏低。 “啊?还是个白板配适者啊,那他一定很用功吧。”一个瘦小的男孩不禁感叹,随即被高个瞪了一眼。 “都被打回来当老师了,多少功也没用。”他嗤笑道,摊开手,啧啧惋惜,“这么跟你说吧,他早就被时政除籍啦。” 一片哗然。 一个男生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爸说的。”高个不可一世。 “你爸是做什么的就说他被除籍了?”有人问。 “我爸……我爸从政的,又知道内情,你猜我爸干啥的?当然是在时政干领导的啦。” “还干领导……那你爸几花啊?”那人继续问。 这个问题让高个迟疑了片刻,他不耐烦地推开拉他袖子的人:“什么花……哦,三……四……五,当然是五花啦。” 那人笑了。 高个感觉哪里不对。他回头,口中那个“白毛”似笑非笑地倚在门口。 在时政,不会有人敢拿配适者的出身出言不逊。地位看的是资历、战功和同调数值,牌子多数值高的才是真大佬。 鹤丸国永笑靥如花:“小孩,很狂啊?” 所有学生进入基地后,都会先进行一次简调,之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对他们进行远程粗调,以判断其生物流的稳定性,这些数据会在晋升军阶的最终考核中起到相当重要的作用。数据都是机密,只有成为配适者的人才会在正式进入军阶后被告知。知也只知自己的数据,因为每个配适者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时政不允许他人拿配适者数据进行比较,这项权利独属于将。 简调的时候,鹤丸国永的数值高得离谱。为了他,基地的老师们都要吵起来了:为什么身为白板的他会比精心培养好几代的子弟们高出那么多?对于鹤丸国永的来历,众老师持怀疑态度。不过基因突变时至今日都还是个不可控因素,时任伊达派主任鹤丸国永恩师力排众议,对他照顾有加。 鹤丸国永是从老师们的表情中推测出自己数值不赖的。孩子小,有了成绩总会翘尾巴。这边鹤丸国永正和几个同为白板的同学说着什么,那边一个白净的胖胖开始冷嘲热讽。大概说鹤丸国永一个白板人数值不可能高到哪去,想给自己脸上贴金也要看看背后有没有那个底气。 鹤丸国永不悦:“其实我有家族……” 同学们惊奇地问:“你不是白板呀?是什么家族?” 他想了想:“五条。” “五条?”众人疑惑,没听说过啊。 胖胖突然大惊失色:“什么!”他惊呼,“你,你竟然是五条的!” 看他这样,众人心想,难道五条是个什么神秘家族吗? 可是下一秒,胖胖突然爆笑。 “小子,贼啊!编还编个没听过的名字,是怕被人说破吗?” 啊?是编的吗?众人又想。 鹤丸国永有点恼了:“我没撒谎。” “笑话。”胖胖一脸横肉凑到鹤丸国永身边,“你看在座的人里有几个知道‘五条’的?” 同学们在后面拉鹤丸国永的衣服,小声劝他算了。但见鹤丸国永一脑门顶了回去,胖胖空有一脸虚肉,被顶得龇牙咧嘴。鹤丸国永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撒谎,有五条!” 教室里鸦雀无声。 胖胖妈是M74陆地政府某人事部部长,孩子们不敢惹他,怕他回头一个告状自己爸妈丢了饭碗。他们没想到鹤丸国永这么刚,竟然毫无顾忌怼了上去,一个个瞪大了眼。 胖胖扬拳,作势要给鹤丸国永一个教训。呵斥声生生让他停手,两倍吨位的老师踱着步走上讲台,懒洋洋地开口:“嘛呢?” 胖胖的手在空中转了个弯,他一把勾过鹤丸国永的脖子,哥俩好似的对老师说:“交流……交流感情呗。”胖胖知道这老师超偏心鹤丸国永。 后来胖胖再没找过鹤丸国永的麻烦,倒不是因为鹤丸国永有老师这座靠山。而是在接下来的年终测评里,他因为总垫底被基地退货回家了。 反正家世好的孩子不愁吃喝,基地也没必要留。 在鹤丸国永成为配适者后,时政方面曾派专人调查过“五条”一事,但除了一张自人们口口相传中描摹出的瘦削男人半身像外,再没获得任何信息。“五条”到底是鹤丸国永真正的出身,还是他年少气不过信口胡说的,终究未能证实。 “不过无所谓。”将把那张半身像丢进抽屉,“至少现在他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一个人的家族’,不也很好吗?” 她很中意鹤丸国永。 训练场上的天,风起云涌。 鹤丸国永和高个分站两边,围观的人各站阵营,划开了楚河汉界。 这不是鹤丸国永想要的。 就算他再心有不甘,还是尽力一天天亲切起来。鹤丸国永的老师是个很有话语权的人,因此他每天都主动报告自己的表现,希望老师能尽快帮自己回到时政。其实不论高个说什么,鹤丸国永都不会放在心上。他是配适者是老师,这小孩就算同调值再好,其他方面未必过得了关。况且背景并不是进阶的必备要件。 惹毛鹤丸国永的是高个之后的一番话: “你来当老师,连个轻装机甲都开不了。别的老师都会亲自演示,你呢?全是纸上谈兵。”高个挑衅地笑,“你真的是配适者吗?怎么上去的?不会是靠这张脸吧?” 闻言,众人的视线聚焦在鹤丸国永身上。 他真的很漂亮。 基地里私下流传一个美人榜,历届学员中但凡容貌端正的都在上面,排名第二的是一位已故的管理层学生,去世的时候还很年轻。这位惊为天人的小姐姐是众学生心中永恒的白月光,而鹤丸国永就排在她之后。 这件事还是烛台切光忠告诉他的,那时鹤丸国永已经在时政有一阵了。这就是个闹着玩的东西,虽然他的确收到过不少奇怪的讯息,也听到了一些关于自己的传闻,不过都没放在心上。那阵子溯行军常来,三天两头就有一场恶战。为了专心战斗,陌生人通讯他一律屏蔽,有时候连烛台切光忠的消息也不回,以至于榜单上的大头照差点给他换成黑白的。 谣言这种东西最初可能只是一两句无心的话,但是传着传着就变味了。直到他升上军士,胸口一溜的勋章终于让那些流言平息。但看着空荡荡的屏幕,另一些猜疑又冒了出来。不过这都是基地里的事,烛台切光忠进去时政后也没再关注过,伊达派一脉改为太鼓钟贞宗给他们吃瓜吐槽。 鹤丸国永怒了。 高个见状继续添油加醋:“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是靠脸吧?开不了轻装机甲,倒是开得了‘穿-云-舰’。” 这是个侮辱性的比喻,放在任何一个男性身上都是过分的。学生们看到鹤丸国永握紧了拳头。 三日月宗近在场边看了很久。 高个学生的话明显是激将法。如此轻易就上了套,这让他对鹤丸国永的印象从“轻浮”变成“轻浮且易怒”。 静型从楼里走出来:“设备还在调试中,要不先去别的地方……” “就在这等吧。”三日月宗近扬扬下巴,“看看这个。” “这是在做什么?决斗吗?”静型朝训练场里看去,他皱了皱眉,“他们可真闲。” “有知觉了?什么时候的事?”巴型问道。 “就今天,刚刚。”岩融说,“有人把鞋带勒得特别紧,前辈说他感觉腿上怪怪的让我看。这不是恢复了还能是什么?”他看向三日月宗近,试图从他那里获得肯定的回答,却见三日月宗近一手支着额角,眼里鸣门卷风车一样转。 “岩融……”他有气无力,“不用这么急的……” “前辈对不住,我我我太激动了。”岩融连忙扑过去,在他颈后又捏又按。 巴型接了杯水递给三日月宗近:“看来距离复出不远了,先恭喜你。” 然而三日月宗近并没有表现得特别高兴:“谁知道呢。”然后摇着轮椅进到治疗室。 他习惯挑最里面的一台缓频舱。 每次治疗,岩融和巴型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坐进酷似棺材的缓频舱时,三日月宗近总有一种自己时日无多的感觉。铅板开了个半圆的洞卡在腰部,腰以下被锁在棺材里,探针抵在身上,短频脉冲刺激脚底却得不到半点反应。三日月宗近抬手,屈起戴着夹板的指头敲了敲一旁的毛玻璃。 玻璃另一侧也传来敲击声。 岩融逐渐提高脉冲电压,三日月宗近的手指不由得弹起,但他神色如常。 “怎么还没反应?”岩融拧着眉毛,“明明都能感觉到勒了……” “理论上是该有点反应。”巴型也困惑。 岩融不可能拿三日月宗近的事开玩笑。或许三日月宗近只是随口一说,但说不定是身体潜意识在传递知觉反应。身为专业的医疗人员,他们不可能放过这个细节。可眼下三日月宗近的手都快抖成筛子了,神情看着却一点都不痛苦。毛玻璃上半部分是透明的,刚好能露出白山吉光的头。他指指三日月宗近的手,岩融赶紧调低脉冲。 接下来就是常规治疗了。岩融和巴型在三日月宗近身上接入各种仪器,三日月宗近什么都做不了,只好睡觉。 漫长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他再醒来,意犹未尽打了个哈欠。 白山吉光扶着一个人从缓频舱里坐起来,那人除了手脚裸露在外,其他部位都被防护服包得严严实实。三日月宗近朝那人点头,那人颔首,也不脱防护服,跟着白山吉光朝那边唯一的出口走去。 这边,岩融一声长叹。 “这才是常态吧。”三日月宗近安慰他。 “前辈你还真想得开……你不想赶紧回去开出云吗?” “出云还在改造。要是我在改造前恢复了,还要麻烦他们再改回去。”三日月宗近说。 “要把四肢驱动的重装改成手动模式,石切丸可真厉害。”巴型抄录数据,然后惊讶地说,“数据有增长了!” “涨了多少?”岩融弹到他身边。 “出云的改造是由物吉负责的。”三日月宗近纠正。 “物吉是……物吉贞宗吗?可以啊,才来几年就能接手这种项目了。”岩融感叹。腕表嘟嘟地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我出去一趟。” 出不出去没什么意义,岩融的大嗓门就算关去静心室都能听清:“什么?”“真的?”“我这就给你!” “基地出了套新设备,性能比现在的好不少。”岩融推门而入,兴冲冲说道,“巴型你快把数据发给静型,前辈的数据要是够最低基准线咱现在就去试试!” 很久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了,三日月宗近觉得就算新设备调试不好,也算不虚此行了。高个学员看样子是准备走配适者的路,搏斗技巧不算差,但和真正的配适者比起来还是差着十万八千里。鹤丸国永行云流水的攻击节奏让高个节节败退,虽说作为配适者这是应该的,但饶是三日月宗近也不禁感叹,他已经很少在时政后辈中看到有如此好身手的人了。 但好身手并不能在他这里刷多少好感。就算不在时政,毕竟鹤丸国永那配适者的头衔还在,至少对着学生,他不该这么较真。 “以大欺小嘛。”静型也咋舌。 高个的脸肿了一半,可还是喋喋不休。再挑衅的话鹤丸国永也听不进去了,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质疑进阶测试,管理层亲自抓,没人能靠关系挤进去。高个那话的后半句就是无稽之谈。 让鹤丸国永恼火的是前一句。 鹤丸国永在基地讲授的更多的是理论,学生进甲实操的部分由其他老师负责。知道他是配适者,学生们都期待这位大前辈可以给他们露一手,然而期望一直落空。 不过抱怨是从老师间开始流传的:明明是配适者,却连不需要生物流配适的轻装机甲都不亲自操作。因为在很多人看来,重装比轻装难操作,难的做得了,简单的肯定也做得了才对。 然而对于鹤丸国永而言,重装才容易,轻装反而难如登天。 还是因为同调值。 同调值取自大脑β波13到75节的平均值,鹤丸国永的数据中就是最低值也比他人高出一截。这说明他是天生的重装配适者。但这一段数值过高有一个非常大的弊端:他很容易受到低频波段的干扰,轻装内空间的微波以及远征舰内一系列电频产品普遍具有的波频都会让他产生不适,轻则头晕重则休克。用大俱利伽罗的话讲——鹤丸国永的各项能力大概就是木桶效应里的木板,被削了一圈,统一接在同调值一块上了。 倒也没有那么极端啦。 这件事让鹤丸国永一度自闭,因为大部分战斗其实不需要上重装,轮到他指挥作战时,他就只能在中控室远程下达指令。总有几个脑子不灵光的在战场瞎飞,让他看了干着急。 这些事他可以解释,但他不能解释,因为这些对于基地的人而言都是机密。可要只是因为这,鹤丸国永也没必要如此大动肝火。 谁让他现在是被一抹到底了呢。团级以上的人才能使用重装,营级也只有营长能摸到轻装,将把自己贬为营员甚至连期限也没给。她哪里是要惩罚自己?根本是要他永远禁飞吧! 一想到这,鹤丸国永不仅恼火,还有点委屈。 越委屈,下手越重。 高个一直以来都是个小霸王,不少白板学生看他被揍心里痛快,大着胆子为鹤丸国永叫好。然而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三日月宗近越看越觉得场面有些不对了。 静型也觉得情况不妙:“我去阻止他吧。” 你一个医疗部的人别想不开去拉配适者的架啊,三日月宗近拉住他:“小心误伤。” 他想了想,点开腕表搜索了一阵,然后拨通一个人的电频,“请问是鹤丸国永的老师吗?麻烦您来一下训练场。” 这时候,已经有几名老师从教学楼里跑了出来了。他们大声呵斥,围观的学生四散而逃。 “事不宜迟,请尽快。”三日月宗近又补了一句。 “二进宫了啊,鹤先生。”大般若长光打开门上的小窗,他朝里面看了眼,鹤丸国永正跷着腿躺在沙发上,大红苹果被丢到空中,又落回手里,“被抹花还不过瘾啊?” “……” “那小孩现在还躺在床上动不了哦,虽然您已经克制自己尽量避开要害了。” “……” “一口酒引发的悲剧。”大般若长光惋惜地摇头,“我应该不止一次和您说过想喝酒可以来找我的,怎么就是不来呢?” 苹果啪叽一下砸到脸上。鹤丸国永将它放到一边,翻了个身。 “要我帮你带点来吗?”大般若长光低头在小本本上记了几笔,继续说,“有酒有美人,在哪都可以。你不愿意去我那,我来你这如何?” 再抬头,沙发上没人了。门猛地被拉开,鹤丸国永面无表情看着他:“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愿意出来啦?还以为您打算在宿舍一直憋到解禁。”大般若长光笑眯眯地说。 鹤丸国永锁门,往外走去。 监督员对犯人的一日三查明明抬抬手腕点一下就能看到,大般若长光一趟趟跑,是何居心?鹤丸国永摸摸卡在脖子上的银灰色铁圈,电子监狱让他不得不把心态调稳,情绪起伏大了会被系统判定为α波不稳定,从而释放轻颅微电流。微电流电不死人,只会让人的情绪变得平稳。但那是鹤丸国永受不了的低频,放到身上大概就是针扎的痛感于他而言扩大为被巨石砸到。 电子监狱是约束鹤丸国永最有效的手段。 已经是晚上了。鹤丸国永走出宿舍楼,抬头望天,隔着铱金盾,双食星系的夜空永远是那么壮观,蓝蓝紫紫的光点洒满了微红的天,肉眼可见远方的离散星云发出深红的光。 “繁星中一定还有碳基生命存在,此刻一定有人正在看向这里。”莺丸友成捧着马克杯,同鹤丸国永并肩而坐,“闲暇时不妨抬头看看,说不定我就在某个巡点看你哦。”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比起轻颅微电流,仰望星空更能平复鹤丸国永的心情。他放空大脑放慢脚步,也没去理会手腕电频急促的嘟嘟声。 一墙之隔的三日月宗近正与他相向而行。 通道尽头是光荣大厅,再往里就是将的办公室。将开会去了,三日月宗近便在大厅里转悠。 他看着大厅墙壁上优秀兵士的画像,画像下标注了某年某月某日,某士谁谁谁于某战中怎么了。有的画像是彩色的,有的则是黑白的。三日月宗近注意到有个派系总共上榜两人,结果标注他们在同一场战斗中双双陨落。 可惜了。 旁边挂着的就是鹤丸国永,三日月宗近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在这见过他。眼睛落到标注上,内容似乎有点意思,三日月宗近反复看了好一阵:“鹤丸国永,原来他……” 74刚好回来,看到三日月宗近,她脱口而出:“想好选谁了吗?” 这话正接上了三日月宗近的那句“他”,74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想选他吗?” 三日月宗近茫然地回头:“什么?” 办公室内。 “小狐丸去增援M82,近一段时间都不在,鹤丸国永停职了倒也没什么事,不过你真的要选他吗?他刚因为揍了基地学生而戴上监狱。” 74把文件放进抽屉,三日月宗近趁她低头的间隙检索了自己的收件箱。最顶上的已读来自将,他只扫了眼,看到找自己就过来了。 重读信件,将说让他挑个人在小狐丸出任务的时候做他的助理,照顾起居啊、唠唠嗑啊、送他治疗什么的。第二封是未读,小狐丸只有一句话:前辈,这几天有事,我不过去了。 “你真想选鹤丸?”74抬头。 三日月宗近关了收件箱:“老实说谁也不想选。” “毕竟那件事的责任在我,可我没法一直陪着你。”她划开屏,三日月宗近看到屏幕上弹出令人眼花的通知,“昔日的首席先生,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你一个人啊。” 所以那件事就不能放过我另找别人吗?三日月宗近心想,然后说:“就他吧。” “嗯?” “鹤丸国永。他打架的时候我在场,那种程度我管得住。” “想也是。”74手指在空中一敲,“他一会儿就到,你想在这等吗?” “我去外面等。”三日月宗近转身。手刚放到门把上,门却自己开了。 鹤丸国永看到熟悉的面孔,侧身请大佬先行。 三日月宗近说了声谢谢。 “我怎么可能禁你一辈子?你也不动脑子想想!”74敲敲桌子,鹤丸国永低下了头。 “可您连个时限也没给……”鹤丸国永嘟着嘴,“就是犯罪判刑还给个刑期呢,您至少给我个盼头不成吗?” 74抬头,白眼都快飞到天上了:“两具重装两条人命,要不是缺人你早就被革职了。还想要盼头?” 鹤丸国永不说话了。 74的手又在桌子上叩了叩:“我原本想等宴会结束后给你先提去团,风声松了再回师。那天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你不知道吗?” “我又不在受邀范围内,上哪知道嘛……” “还知道自己不在受邀范围内啊?”74冷笑道,“你老师天天和我说你的事,我想你这不是表现得很好吗?干脆发配一个月就召回来,可你又殴打学生!” “那小混蛋出言不逊质疑时政升阶考!所以您怎么也不给个时限……” “有时限还叫惩罚吗?”74手都拍红了,“这要是别人我连机会都不给,被我偏爱就有恃无恐是吧?” 鹤丸国永一磕脚跟:“报告!不敢!” “总之我再给你一个机会。”74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相士三日月宗近需要一名助理,一会儿你去他那报到吧。” 做助理?鹤丸国永当时脸就拉下来了。配适者不去飞重装要给别人当司机?他绷着脸一言不发,74径自处理公文不理他,他也不走,就在这耗着。 过了一会儿,74叹气:“对了……” 果然还有下文! “你能不能复职也取决于他哦,只要他点头,我立马给你复。” “是!” “相关事项一会儿给你发邮件。看着他,我要你好好看着他。听懂了吗?”74说,“就是这样你走吧。” 鹤丸国永走了。 但没走远。 他站在光荣大厅里,一圈前辈后辈透过相框盯着他。除却将,时政再没人有助理。后藤他们的工作是天天待在中控室收发讯息,多少也和战斗擦点边。可现在,原军士·配适者·鹤丸国永,即将成为本时政有史以来第一个军阶助理,军阶助理能做什么?端茶倒水?跑腿出气?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跟着蜻蛉切他们搞后勤去,至少配运物资还能经过备前室。 没办法,谁叫他理亏。 “所以呢?三日月宗近是谁?长什么样?住哪?”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鹤丸国永打开搜索引擎念叨着,“三日月,新月吗?嗯……嗯?” 他只搜到了照片。 但看到照片,鹤丸国永全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他朝走廊看去,方才与之擦肩而过的那位大佬还未走远。 阴影自三日月宗近膝上探出头,打到地上越拉越长。 毕竟之前宴会上他也稍微整蛊了鹤丸国永,听到脚步声重重跺在地上,他觉得鹤丸国永大概是要开始抱怨了,腿怎么回事、为什么选他、之前是不是故意的……三日月宗近琢磨怎么开场才不至于让两人的对话不那么僵,但见鹤丸国永绕到他面前,单膝跪地,十分郑重地问:“请问,你就是三日月宗近吗?” 鹤丸国永不知道他。三日月宗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进时政的时候鹤丸国永大概还没进基地?再加上自己很快就从一线转到别的口,别说鹤丸国永了,时政现役大多数人可能都不认得他。于是他点点头,同样郑重地回答说:“没错,我就是。” 但见鹤丸国永飞快起身,又朝将的办公室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将啊他点头了我都录下来了你快复我的职啊!” 复职?这事您没和我说啊。三日月宗近愣在原地。 眼见着鹤丸国永风风火火推开门钻了进去,眼见着鹤丸国永陀螺一样被将抽了出来。将边抽边咆哮别跟她耍心眼,然后砰地关上门。 将才是时政最强战力。鹤丸国永不情不愿地把手搭在轮椅扶手上。 见他这样,三日月宗近想了想,说:“你先回去收拾一下吧,明天晚上再搬过来。” “明天?晚上?搬过来?”鹤丸国永撒开手挡在胸前。助理不就白天帮帮忙吗?还要晚上陪睡的吗? 见他这样三日月宗近也奇怪。 美其名曰助理,但将到底想让他做什么他心里就没点数?三日月宗近不信将没有暗暗嘱咐过什么,但是转念一想,能因为学生一句话而大动肝火,就是嘱咐了,可能他也听不出来。 三日月宗近只好解释:“时政不养闲人,就算我的腿这个样,每天也有不少事。你待在我身边更方便些,不是吗?” “也不至于住一块吧?” “又不是要睡一块。”三日月宗近补充,“有两间卧室。” 正说着,将的邮件发过来了,仿佛监听了他们的谈话,她也要鹤丸国永搬去三日月宗近那住。74嘱咐他要尽心尽力,要事无巨细悉心照顾,她会检查的。 您干脆亲自上算了。 但既然将发话了,鹤丸国永不能不从。别了三日月宗近,他老老实实回宿舍打包行李。刚打开门,就见烛台切光忠端着一盘菜从厨房里出来。 “前辈,欢迎回来!” “你们……”鹤丸国永在心中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桌上摆着五副碗筷,鹤丸国永拉开椅子:“还有谁来了?” 小豆长光从厨房里探头:“鹤先生,喜欢红豆饼还是蛋黄饼?” 他来给烛台切光忠送酒,照例是从大般若长光那顺来的。烛台切光忠邀他留下吃饭,小豆长光便下厨又做了些吃食。看到酒,鹤丸国永立马想起他去基地前烛台切光忠塞进箱子的那两瓶,心里还有些别扭。 不过管他呢,先喝再说! 酒过三巡,鹤丸国永还能坐着,另外四个已然阵亡,在沙发上躺尸。小豆长光躺了躺便先行一步,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他今天要在办公室值班,得赶紧回去醒酒。另三人下午才有安排,索性就睡在这。前后辈四人组你枕着我的肚子我抱着你的胳膊,四仰八叉。 再醒来时,头昏脑涨。但久违的痛痛快快喝了一场,鹤丸国永心情好了很多。这时腕表突然传来通知,又是将的邮件:东西收拾好了吗? 好心情又败没了。 连连叹息把另三人从睡梦中揪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 “其实……”鹤丸哭丧着脸,“我要去做助理了。” 三人瞬间来了精神,一个个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伽罗:“谁的助理?” 贞宗:“要去哪做?” 光忠:“要做什么?” 鹤丸:? 助理只有将有,在时政是个稀奇活。没等鹤丸国永回答,三人腾地起身,在屋里跑前跑后。 “啊上次的衣服还在这,这套就送你了前辈,一定要打扮得正式些啊!” “本子、笔……你得随时记东西吧?我看药研就总是拿着本子,啊,他还戴眼镜,前辈你近视吗?我给你找副平光的吧。” 大俱利伽罗默默打开皮箱,把烛台切光忠和太鼓钟贞宗搬过来的东西一一排好。 “你们……”鹤丸国永看着这仨兴致勃勃地帮自己收拾,开始怀疑人生,“这么期待我走吗?” “前辈,你高升了啊!”烛台切光忠开心地说,“跟着将做事不是很风光吗?” “当助理怎么就高升了?我也没说是给将做助理……” 然而这话根本没进到他们耳朵里,三人卡着点帮鹤丸国永收拾好了一切,推着他出了宿舍楼。 “可惜我们还有事,不然一定跟你过去看看,助理专用宿舍楼还没去过呢……总之,新工作顺利!”烛台切光忠拍了拍他的肩,转身朝备前室走去。 “有空和我们讲讲助理都干些什么啊!”太鼓钟贞宗向他挥手,然后朝烛台切光忠的方向跑去。 “伽罗……”鹤丸国永看着他,希望他能说些不一样的。 “好自为之。” 冷风卷着枯草自鹤丸国永面前划过,连带着灵魂一同飘向远方…… 消息提示把他拉回现实。三日月宗近让他自己解决晚饭,指纹可以解锁房门,他会晚点回去。后面附了住处的定位。 鹤丸国永揣着一种人走茶凉的心态,拖着皮箱一步三回头,来到了三日月宗近的宿舍门口。 打开门,屋里十分整洁。 沙发上空荡荡的连靠枕也没有,桌子上也是干干净净。遥控器放在电视上,那里积了一层薄薄的灰。鹤丸国永把皮箱撂在角落,四下打量起来。 被子平铺在床上一点褶子都没有,衣服整整齐齐摞在柜子里,角落没有塞什么奇怪的小东西。盥洗室没有隔断,日用品全摆在面上。炉子不常用,餐具都很干净,最精致的莫过于橱柜里的茶具,而另一个小柜子里塞满了各种包装的茶叶,可以说是整个房间最花哨的地方了。转完一圈,鹤丸国永甚至不好意思往沙发上坐,生怕压出点褶皱破坏这一板一眼的整体环境。 于是他拉开餐桌边的椅子,从天亮坐到了天黑。 三日月宗近还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做点什么好呢?鹤丸国永想,屋里这么干净不用他收拾,说晚回来那他应该也不用准备饭。 毕竟是新工作,应该有点仪式感。 他挽起裤腿,脱了鞋赤脚走进盥洗室。这是跟烛台切光忠学的:到了新环境先洗个脚,就算开始新生活了。 地上耷拉着一根水管,鹤丸国永一把抓起拧开阀门,水却从头上哗地喷了出来。 他茫然地抬头看着花洒,又看看手里的水管。 俗话说“从头开始”,或许应该先洗头…… 三日月宗近身心俱疲。 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天完全黑了,好巧不巧轮椅还没电了,他只能哼哧哼哧手摇着回去。一路上磕磕绊绊,几次撞墙。 脑细胞全耗在会上的他早就将屋里还有个人的事忘到一边,以至于进屋的时候被盥洗室里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轻摇着轮椅来到门前,对着投屏输入一串指令,盥洗室的门徐徐打开。 白花花的身体就这样映入他的眼帘。 鹤丸国永扭过头来,泡沫顺着流水淌过脸颊。 四目相对。 一时间哑口无言。 第4章 第3.5章 老师的秘密[番外] 鹤丸国永被老人揪着衣领提回办公室的时候,他还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行了。”老人把他丢进屋里,幸灾乐祸地说,“温馨提示,那仔伤得可不轻,你又要完蛋啦!” 鹤丸国永唰地变了脸:“完了,完了完了……老师救我!” “早干嘛去了?”老人白了他一眼,说着把门一关锁一落,“之后没课了?先在这里躲躲吧,啊顺便把下次测试的题出了。” 鹤丸国永垂头丧气挪到老人的桌边,坐在一摞书上,那就是椅子了。 老人的办公室很乱,桌上堆满了演草和教案。所有笔都被拆成零件藏在纸张中间,一会儿摸出个笔帽,一会儿又冒出个弹簧。鹤丸国永清出一个空,抽了张白纸,没留神,手边一摞书哗地倒了下去,掉到地上又碰倒了地上的书堆,接着就是一串连锁反应了。老人探头往这边瞄了一眼,随后又缩没了影。房间里到处都是小山一样的书堆,把他挡得死死的。 鹤丸国永环视四周,只想捂脸。 这里说句狗窝都不为过,想来,自己从进时政后一直没问候过他老人家。正好今天是个节,他眼珠一转,决定帮老人收拾收拾这屋子。主意已定,出题的纸抛到一边。 “做什么?拾掇什么?你快给我放下!”老人挺着大肚腩翻山越岭朝鹤丸国永嚷嚷,“这都是按规律摆的,你拿乱了我找不着!” “就好像这样您找得着似的。”鹤丸国永把文件夹举过头顶,老人跳着脚也够不到。他立掌挡在老人面前,“我一定把所有东西都归置得整整齐齐,一颗零件都不少您的。只麻烦您帮我看着门,别让时政的人或者基地教务把我逮走就成。” 老人拗不过他,回到书堆里一张单人床上。毫无形象可言地倒在上面,一边抠脚一边听鹤丸国永不时发出感叹。 “第五版的机甲入门?现在都八十多版了,这么老的书您还留着呢?” 老人哼了一声。 “辐射体逸散精讲?老师,这本借我,我觉得按照这个出题会很有意思。” “对仔们有点难啊,手下留情哦。” “引力弹弓效应……这个文件不都废止了吗,怎么还留着哪?欸,这本……日记?谁家正经人写日记啊,我看看是谁……诶呦我打嘴,不过看来您老人家不是光板书不行啊,让我看看,潮汐锁……” 啪!老人一把将白皮本夺了过去。 “就知道看人家小秘密!”老人一巴掌招呼到鹤丸国永头上,然后爱惜地把本子揣在怀里。 鹤丸国永吃痛地摸了摸头:“还小秘密,过来得倒是快……” 老人缩回角落,从怀里掏出本子。一直被压在不见光的地方,白色的皮子还挺干净。他抬头瞄了一眼鹤丸国永。 正沉浸在扫除中不能自已呢。 老人翻开本子。 其实我不该跟他们做朋友,毕竟大家的目标都是机械师,互相存在竞争关系。但是最后他俩还是成了我在这里最先认识的朋友。 虽然他们的目标是机械师,但据说成绩啊、同调值什么的也很高,分配的时候让管理层们头痛了好一阵,他们因此也推迟了好久才去时政报道。 回想在基地的那些日子,我们仨常在仓库里混。其实主要是我混,因为他们总有这样那样的点子,并且行动力十足,一个画图一个组装搭配得当。我自知没他们的好天分,只能一边温书,一边给他们做测试。有时候我真想敲开他们的脑壳研究研究,到底是咋长的好脑子,那些复杂的测算公式一点就通。宗近就算了,他一个背景人,什么不知道?但是国永是个白板啊…… 那时候,时政的机械师不忙,只要搞搞设计就行。所以他们有大把的时间用来摸鱼,咳,也经常偷摸联系我,讲好多时政的事,什么将很漂亮很温柔啦、宗近又收到情书啦、他俩被传绯闻啦……废话,从基地起就天天凑在一起,俩天天恨不能盖一床被子穿一条裤子,不传你们的绯闻难道要传我们仨的吗? 不过他们都不在意这些有的没的,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讲,玉钢和齿轮才是他们的真·灵魂伴侣。 有一天,国永给我发了张草图,让我测试看看,弹道是不是有些偏。 乍一看其实没什么问题,但他既然提出疑问那我就进一步考虑考虑。我说这得看想往哪打了,他说想往后头打。 拜托,那还是个局部草图啊!就算我可以根据理论补全周边部分,可谁家攻击路线是向身后跑的?简直是胡闹! 可我不能这么武断地认定不可行,毕竟那也只是根据理论进行的推测,以他的脑回路,是不是胡闹还真说不好。我只得说我保密,你给我看看整体,光这点内容判断不了。我这边刚给国永发了消息,扭头宗近就传了一串图来。本来就没多少内存的通讯器直接给我卡死了! 试了半天才重启成功,我点开图,全然忘记朝宗近吐槽图太大的事了。 那是一个机甲设计图,因为太大了,只能一点点截屏发出来。我跟玩拼图似的把它拼起来,宏伟巨人出现在我面前,我呆了好半天。 国永问我怎么样,并甩了个贱兮兮的小表情。我琢磨着问他把时政的设计图发给我真的不会被发现吗,国永表示完全不用担心,这是他和宗近私下设计的,不是时政的项目,只是借用了时政的绘图设备,所以很大。 我仔细看了这份设计图,然后忽然就释然自己为什么进不去时政了。普通人和天才之间的壁,真的太厚了。 但我还是好好研究了一下,重点放在机甲手臂内侧的部分,那里的枪体部分就是国永最先发给我的部位。结合整体看,想从正面发射再击中身后的目标还是有些不切实际。宗近补充说如果甲臂附近安一个牵引体,在弹药发出时对其施加作用力让它拐弯如何,同时给我提了很多轨迹可能,但我很确定只这样还不够。 国永又问,如果是两个呢?我说两个也要看你装在哪,再说手臂内侧空间本来就不大,装一个有位置,装两个你还有地方收枪吗? 宗近又问,如果是两个机甲的牵引体作用一发弹药呢?我想了想,保守估计也要看情况,站位呢?角度呢?要素不全啊。退一万步讲,两个机甲控制一发弹药,浪不浪费?你一枪一发它不香吗? 我成功把他们干沉默了,之后很久也没收到他们的消息。 终于,我迎来了第二次升阶考,同时也是第二次落榜。还在郁闷的时候,国永发来消息:三战加油,帮我看看图。 谁都知道升阶考一次过不了基本上就再也没戏了,时间越久同调值越低。我骂骂咧咧打开附件,还是之前的那个机甲,但是各处细节较当初有了全面的提升。国永又发了一张动图,那是一段模拟运行设计,两具机甲滑铲时互换站位,围着目标转圈就像是在跳圆圈舞,不过却是背对着的。双向绕行几圈,围在中间的目标应声碎裂。他把更多关于攻击的设计细节发了过来,最后还给这个组合技起了一个听上去吊吊的名字:潮汐锁定。 特定情况下,一个天体会将另一个天体锁定,使它们永远只能一面对一面。而锁定二者的潮汐力具有非常大的开发潜力。国永利用了这个效应,让两具机甲互相锁定,使得即便机甲臂上只有一块牵引体,同样可以扭转弹道。两具机甲的锁定应力非常强大,能解决掉质量是自己本体几倍的目标。 国永还说,这个机甲和时政的其他机甲相比还有更多强大的设定,如果这个设计能成,别说溯行军了,就是创世神来了也不怕。于是他决定给这个机甲2.0起名为“付丧神”,寓意神来了也让他有来无回! 什么鬼名字? 我倍速放了好几遍才勉强看出牵引体的位置和弹丸轨迹,夸是要夸的,无论是设计理念还是性能抑或别的什么怎么看都非常好,但我说你这个模型走得太理想了,实际使用的时候周边的死星碎片和极性粒子不会造成干扰吗?考虑一下实际变量啊亲。 他又不说话了。 哈,天才怎么了?再天才的设想也只是设想,实际应用还得靠我帮他们多方面考虑!这就是理论派和实践主义的不同! 他们的设计还是被时政发现了。 宗近给我发了个文件,说时政决定要开发这个机甲。我说这是好事啊,弄出来造福大众。可他似乎并不开心,因为时政要他们去搞别的项目,机甲开发由别人接手进行。那会儿时政的机械师大都不干事,这设计交给别人怕不是要被糟蹋了。这是他们亲自创作的第一个作品,倾注了太多心血,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辛辛苦苦生下来却要给别人养,这亲爹亲妈能乐意吗?我这个当舅舅的也不愿意啊!可我只能干着急,我又不在时政,帮不了什么忙。 我成了基地的老师。天天面对一帮小孩,愈发理解当年我老师看我的心情。努力是好事,可很多时候,再努力也只够摸到别人的脚后跟。不过技不如人我承认,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还是那句话,天才也有要我帮忙的时候。 但是天才们很久没找我唠嗑了,溯行军近来闹得欢,估计他们正没日没夜搞维修,忙不过来了吧。 后来,全球宣发我外甥出生了,交付测试了,再没下文了。之后又是好久,我那大外甥一直没个动静,我一度怀疑是不是测试没通过,废弃了?有天晚上我突然又想起这个大外甥,翻开图纸看来看去。 按理说这个设计不该被咕,就算后爸后妈搞家庭暴力,不还是把孩子拉扯大了吗? 弹道改进了吗?实用性如何?是不是偷偷服役了?我突然特别想知道后续,兴致来了,打算给宗近发个消息问问近况。正打着字,对话框顶头突然出现一行“对方正在输入……”。 我停了下来,想着是不是他也有事和我说。但是除了一会儿一闪的“对方正在输入……”,始终没见有什么东西发过来。我删掉打好的问题,打了一串乱码过去。顶头的正在输入终于不闪了,但他的头像也灰了下去。 他掉线了。 我发的其实不是乱码,那是我仨还在基地的时候自己编的密码,破译方法有点复杂,但是自己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过了几天,我收到了他的回复。 一个“?”。 同天,基地收到一份文件,其中有一条说,禁止军阶同非军阶有过密联系。 我只听了个大概,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大领导叫走了。 大领导点名要见我,不仅他要见,还有一位管理层也要见。大领导一见我就开夸,说我学习努力,工作认真负责,还特意夸了我在升阶考时唯一一骑绝尘的反应时间。接着我们一起吃了顿饭,吃的什么不记得了,就记得他们老灌我酒。我千杯不倒,但不愿意喝那玩意,只好装醉。然后就听管理层问我,想不想进军阶。 我说想啊。管理层又问,那我提你直接进军阶好不好呀?你的反应时间真的很优秀呢。我说那不行,我就这一个指标过了线,不敢跟天才们肩并肩。又没立过功,对小仔们不公平。大领导哈哈一乐,说您看,我就说他老实吧。 管理层也笑,又问了我好几遍,说时政里头这好那好,真的不想进吗。我说想啊当然想,您越说我越想,但咱真没那个能耐,当个老师就够了。我装得一脸飘,就听她叹了口气说行吧,既然你只想做老师就好好做,心思呢就完全扑在教学上,天马行空的念头收一收,也别做出什么越界的事,多给时政输送几个反应时间优秀的好苗子才是正经事。我拍着胸脯打包票,然后哇哇吐了大领导一身。 见我都这样了,饭局也就没继续。大领导让我自己走,外面的风吹得我一激灵,一下想起宗近那个回复,和同天下来的文件,越想越觉得这顿饭不简单。 宗近和国永的头像灰了好久。 一天夜里,宗近的头像突然抖了起来,虽然依旧是灰的,但对话框里多了张图。那张图太糊了,糊得我只能分辨出一个枪形的东西还有一口棺材。 这时门响了。我手一抖,图片缩了回去。还没问来者何人,门就被暴力破开。来人一身灰蓝制服一眼就能认出是来自时政。 他一把夺走我的通讯器,飞快刷了起来。我不能抢,那会让我戴上冲顶上司的帽子。我解释这是基地配发的私人物品能不能还给我,但他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他把通讯器丢给我,头也不回就走了。我点开通讯器,发现列表好友少了两个。 我心里咯噔一声,可是第二天既没通报也没被请喝茶。制服似乎去了很多宿舍,但大家都不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只是拿了通讯器,刷了刷又还了回来。 我翻了翻他们的好友列表,大部分人都没发现自己少了什么。 但我还有办法联系到宗近和国永。他们走前还做了几个小东西,功能和通讯器差不多,甚至有独立卫星提供信号服务。我不确定他们还有没有留着,翻出那个老东西把乱码又发了一遍,竟然很快就收到了回复。 还是那张图,但是稍微清楚了些。我不敢往通讯器上传怕被后台监控,就又鼓捣了一个小设备,专门扫图用。 有时候是图,有时候是乱码。图永远是高糊,扫了一遍又一遍总是看不清。可越这样我越觉得不对劲,尤其是乱码解析出来的内容,叛、逃、救、死……这四个字反反复复。 后来老东西传了段视频过来。我看不出画面里的人们具体在做什么,但能看出有人端着枪一样的东西围在一个棺材边,棺材开了一半,一个人躺在里面,他挣扎着想要出来,但被端枪的人摁了回去。他手腕上挂着银镯子,磕在棺材口叮当响。嚎叫声被断断续续的机器噪声掩盖,那人一叫,画面就会抖一抖。 我听着似乎有些耳熟。 我大概猜到这是在做什么了,我只希望那个可怜的兄弟不是宗近也不是国永。 给我发这些东西的人一直没表明身份,我不知道是宗近国永在给我传信,还是别的什么人在用,我也没问。直觉告诉我,深究那些东西会让我小命难保。可那人痛苦的哀号日夜在耳边响起,越来越像他们的声音。睡梦中,那个倒霉兄弟一会儿顶着宗近的脸,一会儿又换成国永的脸,他满脸是血,央求我帮帮他。 甚至有一次在教室,我盯着下面的小仔写题。有个抬头看时间的,我眼见着他的五官渐渐扭曲,变成宗近或国永的样子,然后像稀泥一样摊在桌子上。我顿时惊恐地吼了一嗓子,走廊里经过的领导都被震住了。 那是煎熬,我终于忍不了,掏出老东西发了一大段话,我问是宗近还是国永,现在怎么样了,发生什么事了吗。过了好几天,老东西收到回复说好我们见面,并让我想办法备一艘小型运载机。 我们约在25点半,坐标升6A429,在一个没什么开采价值的近地小卫星上。那里温度极低,运载机燃料消耗得飞快,迟迟没见人来。我快冻得站不住了的时候,来了一艘远征舰。运载机提示请求货物交接,远征舰递过来一个铁皮箱,我把箱子拉进运载机,打开,里面是一堆锡制品,我掏了掏,锡制品里还埋了个人。 他套着一件过于宽大的宇航服,我把他捞出来抹了抹,是国永。 我把他搬出来,锡制品乒乓掉了一地。卸了头盔,他的脸冰凉。我不住地拍他,很快人醒了过来。他吃力地脱掉宇航服,站在我面前。 他瘦了。 虽然他一直很瘦,但离开基地前至少那张脸还是比较圆的。可现在几乎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头发就像一团杂草,眼眶凹陷双眼无神,脸也脱了相。他佝偻着背,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模样荡然无存。 我问他你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样。国永不说话,径自去操作运载机。我不问他去哪,只问他遭遇了什么,直到着陆,我们落在一个孤岛上。 我问他这是哪,怎么只有他一人,宗近怎么没来,他怎么了,视频里的那个人是谁,是宗近吗。 国永说那个人不是宗近,是他。 我的大脑自动把那些看不清的画面补全了。白大褂们完全无视国永痛苦的叫声,一遍遍运转机器。国永躺在棺材里,手被铐着,还有人端着枪指着他……他不是机械师吗?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对待?我撸起他的袖子,手腕上的伤触目惊心。 有手铐又有枪,他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他说宗近帮了他。 那宗近呢?他现在在哪?他也这样了吗? 宗近没事。 我稍微放心了些。 那现在打算怎么办?还要回去吗?国永摊手反问我,被做了那种事为什么还要回去。借着运载机的前光,我这才发现他没有穿时政的衣服。 “那你是打算……” “我不待了。”国永答得十分干脆。 “不待了是指什么?不在时政待了吗?可是……”我憋了半天,“可是那不就是叛逃吗?你就成了逃兵啊!” “逃兵又怎么了?”国永却是一脸无所谓。 “什么叫‘逃兵又怎么了’!”我按着他的肩膀,那真是一具干瘦的身体,肩膀那突出的骨骼硌着手心。我没敢用力也不敢摇他,生怕力气稍微一大就把他晃散了架,“你可是军阶的人,怎么可以做逃兵啊?” 国永推开我,踉踉跄跄跌在地上。 我连忙去扶他:“不是……你,你还拿我当朋友的话,至少给兄弟交个底,他们是在做什么实验吗?你走了宗近怎么办?他会不会就成了下一个目标?” 国永突然痛苦地捂着脑袋。 他从没如此痛苦过,我问他怎么了,他让我去刚才那个箱子里找个瓶子给他。我跑回去翻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满满的什么东西。我递给他,他哆嗦着扭开盖子,白色的药粒干扔进嘴里。 他躺在地上好久才缓过劲来。 看他这个样子我快难过死了,我把水放在他手边。他费力地歪了歪头,看着我,眼底满是狰狞血丝。 “我只想好好做事。”国永咬牙切齿,“可是,他们想让我死!” …… 啪—— 老人合上本子,鹤丸国永正悄咪咪往他跟前凑。 “偷窥狂!”老人尖叫。 “小心眼。”鹤丸国永举着两摞文件,“我才不好奇您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收拾好了,这些抽屉里塞不下了。您看看还有用吗,没用我就扔了。” 老人扫了一眼:“先放一放。” 鹤丸国永把文件摞起来放到桌子上:“一会儿给您搬把椅子来吧,老是坐书对书不好。” “怎么不是对我不好?你小子收拾得还挺快。” “巴掌大的屋子收拾起来能花多少时间?”鹤丸国永朝窗外看去,救护车姗姗来迟,高个被一群老师七手八脚抬上担架。同时,另一辆车跟在后面,三四个穿制服的人从车上下来。 “来得可真快,不愧是背景人……”鹤丸国永重重叹气,他回头,老人走了过来。 “怕啦?” “不怕。”鹤丸国永撇嘴,右脚脚掌啪啪拍地。 “瞧你那样,出息。”老人嘬着牙花子摸出一个酒壶。 “说起来,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训练场?”鹤丸国永问他,“是不是有人向您打小报告了?” “你猜啊。” “我不猜。”鹤丸国永拒绝道,“知道了还得去还这个人情,谁知道那个人安的什么心?” 走廊里隐约传来脚步声。 那个联系我的人,看到他的脸时,我差点脱口而出宗近的名字,可是宗近早就不在时政了。他们长得那么像,大概有什么关系吧。 不过鹤丸和国永长得一点也不像。 那晚之后,我便和国永分开了。他没告诉我他要去哪里,管理层找过我,监督员拷过我,不过俗话说“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我一问三不知,他们也奈何不了我。 国永没告诉我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他只说尽量不要让人多次检查自己的波。我一头雾水地答应了他,之后我问他,如果早知如此,他是不是就不进时政了。 他说他还进,因为他真的很喜欢机械师的工作。但他再也不会把时政的人视作自己人,装傻充愣也好,只求能和零件们相伴终老。 国永临走前求了我一件事,如果今后遇见反应时间优秀的学员,一定好好照顾他。他说话的时候很认真,还带着祈求的意味。 好像我没答应过他什么事似的。 有人来敲门了,我让鹤丸往里站站。 我把门开了一条缝,挤了出去。不出所料,来的的确是时政的人。如今整体素质高了,他们也知道要先敲门了。那人二话不说给我接起了视频,视频对面赫然是M74的将。 制服们接通视频便回避了。 这次的将真是年轻啊,小姑娘一再向我保证这件事一定会查明真相秉公处置,让我放鹤丸跟他们走,她亲自处理这件事。 “您还是一如既往地护犊子啊。”将哭笑不得。 “没办法啊,谁叫我是他老师,他是我学生呢。”我叹了口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是我的孩子,我不护着还能指望谁来护?” 这么说着,我想起了国永。 我对他承诺过,那也是我们的约定。 我跟将稍微磨了磨,算是替鹤丸争取了从轻发落。回屋里又跟鹤丸好好谈了谈。终于,鹤丸跟他们走了。 临走前,我叫住鹤丸,问他假如,我是说假如,时政让他从配适者变成医疗兵怎么办? 鹤丸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那还不如让他去死,他只会做配适者,其他的绝对不干。 还是个倔小孩。 看着他的背影,我眼前仿佛浮现出国永离开时的场景。一个挺拔、一个佝偻,两两相叠,却如此相似。 “嘿,这两个……”我叹了口气,“可真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