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 第1章 预谋 北京，十二月初，大雪纷飞。 柳云祁从一堆画稿和文件中抬起头，顺手戴上了桌上的眼镜，看了眼对面墙上的钟表，又侧过头去看窗外。 黄昏染上了街道，但因为下雪的缘故，颜色暗淡，所有明亮的事物都被蒙上了一层灰色，显得过于阴沉。 桌上暖黄灯光打在他脸上，却投射出一片阴郁。他撑着下巴，静静地对着窗外大雪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雪景早已步入黑夜，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紧接着被推开。 “柳哥，我下班了？”喻婷笑嘻嘻地说到，她今天想提前二十分钟下班。 “走呗，不拦你，但是全勤奖我会酌情考虑的。”柳云祁笑着回怼她，放下了手里的电容笔。 “欸欸欸千万别，我求你了哥...”喻婷向他做出求饶的动作。 柳云祁叹了口气，“回吧，知道你今天和男朋友甜蜜三周年。快走吧，不然一会地铁挤不上去了。”他摆了摆手，另一只手捏了捏早已僵住的眉心，压抑着汩汩向上翻涌的疲惫。 彩设庙小，还是一个分公司，并且这家分公司的柳经理，也是一个吊儿郎当，随意，且秉持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则的人。所以员工们的时间分配和工作都比较自由。 “感谢柳哥大恩大德不杀之恩！小的无以为报...哦对了！杨老板催您赶紧看手机。”喻婷是杨景给他配的小助理，专门帮忙核对事项，和敲定工作计划。所以杨老板一联系不上柳云祁，就会找杨婷传话。 “行，得亏你没偷偷溜了。”柳云祁一边示意她赶紧下班，一边忙从抽屉里拿出他一下午都没碰的手机。刚打开的手机就弹出了无数条消息，和七通未接电话。消息都是他的一些狐朋狗友发的，但七通电话都是杨景打给他的，看着事态尤为紧急了。柳云祁回拨过去。 电话响了五秒就接通了。“景哥，有何吩咐？”柳云祁依旧吊儿郎当、懒洋洋的。 “嗨，这事儿赖我。你今儿晚上有时间吗？”杨景那边听着很吵，期间还穿插着服务生核对菜品的声音。 “怎了？别人传我长得漂亮不正当上位，你终于想起来要潜我了？”柳云祁从兜里摸出火机和烟，双指夹着点燃。尼古丁慢慢吸入喉咙，接着沉入肺里。像是一只搁浅濒死的鱼重新获得水源。 “你他妈正经点...别插科打诨了，要紧事。我最近实在忙...区里大大小小太多会了，我忘了通知你今天晚上有个晚宴，和京华那边这次的项目负责人吃饭，捯饬捯饬再来，别老穿你那件破皮衣了，头发也记得......” 柳云祁看他又要唠叨，赶忙岔开话：“那你借我你的高奢西装穿穿呗？” “得了吧，就您练的那背肌，不得撑爆我的儿童款西装啊？”杨景哈哈乐了。 “哦对了，京华那边的头儿来吗？”其实当杨景刚说出京华这个名字的时候，柳云祁就联想到了一张总是冷着的脸，就像鬼一般，缠绕住了他的脖颈，冰冷渗入了他的大脑，久久印在脑海里，无法散去。 “谁啊？”杨景有些困惑。 “那个太子爷。”柳云祁连他的名字都无法再次说出口。 “咋可能呢？你也想太美了，咱们这个项目的体量不足以请动那位啊。况且咱这次竞标成功都属于是意料之外的意外了。那可是京华！京华！”杨景絮絮叨叨的又说了一堆，但是柳云祁已经没有在听了。 先不说体量的问题，就说彩设创立的原因是因为杨景这个大少爷喜欢艺术喜欢设计，他爹出资给他开了个公司玩玩。 再说回体量，对比同期的各类设计公司，彩设是完全排不上名号的。不管是从质量还是规模，都排不上号。他也没想到自己写的投标书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过了两审，他不知道这之中郁文哲究竟有没有操作什么。 如果他在之中暗箱操作了，那郁文哲又为什么选了彩设？选了彩设是因为他吗？想起了他却从没来找过他，又是什么意思。 柳云祁沉默着想了很久，直到杨景“喂？怎了？”一句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没事。”柳云祁紧忙调整自己起伏的情绪，“我确实又做美梦了。” 杨景还想说什么，柳云祁打断了他的话。 “那我先去换衣服了，我打车去吧？估计街里车道好走些。” “行，你七点前到就行，约的七点半。” “好。” 挂了电话，柳云祁无法再装出那副散漫的，风流的样子了。他还是无法平复心情，站在窗前，慢慢、反复地咀嚼自己的情绪，缓慢地感受着曾经的伤疤，他只是不小心掀开了一角，却被内里浓重的血腥味逼得退回了原地。 他不是不敢再见到他，而是隐隐期待着，但又害怕再次相遇时，自己能清晰地意识到如同天堑的距离与隔阂。耳边又响起那句“我希望你们不要再见面了”。 他承认他自卑。 柳云祁摘下眼镜，穿上挂在衣柜里百年没动过的定制款深灰色西装，为了显得正式一些又打一条藏蓝灰相间的领带，戴了一块攒了一年钱才买的卡地亚。 因为今天降雪，气温骤降，所以他在西装外面随便套了一件一百多从某宝上淘来的纯黑色羽绒服。 六点十分，京城繁华地带开始第一波的晚高峰，拥堵又杂乱，实在不好打车。打车软件愣是转了十多分钟才有人接单。写字楼外漫天的大雪，路灯昏黄。靠南街角左数第三个路灯可能是坏了，拼命的闪烁着。远处的红色车灯连成一片。 在光影下，雪连成了条条细线。过往来人，在薄薄的雪层留下了深浅不一的脚印，一直延伸到了城市灯光的尽头。 柳云祁边走向路边找车，边拍打落在头发上的雪，又三两下的重新将半长的头发扎了起来，梳了一个半散的发型。 直到车到达会所，身体里的僵冷才将将散去一些。柳云祁搓了搓冻得有些泛红和僵硬的手，又随意地将手插入口袋里。 进了宴厅，只有杨景一个人在和服务生核对菜品、酒水和布置。 “白酒我自带了。云祁，洋酒推荐一瓶？我直接从他家拿酒了。”杨景看着快步走进来的柳云祁说到。 不得不感慨，直逼一米九的身高，肩宽窄腰的好身材，长得又是数一数二，虽说有点不正经，但是性格却十分招人喜欢，业务能力也是强的过硬。杨景不止一次的感慨道，如果柳云祁没入过狱，那他早已是京圈内排得上号的设计师了。 会所屋内既有空调，又有暖气，于是柳云祁脱下羽绒服挂在衣架下上。一边帮忙摆椅子摆餐具，一边回道：“香槟吧，清爽利口些。但比普罗塞克更正式。”他冲杨景一笑，手上麻利地调整餐具，接着说道：“香槟就是景哥你的舒适区了吧。没人比你更懂香槟了，我就不画蛇添足了。” 杨景被他哄得开心的紧，哈哈笑道：“你啊你，怪不得白叔这样待见你。”说罢，杨景就叫服务生来，去酒窖拿了瓶巴黎之花。 提到白鸿余，柳云祁的笑意便渐渐淡了些，只是沉默地帮忙摆齐餐前毛巾倒好漱口清水。杨景注意到他的异常，意识到了自己说错话，神色也黯淡下来。 “白叔的事…”杨景斟酌了一下言语。 柳云祁早已换回他那副风流的懒洋洋的模样，扯笑，无所谓地靠在椅背上。 可没有人发现他那微微颤动的双手。 “白老头福大，到哪都是招人喜欢的命，说不定天老爷给他伺候的好着呢。” 直到雪停了，宾客们才陆陆续续地到达，冷寂的屋子里才开始热闹起来。 柳云祁招呼他们并安排他们坐下，给他们斟上茶。但客人们在选座时都有意无意避开了主座右边的位置，柳云祁见状走到京华海淀分公司的刘经理旁边，请他坐到上位，因为论资历论地位他都应该挨着坐在主座的京华项目总监王志鹏。 刘经理和柳云祁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他凑近些，并悄声跟他说：“主座不是王总。我们几个从公司来之前看公司领导群，有人说王总要带一个领导来，估计是审批那帮人的部门总监。把位子留给他们吧。我来之前听说这家私房菜真不错，我坐这儿还好夹菜呢。” 微信的提示音响了，柳云祁抬起手机一看是王志鹏到了，他略施歉意道：“好的，那咱们一会聊。您自便，我先去招呼招呼客人。”等到柳云祁安排好王总以及所有人落座后，主座上的大领导却仍迟迟未到。 柳云祁知道王志鹏是广东人，而且不喜喝酒，于是让服务生去泡一壶柑普茶，并为王志鹏满茶。 但他还是有点担心怕招待不周那位“大领导”，于是他向王志鹏打探领导的忌口什么的：“王总，我们真不知道还有一位领导要来，怕招待不周我提前问问口味偏好什么的。您的我就不问了，都门儿清。” 王总是京华的老人了，是和郁文哲父亲同一个时期的元老。但他那点破事却是人尽皆是，假正经，假豪放，有点小心眼，还有个比他小二十五岁的女友。柳云祁知道他是什么尿性，总归还是在捧着他说话。 王志鹏爽朗地笑起来：“他就没什么爱吃的！你不用顾及他太多。”王志鹏洇了口柳云祁为他特意泡的茶水，继续说到：“小柳真是忙前忙后，业务能力强还这么会照顾人啊。小杨，你可算是捡到宝了！” 柳云祁细琢磨王志鹏话里的味道，发觉这个神秘领导和王志鹏关系私交应该不错，是王志鹏的小辈或者同辈。他开始回想关系网，却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一个符合所有条件的京华决策层人员。 杨景哈哈乐着，捧着王志鹏回应道：“是啊，我们彩设这座小庙真是让您和他给翻新了！市值翻了这个数啊！”他用手比了个三。 柳云祁和王志鹏坐的比较远，闻言站起来，语气间显示出一种别样的诚心诚意来：“谢谢王总和杨总抬爱，没您们的赏识我做不成这单。那先我先起酒敬您们。” “好好！就冲你这豪爽劲儿，这单给你也值。”王志鹏也端起茶杯，象征性的微抬，在空中回碰了柳云祁的杯。 看样子诚心实意，眉眼间却透露出一丝轻蔑来，微不可察，但却是柳云祁曾见过的最多的表情。 他对他人的看不起早已习以为常。 但今晚的冷意却如潮水般一阵阵地向他涌来。 ^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预谋 第2章 不用介绍 很熟 为了等待主座上的人，一直没有开餐。 所有人都是光喝香槟或者是茶，再垫点京式点心。 “雪又下起来了。”杨景侧过头去提醒柳云祁，并指了指黑漆漆的窗外。 “明白，我估么着点儿，叫会所的人把他们都送回去。”柳云祁喝得有些上头了。他酒量确实还可以，但也经不住要敬一桌子人。每一个人都要找机会单独敬酒，聊表心意。 正当屋内气氛活跃，杯盏光影，意渐浓时，大厅那扇沉重的大门被打开了。冷空气争先恐后地钻进来。 柳云祁坐在侧边位置，冷风从他脸颊划过。虽然他在仔细地听周围人讲话，但熟悉的气息飘过，还是让他罕见地愣了一瞬。 “各位，不好意思，有个会，来迟了。” 冷冷的、淡淡的、低沉的、疏离的声音，确实是和之前有些不同了。 但唤醒了柳云祁脑海里一个熟悉的身影。 开心的、生气的、困惑的、默默流泪的、板着脸的、冷淡的郁文哲。 那一瞬，竟全是郁文哲…… 时间流逝的太快了，分开的时间太久了，其实他早已完全想不起来那个人的声音了，连深夜梦里浮现的也都是他的脸，声音永远听不真切。 而再次听到时，他还是能马上辨别出来，就如同一种条件反射。 在场所有人都齐齐的看向门口，热切的、殷切的，甚至是巴结的望向来人。可只有柳云祁没有转过头去看，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直直地愣在原地。 但与其说柳云祁完全停下来了，不如说是一种呆滞。 那声音就像平地一道闷雷，炸的人五雷轰顶。一时忘记了该作何反应。 他一直觉得高中时期的暗恋是一段幼稚的执着，没有几对情侣会在那样心智未熟的情况下赴终生。 他以为时间是这段感情的解药，是慢慢遗忘也是让他逐渐放下郁文哲的妥协和认命。 认下自己的自卑又胆怯，认下两人之间的天差地别，认下郁文哲可能喜欢他这个事实。 但喜欢又能怎样呢？郁文哲那样的人，是不能喜欢上他这样的人的。他们感情，不是没有，而是不能。 成年人，考虑利弊才是被放在首位的。尤其是郁文哲的利弊。 他早已被生活锤炼的露出现实的骨感，早已丢失了那份勇气。那份单独送给郁文哲的勇气。 在柳云祁刻板又执着的念头里，郁文哲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过正常日子才是正确的才是幸福的，才是对郁文哲有益的。而不是和他这样一个男人厮混在一起。 想象着郁文哲婚后的幸福生活，柳云祁一次次的逼迫自己放下对郁文哲的执念。 可他没想到，时间的作用背道而驰，让他的感情如酿酒一般。入口是辛辣苦涩，余味却激荡在唇齿间回甘。越品越放不下，甚至长时间的想念，让他此时的情绪比分别时的情绪更浓烈了。 他暗暗在心里嘲笑自己这不值钱的模样。但多年来的经验让他迅速调整状态，一会儿面色上又恢复如常。在外人看来，柳云祁不过只是愣了一下神而已。 他将视线挪向郁文哲的方向。那人身穿一件高领羊绒大衣，黑红色，胸前别了一枚金质胸针，柳云祁看不太清图案。额前还有些垂下来的碎发，显得有些少年老成。 更瘦了，脸更加尖。少年时期微鼓的面颊如今也变成了更加成熟的棱角。衣服也衬得他很白，但看起来是不太健康的那种醩白色。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类似助理秘书一类的。他把外套脱下来转身交给了那人。而外套里面却穿了一件与今天场合不太相符的黑领毛衣，显得有些阴郁和病态。 王志鹏见郁文哲向主座走来，向他打趣道：“郁总，主位给您留着呢，没你我们都不敢动筷子啊。” 郁文哲嘴角微微上扬，摞起了毛衣袖子，淡淡笑了一下以示礼貌：“王叔，别笑话我了。敬您一杯，给您赔不是。” 王志鹏大笑着摆摆手，真就顺坡下驴的说道：“不用。累一天了吧，赶快坐下歇会儿…你现在真比你爸那会累多了。我说我自己来，你非得主动……” 柳云祁听到“主动”二字，眼睛才敢放在郁文哲身上。出乎意料的，郁文哲也在看他。 那是一种毫不遮掩的，直视的，注视。 视线交汇的瞬间，燎原一片。他装作不经意的移开眼。 窗外，雪下的更大了。 冷意开始从窗户的缝隙处往里钻。 郁文哲懒得再听王志鹏那些“长辈”式期许和寒暄，并打断他：“没事，提前熟悉一下。而且后面您退二线，我好能交接工作。”决绝的话，他说的轻描淡写。 王志鹏脸上有些挂不住。在座所有人听的也都是一惊。 但郁文哲似乎不在意，他喝了口茶，继续说到：“哪位是项目的直接负责人？” 王志鹏可能也觉得自己逾越了，赶紧介绍到:“你旁边的是彩设的ceo杨景，杨先生。旁边这位是本次项目的执行总监柳云祁，柳经理。” 杨景站起来向郁文哲握手：“您好郁总。幸会幸会，合作愉快。”杨景看向站在一旁的柳云祁示意他过来。 “郁总好，幸会。”柳云祁低着头拿着香槟酒走了过来。声音有些哑。 他还是有些不敢去看郁文哲的眼睛。 “啊对，这是小柳。搞艺术的，园林设计这块儿他很擅长。您有什么要求直接跟他提就可以了。”杨景拍了拍柳云祁的肩。“别看他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模样，他业务能力还是很强的！” 柳云祁将酒杯递给郁文哲。郁文哲看着柳云祁，抬头上下打量他一番。接过酒，先抿了一口。 “不用介绍，很熟。”话虽是同杨景说的，但他眼神却牢牢地刻在柳云祁脸上。 “他之前不这样。”这是在回应杨景那句“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模样” 柳云祁能感受到心跳又开始失序了。 有点笑不出来了。 “是的，我和郁总是高中同学。”他忙向王志鹏和杨景解释到。 “不止。”郁文哲语气更冷了，看样子有些不满柳云祁装不熟，却也没解释什么。 刚说完，郁文哲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控制着自己的言行，恢复了他平日里冷冰冰、不会有情绪起伏的模样。 他们的声音不大，除了柳云祁，杨景和王志鹏之外的人听不见。 但这边迟迟未落座，大家还是都看了过来。 “耽误太多时间了，大家坐下吧。”郁文哲向主座走去。 “欸对对对，听郁总的，开席开席！”杨景怕冷场赶紧招呼大家，然后转头眉飞色舞的给柳云祁传眼色。 等到人都坐下了，杨景赶紧凑过去和柳云祁说小话：“你跟郁文哲认识你怎么不说啊？早知道你认识咱就不用去竞标了。”杨景半开玩笑地举起酒杯和柳云祁碰杯。 “我不知道他还认不认识我。”柳云祁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毕竟都八、九年了。” 如今的粮食白酒太过辛辣，咽下去甚至喇嗓子，而丢失了陈酒的暖意，舌根泛起苦涩。柳云祁看着郁文哲身边围满的人，本想去敬酒的他，慢慢地放下了手，便只剩酒杯里的酒在摇晃。 直至郁文哲突然离席，他也没敢去打扰和靠近郁文哲半步。 晚宴结束，会所门口，柳云祁为几位部长和总监找好代驾，一位位的给举着伞、送上车。 一开始他本想去送郁文哲的时候，看看能否还有机会搭上话。结果郁文哲没吃完饭就被一通电话给叫走了。 他只记得那道背影，出乎意料地与记忆中的重合了，都是渐行渐远的，默默的。 愣了好一会，甚至忘记了给刘经理打伞。 “刘经理我们下次见，希望今天的饭能合您胃口。”柳云祁低头向车窗内的人说话。 “太客气了，期待合作。”刘经理也跟他客套道。 雪几乎是在柳云祁送完所有客人之后才停的。他肩上头上全是雪，但他完全没在意，只是又点上了根烟。 外面实在太冷，柳云祁鼻尖都被冻红了，夹着烟的手已经开始酸僵肿胀。 身体又开始发抖了。 老毛病了。 接近凌晨的京城城中心，灯火通明。天空甚至都被照亮。高速公路旁还能听见很明显的汽车鸣笛声。 烟雾和哈出的雾气混融为一体。雪下后的空气较冷，如同胶质，烟气不易散去。 他没再挂上他那吊儿郎当的形象，而是在没有人注视的地方才会释放自己阴暗。他沉着脸，想起了那张可以被称为瘦弱的脸，皱着眉，深吸了一口烟。 ^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不用介绍 很熟 第3章 烟和雪 柳云祁刚想拿起手机准备给杨景汇报，就看见前面有辆车拿大灯晃他。他以为是自己站在路中间挡道了，于是他赶紧靠边站，再低头翻找通讯录。 但那车非但没走，还换用了喇叭滴滴他。急促且绵长。 看他愣在那，喇叭滴的更加不耐烦。柳云祁便走到了车旁。 那是一辆白色玛莎拉蒂总裁，外观柔和，线条却很硬核。待他走进，左后座车窗才落下。 郁文哲抽着只细款高希霸，他还是带着那种玩味的冷淡看着柳云祁，眼神淡淡地扫过柳云祁的脸。烟雾从车里蔓延至柳云祁眼前。 他记得他曾经特别厌恶烟味，甚至一度无法和抽烟的人交往。所以柳云祁曾经戒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烟。而如今他甚至都能跳过香烟这种味道小的，直接抽焦油味道更重的雪茄。 柳云祁看着他反常的面容，一时也忘记了问为什么郁文哲还在这儿。 看到后座上放着的黄鹤楼中国梦和薄荷绿，柳云祁更是一怔。 “怎么抽上烟了。”柳云祁苦笑一下，有些艰难地开口，嗓子十分干涩。 郁文哲抬眼看了柳云祁一眼，什么都没说。但眼里的湿润是骗不了人的。 那一看就是被焦油呛的。 “你第一次抽雪茄？对身体不好。”柳云祁语气生硬，他有些生气，脸上的笑意在烟雾里转为了皱起的眉。 “你管我呢？” 如果说柳云祁的话语是关心与质问，那郁文哲就是很明显的在找茬儿了。 “你呢？饭局、送客，你又抽了多少烟？”郁文哲瞪了他一眼，将雪茄双指夹住，摁灭在烟缸里。“你现在是以我的高中同学的身份来管教我吗？”郁文哲语速极快，脸色也更加阴沉和冷淡。 郁文哲的表情虽看似冷淡如常，柳云祁看到他通红的脖子，就知道他现在已经很生气了。所以他急忙解释道， “我装不认识你，是怕你已经认不出来我了。毕竟我头发长了，身高、脸型甚至和以前都不一样了。我怕贸然和你套近乎，你没认出来，我们彼此会更尴尬。” 柳云祁的话永远是真假参半的。 他把手臂支在车窗边侧，羽绒服上染上水痕，留下重重的深黑色。他冲郁文哲笑着。但眉梢的低垂却暴露出他此时心情并不是很好。他想了想措辞又继续说道：“怕你…怕你不像我一样…怕你，不想和我再见面。” 这句话是真的。 果然一卖惨，郁文哲的眼神和表情就和缓了许多。但眉心仍旧皱着，还是浑身散发着冷气。 柳云祁不想聊天冷下去，便自顾自说下去。 “郁总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没名字啊？”郁文哲没好气道。 “郁文哲。”柳云祁沉默地盯着郁文哲看了好一会儿，叫了名字后就又不说话了。 “嗯。”郁文哲随便哼了一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你…太瘦了。”他把烟放在嘴边深深地吸了一口，尼古丁的麻痹和舒缓让他眯起了眼睛，心疼的绞痛感却没有减去半分。 “你今晚也没怎么吃。不合胃口？”柳云祁问完就被燃尽的烟尾烫了一下。他扔掉烟头，把它踩灭在雪地里。瞬间，白雪被灰烬染黑。手边的暖源消失，冷意便爬上心间。 柳云祁害怕自己太过担心，以至于暴露过多情绪出来。 “没。我有胃病，晚上不敢多吃。多吃一点就会胃胀。”还会胃疼道整宿睡不着觉。郁文哲关于胃病没多说。 两人沉默了小片刻，郁文哲才又开口道：“给我个联系方式，以后我直接和你对接。” “这么大的老总直接和我对接？”柳云祁坏笑着和郁文哲开玩笑，眼神却躲躲闪闪，身体也微微向后倾倒。 “这是我的万分荣幸啊。” 郁文哲没注意到那可以称之为做贼心虚的模样。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递过去了手机上的二维码。 郁文哲完全是装作从容和冷淡的，所以此刻柳云祁低头摆弄手机，认真垂眸的样子时，心理的防线还是溃不成军。 当然也可能是一开始就没对柳云祁完全建起来。 【“柳”申请添加您为好友】 柳云祁的头像是一片雪松，是高中学校宿舍楼后的那一片。郁文哲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嗯，最近…公司有人事变动…”郁文哲回答起上一个问题，并低头通过了好友申请。后再抬头注视着柳云祁的眼睛。 良久，他说：“柳云祁，你变化很大。” 混迹江湖，玩过多少心眼儿的柳云祁一时却有些接不上话来。 “人都是会变的。”话虽如此，眼神却飘忽了起来。 加上微信后，柳云祁看见手机上显示时间已经过零点了。他即使有些不舍，即使是想和重逢的“故人”在聊一会，还想从他口中套出他的经历和故事。 但是心疼郁文哲还是占了上风。比起接近和了解他，他更希望他能睡个好觉。 同时，他明白自己需要与郁文哲隔着距离。 “好了。文哲，回去吧。凌晨了，早点休息吧。”柳云祁和他摆手。 郁文哲其实今天有些喝多了，因为如果没有酒精，他也不会外显他的情绪。 没有酒精，他也无法确保在面对柳云祁时，他还能有勇气开口。 郁文哲冷着张脸，却用着近乎可怜的语气。没忍住地问道：“柳云祁，我们真的是朋友吗？” 柳云祁被问的一愣，却下意识的应下了：“是。” “以前那样，就可以。”郁文哲的眼框甚至有些泛红。 “好。”柳云祁声音哑着回答他。“回去吧，早点休息。” 听到玛莎拉蒂的发动机轰鸣声逐渐远去，直至听不见时，柳云祁才缓缓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烟，颤颤巍巍地再次点燃。蹲到路旁一口接着一口的抽了起来。心里默默自嘲道：“我们以前可不能算是朋友。” 郑博宸看着后视镜里郁文哲那张冷漠疏离的脸，和刚刚那个装可怜的人判若两人。他一边开车一边叹气。 “你说你招惹他干什么。”郑博宸有些震惊，但还是放下了足以可以把车点燃的好奇心，专心地开车。 “他也挺牛逼的，认真到甚至没看到我。太不是哥们儿了。” “我跟你解释过了，我不玩虚的，出国前我就对他有意思。闭好你的嘴，别和别人讲。好好开你的车。”郁文哲将车窗摇下，把剩下的雪茄点燃接着抽了起来。 “算了，你也牛逼，抽雪茄都抽了三年的人还能演出一副‘我没抽过’的纯良样来。” 郁文哲吐出一口烟雾，冷冷地说道：“依你这位情场老手的判断，他对我什么态度？” “说对你有感觉吧…但又很礼貌很疏离，一点也不主动。但我感觉他对你还是如同对朋友的感觉更多一些。啊不，但你们的氛围也不像朋友…”郑博宸仔细思考到。“哎！我觉得你有戏！因为他不直，这个我倒是知道。” 郁文哲冷笑道：“怎么？他交过男朋友？” “没。之前我去酒吧。碰巧遇见他在我们前边卡座里应酬，我有一个女性朋友看上他了，便去找他要联系方式。”郑博宸说到这就笑了，“然后他特别直接地就告诉我朋友，说他喜欢男的。” “谁？”郁文哲几乎下意识问道。 “哪谁知道？虽然我那时候和你们玩，但和他走的也不太近。”郑博宸忽然想到了什么，“哦对！他不是跟宋嘉祐熟嘛，回头我帮你问问宋嘉祐。” “行。” “对了，卫熠最近咋样？好久没见到他了。” “和死了没区别。” “此话怎讲？”郑博宸好奇之火还是没忍住。 “他本科前两年没怎么学。结果第三年他们工科换了一个印度籍教授，挂科率高。他光大三就读两年。”郁文哲摆弄着手腕上的雨花石手链，细细地盘弄着，喝了口水继续说道， “后来上了研究生，那导师让他参加特别多的项目。今年已经是他住实验室的第三年了。” “咦！好惨，幸亏没出国。” “香港也没比去国外好多少。” “哦对了，你知道吗，我爸妈前两天让我去相亲。”郑博宸绝望地哭诉到。 “你用相亲？”郁文哲嘲讽的反问他。 “他们认为门当户对更重要，全给我相一些有钱人家的高智商小姐姐。人家吃饭的时候跟我聊的全是诗词歌赋，全是人生理想。还时不时给我蹦两句金融学英文名词，我一下就到华尔街了。逼格太高，我哪够得上啊？” “还算有自知之明。”郁文哲从后视镜里看郑博宸的脸，眉梢上挂满了讽刺之情。 “但是你哥们儿我帅啊。真的，除了你、柳云祁还有卫熠，这世界上找不出比我更帅的了。所以和相亲对象相处的也还算融洽吧。”郑博宸洋洋自得的说到。 郁文哲被雷的不轻，愣是无论郑博宸又秀口吐什么金芳了，他一道都没再开口说过话。 第4章 那…你呢？ “明天报表直接放我办公室，不用再一层层的请示。”柳云祁吩咐给一科室的主管道，“咱们这个项目太重要，还是多节省人力物力吧。店小庙小，就不整那么多繁俗缛节了。” “好嘞，那我们的课题报告和研究呢？” “一并交给我。”柳云祁拿起笔继续细化项目中的图纸。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对了，你帮我转达一下二科的报告也是都直接交给我。三科四科负责别的项目，就让他们找颖姐。” 颖姐，李颖，一个奔五十的彩设老员工。现在是分部的副总经理。 柳云祁十分敬重李颖，在他还是新人的时候李颖是他的师傅，非常照顾他，当柳云祁第一个月工资没到账没有钱时，李颖让他去她家吃饭。当柳云祁得罪了客户，被要求陪酒时，李颖连喝了三大红酒杯的酒，喝到洗胃都在为柳云祁给客户赔不是…所以当他调到分部做总经理时，他向杨总提请，也让有能力但不爱表现的李颖升了职。 李颖刚巧从走廊穿过，就听见了这句飞天而来的任务。“嘿！嘿！嘿！小兔崽子，我以为升官发财就是可以享个清闲了，没想到是飞天横祸啊？” 柳云祁连忙作揖求饶：“颖姐，真是…本来请调您是想让您来这儿带薪养老的…可是最近实在太忙了…您这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得了吧你，就会说好听的。”李颖假意瞪了柳云祁一眼，却还是在看到柳云祁眼底的青黑时话脱口而出了：“活儿转给我吧，累了就休息会儿吧。” 忙忙碌碌的三天过去了，项目的工作群里热热闹闹，但郁文哲从没在群里冒过泡。柳云祁每天都会看着和郁文哲空空如也的对话框愣神。想起郁文哲雪夜里抽雪茄时被呛到的泪，想起郁文哲说自己变了很多，想起郁文哲红着眼问我们算不算是朋友。 但柳云祁还是没有迈出主动的那一步，把聊天框里的文字来来回回的删了删，改了又改。但还是没有像18岁的柳云祁那样，直白地给他打一通电话。不进不退，是现在这个胆小鬼柳云祁最擅长的事了。他也根本不敢走出如今的“舒适圈” 直到第四天的晚上，柳云祁正在苦思市建公园项目重点的穹顶灯光通线通电的问题时，聊天框里终于有了动静，郁文哲打破了冰点。 【你昨天都“正在输入”些什么？】 柳云祁迅速地拿起手机，看到这句话，论他是有几个心脏，也禁不住这样乱蹦。 【没什么。想问问你关于项目的事，但怕你还没接手项目，怕打扰你休息。】 【柳云祁。】郁文哲发完这几个字就陷入了沉默，对话框里只剩下柳云祁一个人在漩涡里沉溺，猜忌。 柳云祁没忍住的追问道 【怎么了？】 【实话实说。别骗我。】郁文哲几乎是秒回的。 柳云祁刚刚平息的心脏又止不住的震颤。他承认这算是被郁文哲拿捏死了。 【没什么】 柳云祁把所有急切的想法都吞咽进肚子里，自己慢慢磨合，慢慢消化。唯独不敢把自己所有的想法和郁文哲说。 【吃饭了吗】 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问，只能关心你吃没吃过饭。 【没吃饭的话，你要怎样？】 【约我吗？】 柳云祁看到“约我吗”这三个字，“碰”的一下把手机盖在了桌上，平息了很久，才嘟囔道，你才是变化很多的那个吧？ 过了一会柳云祁才认真地发送了一条语音。 “想的，郁文哲。” 这次轮到对面久久没再回复了。 等了十多分钟，手机的提示音才又响起。 【工作交接完了，以后我直接和你对接。】 【好，辛苦了。】 【明天早上十点来京华一趟，面谈。】 【好。你早点休息。】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柳云祁提前到达了京华公司的停车场。 虽然心里想的是要离郁文哲远一点，但身体却还是非常诚实地打扮起自己来。 骚包一般的穿上了平时不常穿的一件牛仔套装，还临时找李颖借了一条方格宝格丽的丝巾，喷了斥巨资购买的蔚蓝香水。 还被李颖白了两眼，说他铁树开花，母猪上树了。 外面却只穿了一件带动物皮毛翻领的皮夹克，像一只开屏的花孔雀，美观确实是美观，但在右脚迈出出租车车门的那一刹那，他就被京城的冬天给实打实地教训了。 在被西北风抽了无数个冷巴掌之后，刘经理下来接他了。简单地寒暄过后，他也终于成功地进入到了京华写字楼一楼的会客厅。 此时，柳云祁的上身早已冻僵了。 “您先坐一会儿。等郁总开完早会，我来叫您。”刘经理客气的示意他坐下，“对，这边有茶、咖啡、果汁和白水。您自便。” “好的，您先忙吧。” 刘经理刚一出去，柳云祁就听见了楼道里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音。两人交谈中，能听出有一个没听过的声音。 “诶您说也真是的，柳经理这个层级的人物还轮不到您这样行业里元老级的来接待吧？而且这个项目放着创联这样的龙头设计公司不用，反而选彩设这个野鸡企业，也不知道小郁总怎么…” “别瞎说八道，小郁总怎么吩咐的就怎么做。你要不想被人听见丢了工作你就闭嘴。最近公司人事变动大…”刘经理捏了捏太阳穴，“稍有不慎…就甭他妈说你了，连我都得跟着被炒。” “对不起刘哥。”小职员的声音更小了。 “你去电梯间接一下小郁总，预计九点四十完事儿了。这次别再说错话了。否则，我也没有教你第二次的机会了。”刘经理眉头紧皱的吩咐着。小职员慌张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里。 九点五十，郁文哲推开了会客厅的大门。白又长的手攥着门把手，黑色风衣的一角却比脸先闯进在柳云祁眼前。像一颗在西伯利亚冷风里的杉树，冷意爬上枝干。 柳云祁站起来迎接他：“郁总。” 郁文哲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淡淡的“嗯”了一声，摆摆手让手下们都出去，偌大的会客室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和安静到只剩下石英表走动的声音。 “柳云祁，我没名字吗？”过了半晌，郁文哲才幽幽的开口。 “在您下属面前，我还是叫郁总更合适些吧。”柳云祁抬眸，看着郁文哲的脸。看似平静淡然，实际上柳云祁指尖都是微微发麻的。 这会，安静的，两个人独处的空间，是让柳云祁极度兴奋的。他的思绪早已回到那个阴沉的午后，昏暗的无人的教室里，最后排，熟睡的他，他悄悄落在他脸上的吻。怕他醒来的紧张，浑身颤抖着的兴奋。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自己也曾短暂拥有过那个遥远的人。 以及在郁文哲家里，装睡的自己，躺在身侧的郁文哲忽然起身，慢慢靠近，用手抚摸着自己的嘴唇，沉默许久，却未落下的那个吻。 但朋友可不这样。 郁文哲坐下来，挑眉仰视他，冷着脸一副我已经生气了需要解释的样子。柳云祁只好认命的说道：“文哲…你希望我在别人面前怎么称呼你？” “叫我名字，就好。”郁文哲没再多想自己失控的情绪，而是示意柳云祁坐下，开始谈合同和工作计划。 “朝阳区的那片地，是最后一个开发区了，上面下面都盯的紧，还需要多打点。公园设计稿我已经看过了，我觉得设计定位还是有问题。城六区需要生态补偿，但是现如今更加急迫的是居民所需的生态娱乐。” 郁文哲手指指向那片被标红的地图。“这周围都是居民区，红件里要求的也是‘民众需求’…所以公园的占地面积可以再缩减五分之一。而且那边政府后期还要规划出一些便民基建。” “好，那我明天把占地区域划分发在工作群里。但是公园设计图要再改，我估计工期在两三周左右。”柳云祁把事项记到笔记本上，随手又撩起袖子。京华的地暖给的太实在。 这一连串动作，带起柳云祁小臂上的青筋。 郁文哲看了几眼柳云祁，突然不自然地拿起水杯，喝了口水。 “不用着急，年前把这两个项目书给我就行。上面给的指标是明年三月以前开工就行。” “对了，京华设计部今晚组织了聚餐，为了庆祝拿下这个项目。记得通知你们团队项目组。”郁文哲表情不自然的看向柳云祁，不言而喻，这次活动的开展应该也和他有关。 柳云祁点头，便拿起手机在彩设的工作群里发消息。不一会，他笑着看向郁文哲。 “他们都在夸你呢，说你大方。不愧是郁总，三两下就把我的兵都带走了。” “那…你呢？”郁文哲急忙悬崖勒马。本来他是想说“那你跟我走吗？”但实在是太越轨，话在嘴里盘旋许久，像一只迷路的飞鸟。最后只能以一种奇妙的邀请结尾了。 “我……来的。”柳云祁本想拒绝的。他觉得自己只要是退后，那郁文哲总会有天会累会放弃的。毕竟谁也不会傻到要在一棵早已枯死的树上吊死。 但他还是不太想让郁文哲失望，不想让他累。 如同化冰一般，郁文哲露出了得逞的微笑。“那你在这儿等我会儿，我上楼交代个事儿。” ^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那…你呢？ 第5章 舍不得忍不住 也许是这几日一直在下雪的缘故，车内较暖，车外寒冷，所以刚起车时车窗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雾气。两个人无言等了很久，车里的外循环才真正起效，车窗上的雾气慢慢散去。 柳云祁替郁文哲开车，郁文哲也破天荒的没有坐在后座，而是淡然地坐在副驾驶坐上，熟练的好像之前都是坐在这个位置上一样。他摆弄着放在副驾驶手扣里的女士打火机。 红灯的时候柳云祁正巧注意到了，白皙的手指翻弄着一个银灰色镶嵌蓝色水钻的打火机。 精致又华贵。 柳云祁微不可察呼吸停滞。 “女朋友的？”他声音有些哑。 “…”郁文哲没回答，而是用一种“你猜啊”的眼神望向柳云祁。 见郁文哲没承认也没否定，柳云祁心里泛起阵阵苦涩，连同舌根也变得干涩起来。 他的心声在腹腔里翻云覆雨，那个打火机看起来很贵，它的主人应该也非富即贵吧，是不是和你很相称呢？ “诶，绿灯了。”郁文哲有些后悔逗他了。柳云祁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 “柳云祁。” “嗯。” “为什么生气了？”郁文哲把打火机又放回副驾驶的手扣里。 “没有。” 郁文哲盯着柳云祁的侧脸出神，半晌，他才说 “打火机是…我母亲的。” 柳云祁深深地看了郁文哲一眼，不知道说什么，就又“嗯”了一声。 但却能听出来，心情又变好了，耳朵也红了。 郁文哲为了两个人的安全，没再逗他。车里很安静，两个人都心怀鬼胎的想着一些以前的旧事。但直到下车，谁也没说什么。就像以前那样，安安静静的，肩靠肩坐在一起。 柳云祁却久违地感到一种高兴与幸福。即使只是平静地并肩而坐。 晚上的活动中，设计部为了破冰，准备了很多活动。彩设这边也是倾巢出动。 喻婷站在李颖旁边，看见柳云祁进来了，热情的挥手和他打招呼：“柳总！” “颖姐，喻婷，什么时候来的？” “也就比你早到半个小时……”李颖看见了在柳云祁身后走进来的人，连忙打招呼。 “这位是郁总吧？幸会幸会。我是彩设的副经理李颖。” 喻婷一时看呆了，忘了说话，最后还是李颖拍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哦！郁总好，我是柳经理的助理喻婷。” “李经理幸会。喻助幸会。”郁文哲依旧很淡很冷和二人打招呼，眼神却一直在柳云祁身上。 待柳云祁郁文哲走远了，喻婷才小声问道：“郁总怎么这么帅啊，比传闻中的还帅啊……而且他好像和柳哥很熟的样子。” 李颖笑道：“是挺熟。” 不待一会儿，KTV里场子便热闹起来了。但郁文哲似乎不太适应这种过于活跃的氛围，所以只是坐在卡座里，静静地看着前面的男男女女唱唱跳跳，欢声笑语，游离在人群外。 柳云祁却像是和这些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很熟稔一般，活跃在人群中，但是社交的同时，眼睛也没闲着，一直把郁文哲刻在眼睛里。 场子里放了一首很燥的歌，让人的心脏都在跟着躁动。李颖看着柳云祁那可以称之为躲闪的眼神，心领神会，走过去拍拍他的肩，问他。 “你小子行啊。”李颖冲他坏笑道，“怪不得我说给你介绍对象，你老是拒绝呢，原来是……” “您别挤兑我了。”柳云祁打断她，“这是我老板，得多注意点人家。” “让你铁树开花的人就是他吧？小郁总？行啊你，要搞就搞个大的？”李颖一脸八卦地看着他。 “没有啊颖姐，我真啥也没搞。” “别跟我放屁了你，跟别人说这话别人可能会信，你颖姐什么没见过啊？而且我还不了解你吗？就你那眼神，恨不得长人家身上了。”李颖白了他一眼，接着又说， “你长得这么帅，帅的都像那个什么……大卫雕塑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又野又欲’……你真不试试？” 柳云祁没再回答，脸色也不太好，好像夸他帅和漂亮是一种禁忌一样。 他只是苦笑，眼神又落回到郁文哲身上。那人也像终于感知到了什么一样，放下了手机，抬头望向他。 柳云祁一直觉得郁文哲身上最有反差感的，是他那一双与浑身冰冷气场截然不同的热烈的眸子。 入目便是一片涟漪。 柳云祁真舍不得。 他总是觉得重新遇见郁文哲就像在做梦。所以他想，那就趁着梦没醒之前，再把这个人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看一遍。 柳云祁其实一直在后悔，后悔听了柳家人的威胁回到了京城，后悔和郁文哲做朋友，后悔反抗，后悔重新遇见郁文哲。当柳云祁意识到郁文哲也可能喜欢自己时，他最后悔。 天之骄子，平坦又广阔的坦途。柳云祁觉得，郁文哲遇见他，喜欢上他就是他人生里最大的败笔。 可无论重来多少次，他还是忍不住。 忍不住被他吸引，忍不住靠近他，忍不住弄脏他，忍不住成为郁文哲坦途里的失序。 喜欢郁文哲这件事，他最忍不住。 绚烂的灯光闪烁着奇异的光彩，五颜六色渲染着眼前的场景，欢呼雀跃的人群，胡思乱想的心事，和眼前冷冷清清独自一人喝着酒的郁文哲，开始在他心里和酒水一起发酵，酿成了微微酸涩的眼眶。 眼神的对视更像是连起了一座无形的桥，牵引着柳云祁想要靠近的心。 这时，李颖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向前去。“快去吧。照顾好你的小老板。” 于是他穿过人群，站在了郁文哲面前。 “怎么一个人坐这儿喝酒？”柳云祁低下酒杯，碰了一下郁文哲的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后抿了一口酒，又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里面太吵了，在这儿坐会就好了。”郁文哲的声音有些小，迫使柳云祁必须低下头来听他讲话。 郁文哲坐的是最外围的卡座，斑斓的灯光很难照到这边。昏暗无光里，最亮的是郁文哲的眼睛。柳云祁明白郁文哲不喜欢热闹，于是便提议去外面透透气。郁文哲听到后，先是一愣，后就笑了。 郁文哲很少笑，他笑起来眼睛更亮。 他从休闲西装的口袋里拿出来了自己常抽的卡比龙绿薄荷，随意的把烟咬在唇上。火光“嚓”的一下亮起来，照亮郁文哲白皙又姣好的面颊。 柳云祁的心脏也和火光一起颤抖。 “我有点醉了。”郁文哲还是笑，脸颊也有些微微红了。柳云祁盯了郁文哲很久，知道那人确实喝了不少，但喝多估计是装的。 但他明知道郁文哲给他下套后，还是“上当”了。 “那我叫你司机李叔送你先回去？”柳云祁问他。 郁文哲装出一副没听到的疑惑样子，笑着皱起眉来，伸出手勾了勾。柳云祁会意，再次低头靠近他，把话又说了一遍。郁文哲听清后，也微微前倾，嘴唇靠近柳云祁的耳廓，吐出一口暧昧的气息。 “那…你陪同吗？” 柳云祁早在低头靠近，闻到郁文哲身上那股淡淡的古龙水时，就已经晕乎乎的了。所以后面不管郁文哲说了什么，他都只会傻傻答应了。 “好…” 从会所里出来的时候，竟又下起星星点点的小雪，落在地上纯白一片，空气也意外的冷冽清澈。 但气温的骤降仍带来不适感。 柳云祁为郁文哲围好围巾，又扶着郁文哲上了车，任由他靠在自己身上。李叔是郁文哲进入公司后郁行川给安排的司机。柳云祁曾远远地见过这位司机一面。 李叔一副见鬼了的模样，眼神一直在时不时的从后视镜偷瞄。因为自从当了小郁总的司机以后，他从未见到这种“形态”的郁文哲。别说依赖某人了，就说对人有人味儿都很少。 “李叔，劳烦您把我们送回郁文哲家里。” “好的。后座有水，您自便。” 郁文哲就这样靠在柳云祁怀里一道。他没醉，清醒地嗅闻着柳云祁身上的味道，细细琢磨着柳云祁对自己的若即若离，却也很难猜到如今柳云祁在想什么了。 这个人确实变了很多，变得迂回，变得外热内冷，对自己也变得小心翼翼。但他还是想把这个人留下，不管以什么方式，以什么毒辣的手段。即使喜欢的人的性格早已变化，即使自己可能不喜欢现在的他。 车直直地驶向地库，把黑夜和雪都隔绝在外面，车内只留下两个人缠绕在一起的呼吸声。车辆在地库里弯弯绕绕了一阵子，终于停在了一个电梯间门口。李叔下车帮他们开车门。 “柳先生，需要我帮忙搭把手把郁总送上去吗？”李叔试探地问道。 “没事，我一个人可以。”柳云祁打横抱起郁文哲。手很绅士的避开了很多部位。 “别装睡了，抱紧我脖子。”柳云祁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太瘦了。” 郁文哲睁开眼，双手环上了柳云祁的脖子。柳云祁的头发有点散了，半长的头发轻轻扫过郁文哲的脸。 郁文哲还在装醉，即使被人看出来了也乐此不疲。他用气声撒娇说道 “好痒。” 这下柳云祁直到把郁文哲送入家门也没说话了。 ^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舍不得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