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道忘情》 第1章 太上忘情 灵霄宗的云海本是仙家胜景,今日却翻涌着难以驱散的悲戚。灵气所化的白幡无声舞动,与低回的安魂法咒交织,压在每位修士心头。 天枢剑宗剑子玄翊真君,三日前于北境魔渊身陨道消,元神尽散。 各派修士齐聚祭天台,素服如雪。在一片低泣叹息中,唯有一道身影格外清寂。 沈愿缓步而来。 她仍着平日那身月白宗主袍服,并非丧服,却比周遭白幡更显清冷。银白长发如瀑垂落,衬得那双淡眸愈发似凝霜雪。作为太上忘情宗宗主,亦是玄翊名义上的道侣,她未走向那具悬浮的玄冰棺椁,只在廊柱旁静立,身姿如雪中青松。 “这便是沈宗主?道侣陨落,竟不见半分悲色?” “《太上忘情道》修至深处,便是这般……心若寒冰。” 细碎议论如风过耳,却近不得她身周三尺那无形寒意。 天枢剑宗林长老双目赤红,踉跄上前,嗓音沙哑:“沈宗主!剑子为苍生舍身,你便……无动于衷么?” 沈愿目光自棺椁转向老者,眉梢微扬,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林长老,”声线清越如玉石相击,“泪水可能使消散的元神重聚?” 林长老一时语塞。 她已收回视线,唇角几不可察地一抿:“既不能,徒耗心神,于己无益,于他无补,何必。” “你——!”林长老气结,四周目光愈发锐利如针。 恰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道缠绕浓郁魔气的黑箭撕裂云层,狂笑震天:“玄翊已死!尔等还有何人能挡我魔族兵锋?!战书在此!” 魔气肆虐,扰得低阶弟子灵气紊乱。几位大能正要出手,却见一直静立的沈愿,略显不耐地轻蹙眉头。 她甚至不曾抬眼,只随意抬手,玉指虚划。 “咔——嚓——” 那魔箭在百丈外骤然凝滞,极寒冰霜自箭尖瞬息蔓延,眨眼便将其冻作冰雕。随着她指尖轻拢,冰箭轰然碎裂,化作漫天冰晶,魔气尽散。 满场寂然。 徒手捏碎魔将传书,竟如拂去微尘! 沈愿垂下手,目光平静扫过全场,最终落向面色凝重的灵霄宗宗主。“魔渊异动,北境防线将溃。天枢剑宗内乱已生。”她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玄翊生前,与本宗立有盟约。即日起,由太上忘情宗暂掌天枢剑宗,重整北境防线。” 略作停顿,浅眸静若寒潭。 “诸位可有异议?” …… 天枢剑宗,摇光殿。 此处原是玄翊处理宗门事务之所,而今暂为沈愿所用。殿内陈设简朴,唯窗边那盆经玄翊灵力温养多年的七叶星兰,添了几分难言的生气。 沈愿端坐玄铁木椅上,指尖轻抚冰凉桌面。几名太上忘情宗弟子垂首侍立。 “宗主,剑宗几位长老表面顺从,暗中多有动作。”大弟子洛风恭声禀报。 沈愿目光掠过殿外几个神色游移的剑宗执事,微微蹙眉:“且记下。若生事端,依规处置便是。” “是。” “北境战报。” “第三、第七烽火台已失守,镇守弟子……尽数道消。” 闻得“道消”二字,沈愿置于桌面的指尖无意识收拢,灵光微闪,声线依旧平稳:“调三百冰傀,由你亲往,子时前务必夺回。修复阵图,稍后予你。” “领命!”洛风躬身退下。 殿内重归寂静。 沈愿起身行至窗前,望向那盆七叶星兰。兰叶舒展,灵光流转。她抬手欲触,却在将触未触之际,倏地收手,似被无形屏障所阻。 她垂眸凝视自己收回的手,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茫然。 为何想要触碰? 她不喜这般无端之举。 轻敛心神,压下那点莫名的躁意,她转身欲离。 视线却在此时被书案一角吸引。几枚传讯玉简中,有一枚色泽略深,且……附着缕极隐晦却不容忽视的魔气。 沈愿驻足。 玄翊的书房内,怎会有沾染魔气的玉简?此物材质,亦非剑宗常用。 理智告知,或是战后无意沾染。 然她的道心,不容许任何不合常理之处。 她执起玉简。触手生凉,那缕魔气缠绕指尖,带着阴寒湿意。 她垂首细观玉简,眸中无悲无喜,唯有勘破迷障般的专注。 于理不合。 固若金汤的防线,何以自内部生出这般污迹? 这非玄翊行事之风。 那么,关窍何在? 殿外风声呜咽,隐约传来弟子演武的呼喝。沈愿握着那枚冰冷玉简,立于故人书房,银发胜雪,身影孤直。 女主修的是无情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太上忘情 第2章 玉简迷踪 摇光殿内,沈愿指间捏着那枚质地奇特的玉简。 玉简通体呈深青色,比寻常玉简更沉,触手生寒。表面光滑,并无铭文,唯有边缘处一道细微裂痕,那缕若有似无的魔气便由此渗出,缠绕在她指尖,阴寒黏腻,与殿内清正的灵气格格不入。 她神识微动,如涓涓细流探入玉简。 预想中可能存在的禁制或封印并未出现,神识畅通无阻,但内里亦是空空荡荡,并无只言片语的记录。这并非传讯玉简,更像是一个……信物?或者,一个被刻意抹去所有痕迹的空壳。 空壳为何会沾染魔气?又为何会出现在玄翊日常处理宗务的摇光殿? 沈愿白眸之中无波无澜,只是将那玉简置于掌心,细细端详。玄翊为人严谨,几近刻板,他的书房向来井然有序,一纸一笺皆有归处。此物绝不可能是无意间遗落。 是有人故意放置?目的何在?栽赃?或是……警示? 她起身,走至窗边。夜幕已降,天枢剑宗群山轮廓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冷硬。远处,属于剑宗长老们的峰头,零星亮着几点灵光,如同暗夜中窥伺的眼睛。 “洛风。”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殿外候命的弟子耳中。 身着月白宗门服饰的洛风应声而入,躬身行礼:“宗主有何吩咐?” “去查,”沈愿并未回头,依旧望着窗外,“三日内,都有何人进出过摇光殿。无论身份,逐一核实。” “是。”洛风领命,迟疑一瞬,又道,“宗主,方才收到传讯,林长老与其他几位剑宗长老,正在天枢殿内等候,说是有要事相商。”他顿了顿,补充道,“看神色,来意似乎不善。” 沈愿唇角极淡地勾了一下,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某种了然。“知道了。” 她转身,将手中那枚深青玉简收入袖中,指尖拂过袍袖,不染尘埃。“走吧,去会会他们。” 天枢殿,灯火通明。 以林长老为首的五六位天枢剑宗实权长老分坐两侧,个个面色沉凝。殿内气氛压抑,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无形的剑意,切割着流动的灵气。 沈愿步入殿中,月白袍服在通明灯火下泛着清冷的光泽,她步履从容,仿佛并未察觉殿内紧绷的气氛,径直走向主位坐下。那位置,原本属于玄翊。 “诸位长老深夜齐聚,所为何事?”她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林长老率先发难,他冷哼一声,语气硬邦邦的:“沈宗主,你今日在灵霄宗之言,未免太过专断!天枢剑宗乃我剑修宗门,传承千年,自有法度。即便玄翊剑子与贵宗有盟约在先,也从未言明可由贵宗‘执掌’!此等大事,岂能由你一言而决?” 另一位面庞瘦削的周长老接口道,语气稍缓,却绵里藏针:“沈宗主,非是我等不近人情。只是剑宗事务繁杂,弟子修行亦与贵宗路数迥异。太上忘情道虽玄妙,却未必适合我剑宗弟子。沈宗主强行接管,只怕……适得其反,寒了弟子们的心。” “哦?”沈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白眸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浅淡,仿佛能洞穿人心,“北境防线危急,魔灾迫在眉睫。林长老、周长老此时纠结于由谁执掌,是觉得宗门权柄,比北境万千生灵,比那些正与魔族厮杀的弟子性命,更为重要?” 她语速不快,字句清晰,却如一盆冰水,浇在众人心头。 林长老脸色一僵,梗着脖子道:“沈宗主休要混淆视听!守护北境,我天枢剑宗义不容辞!但此事与由谁主导是两码事!我等并非不允贵宗相助,但主导之权,必须留在剑宗!” “留在剑宗?”沈愿微微偏头,似在思索,“然后呢?依诸位之见,如今剑宗之内,谁人可担此重任,能在魔灾压境之下,统合全局,稳定防线?”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是林长老你,还是周长老?亦或是……仍在闭关的冲虚真人?” 她每问一句,被点到名的长老脸色便难看一分。天枢剑宗如今确实是青黄不接,玄翊陨落,顶尖战力缺失,剩下的长老要么威望不足,要么修为不够,要么就如冲虚真人般常年闭关,不问世事。谁能服众?谁又能在那般惨烈的战场上稳住局势? “即便无人能及玄翊剑子,也轮不到外人……”林长老犹自争辩。 “够了。”沈愿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弥漫开来,竟让在座几位修为高深的长老呼吸都为之一窒。“魔渊异动非比寻常,绝非小打小闹。本座没时间与诸位在此空耗。” 她站起身,月白袍袖无风自动。“北境防线,本座管定了。并非商议,而是告知。” 她目光落在林长老那不甘的脸上,语气淡漠却字字千斤:“若有人觉得本座不配,或是心有不忿,大可出手一试。若能接下本座三招,这主导之权,让与你又何妨?”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出手?接她三招?且不说她今日在灵霄宗轻描淡写捏碎魔箭展现的实力深不可测,单是“太上忘情宗宗主”这个名头,就足以让绝大多数人望而却步。那可是与天枢剑宗齐名的顶级宗门,其宗主修为,岂是他们能轻易撼动的? 林长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着,终究没敢说出那个“好”字。 沈愿不再看他们,转身向殿外走去,只留下一句清冷的话语回荡在殿中:“明日辰时,点将台,重整防线。延误者,宗规处置。” 直到那抹月白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外,那股令人心悸的威压才缓缓散去。几位长老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与一丝无力。 …… 回到摇光殿侧殿的居所,沈愿挥退了侍立的弟子。 室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蒲团,与她太上忘情宗内的居所别无二致,冷清得不似有人居住。她在蒲团上盘膝坐下,并未立刻入定,而是再次取出了那枚深青玉简。 指尖灵力微吐,尝试以不同属性的灵气刺激玉简。 水灵之力拂过,玉简毫无反应。火灵之力灼烧,玉简依旧沉寂。直至她引动一丝极细微的、源自《太上忘情道》核心的冰寒道韵,触及那玉简时—— “嗡……” 玉简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表面那道细微裂痕处,闪过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幽暗光华,那缕魔气似乎也随之活跃了一瞬。 沈愿眸光一凝。 这玉简,竟对太上忘情道的力量有反应? 她收起道韵,玉简立刻恢复死寂。反复尝试数次,皆是如此。 这意味着什么?制作这玉简的人,知晓太上忘情道的力量特性?还是说,这玉简本就是冲着太上忘情宗,冲着她沈愿来的? 思绪微转,她想起一事。玄翊陨落前半年,曾因一件秘事前往西极之地调查,归来后神色间似有隐忧,但她当时并未在意。如今想来,或许并非巧合。 西极之地,毗邻魔渊,环境险恶,亦是许多上古遗迹和隐秘势力的盘踞之所。 她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这是她陷入深度思考时无意识的小动作。 这枚玉简,像是一个诱饵,被抛到了她面前。背后之人,是想引她去查什么?还是想借此将她拖入某个旋涡? 无论何种目的,既然线索已至眼前,她便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 “来人。” 一名值守弟子无声入内。 “传讯回宗,调阅所有关于西极之地,尤其是近半年来异常动向的卷宗。密级,甲上。” “是,宗主。” 弟子领命离去。沈愿重新闭上双眼,神识沉入体内,运转《太上忘情道》心法。周身灵气如寒潮涌动,却又被她完美约束在方寸之间,未曾泄露分毫。冰蓝色的道韵在她周身若隐若现,将她衬得愈发不像凡尘中人。 然而,在她识海深处,那由绝对理性构筑的冰原之上,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道韵的涟漪,因那枚玉简的出现,悄然扩散开来。 …… 翌日,辰时。 天枢剑宗,点将台。 巨大的石台以黑曜石砌成,布满岁月与剑气留下的斑驳痕迹。台下,数千名天枢剑宗弟子按序列队,衣甲鲜明,剑气冲霄,但许多弟子脸上仍带着未散的悲戚与迷茫。 各峰长老也皆已到场,立于台下前方。林长老等人面色依旧不太好看,却也不敢缺席。 沈愿准时出现在点将台上。她依旧是一身月白宗主袍,银发白眸,在晨曦微光中清冷如仙,与台下肃杀的剑修氛围形成鲜明对比。 她没有多余的言语,目光扫过台下众人,声音透过灵力,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北境烽火告急,魔灾肆虐。玄翊剑子为此捐躯,吾辈修士,岂能坐视?” “即日起,北境防线由本座暂统。所有调度,需绝对服从。” 她抬手,一枚巨大的冰晶阵盘在她面前凝聚成形,上面光影流转,正是北境防线的详细地图与各处兵力部署。 “第一,洛风。” “弟子在!”洛风踏前一步。 “着你率本部‘冰傀’及剑宗锐金部弟子,驰援第五烽火台,务必在午时前稳住阵脚。阵图在此。” 一道灵光自沈愿指尖射出,没入洛风眉心。 “第二,周长老。” 周长老愣了一下,没想到沈愿会点他的名,忙躬身:“沈宗主请吩咐。” “着你统筹后勤,所有丹药、灵石、法器补给,优先保障北境前线。若有延误,唯你是问。” “……领命。”周长老脸色变幻,最终还是应下。这是实权,也是重担。 “第三……”沈愿的目光落在林长老身上,“林长老,着你即刻动身,前往西极之地边缘的‘黑风隘口’。” 此言一出,不仅林长老愣住了,台下许多知晓内情的人也都露出诧异之色。 黑风隘口?那里虽然也算北境防线的一部分,但位置相对偏僻,并非目前战事最吃紧的区域。将林长老派往那里,近乎于发配。 “沈宗主!你这是何意?!”林长老忍不住怒道,“如今魔灾主力压境,正需人手,你却将我派往那等无关紧要之地?” “无关紧要?”沈愿白眸转向他,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黑风隘口虽非主战场,却是监测西极魔渊异动的前哨。近日那里传回的讯息时有异常,需得力之人坐镇探查。林长老德高望重,经验丰富,正是最佳人选。” 她语气平淡,给出的理由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错处。 林长老脸色铁青,他哪里听不出,这分明是沈愿借机将他调离权力中心,不让他插手核心事务!他想反驳,但在沈愿那平静无波的目光注视下,以及在“探查西极异动”这正当名目下,他若强行抗命,便是置大局于不顾,落人口实。 “你……”他胸口剧烈起伏,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老夫……领命!” 沈愿不再看他,继续下达一道道指令,调整防线部署,调配资源,人员调动井然有序,竟比玄翊在世时还要高效几分。台下原本有些躁动不安的弟子,在她清晰冷静的指挥下,也渐渐稳住了心神。 点将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当最后一道指令下达完毕,沈愿收起冰晶阵盘,淡淡道:“各自行事,不得有误。” 众人领命散去,点将台上只剩下沈愿一人。晨风吹拂她的银发与袍袖,猎猎作响。 她望向北境的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山峦,落在了那片被魔气浸染的土地上。 就在此时,她袖中的那枚深青玉简,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比昨夜更加清晰了一丝,仿佛与远方某种存在产生了共鸣。 沈愿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西极之地……黑风隘口…… 看来,是不得不去一趟了。 现在的剧情可能有人看不懂,我总结一下。 就是男主死的有问题,女主现在去查。虽然女主修的是无情道,但生活了那么久,多少还是有一丢丢感情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玉简迷踪 第3章 西极魔踪 点将台散去不久,沈愿便回到了摇光殿。 殿内依旧冷清,唯有窗边那盆七叶星兰静静舒展。她立于案前,指尖在虚空轻点,一道以冰灵之力凝结的微缩北境沙盘便悬浮于空中,山川地势,兵力布防,纤毫毕现。她眸光清冷,迅速调整了几处细微的部署,确保在她离开期间,防线不会出现大的纰漏。 “洛风。”她声音传出殿外。 不过数息,洛风便已快步走入,身上还带着未散的肃杀之气,显然刚从点将台的任务分配中抽身。“宗主。” “本座需离开一段时日。”沈愿开口,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北境防线日常调度,由你暂代。遇不决之事,可凭此符讯问于吾。”她屈指一弹,一枚雕刻着繁复冰纹的玉符落入洛风手中,玉符触手温凉,内蕴一丝她独有的道韵。 洛风闻言,心中一震。宗主竟要在此关键时刻离开?但他深知沈愿行事自有其道理,从不多问,只肃然应道:“弟子领命!必不负宗主所托!” “林长老等人,若有异动,无需请示,依规镇压即可。”沈愿补充了一句,白眸之中没有任何情绪,却让洛风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决绝。 “是!” “另外,”沈愿目光扫过那盆七叶星兰,“此物,移至偏殿,不必再留于此。” 洛风微微一怔,随即躬身:“弟子明白。” 交代完毕,沈愿不再多言。她身形微动,一步踏出,便已消失在摇光殿内,下一刻,身影出现在天枢剑宗山门之外的云海之中。月白袍袖拂过,脚下云气自然凝聚,化作一道不起眼的流云,载着她风驰电掣般向着西方而去。 西极之地,万里荒芜。 与中原仙家福地的灵山秀水截然不同,越往西行,天地间的灵气便越发稀薄、狂暴,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硫磺与腐朽的气息。大地呈现一种暗沉的赤褐色,龟裂的痕迹遍布四野,枯死的怪木张牙舞爪,如同垂死巨兽的骸骨。 沈愿收敛了周身绝大部分气息,使得脚下流云也黯淡近乎无形,只在极高的天穹之上 silent 滑行。她白眸低垂,神识却如无形的蛛网,以她为中心,向着下方广袤而死寂的荒原蔓延开去。 一路上,并非全无生机。偶尔能感知到一些被魔气轻微侵蚀、形态变得狰狞古怪的低阶妖兽,在荒原上互相厮杀、吞噬。它们灵智低下,只余杀戮本能,甚至无法察觉高空之上那道一闪而过的清冷身影。 沈愿并未理会这些蝼蚁。她的目标明确——黑风隘口,以及那枚深青玉简所指引的,更深处的秘密。 如此飞行了三日,下方的地貌开始出现变化。赤褐色的大地逐渐被一种不祥的漆黑所取代,空气中游离的魔气也变得浓郁起来,甚至开始主动侵蚀护体灵光。远方天际,隐约可见一道巨大的、如同世界伤疤般的裂谷轮廓,那就是魔渊的边缘地带——万魔裂谷。 而黑风隘口,便是建立在裂谷边缘一处相对狭窄之地的人类前哨。 就在沈愿准备径直前往黑风隘口时,她神识微动,捕捉到了下方一处山谷中传来的异常灵力波动,以及……浓烈的血腥气。 她目光微凝,脚下流云顿止,身形如一片羽毛般悄无声息地向着那处山谷落去。 山谷之内,景象惨烈。 约莫十余名修士,看其服饰,似乎是附近一个小宗门“赤霞宗”的弟子,此刻正结成一座残破的剑阵,苦苦支撑。他们人人带伤,衣袍染血,剑光黯淡。而围攻他们的,是数十只形态各异的低阶魔族! 这些魔族大多皮肤暗紫,覆盖着粗糙的鳞甲,爪牙锋利,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它们攻势疯狂,不畏生死,不断冲击着那摇摇欲坠的剑阵。地面上已经躺倒了七八具修士和魔族的尸体,鲜血将黑色的土地浸染得更加深邃。 “师兄!撑不住了!”一名年轻女弟子脸色苍白,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不断渗出黑血,显然是被魔气所伤。 为首的一名青年男子,修为在筑基中期左右,是这群弟子中最高的,他咬牙挥剑,斩出一道炽热剑罡,将一只扑上来的魔卒劈飞,喘息着吼道:“结圆阵!向谷口移动!能走一个是一个!” 然而,魔族数量太多,而且其中混杂着两三只身形格外高大、手持骨刃的精英魔兵,其实力堪比筑基初期,它们的存在给剑阵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桀桀……鲜美的血食……”一只精英魔兵发出刺耳的怪笑,骨刃挥出一道漆黑的魔气斩击,狠狠劈在剑阵光幕上。 “噗——”主持剑阵的几个弟子同时喷出一口鲜血,剑阵光幕瞬间明灭不定,眼看就要破碎。 就在这绝望之际,一股无形的寒意骤然降临整个山谷。 并非物理上的低温,而是一种直刺灵魂深处的冰冷与死寂。 所有的嘶吼声、喊杀声、兵刃交击声,在这一刻仿佛被瞬间冻结。 无论是苦苦支撑的赤霞宗弟子,还是疯狂进攻的魔族,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骇然抬头。 只见山谷上空,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月白的身影。银发如雪,白眸淡漠,静静悬浮在那里,仿佛她一直就在,又仿佛她是凭空凝结的冰晶。 她没有看那些修士,目光落在谷中的魔族身上。 她什么也没做,只是目光扫过。 然而,被那目光触及的低阶魔卒,身体表面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幽蓝色冰晶,连一声哀嚎都未能发出,便保持着前冲或嘶吼的姿态,化作一具具冰雕。下一刻,冰雕内部传来细微的“咔嚓”声,整体崩碎成漫天晶莹的粉末,随风消散。 那两三只精英魔兵反应稍快,感受到致命的威胁,发出惊怒的咆哮,周身魔气暴涨,试图抵抗那股无形的寒意。 沈愿终于动了。 她只是缓缓抬起右手,对着那几只魔兵,虚虚一握。 “嘭!嘭!嘭!” 三声闷响几乎同时响起。那三只精英魔兵体表的魔气护盾如同纸糊般破碎,它们强壮的身体像是被无形巨力从内部撑爆,瞬间炸裂开来,血肉骨骼尚未飞溅,便被极寒的道韵冻结,继而化为齑粉。 从她出现,到所有魔族灰飞烟灭,不过两三个呼吸的时间。 山谷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幸存的赤霞宗弟子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让他们陷入绝境的魔族大军,就这么……没了? 为首的青年最先反应过来,他强忍着伤势,收起长剑,对着空中那道月白身影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与无比的恭敬:“多……多谢前辈救命之恩!赤霞宗弟子赵琰,感激不尽!” 其他弟子也如梦初醒,纷纷躬身行礼,看向沈愿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与感激。 沈愿的目光这才落在他们身上,扫过他们身上的伤势,尤其是那几个被魔气侵蚀的弟子,白眸之中没有任何波动。 “此地已深入西极荒原,非尔等修为可涉足。”她声音清冷,如同山涧寒泉,“速退。” 赵琰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前辈明鉴,我等是接了宗门任务,前来探查黑风隘口附近魔物异动情况的,不料遭遇魔族伏击……”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道,“前辈神通广大,可是要前往黑风隘口?晚辈或许能提供一些近日探查到的线索。” 沈愿闻言,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说。” 赵琰精神一振,连忙道:“回前辈,近半月来,黑风隘口附近的魔物活动异常频繁,而且出现了不少原本只在魔渊深处活动的品种。更奇怪的是,晚辈等人前日曾在隘口西北方向约三百里处,发现了一处诡异的山谷,那里魔气浓郁得化不开,而且……似乎有空间波动的痕迹,但晚辈等实力低微,不敢深入探查。” 诡异的山谷?空间波动? 沈愿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思索之色。这似乎与那枚深青玉简的指引,隐隐吻合。 “具体方位。” 赵琰不敢怠慢,立刻以神识勾勒出一幅简单的地图,标注出那处山谷的位置。 沈愿记下方位,不再多言,身形一晃,便已从原地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直到那股令人心悸的寒意彻底散去,幸存的赤霞宗弟子才长长松了口气,一个个瘫坐在地,后怕不已。 “大师兄,那位前辈……究竟是什么人?太可怕了……”年轻女弟子心有余悸地问道。 赵琰望着沈愿消失的方向,摇了摇头,脸上依旧残留着震撼:“不知。但观其风采修为,绝非寻常修士,恐怕是……来自那几家顶级宗门的存在。我等能侥幸活命,已是万幸。快,清理伤势,立刻撤离此地!” …… 离开赤霞宗弟子后,沈愿按照赵琰提供的方位,向着西北方向疾驰。 越靠近那片区域,空气中的魔气便越发浓郁粘稠,甚至开始主动凝聚成淡淡的黑色雾气,阻碍视线与神识探查。下方的大地彻底变成了焦黑色,寸草不生,只有一些扭曲的、类似菌类的魔植在顽强生长,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 偶尔有不开眼的飞行魔禽试图袭击她,尚未靠近她周身百丈,便被无形的寒气冻结,直直坠落下去,摔得粉碎。 半个时辰后,一片被浓郁黑雾笼罩的巨大山谷轮廓,出现在沈愿的神识感知边缘。 山谷入口处,怪石嶙峋,如同张开的恶魔巨口。那黑雾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旋转,散发出强烈的魔气与混乱的空间波动。 沈愿在谷口外数百丈处按下云头,显出身形。 她凝视着那翻滚的黑雾,白眸之中冰蓝色的道韵缓缓流转。神识探入黑雾,竟感到一股强大的阻力,并且隐隐传来刺痛感,这魔雾竟有侵蚀神识的作用。 她微微蹙眉。此地果然有古怪,这魔气的精纯与浓郁程度,远超外界,绝非自然形成。 没有犹豫,她抬步向谷内走去。周身自动浮现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冰晶护罩,将她与外界魔气彻底隔绝。那些足以让筑基修士瞬间魔化的浓郁魔气,在触碰到冰晶护罩时,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被冻结、净化,无法侵入分毫。 踏入谷中,光线骤然暗淡下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魔雾翻滚,遮蔽天日,只能依靠神识探查周围。谷内极其宽阔,地面散落着无数惨白的兽骨与人骨,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死寂与腐朽之气。 “嗖!嗖!嗖!” 她刚深入不到百丈,两侧的魔雾之中,骤然射出数十道漆黑的影子!这些影子速度极快,带着尖锐的破空声,赫然是一种形如蝙蝠、却长着骨翼和利爪的魔物——幽影魔蝠! 这些魔蝠单体实力不过相当于炼气后期,但数量众多,而且攻击中附带精神冲击与魔气侵蚀。 沈愿脚步未停,甚至没有去看那些扑来的魔蝠。 在她身周,气温陡然降至极低点。空气中游离的水分,乃至那浓郁魔气中的水属性能量,瞬间凝结成无数细如牛毛的冰针! “嗤嗤嗤嗤——!” 冰针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射向每一只扑来的幽影魔蝠。魔蝠坚韧的皮毛和骨翼在蕴含着太上忘情道韵的冰针面前,如同薄纸,瞬间被洞穿!它们甚至连哀鸣都来不及发出,便被极寒之力冻结了生机,如下雨般簌簌掉落在地,碎成一地冰渣。 清理掉这些扰人的蝼蚁,沈愿继续前行。 越往深处,出现的魔族越发强大。开始有相当于筑基期的魔兵小队出现,它们结成简单的战阵,挥舞着魔气森森的兵器向她发起冲锋。也有能够潜伏于地下、突然发动袭击的噬魂魔藤,以及能喷吐腐蚀性魔火的炼狱魔犬。 然而,无论来的是何种魔族,数量多少,都无法让沈愿的步伐有丝毫停顿。 她甚至很少动用复杂的法术。有时仅仅是目光所及,魔族便化为冰雕;有时是袖袍轻拂,一道冰蓝色的弧形气刃横扫而出,所过之处,魔物尽数腰斩,断面光滑如镜,并被瞬间冻结;有时只是并指如剑,点出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寒气,便将隐藏在魔雾深处的精英魔兵直接洞穿、冰封。 她的战斗方式,高效、简洁、冷酷,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残忍美感。仿佛她不是在厮杀,只是在清理路障。 终于,在击溃了一波由一名相当于金丹初期的魔焰统领带领的魔族队伍后,她来到了山谷的最深处。 这里的魔雾反而淡薄了一些,露出了中心的景象。 一个直径约十丈的漆黑水潭,出现在那里。潭水粘稠如墨,不断翻滚着气泡,散发出极致精纯与邪恶的魔气。而水潭的上方,空间呈现出不正常的扭曲状,一道约一人高的、边缘闪烁着不稳定黑光的空间裂隙,如同伤疤般悬挂在那里。 浓郁的魔气,正源源不断地从那条空间裂隙中渗出,注入下方的魔潭之中。 而更让沈愿目光微凝的是,在魔潭的旁边,矗立着三座由漆黑矿石垒砌而成的简陋祭坛。祭坛之上,刻满了扭曲的魔族符文,正散发着幽幽的光芒,似乎在维持着那道空间裂隙的稳定。 这里,竟然是一处被人工维持着的、连接着魔渊的小型空间通道! 看来,黑风隘口附近的魔物异动,以及那枚深青玉简的出现,都与这里脱不了干系。 就在沈愿看清谷内情形的瞬间,那魔潭之中,粘稠的潭水猛地向上翻涌! 一个庞大的身影,缓缓从潭中升起。 它身高近三丈,通体覆盖着暗红色的厚重甲壳,头颅类似放大的昆虫,复眼猩红,口器开合间露出锋利的獠牙。它上肢是一对巨大的、燃烧着绿色魔焰的镰刀状骨刃,下身则是粗壮的反关节肢体。一股远超之前所有魔物的凶戾、暴虐的气息,如同风暴般席卷开来,将谷内的魔雾都冲散了不少。 魔将! 相当于人族金丹中期,甚至接近金丹后期的魔族将领! “人族……修士……胆敢闯入……魔源之池……死!”沉闷嘶哑的精神波动,直接冲击着沈愿的识海。 沈愿白眸之中,第一次掠过一丝稍显认真的神色。 她能感觉到,这头魔将的气息,与这魔潭、与那空间裂隙紧密相连,在此地,它的实力能得到不小的增幅。 魔将猩红的复眼锁定沈愿,发出一声咆哮,巨大的镰刀骨刃交叉斩出!两道燃烧着惨绿色魔焰的巨大刀芒,撕裂空气,带着腐蚀与毁灭的气息,瞬间便到了沈愿面前!刀芒所过之处,地面被犁出两道深深的焦黑沟壑。 沈愿并未硬接,足尖轻轻一点地面,身形如同没有重量般向后飘飞,间不容发地避开了刀芒的正面冲击。 刀芒斩在她原先站立之处,轰然爆炸,绿色的魔焰肆虐,将那片区域化为一片火海,岩石都被瞬间融化。 一击不中,魔将庞大的身躯展现出与其体型不符的敏捷,猛地践踏地面,身形如炮弹般冲向沈愿,双刃挥舞,化作漫天刀影,将沈愿周身空间完全封锁,魔焰滔天,温度骤升,连空气都仿佛要燃烧起来。 面对这凌厉的攻势,沈愿终于抬起了双手。 她十指纤长,结出一个古朴而玄奥的法印。周身冰蓝色的道韵骤然明亮,空气中的水灵之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她汇聚而来。 “冰狱,莲华。” 她唇瓣微启,清冷的声音如同律令。 以她为中心,脚下的大地瞬间被极致冰寒的道韵覆盖,化作一片晶莹的冰原。紧接着,一朵巨大无比的、完全由幽蓝色玄冰凝结而成的莲花,自冰原之上骤然绽放! 莲瓣层层舒展,每一片花瓣都晶莹剔透,边缘却锋锐如神兵,散发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轰——!!!” 魔将狂暴的刀影狠狠斩在盛开的冰莲之上。 预想中的冰屑飞溅并未出现。那看似脆弱的冰莲花瓣,坚硬得超乎想象!魔焰刀影斩在上面,竟爆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巨响,魔焰与冰寒道韵剧烈冲突,发出刺耳的滋滋声,逸散的能量冲击波将周围的地面再次削低数尺! 魔将猩红的复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就在这时,那巨大的冰莲猛地旋转起来。 旋转的莲瓣边缘,切割空气,发出凄厉的呼啸。无数细碎的、蕴含着太上忘情道韵的冰晶,如同风暴般向着魔将席卷而去! 魔将怒吼,周身魔气爆发,形成厚重的护盾,同时双刃疯狂挥舞,试图抵挡。 然而,那冰晶风暴无孔不入,而且蕴含着一种奇特的“寂灭”道韵,不断消磨、冻结它的魔气。它的护盾迅速变得黯淡,身上厚重的甲壳也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痕,被冰晶切割出深深的痕迹,绿色的魔血刚刚渗出便被冻结。 “人族!你给我去死!!” 魔将彻底暴怒,它猛地张开巨口,一颗凝聚了它全身精纯魔气的暗红色能量球在口中迅速成型,散发出毁灭性的波动,连周围的空间都开始微微扭曲!它要将这个棘手的人族修士连同这朵该死的冰莲一起,彻底湮灭! 沈愿立于冰莲中心,银发在能量风暴中飞扬,白眸冷静得如同万古寒潭。 她看着那颗即将喷吐而出的毁灭性能量球,双手法印骤然一变! 冰莲的旋转陡然加速到极致,中心处,一点极致的幽蓝光芒亮起,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寒冷。 “寂灭。” 她轻轻吐出两个字。 那点幽蓝光芒骤然爆发,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只有手臂粗细的冰蓝光束,无声无息地射向魔将张开的巨口。 速度快得超越了思维。 魔将根本来不及反应,那道冰蓝光束便已精准地没入了它口中那颗即将爆发的暗红能量球!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刻——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那颗蕴含着恐怖魔能的能量球,从内部被极致的寒意渗透、冻结,连同魔将的头颅、脖颈、乃至小半个胸膛,都在瞬间化为了晶莹剔透的蓝色冰雕! 魔将庞大的身躯僵硬在原地,还保持着前冲和咆哮的姿态,但生命气息已彻底断绝。 冰莲停止旋转,缓缓消散。 沈愿飘然落地,月白袍袖拂过,不染尘埃。 她看也没看那具魔将冰雕,目光再次投向那翻滚的魔潭和那道不稳定的空间裂隙。 袖中的深青玉简,在此刻传来了清晰无比的、带着一丝急切与引导意味的悸动,直指那道空间裂隙。 沈愿凝视着那道如同黑色伤疤般的裂隙,白眸之中,冰蓝色的道韵缓缓流转,深邃如星海。 桀桀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西极魔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