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深渊》 第1章 出狱 当丁芥同意卖假药时,店长那张马脸,第一次对她露出笑。 "你终于想通了,我之前就说过,我们这叫不伤害任何人前提下实现资源再分配。" "你常去看望的那个向老太太,知道她多有钱吗?她女婿是房地产龙头企业的董事长,资产A12,专门请了几个保姆照顾她。" "你不是在赚钱准备复读,从她指缝里抠一星半点,都够你交一辈子学费了。" "而且里面装的都是维生素,老人吃了全是益处。" 丁芥低着头,没有说话。 店长从抽屉拿出个信封给她。 "之前说克扣你工资都是逗你的,拿去。宿舍呢你还是回去住,听她们说这半个月你都睡在楼道里,大冬天怪可怜的。晚上看书动静小点,其他人的投诉,我就当睁只眼闭只眼没看到。" 他完全变了套说辞。 丁芥拿过钱,羞愧得直不起腰来。 "择日不如撞日,待会你就拿着药去找向老太太,我给你十个点的提成。" 几个小时后,丁芥站在别墅门前,久久徘徊。 这个别墅区是她见过最豪华的房子。 向老太太是个不甘寂寞的,常常自己溜出来,上回险些在老年健身区摔跤,得亏丁芥去扶了一把。 打那以后,老太太就经常让她去玩。 她犹豫不决的时候,门从里面被打开,佣人说:"是你啊,怎么不进来?" "谁来了?"里面传来老人的询问。 "是你常念的丁丫头。" 丁芥进去后,老人正坐在轮椅上。 她腿脚不太好,医生建议少行走,丁芥以前来,经常帮她按脚。 老太太抱怨,"你好久不来奶奶这了,是不是生分了?" 丁芥忙道:"没…没有,最近比较忙。" 老太太问她在忙什么。 丁芥不敢看她的眼睛,"……店里面新进了几款药,对老年人的腿脚还挺好的……很多老人都托子女来买,所以走不开。" 这些说辞是店长教的,到她嘴里自动打结。 "真有这种药?" 老太太问,"那我老太婆吃了岂不是能出去走了?" 丁芥不敢看她的眼睛,正要说什么,老太太握着她的手。 "手怎么凉成这样,小姑娘家家怎么不知道爱护自己,快给她拿件衣服。" 丁芥看着她关切的眼神,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她想起了自己的奶奶。 如果奶奶还在的话,绝对不会让她辍学的。 她好不容易遇到关怀她的人,却要欺骗对方。 她不是人。 后半程丁芥话变少了,不再提药的事,只沉默地帮她按腿。反倒是向老太被勾起了心思,问药在哪,怎么吃,几个疗程。 "一天两次,一次一颗是吧?"蓝色胶囊在老太太手心滚动。丁芥像蚊子一样"嗯"了声。 "那我先买二十盒……" 话音未落,门铃响了。 那阵突兀的声音让丁芥手一哆嗦,药丸滚去地上。 余光之中,门开了,在佣人的惊喜声中,有个男人走了进来,很高,棕色皮鞋碾过地上的胶囊。 "外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男人的声音落在丁芥头顶,自带股散漫的腔调。 老太太开心坏了,问他怎么突然回国,也不提前说一声。 "你母亲呢?怎么没和她一起回来?" "她忙着旅游,哪顾得上我?" 男人坐在对方的沙发上,随着沙发往下陷的,还有丁芥的心脏。 周围被一阵陌生的气息笼罩,像是置身在清晨的森林。 湿冷的深秋,他风衣里面就套了件黑色薄毛衣,质感和她的完全不一样。丁芥默默了下自己起球的外套。 老太太问:"该不会是你小子又惹她生气了吧,我都好久没看到你母亲了。" 她有轻微老年痴呆,记忆混淆。 不记得有些人已经不在世上。 "怎么净烂自家人名声。" 男人啧出一声,"天底下还有孙子脾气更好的人?" 他这时才注意到边上有个人,视线漫不经心往旁边移。极有存在感的注目落在丁芥头顶。 老太太后知后觉,"丁丫头,这是我外孙周恣扬,在国外读书。" "这是丁芥,丫头人可好了,上次我险些摔倒就是她扶的我,平时也经常来陪我说话。" 丁芥并没有听清楚是哪几个字,因为她抬头的时候呆住了。 男人懒靠在沙发上,嘴里嚼着颗糖,在明亮的光影里,就这么眯眼瞧着她。 他比她见过的电影明星还要帅,一双眼有幽暗的波光浮动,近乎摄人心。 丁芥倏地挪开目光,不知怎的,脸红成了番茄。 这种反应周恣扬见太多了,嘴唇提拉的弧度更像是乏味。 他注意到桌上的药瓶。 "这是什么?" 老太太说这是丁芥带来的药,对治腿有奇效。 丁芥一颗心蛄蛹到嗓子眼,尤其是男人两指捻着胶囊,有些颗粒飞了出来。 "奶奶的腿只是因为风湿问题不能久站,其实……不用吃也可以。" 周恣扬没有回她,将胶囊扔进了瓶子。 "药不错,外婆既然要买的话,那就多买点。" 丁芥睫毛轻颤。 周恣扬问:"你那还有多少存货?" "....还有四百多瓶。" "多少钱一瓶?" "....1600。"丁芥的声音小得不能再小。 嘎嘣一声,周恣扬嘴里的糖咬碎了。 "那就都要了。" 丁芥整个懵了。 直到对方有要付款的意思,她才云里雾里地找出二维码。 周恣扬眼皮滑落,目光在她脸上觑了一道。 那眼神带着极大的压迫,丁芥后知后觉自己竟然亮出的微信加好友的码。 她尴尬得想缩成一个点,忙不迭换到了收款码。 手机传来清脆一声。 收款六十四万。 丁芥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店长说她可以拿到十个点的提成,那就是六万四。阳光透过窗户透进来,烤得她的羞愧无数躲藏。 她复读学费要不了这么多,应该将价格少报一些的。 周恣扬起身,将外套扔给佣人。 "我去倒倒时差,饭做好了叫我。"他揣着兜上楼了。 老太太拉着丁芥聊了会天,到理疗时间了,佣人推她进去的时候,她让丁芥留下来,吃完午饭再走。 丁芥却是一分钟都没脸再待在这,将这笔巨款牢牢记在心里,发誓以后一定还给他们。 她借口回去拿药,就要离开。 然而门开后,外面站着两个警察。 "你好,有可靠的证据怀疑你卖假药,请跟我们走一趟。" 丁芥傻了。 直到手铐铐再她手上,冰冷感窜遍全身,她脑子才嗡的一声。 完了! "奶奶……"她喉咙发出沙哑的呜咽,被强势带走。 比起在叫向老太太,她更像是在叫自己的奶奶。 她是家里的老二,父母生下来一看又是个女孩,直接送给别人家去养。 是奶奶不顾一切将她接回来。 "只要奶奶在一天,就会永远保护你。" 让她童年无数次安定的话,如今回响在她耳边。 她发出绝望的哭咽。 "奶奶!" 向老太模糊听到有人在叫她,正要去看,一只手摁在她肩膀上。 周恣扬让她安心做理疗,他去帮她瞧瞧。 他去到阳台,点了根烟,只有在向老太太跟前才有的温和,随着烟雾被卷到寒风中,消散不见。 丁芥的泪水糊了一脸,被强迫推进警车,朝楼上望了一眼。 男人极高的身子站在阳光和阴影的交界处,风卷起他额前碎发,眼里只有睥睨。 …… 一年后。 监狱铁门缓缓打开,久违的阳光照在丁芥脸上,她像是失水太久的鱼,闭上眼贪婪嗅着那股温暖的气息。 "丁芥,这是你的资料。" 女警官将文件交给她,"里面有你的释放证明,和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有需要可以给我打电话。" "以后的路可能会难走,但你还年轻,方向不能再错了,保重!" 丁芥给她鞠了个躬。 "谢谢警官。" 一年时间。 不短也不长,但足以改变很多。 当年那个初到京州,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她,已经被现实磨成了干瘪的竹笋。 有人看她一眼,丁芥立即低下头,害怕别人会发觉她坐过牢。 同样寒冷的深秋,丁芥不知道去哪,拿出文件袋的银行卡,取一百块,给家里打去了电话。 "我找……吴桂芬。" 对面问:"你谁啊?" 丁芥不说话。 "你不说我挂了。" "……我是……丁芥?" "你这么快出狱啦?" 丁芥一片死寂,商店老板说:"你等等,我去叫你妈。" 十来分钟的等待,电话那边隐约有窃窃私语。 寸头便利店常有人聚在一起唠家常,丁芥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揪着电话线,一圈一圈仿佛在缠绕自己的心脏。 "妮儿。" 电话那头传来她妈的声音,"你出来了是不,这段时间家里农活多,也没顾得上你。" 丁芥低低地"嗯"了一声。 "回家吧,前段时间河对面有户人家来找过你爸,问你什么时候出来,对方说不嫌弃你坐过牢。" 她妈说,"那男的年轻时遇到意外一条腿没了,但长得很板正,也愿意给彩礼……" 丁芥本来蜷缩成指甲盖大小的心脏,因为这番话,顺便被碾成了平面。死得透透的。 "妈……" 她哽咽出一声:"当时我还有半年就能读大学了,为什么你们不能再供我一段时间,我姐都去读了,你和爸为什么不让我去……" 她妈不说话。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来来往往的路人看着电话亭里哭得眼泪鼻涕一把的丁芥,漠然挪开眼。 她哭喊着,歇斯底里。 "我想读书……我只要读书!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读!" 第2章 重逢 丁芥的第二份工作,是去给一个大小姐当保姆。 对方刚从美国留学回来,不习惯住在家里,父母在外面给她了套大平层,又想找个人随时照顾她。 “除了定时安排悠悠的三餐,打扫这里的卫生,你还得需要随时听她的调遣。” 五十出头的贵妇人坐在沙发上翻着丁芥的简历。 “她习惯早上护肤,所以你要七点半之前到这,帮她准备好热咖啡,正常是晚上十一点后离开,但如果她约那些朋友出去玩,你得负责把她安全送回来,然后……” 丁芥走了神,目光无意转向阳台外。 大小姐正喝着咖啡,和别人电话聊天,笑得好开心。 而阳台外,整个城市的景观尽收眼前。 好漂亮。 贵妇人说完,问丁芥没什么问题吧。 丁芥:“没问题。” 妇人看她只有高中学历,皱眉:“这学历…有点太低了,悠悠喜欢和她有共同话题的,你们好歹找个大学生来。” 旁边的中介立马道:“林太太,我们真的尽力了,丁芥聪明伶俐又踏实肯干,咱们也不能光抓某一项是不是?” 大学生工作选择多的是,谁愿意受这份气。 中介从没见过这么挑剔的人,老的不要,没上过学的不行,还得随传随到。 妇人问:“之前没有什么污点吧。” 丁芥蓦地揪紧了手。 “这你放心,我们这所有人都是背调过的,百分百保证没有后患。” 其实没有,林太这边催得太紧。 丁芥刚来应聘,就被中介抓过来了,还没有仔细背调过。 “那行吧,先试用三个月。” 阳台门被推开,林悠讲完电话进来。 林太太问她觉得怎么样,林悠淡淡扫了眼丁芥,说还行吧。 每个来的她都这么说,最后都闹到林太太跟前说不满意。 林太嘱托了她几句好好吃饭,又让丁芥好好照顾她,说完就走了。 客厅还放着几瓶喝完的酒,丁芥挨个收拾了。 她没有注意到,擦身而过时,躺在沙发上的林悠皱了皱眉。 “喂,这是送你的。” 丁芥抬起头,对方递来一支香水。 丁芥没有接。 “你不会是嫌弃我用过吧?” 丁芥:“当然不是。” “这香水老贵了,平常我都舍不得用的。” 林悠道:“女孩子嘛,当然对自己好点,记得天天喷哦,我喜欢你身上有这股味道。” “谢谢林小姐。” 丁芥小心翼翼接过,她还不懂奢侈品,只觉得这个水晶琉璃瓶是她见过最漂亮的东西。 她放去包包里,因为花香味迟迟不愿洗手。 “你饿了嘛?要不要我先做饭。” “谁晚上吃这个呀?” 林悠化着妆,给朋友打去电话:“问到了没,周恣扬到底来不来?” “不知道,不过我有可靠消息,那个俱乐部是他朋友开的,周恣扬经常会去。” 朋友说:“晚上要不要去看看?” 林悠有些心动:“听说那里是会员制。” “我刚从我哥那悄无声息把卡偷过来了。” 林悠:“宝贝,你真棒!” “走不走,不过我先打个预防针,他十有**在包厢,我们不一定碰得到。” 林悠如果去的话,就必须碰上周恣扬。 家里有让她联姻的打算,既然要联姻,她得挑最好的。 她眼珠一转,盯着客厅打扫的丁芥。 “我们找个人去探探路不就行了。” …… 晚上十点。 夜店灯红酒绿,随着重金属乐的鼓点,舞池的人疯了,震得丁芥耳膜疼。 她将裙子用力往下扯,但也只能堪堪包住屁股。 落地长镜映照出一个衣不蔽体的她,实在是太不习惯了。 林悠催促她赶紧去啊。 丁芥:“我…我不知道要找谁。” 林悠道:“他叫周恣扬。” 舞台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看她没听明白的样子,林悠道:“算了,你就看里面有没有超级帅的男人,他和别人长相不是一个图层,你一看就知道了。” 丁芥被强势往前推了把。 等她上楼,朋友对林悠说:“看不出来你这小保姆身材还挺好。” 林悠轻蔑笑了笑。 到包厢门口,丁芥根本没有胆量进门。 正在这时,同样穿着的服务生过来送酒,她跟在她们后面,浑水摸鱼进去了。 里面别有洞天,包厢门一关将所有嘈杂声隔绝在外。 丁芥借着放酒的功夫朝屏风后面觑了眼,六七个男士正在围桌打牌,看长相阳光开朗,都蛮帅的。 她不确定哪一个是,或者都不是。 正在这时,穿黑色毛衣的男人咬着烟,朝对面沙发睇去一眼。 “别睡了周恣扬,没看到老子输得只剩内裤了嘛。” 原来还有其他人。 丁芥目光跟着往里面挪,暗光投射下,沙发区和黑暗半融为一体。 穿夹克的男人翘着二郎腿,正懒靠在沙发上打盹,报纸严严实实挡住他的脸。 “周恣扬,你他妈快来!” 喊了好几声后,男人懒洋洋“嗯”了声,报纸往下滑,露出这一年丁芥做梦都会惊醒的脸。 她浑身顿时变得僵硬。 居然是他! 男人卸下二郎腿,起身朝他们走去,脸上还带着惺忪的倦意。 灯光从暗到明,错落地映在他鼻梁,将他的五官分隔得更加立体。 有些男人的长相不止用帅来形容,像罂粟一样,诱人去探究那股坏劲下面还有什么。 在监狱这一年,丁芥常常噩梦惊醒。 梦里还在看守所的时候,公益律师告诉她,这案子怎么判完全看另一方当事人和家属的态度。 “向家奶奶被接去了上海,我们辗转联系到他的孙子,对方的态度很坚决,不和解。” 那三个字如同五指山,牢牢压住她。 小人物一步都不能走错,午夜梦回丁芥只能对着墙壁落泪。 大概是她的视线太过刺目,周恣野捻着牌,懒懒朝她的方向睇了一眼。丁芥立马低下头,眼泪砸到杯壁上。 短短两三局,周恣扬就帮他把输的大半钱赢回来了,谢南道:“周恣扬牛逼。” 有人说:“没听说过有句话叫情场失意,赌场得意。” 话音刚落,旁边的人就冲他疯狂使眼色,他自己也自觉失言。 周恣扬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将最后一张牌摁在桌上,斜睨他一眼。 “给钱。” “卧槽!” 厚厚的一沓筹码,谢南不至于对这点钱有想法,拍拍女伴的臀。 “拿吧。” 女伴不敢。 “你周哥哥可看不上这三瓜两枣,不拿的话就赏给别人了。” 女伴笑靥如花,嘴里的恭维都快说出花来。 自周恣扬上桌后,其他几个就没赢过。 “难道是我这位置风水不好?” “谁让你没有女伴暖场,帮你喂牌。” “那随便叫一个不就行了。” 戴黑框眼镜的叫高伟奇,家里做建筑的,他目光随便在场内一扫。 “那位放酒的妹妹,就茶几边上蹲着那个。” 丁芥收拾完准备出去了,听到这声微微侧过脸,对方朝她勾手。 “穿高跟鞋,黑色JK那个,叫你呢,过来。” 他的指向性太明显了。 丁芥蹲在茶几旁,脸陷进了阴影里,不知道不在想什么。几秒后,她起身朝他们走去。 等人到跟前,高伟奇说:“挑一张牌,赢了哥哥给你买糖吃。” 丁芥从摊开的牌里随便指了张,灯光下,手指干裂起纹。 别人都说女孩的手是纤纤玉指,可眼前这个女生的手未免太糙了,细归细,纹路沿着虎口往上,消失在皮肤盖不住的根根血管里。 其他人都挺纳闷的。 她就在周恣扬的左侧,男人掀开眼皮,目光随意扫了眼她。 她脸都快低到胸前去了,无限偏向另外一侧,灯光沿着她圆润的耳侧流转,隐约看到一坨红红的。 像是…冻疮? 说来也玄学,经过丁芥选的几次牌,最后都贏了。 高伟奇要给她小费。 丁芥摇头,走了。 其他人笑道: “高哥,有人视你的钱为粪土啊。” “滚滚滚!” 谢南笑完,才发现周恣扬盯着门口的方向,光影落在他睫毛,显得高深莫测。 “在看什么?” 那一抹熟悉在周恣扬心底燕过无痕,他转过头。 “没什么。” …… 丁芥出了包厢,往楼下走去。 这一年种种像是放电影重现在她眼前。刚进看守所整夜落泪的她,交不出罚金维持原判的她,日复一日数着还有多少天出狱的她。 她努力忘记的过去,在重见这个男人后,如同洪水猛兽般涌向她。她低着头,嘴唇颤抖着,无声嚎哭。 路过的女人正在打电话向别人炫耀,刚刚在包厢得到了多少钱。 “就打两把牌的钱…居然就六十多万,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哎呀这点钱对他们来说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不知道哪句话戳中了丁芥,她停下脚步,直愣愣地站在楼梯上。 再往下走几步,林悠和她朋友会在那等着,问她看到人没有。 她说完看到了,今晚结束。 可鬼使神差的,她转身往楼上走,越来越快。 到了卫生间,她擦干眼泪,拨通了110。 身后的墙上用夸张的广告牌写着:拒绝黄赌毒。 等电话接通后,丁芥说。 “你好,我要报警,这里有人在进行大额赌博!” 第3章 上门 牌桌上,周恣扬的手机一直在响。他不接,对方就给他发消息。他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关机。 这时,隔壁桌的谢南收到一条消息。 【谢南,阿扬在你旁边吗?】 来自周恣扬的前女友孟栀。 对方也是留学圈的。 英国那几年,对周恣扬有意思的妞可谓前赴后继,但男人半个眼神没给。谢南不认为孟栀能追到他,结果她硬是从英国跟到国内,走到了周恣扬身边。 众人本以为能修成正果,喝他们喜酒,结果不到三月关系陡转直下。 既然分手闹得那么难看,还联系干什么。 他拿不准周恣扬的想法,没搭理,只说。 “下周我妹生日,把你清河湾那套房子借我开个趴?” 其他几个笑道:“没看出谢少爷居然是个妹奴。” “滚滚滚,谁让老子先出生几分钟,现在那祸害仗着声哥,在家里无法无天。” 其他人都在笑。 谢南问:“怎么样兄弟,借不借?” 周盗扬那套房子买得早,位置和环境得天独厚,还有室外泳池,简直是开趴圣地。 周恣扬咬着烟,斜睨他一眼。 “租金多少?” “卧槽,我们的关系你还找老子要钱。” 周恣扬道:“亲兄弟还明算账。” 赢牌并不能激起男人的兴趣,牌局结束,他将剩下的几张扔桌上。 “清账吧,不玩了。” 青灰色的烟雾缭绕上他的轮廓,脸上带着明显的兴致缺缺。 似乎从刚才那几个电话开始的。 服务生上前来清筹码,几十万几十万的清,他们已经习惯,对这些人来说只是开胃菜。 周恣扬起身正要离开,然而这时有人破门而入,继而更多穿制服的涌了进来。 “警察!不要动!” 之后所有的一切如走马观花。 在自家会所打牌被抓的概率会有多少? 无异于被雷劈吧,更何况会所是会员制。 上到服务生下到顾客,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心里都有杆秤,除非工作不想要了。 这事十有**是哪个龟孙举报的。 所以当周恣扬被押上警车的时候,岂止是气急败坏恼羞成怒。 警察也知道这几个家里非同一般,所以在手铐外面还给他们包了层衣服,但这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面对会所外形形色色的眼光,周恣扬都想骂娘了。 不知道谁朝来的记者,在外面蹲点拍照,接连咔擦几声下,大少爷几乎要暴跳如雷。 “别动!”警察呵斥道。 周恣扬邪邪道:“阿sir,放个脚也有错吗?” 他脸色黑沉如锅,瞥向另一侧,就在这时看到了一张早在记忆里翻篇的脸。 女人服务生的衣服早就脱下,只穿着毛衣牛仔裤。在警察的问询下,一来一回交代着什么,还拿出手机里的东西当作佐证,摇头的时候马尾辫一甩一甩。 丁芥无意看过来,和车里的他目光相撞,又触电般匆匆挪开了。 是她!那个假药贩子。 周恣扬笑出一声,几乎把牙齿咬碎了。 …… 清晨,周恣扬才从警局出来。 几个律师准备了厚厚一沓保释资料,警察特地交代,在案件结束前不能离开本市。 出了警局,有辆幻影停在街边。 隔着前车窗,周恣扬和车后座的主人遥遥对视,相似的眉眼彼此都凝结着寒霜。 “您怎么来了?”周恣扬上车后,没骨头似的靠椅子上。 “这种事哪需要牢您大驾。” 男人道:“我要不来,待会所有媒体都会争相报道,周邦明的儿子聚众赌博被抓,集团股价不出半日就会跌入谷底。” 周恣扬睁开一只眼,勾唇道:“这么有意思,那我应该晚点出来的。” 周邦明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早晚有一天会被这逆子气死。 “不闹得天下大乱你不安生是吧,国内国外我由得你到处跑,每年划拨到你账上的起码九位数,你半点成绩没让我看到就算了,如今还闹到了警局。你弟现在已经在集团……” 周恣扬慢条斯理道:“哪来的弟弟,我怎么不知道我妈还生了一个?” 周邦明没说话了。 本来就毫无温情的父子关系,一下子降至冰点。 车子驶入钟园,经过几重岗哨上山之后,停在了如宫殿般的庄园前。 这栋别墅是当年周邦明求爱,建筑大师亲自超刀,送给周恣扬母亲沈黎的生日礼物。 当年她母亲还在这里面加了几处别有心裁的设计。 周恣扬降下车窗,恍惚间仿佛看到他母亲笑着朝他走来,像是大地能容纳一切。 可经年已过,物是人非。 如今上前来的是周邦明的贴身保姆,供他暖床的情人。 “阿扬回来了?” 女人扬起笑容:“昨晚在警察局累到了吧,快进屋歇歇,阿姨给你熬了汤。” 周恣扬推门下车,置若罔闻。 没得到回应,女人丝毫不显尴尬,又上前接过周邦明的公文包。 “早上的时候张秘书来过,说寰宇那块地的启动程序各个董事已经签字了。” 周恣扬扭头看向周邦明,眼神都变了。 “你要动寰宇?” 周邦明:“是,这是各董事会商议的结果。” “周董事长,位置坐久是不是连照镜子都不会,寰宇是你前妻沈黎的所有物,你纳为己有再擅自处理不怕遭天谴吗?” 寰宇天下是沈黎在周恣扬十岁的时候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独属于他的游乐场。 前些年当做公共游乐场对外收费,后来渐渐就没落荒废了。 周邦明脸色铁青:“那个区域是未来新区发展的核心,如果集团不动将会被其他人抢先机,为了集团的发展……” “你给我讲发展?” 周恣扬嗤笑了声,笑这个人有多虚伪:“前些年你出轨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你怎么不在意集团发展了?你处心积虑接近沈家,逼死前妻害得外公中风暴毙怎么不讲发展,凤凰男当够了现在想着洗……” 话音未落,周邦明给了他一耳光。 力道之重,让周恣扬左脸迅速红了一块。 周邦明厉声道:“你给我滚!” “先生,好好说话,再怎么也不能打孩子。” 女人夸张的虚伪声跟说相声似的,周恣扬舌头顶了顶腮,血腥味充斥着口腔,撂下一句。 “别动寰宇,如果你不想自己这些腌臜事被人捅出去的话。” 说完不管他脸色有多吃人,周恣扬转身走了。 周恣扬开车从山上下来。 短短一段路,车里的烟味已经足够刺鼻,他降下车窗想散散味,然而一阵粗糙且干燥的沙尘吹进来。 车窗又迅速升起,隐约倒映着他紧绷的下颌。 十多年已过,这里早不是他记忆中那个京都了。 他沿着内环漫无目的绕了一小时,最后鬼使神差开去了寰宇。 这里曾经是京城最受欢迎的游乐场,客流量日均上万,最后因为城市重心的转移,逐渐萧条。 周恣扬站在旋转木马前,仰望穹顶,恍然想起她母亲说。 “妈妈要在这里送你一副壁画,所有人都能看见,但它独属于你。” 但画没落成,人就走了。 没有什么能永恒。 “阿扬。” 身后传来一句温柔的轻呼。 周恣扬猛地转过头,看清是谁后,眼里的光瞬间熄灭。 “你来干什么?” 孟栀说:“我想和你说对不起,但你一直不接我……” “说完了?” 周恣扬淡淡道:“那你可以滚了。” 她眼眶通红,没动。 周恣扬懒得看她装可怜,越过她就要走。 “阿扬!” 孟栀叫住他:“不管你信不信,我和许弋没有牵扯,我也不知道他是你弟弟,如果我知道,绝对不会接受他的任何好意。” 她眼泪一串一串地落,当真是楚楚可怜。 “所以呢?” 周恣扬勾了勾唇:“当初心猿意马的不是你吗?现在又在装什么委屈,表演错对象了吧。” 孟栀不说话,眼泪只一串一串地落,美人落泪当真是楚楚可怜。 下巴被周恣扬勾了起来,他审视着她。 “后悔了?” 男人一双眼呈深褐色,眼尾上勾,俯视也显得深情。 淡淡的温热沿着他手指梭上孟栀的下巴,她恍然想起扑进他怀里的无数个时刻,哽咽着想点头。 “记不记得我当时说过什么。”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细看笑意已经从他眼底褪得一干二净。 “别后悔,后悔就没意思了,我周恣扬不收破鞋。” 说完,周恣扬甩开她,走了。 孟栀想要拉住他,却连衣袖都没抓到,哭得泪如雨下。 后悔,她每一天都在后悔。 以前她总恨周恣扬的性格像风,随心自由只能别人去迁就他。 但只要被风包围过,那种感觉这辈子都忘不掉。 …… 周恣扬从游乐场出来,车子不见踪影,走近一看,地上贴着张拖车通知。 人无语到某种程度,真的会笑出来。 他拿出打火机,想点根烟,结果火轮擦了好几次,硬是没见半点明火。周恣扬直接砸了。 从昨晚进警局开始,就没半件顺心的事。 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那个假药贩子。 周恣扬现在想起算总账了,打电话叫人来接他,同时给昨晚俱乐部的老板打去话。 对方知道他要找人后当然愿意帮忙,问什么特征。 “在里面当服务生,不到二十岁,土里土气……对了,她手很粗糙,和子差不多。” 对方问:“怎么突然要找人?” 周恣扬冷笑了声,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 “有笔账要和她算算。” …… 早上,丁芥去林悠家之前,先跑了趟奢侈品店。 大小姐凌晨打来电话,让她带干洗的包包回来。 来回车程要两小时,丁芥到她住的地方已经上午,睡眠不够让她脑子昏昏沉沉的。 她进门时候林悠躺在床上,正在护肤。 林太太不放心她,专门让家里的保姆张阿姨给她送汤。 “小姐。” 张阿姨从卫生间探出头来:“你放在卫生间的香水呢?” 林悠:“我送人了。” “你之前不是说已经过期,拿来中和卫生间的臭味刚刚合适?”言下之意送人是不是不太合适。 林悠闭眼享受着按摩:“是呀,所以我拿去挡另外一种臭味了。” 张阿姨有些云里雾里,可刚进门的丁芥完全听得明白,如同雷劈一样定在那。 林悠说:“张姨,你能不能让我妈再找个保姆?” 张阿姨问:“怎么,她有哪里做得不好?” “暂时还没有。不过我讨厌穷人,她们身上的畏畏缩缩让人厌烦,我妈不是老让我向上社交吗?和这种人待久了气场都会变脏。” 张阿姨劝她再忍忍,现在保姆不好找。 她们谁都没有注意到门口有人。 直到林悠敷完脸,出来才看到门口站着的丁芥。 她低着头,像个没有存在感的女鬼,不知道杵了多久。 “你来啦。” 林悠笑着让她过来,指指衣柜里几件衣服。 “我下个月要去参加一个生日趴,你觉得哪件泳装好看?” 丁芥抬手,随便指了件。 “唔,这件啊,感觉不够性感。” 林悠鼻尖动了动,笑着对她说:我就说这香水你用好闻,果然。” 丁芥牵了下唇,那笑却跟哭一样。 …… 晚上回去后,丁芥在卫生间拼命搓澡。 片刻,后背就一片红,她却像是着了魔,不知疲倦一样反复洗。 门外突然传来大力拍门声,她吓得撞去墙上。 男人粗狂的声音传来。 “水费不要钱啊,都洗多久了!” 丁芥租的是城中村,五十来平的房子硬是分割成了四个房间,床扔进去,人都只能侧着走。 她关水,擦干,正要穿衣服,却鬼使神差没有动作。 凝结着蛛网的电灯泡下,丁芥直愣愣地盯着挂着的旧体恤,她拿起用力的闻。 不臭! 除了洗衣粉的皂香味,没有其他味道。 她平时洗完还专门跑到天台,挂在太阳下暴晒。 奶奶告诉她太阳就是最好的杀菌神器,任何东西放到阳光下一晒,就会暖呼呼的。 根本不臭! 丁芥回到房里,将香水扔进了垃圾桶。 可片刻后,她又捡了回来,脖颈低垂,仿佛被折断了。 夜深人静,所有人都酣睡。 丁芥翻开习题册,挨个往下做。 倏忽,一滴眼泪滴在上面,不过片刻就晕开一滩。 她擦干后继续写题。 …… 一周飞速而过。 周恣扬忙起工作就容易忘了时间。 他这位在周邦明眼红不务正业的儿子,只花五年就在德国读完了本科,之后又去了斯坦福。 周恣扬回国后并未接手集团,而是投资国内车企,做新能源车。 房地产高速发展快二十年,所有人都在拼命往里面挤。 他有预感,这个行业快到头了。 朋友打来电话的时候,他刚从项目上下来,电梯里其他同事看到他,都叫了声总监。 他“嗯”了声,脸上透着股惺忪懒劲,有种纸醉金迷里淌过的懒怠。 难怪哪怕认真工作,外面都称他为花花公子。 “没找到?”周恣扬走出电梯,眯了下眼。 朋友说监控被警察拿走了,目前想看的话有点困难,而找遍俱乐部都没有他说的这号人物。 周恣扬说:“不成那晚我见鬼了么?” 朋友问:“她什么名字你都不知道,兄弟你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鬼特么知道。 他还不想因为这点事,去惊动老太太。 周姿扬点了根烟,话里有些不确定:“叫什么……草芥?” “你干脆说叫草莓得了。” “……” 电话提示呼叫等待。 有其他人打了进来,周恣扬接通了。 “怎么?” 谢南道:“兄弟,晚上来玩啊,主人家不在我们多没意思,知不知道今晚多少人看你面上才来的。” “不去。” 周恣扬脱了外套,倚在沙发上,亚麻色丝绸衬衣的扣子系得松松散散。谢南心宽体胖:“别啊,这种时候就应该多走动走动,去去晦气。”周恣扬气笑了:“我特么和你走动,等着再被关拘留所吗?” “话不是这么说,福兮祸所依,你看现在无论我怎么玩,我妈都不管我了,只求我千万别再闹事。” 谢南道:“宋航他们几个也来,兄弟几个好不容易聚聚,就这么说定了啊,晚上必须来。” 晚上十二点过,丁芥出门去接人时,戴着厚厚两层口罩。 林悠打来电话,说喝酒了,没法自己开车。 而叫代驾的话必须让丁芥陪着。 丁芥担心遇到那个男人,旁敲侧击都有谁,最后套了两个口罩。到了之后,派对热火朝天,根本不像要结束的意思。 “再等等嘛,好不容易今天这么开心,我还想多玩会。” 林悠道:“我让人给你拿两个蛋糕,是你平时很难吃到的哦。” 她不想吃什么蛋糕,只想睡觉。 泳池传来躁动的音乐,不断敲击她的太阳穴,丁芥只觉得脑袋都快炸了。 她趴在后花园的吧台桌上,沉沉睡了过去。 睡太死,丁芥不曾发觉,有人姗姗来迟,出现在生日趴上。 自男人出现,仿佛火焰投进湖面,整个生日宴的氛围顿时沸腾。 周您扬却是半个眼神都没给,穿过泳池,上了二楼。 楼上几个兄弟正在阳台畅聊,看到他来了之后,谢南道:“兄弟,你这可太得天独厚了,当初怎么选的地段。” “便宜卖给你怎么样?” 周盗扬接过烟倚在栏杆上,随意比了个数字。 谢南:“滚!两个亿,你怎么不去抢呢?” “兄弟,他可真是便宜卖你了。”其他人笑道。 这栋别墅是这个楼盘的楼王,当初开售就炒到九位数,更别提处处透着烧大钱的装修。 有人提议待会玩砌长城。 “别了,老子这段时间都不想再牌,一想到因为这在看守所蹲了一晚上,你特么知道我的心情吗?别让老子知道是谁举报的。“ 其他人都在笑。 但有人感同身受,有些狼狈画面自动回到周恣扬的脑海。 他跟一群偷抢□□的关了一晚上。 这辈子的奇耻大辱! 想到还没揪到那假药贩子,周恣扬脸颊都抽紧了。 他抖了抖烟灰,视线无意往楼下落,正要收回来,却触电般挪了回去。 女人伏在后花园的长桌上,枕着臂弯,鼻子不通气,口罩大半都扯了下来,完完全全露出侧脸。 几件毛衣叠穿的臃肿身形,和一年前完全重合。 不是那个假药贩子还能是谁。 丁芥睡得很死,不曾发觉楼上的男人正一眨不瞬得盯着她,居高临下,山雨欲来。 “在看什么?”谢南搭上他肩膀。 周恣扬捻灭烟,火星掉落到爬山虎的枝叶,烫出一个洞。 “在看一只送上门的肥企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