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渡:灵窍仇深》 第1章 青岚雾锁血衣寒 青衍国的春,总裹在凝翠峰飘下的灵雾里。千峰叠翠如泼墨,山间溪流载着细碎灵韵,漫过平原上一望无际的青禾田,风过处,禾叶翻涌成碧色浪潮,混着泥土与灵气的清芬,漫进青衍国的都城——青禾城。 宫墙之内,长信宫的偏殿却无半分春和景明,连空气中都浸着化不开的冷意与悲戚。 苏清阮蜷坐在铺着灵纹锦的软榻上,指尖死死攥着一件早已干涸发黑的丝衣,指节泛白,骨相因用力而凸显,周身萦绕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戾气——那是她与生俱来的暴虐性子,唯有在姐姐苏清漪面前,才会稍稍收敛。丝衣料子是青衍国最珍贵的云纹锦,边角绣着她笨拙绣成的青禾纹,那是去年姐姐生辰,她花了半月功夫才做好的礼物,如今却被深色的血渍浸透,针脚间还嵌着几缕焦黑的布屑,是秦府被屠时,烈火灼烧的痕迹。 “公主,风大,仔细伤了身子。”侍女清禾捧着暖炉进来,脚步放得极轻,见她又对着血衣发呆,语气里满是心疼,却不敢多劝。谁都知道,二公主苏清阮性子易怒暴虐,前几日因宫人不慎打碎她姐姐送的玉簪,竟当场将人杖责二十,可唯有面对这件血衣,她的暴戾会化作藏不住的脆弱。 秦府被屠的消息传来已过三日,青禾城内外一片震动。秦家不是普通世家,秦崇山乃是青衍国柱国太傅,手握前朝重权,是朝堂上世家贵族的领头羊。可谁都清楚,这位老太傅自新帝苏伯舟登基后,便因不满皇权削弱世家势力,暗中结党营私,扰乱朝政,是苏伯舟心头最大的隐患。 为了稳住局势,制衡秦崇山,苏伯舟早已打定主意,要将一位公主嫁入秦家联姻。而他属意的人选,从来都是苏清阮——一来是她性情暴虐易怒,在宫中名声本就不佳,嫁入秦家既能安抚世家,也能借秦家的规矩磨磨她的性子;二来,也是因她常年欺负太子苏天成,苏伯舟心中早已对这个女儿多有不满,巴不得借此将她送出宫去。 可秦家的婚事,谁都知道是龙潭虎穴。秦崇山之子秦文昊,是青衍国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最喜戏谑美人,短短三年,已先后娶了十几房夫人,府中姬妾更是不计其数,那些女子嫁过去后,轻则被冷落磋磨,重则不知所踪。 所有人都以为苏清阮难逃此劫,是苏清漪站了出来。这位大公主并非苏伯舟继妃刘知惠所生,生母是被废的元妃甄沁,自小在宫中谨小慎微,却唯独对苏清阮掏心掏肺——哪怕苏清阮身份不及她,哪怕宫中人人都因苏清阮的性子避之不及,苏清漪依旧待她如亲生妹妹,护她周全。为了不让苏清阮跳入秦家这火坑,苏清漪主动请旨,替她嫁入了秦家。 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秦家上下百余口,从柱国太傅秦崇山到府中杂役,无一生还。官兵在废墟里翻找了三日,只寻到这件血衣,连苏清漪的尸身,都未曾见着。 苏清阮缓缓抬眼,眼底是与她十七岁年纪不符的沉郁与戾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硬生生逼了回去。她想起姐姐嫁入秦家那日,灵雾漫天,红嫁衣衬得苏清漪眉眼温柔,她站在宫门口,死死拽着姐姐的衣袖,嘶吼着让她别去,可苏清漪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说:“阮阮别怕,姐姐去了,你就不用去了。等姐姐稳住秦家,就接你出宫玩,好不好?” 那时她不懂,只当姐姐是自愿的,还因气姐姐“抢走”了她的婚事,故意打翻了姐姐送来的糕点。如今想来,姐姐眼底的苦涩与不舍,早已说明了一切。 “姐姐说,秦家是龙潭虎穴,舍不得我嫁过去受苦。”苏清阮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尾音却因压抑的戾气而发颤,“她说等她稳住秦家,就接我出宫,可现在……她骗我……” 话音未落,腰间的白鹿玉佩忽然动了动,跳出来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白鹿,绒毛软得像云,正是她的从兽绒绒。绒绒似是察觉到她的难过与戾气,小心翼翼地用小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背,琥珀色的眼眸里满是温顺,像是在安抚她躁动的情绪。 苏清阮吸了吸鼻子,伸手将绒绒紧紧抱进怀里,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另一只手依旧死死攥着血衣,指腹一遍遍摩挲着上面的青禾纹,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砸在血衣上,晕开淡淡的水渍。 那日她瞒着所有人,偷偷溜出皇宫,去了秦家废墟。一片焦土狼藉中,除了这件血衣,她还捡到了一样东西——一枚玄铁铸就的扳指,沉甸甸的,入手冰凉。 扳指上刻着玄曜国特有的星辰纹,纹路间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青衍国的灵力气息。那是玄曜国皇室与曜天宫弟子特有的印记,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拥有。 玄曜国。 苏清阮的指尖划过扳指上的星辰纹,眼底的泪水瞬间褪去,只剩下刺骨的寒意与暴虐的怒火。青衍、玄曜、沧澜三国鼎立,青衍温润,玄曜强势,沧澜隐逸,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可秦家被屠,姐姐生死不明,偏偏留下了玄曜国的扳指,这绝不是巧合。 她想起秦崇山暗中扰乱朝政,想起父皇为了制衡秦家促成联姻,想起姐姐为了护她赴死……这一切,难道都与玄曜国有关?是玄曜国趁机插手青衍内政,还是秦崇山与玄曜国有所勾结,最终被灭口? “是玄曜国的人做的,对不对?”她低头问绒绒,语气里带着几分偏执与戾气,绒绒似是听懂了,蹭了蹭她的下颌,发出一声软糯的呜咽,像是在回应她。 正思忖间,殿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年清朗的嗓音:“二姐,母妃让我来看看你,说你这几日都没好好吃饭,特意让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灵米糕。” 苏天成掀帘而入,一身月白色太子常服,眉眼间带着几分被宠坏的娇憨,却又藏着属于储君的沉稳。他是青衍国的太子,是刘知惠的心头肉,也是苏清阮从小“欺负”到大的弟弟——抢他的点心,藏他的书卷,甚至在他练剑时故意绊倒他,宫中人人都知道,二公主对太子向来不客气。 可今日,苏清阮没有像往常一样挑眉怼他,没有伸手去抢他手里的食盒,只是淡淡抬眼,将血衣小心翼翼地拢了拢,塞进榻下的暗格中,周身的戾气稍稍收敛,却依旧冷得吓人。 苏天成见状,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走到榻边坐下,将食盒放在桌上,轻声道:“二姐,秦府的事,父皇已经派御史去查了,你别太担心。秦崇山暗中谋逆,或许是被仇家所杀,与姐姐无关……” “无关?”苏清阮猛地抬眼,眼底的戾气瞬间翻涌,语气带着几分嘲讽与怒火,“太子殿下不是觉得,姐姐的命不足为奇,要紧的是青衍与秦家的牵扯,是国家利益吗?秦崇山谋逆,可姐姐是无辜的!她是为了我才嫁进去的!” 她记得秦府出事那日,朝臣议事,苏天成站在殿中,冷静地说“苏清漪既嫁入秦家,便是秦家人,秦家获罪被屠,与青衍皇室无关,不必过度追究,以免影响三国邦交,更不必因一己之私,打乱父皇制衡世家的布局”。那时她气得当场冲上去,差点对他动手,可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说“二姐,你太任性,成不了大事”。 苏天成脸上掠过一丝愧疚,挠了挠头,低声道:“我那时……是怕父皇为难,怕玄曜国借机生事,怕世家借机反扑。二姐,我知道你疼姐姐,我也知道姐姐是为了护你才嫁入秦家,我也希望能找到她,可我们不能冲动——秦崇山的势力盘根错节,背后说不定还有牵扯,贸然查探,只会引火烧身。” 他从小被当作储君培养,习惯了权衡利弊,习惯了以青衍国的安危为先,可他从未真的不在乎这个叫苏清漪的姐姐。儿时他被山匪掳走,是暴虐易怒的苏清阮不顾一切冲上去,用自己微弱的灵力护着他,哪怕被打得浑身是伤,哪怕自己也吓得发抖,也不肯松手,对着山匪嘶吼“谁敢动他,我杀了谁”。后来她总欺负他,可每次他被其他王公贵族欺负,第一个站出来替他出头的,还是她——哪怕她的方式依旧暴戾,会当场把欺负他的人打得鼻青脸肿。 苏清阮看着他愧疚的模样,心头的火气消了大半。她知道,苏天成没错,只是他们的立场不同。她是不受重视的二公主,性子暴虐,无需顾及太多,只需护着自己在意的人;可他是太子,是青衍国未来的君主,要护着整个青衍国,要权衡朝堂各方势力,不能有半分冲动。 “我没冲动。”苏清阮从暗格中取出那枚玄铁扳指,放在掌心,语气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戾气,“你看这个。” 苏天成低头看去,当看到扳指上的星辰纹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伸手拿起扳指,指尖抚过纹路,眉头紧锁:“这是……玄曜国的东西?只有玄曜国皇室和曜天宫的核心弟子,才会佩戴这样的扳指。” “嗯。”苏清阮点头,声音冷得像冰,“我在秦家废墟捡到的。秦崇山暗中扰乱朝政,说不定就是与玄曜国勾结,事成之后被灭口;也有可能,是玄曜国故意借秦崇山的手扰乱青衍,再趁机屠了秦家,嫁祸给仇家,坐收渔翁之利。” 她顿了顿,眼底的戾气更甚:“不管是哪种,姐姐的死,都与玄曜国脱不了干系。还有秦文昊,那个混蛋,姐姐嫁过去一年,他有没有欺负她?这场大火,是不是也有他的份?” 苏天成握紧扳指,脸色凝重:“玄曜国向来野心勃勃,曜天宫与玄曜皇室结盟,势力庞大,一直觊觎青衍与沧澜的地盘。若是他们真的插手青衍内政,恐怕不止是秦家被屠那么简单,后续说不定还会有更大的动作。” 他忽然抬眼看向苏清阮,语气严肃:“二姐,你别自己去查这件事,太危险了。玄曜国的人,个个心狠手辣,尤其是玄曜国主谢明昭,传闻他手段残忍,为了上位不择手段,连自己的亲人都能算计。你性子太直,又容易冲动,若是撞上他们,只会白白送命。” 谢明昭。 苏清阮默念着这个名字,眼底泛起刺骨的寒意。她曾听过关于这位玄曜国主的传闻,说他年轻时奇遇不断,获得了强大的力量,才得以登基,还娶了当年的玄曜第一美人年舒窈,对其宠爱有加,甚至立了他们的儿子谢淮年为小殿下,传闻谢淮年降生时祥云漫天,是天生的祥瑞,深得玄曜国民心。 可这样一位看似风光无限的国主,会与秦家被屠有关吗?会与姐姐的失踪有关吗? “我不管他是谁。”苏清阮握紧掌心的扳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语气里满是决绝与戾气,“我一定要找到姐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还要查清楚,秦家到底是被谁所屠,这扳指的主人是谁,秦崇山与玄曜国到底有什么勾结。谁敢挡我,我杀了谁。” 绒绒似是感受到她的决心与戾气,在她怀里蹭了蹭,发出一声坚定的呜咽,像是在陪她一起面对。 苏天成看着她倔强而暴戾的模样,知道自己劝不动她。他沉默片刻,将扳指还给她,低声道:“那你务必小心,别暴露自己的行踪。若是有需要,派人告诉我,我帮你——我可以利用太子的身份,帮你查秦崇山的旧部,查玄曜国在青衍的暗线。” 说完,他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回头道:“二姐,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护着你。还有……以前你欺负我,我不怪你。以后别再那么冲动,别让自己受伤。” 苏清阮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头一暖,眼眶微微发热,周身的戾气稍稍消散了些。她别过脸,看向窗外漫山的青禾与灵雾,指尖轻轻抚摸着扳指上的星辰纹,眼底满是决绝。 玄曜国,谢明昭,谢淮年,秦崇山的旧部,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秘密…… 她不知道前路有多危险,也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但她知道,为了姐姐,为了姐姐替她承受的一切,为了秦家百余口的冤魂(哪怕其中有秦崇山这样的逆臣),她必须走下去。哪怕前路布满荆棘,哪怕要与整个玄曜国为敌,哪怕要赌上自己的性命,她也绝不退缩。 灵雾缭绕中,凝翠峰的方向传来青岚宗弟子诵经的声音,温和而悠远。青岚宗是青衍国的仙门,主张仙凡共生,姐姐出嫁前,曾求青岚宗的弟子赐过一枚护心符,特意叮嘱她,若是遇到危险,可持护心符前往青岚宗求助。可惜那护心符,她一直珍藏着,而姐姐身上的那枚,却随着秦家的大火,化为了灰烬。 苏清阮抱着绒绒,缓缓站起身,目光望向玄曜国的方向。那里隔着千峰万壑,隔着漫天灵雾,却藏着她想要的答案,藏着她的仇人。 “姐姐,等着我。”她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泪水与决绝,“我一定会找到你,一定会为你报仇,绝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榻下的暗格中,那件血衣静静躺着,无声诉说着那场惊心动魄的屠戮,诉说着苏清漪对妹妹的守护。而掌心的玄铁扳指,带着玄曜国的寒凉,似是在预示着,一场席卷三国的风暴,即将拉开序幕。而这位性情暴虐的青衍二公主,终将踏上一条复仇与寻亲的荆棘之路,以戾气为刃,以执念为甲,直面那些藏在暗处的阴谋与杀机。 第2章 星纹疑云动宫墙 青衍国的灵雾总比晨光醒得早,长信宫的檐角垂着的玉铃,被风拂过发出细碎清响,却驱不散偏殿里残留的沉郁。 苏清阮一夜未眠,怀里抱着绒绒,掌心反复摩挲着那枚玄铁扳指。星辰纹在烛火下泛着冷硬的光,纹路间那丝极淡的灵力气息,像是一根细刺,反复扎着她的心——那是玄曜国的气息,是可能沾着姐姐血的气息。她指尖不自觉凝起一缕微弱灵力,指尖泛出淡淡的青辉,那是青岚宗基础心法的印记,当年她和苏清漪、苏天成一同在凝翠峰修炼时,青岚宗的长老亲手教的,只是她性子暴虐,耐不住打坐修行,修为远不及姐姐,却也比寻常宫人多了几分自保之力。 “公主,该起身梳洗了。”清禾端着梳洗用具进来,见案上摆着的灵米糕分毫未动,眼底掠过一丝忧色,却只敢轻声提醒。昨日苏天成走后,苏清阮便守着血衣和扳指坐到天明,戾气虽敛了些,却更显沉默,连绒绒都乖乖蜷在她怀里,不敢随意动弹。清禾也是在青岚宗学过粗浅护脉之术的,深知二公主虽性子烈,却对大公主掏心掏肺,如今秦府出事,她心里定是比谁都难受。 苏清阮缓缓抬眼,眼底布满红血丝,却不见半分倦意,只有一片执拗的清明:“去查,秦崇山最近半年,有没有与玄曜国的人接触过,不管是明面上的使者,还是暗地里的密探。另外,去青岚宗一趟,找我当年的授业师姐,问问她最近有没有见过玄曜国曜天宫的弟子下山,或是察觉到凝翠峰附近有陌生灵力波动。” 她虽久未回青岚宗,却也记得宗门规矩,弟子之间有互助之责,更何况当年师姐待她和姐姐都极好,说不定能查到些宫中查不到的线索。当年三人一同在青岚宗修炼,苏清漪悟性最高,深得长老器重,苏天成沉稳刻苦,修为稳步提升,唯有她,总借着修炼的名义满山跑,还差点烧了宗门的灵禾圃,最后是姐姐替她受了罚,跪在殿外整整一夜。 “可是公主……”清禾面露难色,“没有太子殿下的吩咐,我们很难调动宫里的暗卫,宫外的线人更不敢轻易得罪秦家旧部和玄曜国的人。去青岚宗的话,若是被陛下知道,恐怕会怪罪您私联仙门。” 苏清阮指尖一紧,扳指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灵力不自觉外泄了几分,案上的烛火猛地跳了跳。她知道清禾说得对,她虽是公主,却不受父皇重视,手里没有半点实权,仅凭一己之力,根本查不到什么。昨日苏天成说会帮她,可他是太子,身不由己,她不能全靠他;而青岚宗虽亲民,却也需避嫌皇室纷争,贸然前往,确实不妥。 “去取我梳妆盒里的那支碧玉簪来。”苏清阮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那是继妃刘知惠去年赏她的,质地温润,是青衍国少见的上等碧玉,在市井中能换得不少钱财,足够她暗中雇人查探,也能买些灵草作为拜帖,托人悄悄带给青岚宗的师姐。“再把我当年在青岚宗修炼时穿的弟子服找出来,日后若要暗中去凝翠峰,也好掩人耳目。” 清禾虽不解,却还是依言去取。绒绒似是察觉到她的打算,用小脑袋蹭了蹭她的脖颈,琥珀色的眼眸里满是担忧。 “别怕。”苏清阮低头,轻轻揉了揉绒绒的绒毛,语气坚定,“我在青岚宗学过护身术,还有你陪着我,不会出事的。当年姐姐还说,我虽性子野,可灵力底子好,真遇到危险,自保绰绰有余。” 正说着,殿外忽然传来通报声:“太子殿下到。” 苏清阮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把扳指攥紧,塞进袖口,指尖的灵力也悄然收敛。她以为苏天成要等几日才会有消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辰过来——往日这个时候,他本该在东宫修炼青岚宗的功法。 苏天成掀帘而入,今日穿了一身青色常服,少了几分太子的矜贵,多了几分少年气,袖口还沾着些许灵草的汁液,显然是刚修炼完就过来了。他身后跟着一个心腹侍卫,手里捧着一个木盒,神色凝重。 “二姐,我查到一些东西。”苏天成走到榻边坐下,挥手让侍卫把木盒递过来,“昨日回去后,我让人查了秦崇山的书房旧档,还有宫里的往来信件,发现半年前,秦崇山曾以‘拜访曜天宫’为由,派过一个心腹去玄曜国,回来后不久,就开始暗中囤积粮草和兵器。另外,我今日一早去了趟青岚宗,找长老问了,半年前确实有曜天宫的弟子来过凝翠峰,说是交流功法,可长老们察觉他们神色诡异,没留他们多待。” 苏清阮的心猛地一沉,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衣料:“这么说,秦崇山真的和玄曜国勾结了?那些曜天宫的弟子,是不是就是来和他接头的?” “大概率是。”苏天成打开木盒,里面放着一封泛黄的信纸,字迹潦草,像是仓促间写下的,“这是秦崇山的心腹管家被抓后,招供时写下的,说秦崇山与玄曜国的一位‘大人’约定,等玄曜国出兵牵制青衍边境,他就趁机发动宫变,扶持一位傀儡皇子登基,事成之后,把青衍国的灵禾田割一半给玄曜国,还要让青岚宗归降曜天宫。” “归降曜天宫?”苏清阮猛地抬眼,眼底戾气瞬间翻涌,灵力再次外泄,周身的灵韵变得凌厉起来,“他们也不看看,青岚宗弟子岂能容他们放肆!当年长老就说过,曜天宫野心太大,迟早会挑起仙门纷争,果然没错!” 她在青岚宗修炼多年,早已把那里当成第二个家,宗门的荣辱,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玄曜国竟敢打青岚宗的主意,还要害姐姐,这笔账,她记下了。 苏天成见状,连忙抬手按住她的手腕,运起青岚宗的心法,帮她稳住躁动的灵力:“二姐,别冲动,灵力紊乱会伤了自身。我知道你气,可现在还不是硬碰硬的时候,青岚宗虽强,可曜天宫与玄曜皇室结盟,势力庞大,我们得从长计议。” 他的指尖带着熟悉的灵力暖意,和当年在青岚宗一同修炼时,帮她稳住走火入魔的灵力时一模一样。苏清阮心头一暖,躁动的戾气稍稍收敛,灵力也渐渐平复下来。 “那扳指呢?”苏清阮追问,从袖口取出玄铁扳指,“你查到这扳指的主人是谁了吗?青岚宗的长老们,有没有见过这种星辰纹扳指?” 苏天成接过扳指,指尖反复抚过星辰纹,脸色愈发凝重:“我拿给青岚宗的长老看过了,长老说,这种星辰纹是曜天宫核心弟子的标识,而且这扳指的质地,是玄曜国西部玄铁山脉出产的寒铁,寻常人根本打造不出来。长老还说,十年前,曜天宫曾有一位天赋异禀的弟子,佩戴过类似的扳指,只是后来那人不知去向,传闻是病逝了。” “十年前?”苏清阮皱眉,“是不是谢明昭的长子,谢临渊?” “正是他。”苏天成语气凝重,“我让人去查了玄曜国的传闻,谢临渊十岁那年病逝,可长老说,当年曜天宫有弟子来青岚宗交流时,曾私下透露,谢临渊的死不对劲,像是被人废了灵力,夺走了什么东西。而且,谢临渊的母亲,是共工氏水神后裔,鲛人沈月袂,当年也是青岚宗一位长老的旧识,只是后来被谢明昭骗了,落得个凄惨下场。” 苏清阮瞳孔微缩,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隐情。谢临渊的死,沈月袂的遭遇,秦崇山的勾结,姐姐的失踪……越来越多的线索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笼罩着她。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苏天成忽然开口,语气严肃,“父皇昨日召集朝臣议事,说秦家被屠,恐是玄曜国故意挑衅,打算派使者去玄曜国问责,同时……要重新商议联姻的事。另外,父皇还说,让我们姐弟二人近日回青岚宗一趟,说是要与长老们商议仙门与皇室的合作,实则是想让青岚宗出面,稳住世家贵族的情绪。” “联姻?”苏清阮猛地抬眼,眼底戾气瞬间翻涌,“父皇还想让谁嫁去玄曜国?还有,回青岚宗正好,我可以趁机问问师姐,有没有姐姐当年留下的线索。” “不清楚。”苏天成摇头,“不过看父皇的意思,大概率是从宗室里选一位公主。只是玄曜国野心勃勃,这次联姻恐怕没那么简单,说不定是想借此拿捏青衍国,甚至想在青岚宗安插眼线。回青岚宗的事,我会陪你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只是你切记,不可在长老面前暴露你要查秦家旧案的事,以免给青岚宗惹来麻烦。” 苏清阮攥紧掌心,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她绝不会让任何人再重蹈姐姐的覆辙,更不会让父皇用公主的婚姻,去换取所谓的“和平”;回青岚宗的机会,她也绝不会错过,不管姐姐留下了什么线索,她都要找到。 “我知道了。”苏清阮把扳指收好,语气冷硬,“你继续帮我查谢临渊的事,还有秦崇山派去玄曜国的心腹,到底见了哪位‘大人’。我这边也会暗中准备,等回了青岚宗,就找师姐打听消息,有动静我们随时联系。” 苏天成看着她决绝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别太急,凡事小心。玄曜国的人在青衍国肯定有暗线,而且曜天宫的弟子也可能潜伏在青岚宗附近,若是被他们发现你在查秦家的事,一定会对你下手。当年你在青岚宗闯的祸还不够多,这次可别再冲动了。” “我不怕。”苏清阮抬眼,眼底闪烁着偏执的光,“我在青岚宗学了这么多年护身术,又有绒绒陪着我,若是他们敢来,我就凭本事自保。只要能找到姐姐,能报仇,能护住青岚宗,我什么都不怕。” 绒绒似是感受到她的戾气与决心,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发出一声软糯的呜咽,像是在安抚她,也像是在表态会陪她一起面对。 苏天成知道劝不动她,只能从怀里取出一枚玉佩,递给她:“这是太子府的玉佩,也是青岚宗弟子的信物,你拿着。若是在青岚宗遇到危险,出示这枚玉佩,宗门弟子会暗中护着你。还有,清禾是母妃身边的人,又在青岚宗学过术法,可靠,你可以放心让她帮你。” 苏清阮看着那枚玉佩,玉佩上刻着青衍国的国花青禾纹,还有青岚宗的宗门印记,是苏天成常年佩戴的贴身之物,当年在青岚宗修炼时,他就曾用这枚玉佩帮她解围,躲过了长老的责罚。她心头一暖,嘴上却依旧强硬:“谁要你好心,我自己能保护好自己,在青岚宗,我可比你熟。” 话虽这么说,却还是伸手接过了玉佩,塞进袖口,与扳指一同收好——一边是玄曜国的寒凉杀意,一边是太子弟弟的温润守护,还有青岚宗的师门情谊,这些,都是她复仇路上的底气。 苏天成看着她口是心非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好了,我该走了,还要去准备回青岚宗的事宜,再待下去,父皇该起疑了。有消息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别自己硬扛,别忘了,当年在青岚宗,可是我帮你扛下了烧灵禾圃的罪责。” 说完,他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回头道:“二姐,不管查到什么,都别冲动。你的命,比报仇更重要,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姐姐了。” 苏清阮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眼底却泛起一丝湿润。当年姐姐替她受罚,弟弟替她扛罪,她向来被他们护着,如今,该换她来护着他们,护着青岚宗,护着姐姐用命换来的安宁了。 苏天成走后,偏殿又恢复了寂静。清禾看着苏清阮手里的玉佩,眼底闪过一丝欣慰:“公主,太子殿下还是很关心你的,而且有青岚宗的信物在,我们去宗门也方便多了。” 苏清阮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的绒绒,指尖摩挲着袖口的玉佩和扳指。谢临渊,谢明昭,玄曜国的“大人”,秦崇山的阴谋,青岚宗的隐患……所有的疑云,似乎都要在凝翠峰上,找到突破口。 “清禾,”苏清阮忽然开口,语气坚定,“把碧玉簪拿去变卖,雇几个可靠的人,盯着玄曜国驻青衍国的使馆,还有秦家的旧部,一旦有动静,立刻回报。再把我那套青岚宗弟子服熨烫干净,明日回宗门,我要亲自去找师姐问清楚,姐姐当年在宗门,有没有留下什么关于秦家或是玄曜国的线索。” “是,公主。”清禾应声下去。 苏清阮抱着绒绒,走到窗边,望向凝翠峰的方向。灵雾缭绕中,青岚宗的诵经声依旧悠远,仿佛穿越了时光,回到了她和姐姐、弟弟一同在宗门修炼的日子——那时阳光正好,灵禾田泛着碧色,姐姐教她绣青禾纹,弟弟帮她捡不小心掉落的法器,长老们在殿上讲授仙凡共生之道,一切都那么安宁。 可如今,安宁被打破,姐姐失踪,阴谋丛生。 “姐姐,等着我。”她轻声呢喃,眼底满是决绝,指尖凝起一缕青辉,“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了,我会用青岚宗教我的本事,护好我想护的人,查出所有真相,让凶手血债血偿。” 袖口的玄铁扳指,似是感受到她的决心,泛出一丝更冷的光。而那枚刻着青禾纹与宗门印记的玉佩,却散发着温润的灵力,与她体内的青岚宗心法相呼应,给了她无穷的力量,支撑着她,一步步踏入这场席卷三国、牵扯仙门的阴谋与复仇之中。 第3章 荒煞骨寒忆鲛痕 与青衍国的灵雾温润截然不同,荒煞国的风,自始至终都裹着砂砾与血腥气。 黑岩城的最高处,是荒煞国国主弦旻宇的行宫,行宫深处的烬寒殿,不见半点烟火气,唯有殿中燃着的幽冥烛,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光芒,映得殿内之人周身覆上一层冷冽的暗影。 弦烬生斜倚在铺着玄色兽皮的玉榻上,一身玄黑劲装,衣摆绣着暗金色的荒煞图腾——那是荆棘缠绕的骨莲,是荒煞国皇室子弟的标识,也是他浴血厮杀换来的荣耀。他指尖把玩着一枚泛着幽蓝光泽的鳞片,鳞片边缘早已失去光泽,却依旧能看出其上细腻的纹路,那是鲛人鱼尾特有的溯汐鳞,是他母亲沈月袂唯一留下的东西。 “主子,青衍国传来消息,秦府被屠三日,苏伯舟已派御史查探,且打算近日派使者前往玄曜国问责,另有联姻之意。”暗卫单膝跪地,声音低哑,不敢抬头直视榻上之人。 弦烬生的指尖微微一顿,溯汐鳞的棱角硌得掌心发麻,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嘲讽:“联姻?谢明昭野心勃勃,怎会满足于一场联姻?苏伯舟老糊涂了,竟想用宗室公主换取一时安宁,可笑。”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谢临渊,十年荒煞炼狱,国师的残酷教导,同门间的生死相杀,早已将他骨子里的柔软碾碎,只余下一身冷硬的妖骨与狠戾。当年被谢明昭挖去灵窍珠,弃于乱葬岗,是荒煞国国师用禁术为他重铸妖骨,让他以半人半妖之身活了下来;也是在国师的教导下,他学会了隐忍、算计,学会了用最狠的手段活下去,直至被国主弦旻宇看中,收为养子,赐名弦烬生,封为五皇子。 如今的他,是荒煞国最受忌惮的皇子,手里握着荒煞国最精锐的暗卫营,一举一动,都藏着不为人知的谋划——他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要让谢明昭、年舒窈、谢淮年,血债血偿;他也要拿到天道契书,那是秦府藏着的秘密,是他当年潜入青衍国、与苏清漪交易的筹码,可苏清漪却带着契书跑了,这让他不得不重新布局。 “苏清漪那边,有消息吗?”弦烬生的声音冷得像冰,幽冥烛的光芒在他眼底跳跃,映出几分偏执的冷意。那日秦府大火,他故意留苏清漪一命,本是想让她帮自己拿到天道契书,可她却敢背叛自己,带着契书潜逃,这笔账,他自然要算。 “暂无确切踪迹,只查到她在秦府大火后便不知所踪,沿途未留下任何线索。”暗卫如实禀报,“另外,青衍国二公主苏清阮,昨日曾偷偷前往秦府废墟,捡到了一枚玄铁扳指,正是当年我们留在现场的,想来她已怀疑到玄曜国头上。” 弦烬生眉峰微挑,指尖摩挲着溯汐鳞,对“苏清阮”这个名字没有半分波澜——他从未见过这位青衍二公主,也未曾将一个尚未长成的宗室公主放在眼里。那枚扳指,是他当年从一名曜天宫核心弟子手中夺来的,故意留在秦府废墟,本就是为了引青衍国怀疑玄曜国,挑起两国矛盾,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同时打乱谢明昭的布局,至于谁会捡到、谁会追查,于他而言,不过是棋局中偶然落子的棋子。 “不必管苏清阮,让她查。”弦烬生淡淡开口,指尖将溯汐鳞攥紧,鳞片几乎要嵌进掌心,“加派人手追查苏清漪,天道契书一定在她身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外,派人盯着玄曜国的谢淮年,我倒要看看,那枚本该属于我的灵窍珠,在他身上,能发挥出多大的用处。” 提及灵窍珠,他的声音里泛起一丝压抑的痛楚与狠戾,心口的疤痕似是又开始发烫——那是十岁生日那天,永远刻在他骨血里的噩梦。 他曾以为,十岁生日是不一样的。在此之前,谢明昭眼里从来只有年舒窈,只有尚未出世的谢淮年,对他这个半人半妖的儿子,从来都是冷漠疏离,连一句问候都吝啬给予。可那天,他抱着母亲连夜为他缝制的锦帕,锦帕上绣着小小的鲛人图腾,那是他攒了半年的心思,精心准备的“礼物”——他只想让父王看他一眼,只想听到父王说一句“生辰快乐”。 他在宫殿外等了整整一个下午,从烈日当空等到暮色四合,怀里的锦帕被攥得发皱,指尖都泛了白,终于等到了谢明昭的身影。可他等来的,不是温柔的注视,不是生辰的祝福,而是父王冷漠的眼神,和一句冰冷的吩咐:“摁住他,挖出来。” 侍卫蜂拥而上,粗糙的手掌死死按住他的四肢,将他摁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拼命挣扎,哭喊着“父王,我是临渊,今天是我生日”,可谢明昭只是站在不远处,眼神里没有半分怜悯,仿佛他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器物。 匕首划破心口的肌肤,冰冷的触感刺入皮肉,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疼痛,那是灵窍珠被硬生生从心口挖走的剧痛,是连灵魂都在颤抖的绝望。他转头,看到母亲沈月袂疯了一样冲过来,却被侍卫拦住,匕首刺入她的胸膛,鲜血染红了她洁白的衣袍,也溅到了他的脸上。 “临渊……我的临渊……”母亲的声音微弱而绝望,眼神里满是自责与不舍,直至气息消散,都死死盯着他的方向。 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母亲死去,看着谢明昭亲手接过那枚还沾着他鲜血的灵窍珠,转身离去,连一个眼神都未曾再分给奄奄一息的他。后来,他被当作弃子,扔到了玄曜国城外的乱葬岗,任由他在血与泥泞中自生自灭。 “母亲……”弦烬生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眼底的狠戾渐渐被痛楚取代,指尖一遍遍抚过心口的疤痕,像是在触碰那场永不消散的噩梦,“我一定会为你报仇,一定会让谢明昭付出代价,一定会拿回属于我们母子的一切,包括他欠我的,欠你的,我都会一一讨回来。” 他将溯汐鳞贴在心口,仿佛还能感受到母亲残留的温度。这枚鳞片,是母亲在他生辰前偷偷塞给他的,说“戴着它,母亲就会一直陪着你”,如今,却成了他活下去的执念,是他复仇的动力,也是他心中唯一的柔软。 窗外,荒煞国的月亮是暗红色的,映着漫天风沙,显得格外诡异。弦烬生缓缓穿上上衣,眼底的痛楚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决绝。 青衍国的纷争,玄曜国的阴谋,天道契书的秘密,还有苏清漪的背叛……所有的线索,都在慢慢交织,一场席卷三国的风暴,已然酝酿。 他站起身,走到殿外,望着玄曜国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谢明昭,年舒窈,谢淮年,你们等着,我弦烬生,很快就会回来,亲手揭开你们虚伪的面具,让你们尝尝,什么叫剜心之痛,什么叫生不如死。 风卷着砂砾掠过他的脸颊,他面无表情,周身的气息冷得像荒煞国的寒冰。十年隐忍,十年布局,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输。 而远在青衍国的苏清阮,还不知道,那个她怀疑的玄曜国背后,藏着这样一个满身伤痕、满心恨意的男人,更不知道,他们的命运,早已在秦府大火的那一刻,被悄然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