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条生日愿望》
第1章 N|北上
南方和北方的冬天不太一样,北方的雪白茫茫地覆盖满整个地面,南方的雪阴沉沉地连绵万亩天田。
广州的冬天阴沉沉的,落地窗阻隔住外面阴湿的寒气,房间里是恒温,干湿度都有电子表实时监测。但每到阴天,手腕上的旧伤还是钻心的疼,像乌云在我伤口里翻涌。
可能是因为没开灯。我从窗边的小沙发上站起来,准备去床头按开房间里的灯。
房间里暗沉沉的,我的身影又遮挡住按键,只好凭着记忆瞎按一通。
灯开到最低的亮度,我听到有人在叩门。
“吴先生。”
手腕上的伤还是很痛,房间里似乎还是太暗,我又把亮度调高了一档。
“请进。”
门锁退出闸道的声音很清晰,清脆地落在这个沉甸甸的屋子里。
脚步声延及到我身侧,一道暖粉色掠过余光:“我看到您按了护士铃,是手伤又犯了吗?”
我应了一声转头看向她,其实我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按过护士铃,大概是刚才误触了。
护士转身去准备热敷的东西。
她蹲在我身前,将我的手腕托在她掌心上,室内昏黄的灯光照着手腕上横竖交织的几道伤口,分出几条明暗面。
护士把调好温度,持续生热的条带缠在我手腕上然后站起身点燃了床头柜上搁置的香薰。她一边甩灭火柴一边道了句流程化的结束语然后退出了房间。
我低头盯着手腕,热意沁进发霉灰败的躯体,暖和血管里冰凉的血液,手腕上的伤痛渐渐平息。
大概今晚能睡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房间里涌来很多人,异常忙碌,抄家似的进来手上却又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我的东西。
混乱之中我匆忙拉住一个看着还算面熟的人。待他一转过来,才发现是我爸的秘书,还没等我问出口他已经先从我眼里解码出问题,拉着我说:“吴先生,转院的手续已经办理好了,您的东西也已经收拾好放在车上了。”
“为什么这么突然?转院去哪里?”我问。
秘书一边指挥着人群,一边抽空回答我的问题:“转院去北京。他已经查到您的位置了,吴总觉得您还是在北京会更安全。”
北京?我极力抗争,挣脱他的束缚:“我不去北京!”
“小吴总也在北京。”秘书转头静静地盯着我,“你不想回去见他吗?”
我坐上了安排好的车,秘书还没上车,车子停在楼下等他,迟迟没有发动。
我靠在车的后排的靠背上闭目养神,已经开始排练见到我哥的场景。
我已经半年多没见过他了,媒体一向将他看得很紧,没传出他结婚的消息,我很放心。但是我也有点担心,因为新闻也没有他的消息。
我爸偶尔和我打电话确认安全的时候,我还因此问过他,我问他我哥为什么最近没上新闻了?我爸说因为他是一个企业家,不是明星,不过也随时可以让我哥参演他投资的电视剧,反正我哥顶着那张脸去出演知名投资商的实力剧本,层层头衔加起来肯定会大爆。
我凭着自己的那一点小小的私心拒绝了。
虽然说我来广州这半年他从来都没来看过我,甚至连电话都没有给我打过一次。但是我想他肯定是和小时候那一次一样,都有原因不是真的要抛弃我。
没办法,我就是这样宽容他的冷漠,谁叫他是我哥呢。
“放开我!放开我!”
一道刺耳的声音硬生生穿透面前车窗的隔膜。
我闻声凑过去摇下一截车窗,细密寒冷的湿气打进来冻得我打了一个哆嗦,从缝隙里看见秘书和一堆人众星捧月似的围着一个人从狭窄的医院大门里出来。
等他们走近了一些,我才看见他们是扭送着那个人从大门里出来,活像押送犯人。
他身上也穿着这家医院的病号服,身上缠着粗绳五花大绑地捆着,双臂被反剪在背后,歇斯底里地喊着:“放我出去!你们这是非法监禁!我要见我的代理律师!”
秘书对此充耳不闻,任凭他一遍遍地嘶喊,旁边的人也只回答沉默和侧目而过。
他们押着那个人一路朝后面走过去了,我只能从车窗外的后视镜看见秘书联合其他人又推又搡地将他扔上后面那辆车,急匆匆地将车门砰地一声砸上,如释重负地拍了拍手,抬脚踹在车门上:“妈的,这才是真疯子。”
秘书在那骂完才朝着我们这辆车走过来,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来吩咐道:“开车去机场。”
司机应声启动车子,缓缓开出医院。
“吴总。”
秘书大概是在和我爸打电话,他带着耳机,我听不清那边的声音,只能听到秘书这边断断续续的对话。
“在去机场的路上了。”
“很顺利,按您说的就同意了。”秘书从后视镜划了我一眼。
“也带上了。”
后面就是一句接一句的“好的好的”,听着没意思。
见他许久不再作声,我估摸着他已经打完电话了,于是开口问他:“刚才那个人是谁?”
秘书说:“是您住院前要求吴总协同带着的,已经安排过了,转院后会和您住在同一个病房。”
我:“我认识?”
秘书看了我一眼:“嗯,您认识。”
我从车窗外的后视镜看了一眼后面的黑车,
我不认识他。
落地北京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车子一路从主城区开往郊区,主干道挤得几乎寸步难行,在大差不差的高楼大厦之间堵了近一个多小时,才能明显感觉到车身的移动。
秘书握着方向盘靠在椅背上开车,突然坐直身体,抬手推了推左耳的耳机皱着眉问:“你说。”
“你往右边开,让开我看看。”秘书降下车速偏头盯着后视镜,然后挪回正前方,“再盯一会儿。”
说着,秘书从直行道突然拐上旁边右转的车道。
我看着车载导航在周边一边又一遍地绕一条路,走过的路线已然围成一个圈,我抬手按开顶灯问:“怎么了?”
“没事。”秘书搪塞过去,皱眉不展,目光仍然胶粘在后视镜上。
“你开到旁边的主道上来,压时间过线。”秘书对着耳机那边说了一句,降低了车速。
后面的那辆车缓慢地开到这辆车的侧边,两车卡着绿灯最后一秒过线冲过去,后面蓦然传来几道尖锐的刹车声,秘书看向后视镜,发现那辆车闯红灯追上来,眉头又皱起来,抬手拨通了我爸的电话:“吴总,多了一辆车,一直跟着我们。”
“声东击西的小畜生,甩掉。”
“是,吴总。”
多了一辆车?我跟着挪到左侧,摇下一截车窗,凌冽干冷的寒风直直地刮在我的脸上。
我探出头往后看,发现里面除了一直跟着的那辆车。后面竟然还多出一辆,隐约露着一侧的灯光。
“别探出头!”秘书突然厉声喝住我。
我刚要收回来,后车骤然打了两下双闪,刺眼的远光灯几乎直照进我眼里,眼前一闪,然后陷入一片漆黑。
秘书低骂了一声,车子骤然提速,又猛地将方向盘向右打满,我整个人从左边翻着向后仰倒到右边后座上,后脑勺不知道磕在哪,砸出一声闷响,隐隐作痛。
我靠倒在右边的车门上,眼睛终于缓过来一点,从左侧大开着的车窗看出去看到一辆疾速并驱的车,车身向这边倾过来,试图截停。
“赵峥,把他交给我。”寒风呼啸中夹杂着人声传进车厢。
是熟悉的声音,是我哥吗?我急着爬起来,但眼前仍然蒙着来回跳动的一圈圈灰垢,左遮右拦地始终看不清那边车窗里的人。
“抱歉,吴总说不行。”秘书紧握着方向盘,盯着前面的路冷声回应。
那边车身又靠近了一些,车头几乎已经挤兑在一起,前头擦出一片火花。
我从后座爬起来,拼命扒到主驾驶座位边上,对着秘书喝道:“停车!你答应我回北京就让我见我哥的!”
“听到没有,把我弟交给我。”那边的人影单手扶着方向盘,抬起右手,食指朝这边勾了勾。
“你闭嘴!他算个屁的你弟!”秘书转头对着那边怒斥。
眼前还是一片昏黑,但至少能看清人影了,看见他勾手,我拼命扒在车窗边朝那边伸出手。
“回来!”秘书拼命向右打方向盘,拉开一截车距。
左边的车猛然撞上来,秘书猛打方向盘好不容易才控制着车身没撞上路边的护栏。
“一群疯子。一家人全是疯子。”秘书看了后视镜一眼,“开上来,撞开。”
窗外传来一声巨响,秘书看了一眼咬牙将油门踩到底猛冲过去将旁边挤过来的车头撞得偏开,车身剧烈一震,耳边刮进一道尖锐刺耳的刮擦声,我摔倒在车的后排,秘书趁机将车窗全部摇上来锁住。
左侧的车被撞得朝着中间隔离栏的方向偏移过去,冲撞过中间护栏,整个车横亘在路中间,零件散碎了一地。
“赵峥你干什么!”我怒声质问着秘书。
秘书没做声,开出一截后停了下来,盯着后视镜里后面的那片残骸,对着车载电话汇报:“吴总,他没事。”
“不用管他,别走原定路线,绕路去医院。”
我扒在车窗上看不清,只能看见从报废熄火的车里爬出一个踉跄的人影,站在车身旁边注视着这边,一动不动地在我眼里变得越来越小。
我转向还未挂断的通话:“吴升平你答应我回北京就让我见吴望的!”
车载电话挂断了。
我按不动车窗,拼命拍着窗面,车窗发出咚咚的闷响,手被砸得生疼:“赵峥你放我出去!我看见我哥了!”
赵峥握着方向盘盯着前面黑黢黢的道路说:“那不是小吴总。”
第2章 N|精神病院
“你胡说!你就是不想让我见我哥!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见他?”
不管我怎么追问,秘书都三缄其口,一句话都不和我说了。
怕再出意外,不仅改了路线,中途还换了辆车。
约莫凌晨的时候,车速缓缓地降下来了,拐进一道大门,沿着道路开了一截停在医院门口。
“到了,下车吧。”赵峥将车停稳,走过来拉开我这边的车门。
一般的医院都会挂着发光字招牌,但是这家医院楼顶的灯却灭了,看不清叫什么名字。
而且这栋大楼有明显的分割线,踏入大门之前,我站立在门口仔细数了一下。五楼,那栋楼被五楼腰斩一样,以上黑黢黢的,没有一间亮着灯,窗户上也糊着什么东西看不太清。
“走吧。”秘书站在台阶上侧身对我说。
我们做了医护人员的专属电梯,电梯里挂着每一层的指示牌,但是被院长挡住了,看不见。
电梯稳稳地停在 10 层,我们转进一间办公室。
他们隔间里商讨,隔音不太好,能听到他们的交谈声。
“赵秘书,短期高频率的电疗记忆损伤会非常严重。”
“这是吴总的决定。”
什么电疗?
我的手擦过桌面,突然被什么东西割了一道。
我挪开手,看见桌缝里卡着一张纸,我按着边缘将纸抽取出来。
是一张空白的信笺纸。
信笺纸顶端赫然写着医院的名字。
精神病院。
我一时心脏骤停,像被人投进真空,纸页颤动着在落针可闻的房间里发出轻微哗哗声。
我抓着纸拔腿就往外跑,刚一拉开门发现门口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你们什么意思?”我拼命想要扒开保镖。
保镖轻而易举地拦住我:“吴先生,您不能擅自离开。”
房内的两人听到动静匆匆出来,秘书夺过我手上的纸,神色逐渐冷下来:“他都知道了,直接带去病房。”
那群人霎时涌进这间小小的房间。
保安将我按压在桌面上,护士用束腹带捆住我,被人群押送着一路往病房走。
“赵峥你个畜生!你帮着那老东西关我!”我扭头对着秘书怒骂。
秘书渐行渐远的身影从被铁门分割成好几道到缩至到一条狭窄的空隙里,变成一颗边缘模糊跳跃的细长的黑线。
“死白眼狼!畜生!等我出去,我让我哥第一个剐了你!”我扒在铁门上骂红了眼,铁门被我晃得哐当哐当地响,
那条黑线不再走了,折身返回来,快走几步然后变成跑,秘书那张脸很快又重新出现在我眼前。
他双眸通红,手从栏杆的缝隙里伸进来死死揪着我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那就让吴望来啊!”
我手臂上一痛,扭头一看针管已经扎进大臂,冰凉的液体全都推送进去了。
“谁让你们给他打镇定剂的!”赵峥扒着铁门对着那边怒喊。
药效在攻城略地,最后的意识被拉闸断电。
……
“醒了?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护士站在我床边,怀里抱着夹着报告单的垫板俯视着我:“坐起来活动活动,想想还记得什么。”
我的大脑迟钝地开机响应,和以前一样翻越着仅存的记忆。
现在是我住院的第六个月,我叫吴即,我有个哥哥。我只记得这些,至于这是哪里,她是谁,她在这里干什么,我在这里干什么,我醒了要去哪,我一概不知。
我不想看到她。但我的眼睛刚化冻,眼白像凝固的雪块紧紧夹着我的瞳孔,只容许我眼里收纳辐散出去的那一小束视野,那里面恰好有护士。
护士见我没搭理她,继续低头在表上填填写写,写完了又看了我一眼说:“再观察半个小时。”
过了一会儿我才能坐起来,痛觉迟钝地跟上反应,我低头看了一眼,手腕脚腕上都有摩擦过留下的红印,估计是束缚带留下的。
护士还没走斜斜地倚靠在墙边靠门的地方,我问她:“我能回去了吗?”
“醒了吗?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完全没理会我的问题,和设定过的程序一样机械地重复着。也许白色的衣袍是从她背后凄白的墙上取漆,里面就是她和凝固的水泥一样冰冷的机体。
“醒了。”回答完第一个问题我还停顿了一会儿,怕打乱程序。护士等不到后文,视线从表单上调离,抬头看我一眼,我才接着回答第二个问题:“没有不舒服。”
“可以回病房了。”护士替我拉开门,“晚上不用去食堂,电休克餐会和药一起送到病房,你做完记得……”
护士说的术后注意事项我一句都没听,我低头盯着倒映着灰影的瓷白地面,和我镜面的倒影在翕动,他和我说。
我叫吴望。你是我弟弟。
这个我记得,我对着地面上的灰影撇嘴,电疗会截断我的记忆,但不能解离我的本能。
我没多看那张脸,视线匆忙从地面上挪移开。
我不喜欢照镜子,哪怕是别人的眼睛。
“你还记得你病房在哪吗?”护士问我。
我回过神,站在门口想了一下说:“不记得。”
护士拎起我的手腕,把腕带转过来看了一眼,让我跟着她一起回去,她把我拉得很紧,像羁押似的生怕我乱跑。
楼道里的灯越走越多,窗户和人一样越走越少。我俩下了电梯拐弯停在一块巨大的牌子底下的铁门前。
我想看牌子上写的是什么,牌子太大了,脖子都快折过去都没看见全貌,我想往后退一步再看,护士的手即刻就钳住我警惕地回头看我一眼,又朝大开的门内偏头示意我进去。
还好这牌子是双面的,我跟着她一起进去走了一截路回头看见牌子绿底白字地写着四个字,封闭病房。
再回头的时候,我的尽头只剩走廊延伸向的一个银黑的点,走到底是一道和门口一样落着重锁的铁门,从铁门的缝隙看过去,尽头还是一片模糊氧化的银黑,不知道还有几层。
铁门砸拢的“哐当”声在楼道里荡了许久,往前走一直都能听到隐隐的回声。
鬼打墙一样我俩走过四截一样的路才停在靠里的一个病房前,我能透过门上窗看到里面还坐了个人。
护士按下把手,侧身推开一道口子看着我:“进去吧。”
我刚坐在床上,送我回来的护士刚走,查房的护士就紧跟着进来了。她说要照常检查。
研磨好的药粉就着温水入口,余粉黏在舌面上,苦涩的味道传导向四肢百骸,苦得我整个人都皱起来。只好拼命想要喝水冲下去。
药效起得很快,我听到脑中有一道巨大沉重的落锁声,我变得很安静顺服。
我坐在那任她量体温,测血压,听心跳,查血糖。
我的身体很健康,没在这里发烧过,脸上总是温温的,像正常的恒温动物。只不过血糖有些偏低,可能是我吞的药粉吸收太好,血液都变苦了。
“1056 你的腕带呢?” 护士测我旁边床病人的血压的时候,托着他空荡荡的手腕问他。
护士问他话,他没回答却一直在看着我。
我问他:“你看我干什么?”
“你又去做电疗了?”他答非所问。
“嗯。怎么了?”我说。
“你又把我忘掉了,真不知道你还记得什么东西。”
我顺着他的话问:“你叫什么?”
“贺文成。”
“吴即。”
“我知道。我不做电疗。”贺文成抬头看了一眼房间里的电子表伸了个懒腰说:“吴即,活动时间快到了。”
“和他一起去吧,一会儿在那点名了。”护士说。
我像新来一样木讷地坐在活动室里发呆。
贺文成和书架那边的老大爷吵起来了,但是似乎吵不过,于是喊我:“吴即!过来帮我!”
我坐在联排的铁椅子上懒懒抬眼看他说:“不来,我又没上过大学,听不懂。”
而且我学的是纯理。
贺文成难敌对面的阅历,败兴而归。
见他垂头丧气的,我开口提议:“看会电视吧。”
精神病院的电视就几个台,本地新闻,央视新闻,戏曲和财经。
“我不想看这个。”贺文成说。
他还挑上了,我耸耸肩看着专门搬了板凳坐在电视机底下的那人的背影说:“遥控器不在我手上。”
“今日,我市知名企业家,升平集团董事长吴升平因突发身体不适入院治疗……”
新闻报道的声音一出,所有人都抬头看过去。
“又是他家啊!”
“谁家?我不知道。”
“他你应该不认识,他儿子你肯定认识,一个就在那坐着,还有一个就是那个太子爷。”
另一个护士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犹豫地说:“太子爷深夜高速飙车,结果出车祸进医院那个?”
“对。啥也没查出来,谁知道死没死人。”
“死人对太子爷来说又算什么?去年那事闹那么大,一家四口三条人命,其中一个还是刚高考完准备上大学的……”
护士长蓦然出现在两人身后,把两个护士吓了一跳,匆忙找了个借口散开了。
“下不为例。”她来这的重心本不在此,对她们表演痕迹明显的借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的视线扫描过病房里的人,最后定在我身上。
“1157,你过来。”
整个房间都不知道在叫谁。
护士长信步走到我面前,垂眸盯着我:“你跟我过来。”
我跟着她一路走到她办公室里。
护士长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到我面前:“有人给你寄了东西。”
第3章 N|匿名寄件
什么东西?
我接过反复翻转了一下信封,上面只有我的地址和住院编号,没有任何对方的信息。
“我们检查过没问题。”护士长说。
我点头道谢,由护士领着回去。
“吴即!”
我转头看过去,贺文成正朝我走过来,歪头盯着我手上的东西问:“什么东西?”
“不知道。”我抓着外沿抖落了一下,没什么声音,又捏了捏,信封一大半都是空着的,一直摸到边上才大概描摹出里面东西的形状。
一条细细的东西。
“你家里人寄来的?”
“护士长说是匿名信。”
“怎么不打开看看?”贺文成问,“写匿名信能追你追到这里也不容易。”
“还没来得及看。”我说着撕开封条。
信封被我撑开一道口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条红绳。
那根红绳被我拎到眼前,翻来覆去地对着光转着看。很普通,没有任何装饰品,颜色还有点深浅不一。
“怎么感觉你好像不认识这个绳子?”贺文成问。
我的目光从那条绳子上挪到贺文成脸上:“确实没印象,我不记得我有这种东西。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吗?”
贺文成摇头:“这种绳子一般是求来给人祈福保平安的,应该是你家人寄过来的。”
我家人?唯一会给我寄这种东西的应该只有吴望了。
“那应该是我哥给我寄来的。”我说,将红绳圈在手腕上。
“你哥给你寄东西匿名干什么?”贺文成靠在旁边的柜子上,手臂搭在柜子顶面上撑着头问。
“不知道。”我全身心都放在红绳上,那只小小的卡扣单手不太好自己扣上,努力了一会儿弄得我满头大汗都以失败告终。
贺文成看出我的窘迫,试探着问:“我帮你吧,虽然这种贴身东西不太好让人碰。”
“没关系。”我将手递出去。
那条红绳圈在我数道凸起的伤疤上,贺文成给我扣好盯着我的伤疤问:“怎么这么多伤?”
“有一条是意外,没什么印象。”我说,“其他的都是自己划的。”
贺文成“哦”了一声说:“那你哥估计是怕你再划几道,给你设了一层屏障。”
我闻言,怔怔地盯着手腕上那条红绳:“嗯……不会再添了。”
下次再想划,看到这条红绳就会想起他,想起他我就想见他,想见他我就想活下去了。
想念真是一种奇怪的燃料。
说来也奇怪,不知道是心理原因还是真的有效,自从我带上那条红绳以后,我每天晚上不会再被噩梦惊醒了。
虽然怕黑,但是只要一摸到那条红绳,将绳子贴在脸边,就像小时候窝在我哥身边一样,惊惧乱颤的神经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还有我的手腕上的陈伤也不在阴天再隐隐作痛了,虽然我知道是南北方湿气差异的原因,但是我还是要主观地归功于这条手链。
继寄来红绳之后,又过了两个月,早上送药的时候护士长又递来一封相同的牛皮纸信封。
“也是匿名寄来的吗?”我问。
护士长点头:“这次送来的东西也没问题。”
我接过东西,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明显有了分量,晃起来里面沙沙的响,似乎装着的东西不少。
我拿着东西坐回床上,贺文成一屁股坐在我旁边凑过来问:“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我撕开信封,发现里面装着一叠照片。
我将照片拿出来摊在床铺上,零零散散的有快100张,里面都是我和别人的合照。
照片底下有拍摄的时间,全是是从17年到19年的。一张一张看过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们以前的家长那样。我在高中有个好朋友。我会唱歌,会弹吉他。我有一只纯黑色的小猫。我和我哥大概是在18年搬到了北京,身边出现了很多新的朋友。
但是众多和我合照的人里我只记得吴望。
“我去你学习这么好?”贺文成拿着一张照片问我。
我凑过去看了一眼,照片上是我拿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和吴望还有另一个穿着学士服的人站在一所大学门口拍的照,隐约能看清名字是北京大学。
原来我学习这么好吗?我都不记得。
过了一会儿贺文成突然抬头问我:“本来想看看你是不是从小就板着一张脸,但是好像没有你小时候的照片。”
“没有吗?”我将照片拿起来又看过一遍,发现确实没有,只好无奈地耸耸肩说:“我什么都不记得,照片上的人我也只认识我哥。”
听我说完,贺文成没忍住打了个哆嗦:“电疗好恐怖,还好我根本没钱。”
我白他一眼收拾着床上的照片:“得了吧,我爸那么有钱都只能把我塞进这个医院的双人病房。你和我一块住你能缺钱么?”
“我真没钱,我能住这纯属是因为住院费都是你给我掏的。”他耸肩。
“为什么?”我不是会对陌生人做慈善的人。
贺文成:“是你非要我当你病友。”
一点都记不起来。
看来破洞的不只是记忆,还有我的钱包。
我还想追问更多细节,护士推门而入。
她手上拎着细细的一条走到贺文成身边,蹲在他病床边抓着他的手,将他手腕上旧的看不清信息的腕带换成新的,然后站起身,双手插在口袋里对贺文成说:“你的代理律师来了。”
贺文成紧抿着他那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垂着头就和护士一起走出去了。
什么代理律师,这人身上背着官司啊?我靠,不会连请律师的钱都是我给他掏的吧?
“1157!”护士提高音量又喊了一声
我连忙从丢钱的假想里抽身抬头看向她,等她的指示。
“你也有家属来探望。”
我的家属?那应该是我哥吧?他终于来看我了,我噌地一下站起来,跟在护士身后。
我和护士一路走到家属探望区,探视室有个透明的门上窗,还没走进去我就能看见里面坐着的人。
里面的人我不认识,我在照片里也没见过。
“你是谁?”我落座在他对面,不认识,但是看到他时,我就百般不适。
“我是你哥。”他说。
“别开这种玩笑,我根本不认识你。”我的声音骤然冷下来。
他拿过软皮沙发上摆着的软枕垫在腰后,双手交叠搭在小腹上面,阖着眼向后靠倒,嘴角隐隐有一抹笑意:“真伤心,我费尽心思绕开吴升平找到你,还受伤住了好久的院,这才过了半年,你就不记得我了。”
我连前几天的事情都记不住。半年前的事情我怎么可能有印象。
恍惚之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站起来了,我警惕地盯着他问:“你找我干什么?”
“吴望。”他突然提到我哥的名字。
“他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提醒你一下,你想见的人还在我手里。”
我心下一震:“你到底是谁?”
他贴近在我耳边笑着低语,然后又大刀阔斧地倒回沙发上躺着说:“你仔细想想这个名字,我是不是你哥。”
恐惧是最不易剿灭的记忆,有什么东西在我脑海中死灰复燃,将一切枷锁焚烧殆尽。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被送回去的。
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头还是很痛,身上像是被搁在铁砧上锻炼捶打过,到处发酸。晚饭摆在我床头,抬手去拿发现手上都没什么力气。
贺文成领了药推门从外面进来,在门口愣了一会儿才抬腿进来:“清醒了?”
我点头:“什么时候了?”
“17号了。”
“17号?”
“对。17号。距离你和家属会面那天,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你在特殊病房里昏迷了好几天,昨天才挪回来。”
他说话的样子不像有假,
“我……不记得了。”我说。
他接下来说的话又吓了我一跳。
“你差点杀人了你知道吗?你在探视室里差点把人掐死。”
我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我是你吗?我还没问你为什么。”
再追问下去只能问护士了。
“你昏迷的时候又有人寄东西给你。”贺文成绕到床边说。
又有人给我寄东西?我问:“什么东西。”
贺文成坐回床上,上半身俯趴在床面上,撩开枕头拖出一个厚重的软皮本子,他单手撑在床上支起身体,另一只手将东西递给我:“就一个本子。”
我伸手接过来,将那本子的外观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日记本厚厚的一本,前小半截纸页发黄卷边,数次的翻阅让页边弯出宽松的波浪间隙,后面的大半截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像是新的。
我掀开厚重的皮面,翻转过去,指着里面泛黄发皱的纸页,首页落着两个俊逸的字。
吴望。
我哥的东西?
我往后翻了一页,映入眼帘的是他的一则日记,只有一段,歪歪扭扭的还一堆错别字。
第一篇的落款日期是在20年前。
第4章 P|日记
“2000 年 5 月 16 日。”
“令(划掉)今天 wǒ(划掉)我 yǒu 弟弟,吴即……”
吴望趴在昏黄的台灯下对着字典捏着笔歪歪扭扭地改着错别字一堆的流水账日记。
“吴望!”尖锐刺耳的女声跟着沉重的砸门声一齐跟过来,“他又哭了,你管一下啊!”
吴望应了一声放下笔,从椅子上跳下来,推门穿过杂糅着麻将丢牌声音的客厅,矮小的身形还没他妈钟雁坐的那把竹椅子高。不声不响地从人背后过去的时候一点没察觉到。
“这么小能管什么事?”
“怎么不能?我家饭可没有白吃的份。”
“你家外面那个不给钱啊?”
众人一阵哄笑。
“少废话,快点摸牌!”钟雁脸色一沉,指尖夹着烟,抬肘去捣下家。
“把烟灰缸倒一下。”钟雁嘴上叼着烟撇嘴将烟灰缸扒拉到桌沿上。
吴望“哦”了一声,折身回来踮着脚去拿,捧着玻璃底座的烟灰缸将灰扣进垃圾桶里,底座上糊了一层黑漆漆的烟泥刮不掉。
厨房拉门里侧搁着个木头矮凳,吴望拿着垫在脚下爬到厨房台面上去拿晾在窗台上的奶瓶,紧紧攥着奶瓶挂在柜台边,脚颤颤巍巍地去够那个矮凳。好不容易爬下来又转头去拿奶粉,奶粉就放在台面下面的矮柜里,拉开门就能拿到。
吴望去拔搁置在地上的暖水壶的木塞,大概是钟雁今天灌水灌得太满,轻轻一动就溢出一股子开水,烫得吴望难以下手。
环顾一周,跑到洗碗池旁边踮着脚从架子上扯了个干抹布下来裹在木塞上,双腿紧紧夹住壶身,上半身抻着双手拧着抹布用力一拔。
水壶太沉了,吴望倒不动。
“你好了没?他哭半天了吵的要死!”
“马上。”
他抬头看了一眼吵吵嚷嚷烟雾缭绕的客厅扭头回去拿了只碗搁在地上,抓着壶身上的把手微微倾斜壶身,滚着白汽的开水倾斜而,下一会儿就把那只碗装满了,吴望又赶紧把壶正回来。
还好冲泡奶粉的事他已经做得轻车熟路,捂着奶瓶在怀里,快步跑进房间“嘭”地一下把门关上。
“你下手没轻重啊?”钟雁手上捏着牌头扯着嗓子喊。
吴望没理她,将揣在怀里的奶瓶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只有奶嘴胶质的味道,没沾上一点烟味儿。
他弟在床上扯着嗓子哭,泪眼模糊中见到他来,翻身在床上撑起来朝他这边爬,边爬边哭,嘴巴咧得能看见仅有的四颗乳牙,鼻涕眼泪全淌进嘴里和口水一块挂在嘴角拉长线在床单上印了一大截。
吴望刚一抬头就见他已经爬到床边,再往前一点就要倒头栽下去,脸色遽变,抬腿直冲到床边去接。
终于在他掉下来砸到地上小命休矣之前抓住他,吴望心脏险些骤停,抱着他躺在地板上长舒了一口气,任由他躺在自己身上。
“小崽子吓死我了!我现在还因为你心跳得厉害!”吴望瞪了他圆滚滚的后脑勺一眼。
他弟听不懂,躺了一会儿抱着奶瓶翻了个身,将奶瓶往他脸上推,坐在他胸口上眼巴巴地盯着吴望。
小皇帝是喝累了要他扶着奶瓶呢。
吴望又推回去:“都多大了,自己拿好!吃饭还能吃累。”
“哥……哥……”
他一说话口水又混着还没咽下去的奶水哗啦全掉在吴望胸口上了,吴望赶忙用奶瓶堵住,小小年纪长了一张漏嘴。
“真是欠你的。”吴望嘴上说得狠,却坐起来将他抱在怀里,手上帮他托着奶瓶。
他弟靠在他臂弯上喝睡着了。
“他睡着了。”吴望推开一条门缝硬挤出去。
钟雁头也不抬:“抱你房里去。我今晚没时间看他。”
吴望又“哦”一声,拉开一条门缝挤回去,将他弟裹在被子里捂着又穿过客厅小跑回了自己房间。
他弟在床上睡得安稳,嘴里塞着他洗干净的奶嘴,没再淌口水。
吴望小心翼翼地爬上书桌跟前的那把椅子。这把竹椅也是高龄,骨头早就被压脆了,轻轻一压就“吱呀乱响”,吴望不得不一动三看床上的婴儿。
没吵到他。
吴望松了口气。
他又翻开日记本一点一点去改错的字。
日记是断断续续地在写,他弟在他笔下长得很快,一页能长几十天,才几页就长到了周岁那天。
那天早上钟雁难得早起一回,身上拾掇得干净,连以往乱披着的头发都齐齐地扎在脑后垂成一弯马尾。
她怀里抱着一个,手上牵着一个,母子三个都穿得干净利落,一前一后在逼仄狭窄弥漫着哄臭味的楼道里踱步下去。
筒子楼下的道路太挤,门口还有一栅大铁门,车进不来。
门口站着嗑瓜子唠嗑的人,见她领着孩子整整齐齐地站在路边,转头问她:“今天不打牌啊?”
“不打,今天孩子他爸过来。”
看着铺陈在地上的瓜子壳,钟雁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的干净地挪了挪。
那人“哼”出一股气,腰间的赘肉跟着一块颤。
时至中午,母子三人站在干巴巴的路边顶着大太阳,他弟被晒得脑门发烫,一直哭,钟雁手忙脚乱地哄不好,干脆扔给吴望。
吴望跑向旁边闲聊的人群借了个小马扎,抱着他弟转身背对着太阳坐在马路边上,背挺得笔直,将他弟拢在影子里。他弟得了凉快,正对着他笑,嘴里“哥哥”“哥哥”地叫个没完。
吴望瞪他一眼,他弟又凑上来在他脸侧亲了一口,留下个湿乎乎的印子。
“全是口水,别亲我!”吴望将他托起来,将那半边脸上的口水全数还在他的新衣服上,他弟笑得更高兴了。
嘴上嫌着,手上却左摇右晃地哄他,背上被晒得红了一片,铁板似的滚烫,却没叫他弟挨一点阳光。
钟雁满心满眼只盯着那个上坡路口,热浪扭曲着上来的缺口,和电玩城里的扭蛋机似的,投进时间和耐心扭出几个不尽人意的自行车。
挂不住的除了钟雁脸上的汗,还有面子。
“看了半天,屁都没有。什么有钱人?我看她就是嘴劲大,纯吹!”一旁唠嗑的人终于嗑下那枚卡在齿关的瓜子,壳崩裂开和啐出的口水一道落在地上。
演戏似的起承转合,缺口遥遥漏出一截方形的黑色车头。
汽车稳稳地停在三人面前,黑色的车里脱胎出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
还不等钟雁开口,那边的人群先骚动起来。
“来了来了。”
“还开车!那确实挺有钱的,有钱咋不带她们住个好点的房子。”
“一家子黑户,没一个能持证上岗的。”
“怪不得儿子那么大了都没送去上学。”
男人朝那边看了一眼,被钟雁拉住西装衣角将眼神拽回来,她早已习惯:“上楼吧,东西都准备好了。”
他“嗯”了一声,跟在她身后跨过那扇铁门,走进她短暂的四口之家。
一楼直敞着门是理发店在营业,香精洗发水的味道和楼道里热烘的臭味混在一起闻得他头晕脑胀,眉心紧锁五官拧在一起,直催钟雁快走。
进了房子几人落座在饭桌前,钟雁掀去遮着饭菜的网罩,起身盛了三碗饭搁在桌子上。
饭菜里的咸鲜酸甜麻辣没能在他们嘴里留下一点余味,餐桌上你来我往的话语多半是你敬客套话我还敷衍词,像杯子里落垢的白开水。
“小望下半年也该准备上学了。”钟雁话锋一转。
男人夹菜的动作一瞬滞空,然后不甚在意地说:“他还小。”
钟雁听得出他的话外音也没立刻驳回去。
沙发睡着他弟的那边隐约传来几声哼唧,钟雁低头看向坐在两人中间的吴望,拍了拍他的背说:“你弟饿了,我去冲奶粉。”
吴望朝搁着他弟的沙发走过去。。
“哥哥……”他弟扒着沙发边上的扶手,跌跌撞撞地朝吴望走过来,摔进吴望怀里。
“会说话了啊?”他颇为惊喜地转头看向沙发上的幼儿。
“还只会喊哥哥。”钟雁拎着奶瓶从厨房里走出来。
“那也不错了,抱过来看看。”他爸说。
吴望看了钟雁一眼,跟着钟雁的眼神一道停到饭桌前。
一大一小相似的眉眼经越几十年屈指可数的奔波头一次完整地映进眼帘里。
两个孩子长得都像他,对钟雁来说是一张摆在脸面上的通行证。
“小望上学的事,还有小即……”
钟雁还没说完,他爸的诺基亚就响了。
电话贴在耳边,里面像有发条,声音拧发条似的把他爸的眉头拧起来了。
“我得先走了。”挂断电话后,他爸起身抓起沙发背上盖着的外套披在身上,拿着鞋拔子将脚送进鞋里。
吴望抱着他弟没送他,坐在桌前看他一眼。
钟雁追上去:“你别忘了小望上学的事和小即的户口。”
他爸站在门前,罕见地回头看了一眼不甚熟悉的两个儿子:“我会办的。”
他爸刚出门,钟雁也收拾着要走。
“小即的抓周……”吴望抱着他弟追到门前。
钟雁低头穿鞋将头发捋到一边:“你看着他抓就行了,我出去打牌了,记得把房子收拾干净。”
吴望在门口愣了一会儿,才把他弟抱回房里放到床中间,将奶瓶塞在他手里,站在床边叉着腰说:“哥哥出去收拾一下,你乖乖地在这不要乱动,我一会儿就回来!”
哥哥……出去……不……回来……
他弟眼里上泪的速度比汛期洪水的涨势还快,“哇”地一下就敞开嘴哭,奶瓶也扔在一边,扶着墙走路都走不稳的人竟然撑着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朝他跑过来。
吴望看得目瞪口呆。
最后吴望将他弟又抱回客厅,小东西趴卧在沙发上眼睛来回盯着他的身影转,活像监工。
收拾完房子,吴望躺在沙发上的时候感觉自己浑身已经散架了。他弟叼着奶嘴爬到他身边挨着他一起躺下,胳膊边软软的,吴望觉得自己的骨架又开始重装了。
抓周要放什么东西?吴望盯着天花板思忖。
“哥哥。”他弟又在喊他。
“知道了,知道了,现在就给你找东西。”吴望鲤鱼打挺似得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
抓周的东西是吴望从家里各处搜集来的,钟雁用来梳头的木梳,自己的玩具剪刀,自己的那本字典,写字用的那截短铅笔,还有几毛钱……
一堆东西在他弟身边摆了一圈。
吴望趴在地上撑着头看着他弟,眼里全然是期许:“拿一个你最想要的。”
我笑了一下。
那时的小屁孩和现在的我最想要的都一样。
我哥也在趴在那,我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也是一项选择,那选择结果毋庸置疑。我朝他爬过去,一伸手抓住了我哥左手上的红绳。
“想要这个啊?”
我哥有点意外但下一秒就伸手去解,系在我手腕上,将绳子的收拉扣拉紧:“送给你。”
我不是想要这个,急得伸出双手扒住他大我好几倍的手:“要……哥哥……”
我哥“噗嗤”一下笑了。
“哥哥在。”
第5章 P|转机
前几年一直都是我哥带着我长大。
我鲜少见过我爸,他更像是一个节日才会到访的宾客。
我妈对他也闭口不提。
我知道原因的那天是我四岁那年的一个下雪的冬夜。
那年是个暖冬,天气还不算太冷,雪在半空已经化得不成型了,滴在人身上像无边际张开的血盆大口垂下的涎液。
这样的雪天夜色反而不深,没灯也看得清路。我对那天还有点印象的原因就是我妈那天难得没通宵打牌,也可能是牌友都回家过年去了。
我妈手上拎了一大袋东西,我哥手上拎着我。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红天黑地里停了一辆雪白的轿车。到家的时候,钥匙刚捅进去还没转,门就从里面推开了。
“啪”得一声,我以为我妈把客厅的灯按开了,客厅里的顶灯却没光,直到我哥冲上去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我妈挨了一耳光的声音。
家里开始变得吵闹,没停歇地来回咒骂,东西全都被撞得移位,地上满地都是玻璃碎渣,**的站不住脚。老破小的隔音不太好,叮铃哐啷砸打东西的声音早就将邻居吸引来了,围在门口站成一团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后面有人闯进来来拉架,家里人越来越多,一片混乱。
“小心脚下!这都是玻璃渣!”
“别打了,别打了……”
“先把孩子抱出去。”
他们先抓到一直站在门口的我,要拎着我出去,我拼命挣扎着:“我要我哥,我要我哥……”
透过交叠的身影,我看见我哥被她们挡在身后过不来。他处在交战的漩涡里,时刻都有可能被误伤。
“吴即,把你哥带走!”
我得了指令,顾不得手腕被箍得几乎快要断掉,那人抓不住发疯的我,力气大到将抓我的那个成年人都撞得偏歪到倚靠在沙发边上才站得住。
钟雁和那个女人在黑暗里完全失去了理智,往鱼缸的残骸那边倒去。
两个相似的身影有一个手上多了一件东西,手握着细弯的那截,鼓突出的那段直朝着对面的黑影狠狠打砸下去。
钟雁转身偏开,将我漏了出来。
我只依稀看见什么东西在半空中拐了个弯迎面朝我飞来。
“小即!”
我看见我哥惊惧地朝我扑过来,钟雁闻声也注意到用力将她推开。一阵风刮过我的脑后,我听见瓷器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的声音。
“你疯了?他就是个孩子!”
邻居手忙脚乱地冲上来拉住那个疯女人,她被人架在门口,嘴里还在骂我们“小畜生”。
吴望将我护在怀里,跌坐在一片零碎的银光里,先是抬手摸了摸我后脑勺,然后颤巍巍地说:“流血了,我送你去医院。”
可是我身上不疼,我说我没事。
吴望固执地抱着我要站起来,使力几次都没站起来。
“我没事,我自己能走!”
“别乱动,地上都是玻璃渣!”
我从他怀里钻出来要去拉吴望,我发现那滩黑乎乎的东西是血,根本就是以他为中心向外蔓延。
“哥,你手伤了!”我惊恐地看着他左手腕曾经带着那条红绳的地方被割开,伤口深得像被劈开的山脊,我用上双手也才堪堪能覆盖住,喷薄的血液像岩浆一样灼烫着我的手心。
吴望也愣了一下,他呆呆地坐在那里坐在那里微弓着背,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死死捂着左手腕,鲜血从他右手指缝里渗溢出,嘴唇全无血色。
“救救我哥哥!”我边喊边连滚带爬地跑回去,沾着一身的血迹,狼狈地扑倒在人群面前。额头磕到门口的鞋柜,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众人闻言转头看过来全都被地上的一大滩血吓住了。
我妈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抓过那女人战战兢兢递过来的车钥匙丢给我,疯了似的冲过去抱起我哥,连鞋都顾不上穿就往楼下冲。雪天地滑跟在她身后,摔了好几跤也没能让我看路,一直抬头看着她怀里的吴望。
我妈在前面开车,我抱着我哥坐在后排。我哥的生命在褪色,我一直在哭。他的头软软地靠在我的肩上:“别怕,哥哥在呢。”
车里蓄了一池血泊,倒映着窗外赤色连绵的云。
我哥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我妈一路跟着我哥去手术室,那个陌生女人突然把我拉住,颤巍巍地问:“你哥今年多大了?”
“8 岁。”我急着甩开她的手,但我没想将她拽得摔倒。
她嘴唇变得和我哥一样白,但是身上哪里都没出血。她跌坐在地上,我下意识去扶她,却又想起是她害得我哥进医院,我又把手收回来,转身奔向快消失到尽头躺着我哥的那辆推车。
我哥推进手术室好一会儿,我爸才收到消息,风尘仆仆地赶到。
他站在手术室门口,焦头烂额地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
我妈坐在那没说话,一直盯着手术室上的那个“手术中”的红牌子,坐在那一副置身之外的模样,仿佛那两个人的争吵与她全然无关。
“你藏的那张双人合照里的女人就是她吧?”
我爸低着头一言不发。
“上次那个 9 岁,这次这个 8 岁!你到底还有几个孩子?”
“那你也不能杀人啊!”
“我没杀人,是他自己摔倒的!
……
后面我没再听了,因为推我哥进去的医生出来了。
我就蹲在门口,门一开我就站起来了,赶紧问:“我哥哥怎么样了?”我妈站在我身后扶着我的肩,也亟待着医生的回复。我爸和那个女人也围在门口。
医生被我这个突然拔地而起的小萝卜墩子吓了一跳 ,又迅速恢复了镇静说:“患者目前生命体征已基本稳定,自主呼吸恢复,但还需要转进 ICU 持续观察 48 小时。”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我没有,我哥还没出来,我没办法松气。
我妈领着我去给我哥缴费了,要领着我一块回家。
我站在医院门口前的那个厚挡风帘子那里不肯走,我妈半撩开帘子怎么喊我我也不肯踏出去,鞋底和黏了强力胶似的动也不动。
“你不回家你要干什么?”钟雁放下帘子走过来拽我。
大过年的日子被大大小小的事情缠身,眼下大概实在是挑不出好语气来对我了。
“我要我哥!我要接我哥一起回!”我的脚抵着地面上铺着的地毯不肯出去,头拼命转向身后往回看,期盼着能从刚出来的那条走廊上看到我哥追过来的身影。
“你哥生病了,得在医院住几天才能回去。”钟雁说。
“那要住几天?”我仍然没松口。
“两天,过两天我就带你来接他。”钟雁脸上的表情不像在骗我。我这才半信半疑地松开扒住门框的手,牵住钟雁回去了。
家里还是一片狼藉,我妈坐在沙发上让我先房间睡觉,我回房间得先跨过那片还没干的血泊。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我想我哥想得睡不着。我一手抓着我哥的枕头,一手抱着我哥的闹钟,倒在被窝里呜呜地哭了整整两天两夜,伤心得根本起不来床也上不了学,就连吃饭的时候都感觉饭咸了好几度,我和我妈抱怨,我妈说是我自己眼泪拌饭别怪她。
见我哥那天眼睛肿得和桃核似的睁不开,从早上一睁眼就开始用冰块敷眼也成效甚微,我妈嫌我这副模样带出去丢人,从家里翻了个墨镜给我带上。
找病房的时候,我只能乖乖地跟着钟雁走,因为我还没长到门上窗那么高,看不见哪个病房里有我哥。
我抱着给我哥的果篮屁颠屁颠地跟在我妈身后进了一间病房。
两天不见,吴望瘦了一圈,他坐在病床上,见我们两个进来抬起裹着厚厚一层纱布的手朝我们挥了挥。
钟雁快步走过去坐在病床边说:“你手伤还没好,别乱动。”
“没事。”吴望笑着说。
我踮着脚将给我哥的果篮放在旁边的柜子上,然后蹬着短腿甩掉鞋子,手脚并用地爬上我哥的病床要扑进他怀里。
钟雁大惊慌忙去拽我的领子,我和小狗一样被揪出我哥的怀抱,扑腾着双手去够他。
我一看到他我鼻子就酸了。我们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分开两天这么长的时间。
“没事,没事。”吴望伸着好的那只手臂抱住我。
钟雁只好松开我的衣领说:“你动作轻点,别碰到你哥伤口了。”
抱了一会儿吴望觉得不对劲了,今天不是休息日。
“你今天没去上学吗?”吴望问我。
我支支吾吾地没敢回答,坐在床边削苹果的钟雁接上了话茬:“去什么?在家躲被窝里哭了整整两天!”
我哥脸色一沉,墨镜里看过去和锅底一样黑。
“吴即!你不上学你想干什么?”他伸手去摘我的墨镜,“你是不是想我……”
抽你。
没等他说完我像被点穴了一样眼睛又开始泄洪,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下撇,哭得话都说不清:“我是想你了……哥哥……”
吴望捏着我墨镜的手停滞在半空中,看着我的那双眼睛愣了一会儿,语气又和缓下来,抬手帮我擦掉眼泪说:“我也想你了,怎么哭成这样。”
护士来换药,我必须得从他怀里出来,只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腿坐他身边陪他。纱布揭到最后一层的时候,吴望抬手把我的眼睛蒙住了:“会吓到你的,别看。”
“我不怕!”他一只手抓不住我,我双手轻而易举地就把他的手扒下来。
我哥雪原一样洁白的手臂上横着蜿蜒着一条丑陋的棕褐色的伤疤,我咬着下嘴唇,眼里又开始默默地蓄泪。
等护士走之后,我抓着吴望的受伤的手臂搭在腿上,一声不吭地将自己右手腕带着的红绳扒下来要给他带上去。
我哥眉头一皱,抓住我的手问:“你干什么?”
“我要还给你。”我的喉咙又被伤心堵住了,字是一个一个挤出来的。
“我不要,你自己好好带着。”吴望推阻着又给我重新带上将带子拉紧。
我趴在他怀里哭得眼睛都肿得睁不开:“你带回去!带回去,手就不会受伤了……
吴望闻言脸色又凝重了一分,始终不肯接,瞪着我威胁我带回去不许取下来。
那段时间我家出奇的和谐,我哥伤口恢复得很顺利,连钟雁少见的母爱也感受到了几分。
我们家终于开始变得幸福起来。
第6章 P|吴升平
我哥马上要小升初,家里的氛围格外紧张。
钟雁对吴望没能在小学跳级的事情耿耿于怀,临上初中的那个学期,提前给他报了一对一的私人补习班,他一放学就得去。
我每次都送他到补习班门口然后自己再回家,等他下课又从家里出去接他。
一想到一会儿还要回来接我哥,我从送完他自己回家这段路上就开始高兴。
现在钟雁晚上已经不泡麻将馆了,她每天晚上就在厨房里给我哥捣鼓她特供的营养餐。
我一回家就开始写作业,我其实没那么勤快。只是因为如果我能在接我哥之前写完作业,等他回来写自己的作业,我就可以钻到他怀里,让他把下巴搁在我的脑袋上写作业。
吴望为此每次都得坐得板正,钟雁进来送水果的时候骂过我好几次。吴望老说没事,我狗仗人势,蹬鼻子上脸美其名曰帮他矫正坐姿,预防近视。
久而久之成习惯了,我下地去上厕所他反倒要用手臂把我箍紧问一句去哪。
“吴即,该去接你哥了。”钟雁轻叩几下房门和我说。
刚好作业写完了,我应了一声,学着电视剧里意气风发的修士收剑入鞘的样子,满意地将那截短短的铅笔丢进笔袋里“刺啦”一下恣意地拉上拉链。放在那等它们粗钝的笔头明天一早就被笔袋削尖,短短的笔身自己长长。
接到我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不知道哪边来的风刮到我们身上,吴望敏锐地察觉到里面有天气预告的湿意,拉着我快步往回走。
东西两边的乌云在我们头顶奔赴嵌合,有人和我说这样的两边云一旦相接就会落雨。
正巧赶在我们到楼下的时候,万物的天花板开始漏水。我们正庆幸没有波及到彼此,闪身钻进楼道往楼上奔窜躲避潮气的侵蚀。
出门的时候家里还一切如常,进门的时候却发现门口的鞋架上突兀地多了一双沾着泥点的皮鞋。
“回来了……”
我们两个转头望向沙发上的沙哑的声源,对于他溢出的愁苦,我们保持着同频的冷漠。
如果能预知未来,我绝不要他再踏入这里一步。
“站在门口干什么?饭做好了,洗完手来吃饭。”钟雁将饭菜端到客厅的桌面上,边解围裙边开口招呼我们。
吴望紧紧攥着我的手,用他的身体将我和沙发上那个人阻隔得更远,仿佛这样就安全。
他拉着我回到房间,一声不吭地收拾东西。我看得出来他在拖延时间不想出去。
我不催他,就当他的小尾巴,他转到哪,我就跟着甩到哪,时不时帮我哥应付一下钟雁的催促。
只不过我一躺平肚子里面就抻展开,再加上门外饭香阵阵,于是我肚子里就开始翻滚叫嚣。
一阵长号过后,我尴尬得连呼吸都憋停了好几秒,房间里更安静了。
然后我听到鼓翘起的木地板被踩到的咿呀声,衣料和风摩擦的窸窣声。
“走吧,出去吃饭。”
吴望声音是和香气一起飘过来的。
他站在床边盯着我,他向我伸手。
我躺在床上,向他张开双臂。
“吴望你抱我出去。”
“不行,今天有外人。”我哥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我才想起来,慢吞吞地撑着身体坐起来,站起来朝他走过去。
站在床上我才比他高一些,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怕我摔下去,一直紧张地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没去抓吴望递过来的手,伸手将他抱住。
我有点生气:“你不抱我,我抱你。”
“好粘人。”吴望声音在我怀里闷闷的。
“你嫌弃我,我不嫌弃你。”我把我哥的头发揉得乱糟糟地翘起来。
“谁嫌弃你了。我没说我讨厌。”吴望的脸在我胸口蹭了蹭,“不准和外面那个人说话,也不准和那个人这样。”
“为什么?”我搞不懂我哥为什么对一个陌生人有那么大的敌意。
吴望闻言顿时不满,在我怀里使力要挣脱开,我赶忙使劲抱住他连连承诺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我俩房间的门被我妈打开又“砰”地一声砸到墙面弹回去一段。
“你俩磨磨唧唧到底吃不吃饭?”她手里攥着筷子站在门口,眼里冒着怒火,筷子和剑似的直指我们哥俩。
客厅里的灯极亮,照进来的时候和电视剧里犯罪嫌疑人被提审的时候突然打下一束光的情节一样。我俩都被吓了一跳,僵硬地维持着原姿势,我的手臂紧紧扣着吴望的后脑勺,吴望根本动弹不得。
我妈见状又快步跑过来将我俩拉开:“你俩要造反啊?你哥要憋死了,快松手!”
我哥被钟雁拉开到一边,我看见他的脸被我捂得通红。
我本来想跑过去问他有没有事,我妈往我俩中间横跨一步,把我和吴望隔开了。
“兄弟两个好好的打什么架?”我妈一手揪着我的耳朵一手拎着我哥的衣领把我们拽到卫生间里盯着我俩洗手。
洗完手我站在门口没走,我妈横我一眼:“过去吃饭。”
“我要和我哥一起去。”我说。
吴望闻言洗手的动作都快了很多。
被按到餐桌上的时候,餐桌似乎被人刻意安排了位置,我们两个被安插在他俩之间,我和吴望只能面对面坐。
我始终没动筷子,我哥也没吃饭,一直在给我夹菜。
“吴望你今天怎么回事?还有吴即,你凳子上有钉子啊?动来动去的不吃饭。”我妈捣了我一肘,又瞪了吴望一眼。
“我要和我哥坐一块儿……”我低着头小声反抗。
“吃个饭你怎么那么多事?”钟雁筷子使劲在碗沿一拍。
老式的圆木桌子底下的椅子腿两边本就撑得不稳,她用力一拍,整张桌子都轻轻地晃动起来。
“妈你别吼小即。”吴望说。
“你们兄弟俩今天是不是就是要造反?”钟雁火气上来了,起身撸起袖子就要找趁手的东西抽人。
“哎呀没事没事,小孩子不懂事你怪他干什么。再说了只是换个位置而已。”那个人宽宏的谅解圆滑进场。
他一边拉住钟雁的袖口一边把我的碗和他的位置对调,又轻而易举地将我抱起来放在他的位置上,然后侧脸看向我,笑眯眯的毫无责怪之意:“现在可以了吧?”
这样看来他人还挺好的,只是我想起吴望不让我和他说话,我只好点了点头以作回答。趁我哥起身夹菜的时候偷偷看了他一眼,眼里含着殷切的感谢。
他对着我几不可察地点头示意他收到了。
他很会体贴人,虾是剥了壳蘸了料递到钟雁嘴边的。虽然我妈还因为刚才的事冷着脸,却也因此缓和了一些。
吃饭的这张圆桌子有点宽,我站起来也夹不到对面的虾,我就一直拉着我哥的袖子央求他给我夹。
突然从左边杀出一双筷子夹着一只剥好的虾递到我碗边。我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夹起来,然后抬头讪讪地看了一眼吴望试探他的态度。
刚才那双筷子又再度出现在我视野里,越过我送到我哥面前。
“小望,爸记得你也最爱吃虾。”他说。
我眼前一亮,心里拉起的防线变得有些口是心非的疏松,我颇为惊喜地看向吴望。
我俩有爸爸,楼下那群小孩就不会孤立我们了!
吴望眼里俨然没有丝毫四口之家团聚的喜悦,疏离的眼神像强吸水的海绵将我即将破闸而出的喜悦吸干了。
吴望冷冷地盯着他,一言不发地用筷子挡回去。
我只好默默地低头将那只虾又放下,拨得远了一些。
“你哥哥现在不喜欢吃虾吗?”他悄悄贴在我耳边问我,但是声音没把控好,让我妈听见了。
钟雁闻言从碗里抬头,扫过我碗里那只被流放的虾,两弯眉拧着看着拧巴着的三个人。
她先是拉着他的袖子和他说:“这两小崽子今天不知道犯什么倔,别管他们。”
“没事,我和自己的孩子们有什么好计较的。”他又摆手打圆场。
直到吃完饭收拾的时候我碗里的那颗虾子也完好无损的没动。
今晚本来轮值到我去洗碗,但是被他一手揽下了。
“小孩子做点家务没事。”我妈弯腰将我的袖子挽起来,把我往我爸那里一推说:“去,和爸爸一起洗。”
说完我妈就拽着我哥进了房间。
我爸在收拾餐桌,我待在厨房里等他将碗送进来。
等了一会儿,他才端着一摞碗进厨房,对我说:“爸爸在,不用小即洗碗,去找哥哥玩去。”
他人真好。我点了点头跑出厨房。
走到客厅的时候听见我和我哥住的那个房间吵吵嚷嚷的,我按下把手推开门发现房间里没开灯。
门开了,两个人的齿关却落了锁。钟雁匆匆撂下一句“我真懒得说你”摔门离开。
当晚我哥躺在床上背对着我一声不吭,我爬到他身边挨着他睡下他也没转身。
我从背后抱住我哥,告诉他吴望不是没有依靠。
我挨着他都快睡着了,突然听见他开口说话。
“吴升平才不是我爸爸。你要把他当爸爸,那你就不是我弟弟。”
睡得半梦半醒,前面说的什么东西都没听清,就听到了那个极其严重的结果,我一下子就清醒了。
这种时候一定要尽快表忠心才好,于是我不顾听没听清就连声应下。
没过多久,我就忘了这条没听清的警告,在不知不觉中违背我和吴望许下的诺言。
经过几次碰壁,我爸不再平等地讨好我和我哥,而是转向了我。他会给我买喜欢的玩具,带我去买好吃的,带我出去玩。
他也知道如果我在吴望面前对他表现亲密,会惹吴望生气。所以送我的玩具藏在他和钟雁的房间里,好吃的也从不带回家里,出去玩也是背着我哥。
我和我哥筑起的战线在我执守的这块因为吴升平的糖衣炮弹,我对他偷偷开了后门。
我经常拿着他新买的玩具下楼炫耀,忘乎所以地沉浸在同龄人的接纳和羡慕里,被幼稚的物化感情冲昏了头脑。认为谁送我东西,带我出去玩就是对我好,其他无法量化的感情都是飘渺。
我和我爸互相掩护的工作在这三年里一直做的滴水不漏。
期间我哥又跳了一级,考进了全市最好的那个高中里。钟雁希望他能再接再厉,给他安排的补课任务越来越重,经常好晚才能回家,饭都是单独做了一份给他留着的。
于是在一次我哥补课提前回家的下午,我被抓了个正着。
我照往常一样拿着我爸刚从北京给我捎回来的新玩具下楼,我一出现就被团团围在人群里。
玩具在他们手里传来传去的,我站在人群中间抱着手臂趾高气昂地说:“这是我爸给我买的。”
睥睨那群小孩的时候,我看见我哥正站在圈外。
就这一句彻底掀翻了我哥的逆鳞。
对视的一刹,我看见我哥的表情瞬息万变,他一句话也没说,也没叫我,转身就往楼道里走了。
我急匆匆地从别人手里夺回玩具,那人不满的叫起来:“我才刚摸到!”
才跑出去几步,我突然意识到手里这东西是个烫手山芋。不假思索的,我折回去将玩具又塞回他手里:“借你玩一天,明天还我。”
可惜一切都于事无补。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挨着他坐下去讨好地喊他:“哥哥。”吴望看了我一眼,扯着板凳往旁边挪,冰冷的语气把我的接下来求和的话全冻住了。
“别叫我哥哥,你不是我弟弟。”
于是我开始窝囊地反击。
“好。我知道了。”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吴望。”
说完我就把头低下去了,再不低头就要被吴望看见我掉眼泪了。
眼泪砸进饭里还能吃,鼻涕不行。我不想一直吸溜吸溜的,但是餐巾纸在吴望手边,我要是拿纸必然就要抬头,抬头就必然会让他看见我涕泪横流的样子。
我才不要,好丢人。
结果他今天吃饭的速度比往常快了一倍,估计是真生气了,不想和我一起吃饭。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和吴望中间隔了好大一块间隙,我使劲卷被子想逼他过来,结果吴望干脆把被子全扔给我,自己取了一床新被子出来。
我又蒙着被子开始偷偷哭。
结果第二天起来不仅眼肿脸花的,我还因为半夜蹬被子感冒了。我决定强硬一回,我拦住他,鼻音浓重得有点口齿不清说:“吴望,我不要去接你补习班下课了。”
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和我哥闹别扭的日子里,家里冷清了不少。
值得庆幸的是我爸的生意终于有了点起色,说国庆要去北京谈合作。谈成了我马上就能成富二代。我妈高兴地做了一大桌子菜庆贺,甚至买了酒下菜。家里的氛围终于热闹一些了。
我爸吃了一半饭突然开口说:“这次去北京工作不忙,要不然我们一家趁国庆放假一起去好了。”
“好啊!”钟雁是真心想去。
“我不去。”吴望埋头吃饭,扔下一句生硬的拒绝。
钟雁只记得吴望的升学,赶忙一拍头道:“给小望找的那个老师都约好时间不能变了的。”
“算了算了!我留在这陪小望。”钟雁笑笑。
“那好吧。”我爸说。
他的酒气浮上来听不出一点沉重的意思。
“等你挣了钱,我们一家四口就搬去北京!以后逛的机会多得是!”钟雁眼里泛着光托腮盯着我爸,已然沉浸在将至未至的幸福里。
我爸喝得脸红脖子粗的,但是他闻言只是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酒“嗯”了一声。
我爸放下杯子转而问我:“小即和我去吗?”
我还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我哥,吴望抬眼扫了我一眼就挪开了。
什么话都没说,他真不再管我了。
“我要去。”我赌气地说。
送机那天,我妈帮我爸一遍又一遍地检查衣着,我找了一圈没看见我哥。只能站在我爸旁边听他俩说话。
“这次挣了钱真的会留在我们身边吧?”
我爸还是“嗯”了一声,然后领着我进值机大厅登机飞走了。
第7章 P|寄人篱下
头一次坐飞机就有一连串的不适反应。我的耳朵疼得我头昏脑胀,连空乘送来的零食都没吃。落地后走了一阵还是闷闷嗡嗡的听不清响。
我爸还没下飞机就接起了电话,腿和上了发条似的拎着公文包了无牵挂地阔步走。我追在他身后,跑得岔气,气喘吁吁地喊他:“爸爸!等我一下!”
机场里嘈杂,我要带着刚落地虚浮的脚步和还没适应的沉重的身体拼命追他,一边追一边喊。
“先生!先生!”机场的工作人员突然将吴升平拦下。
“稍等一下。”他对着电话那头说,然后将手机拿得远了点盯着拦住他的人皱眉问:“怎么了?”
我被另一个穿着制服的人牵过来推到他面前问:“这是不是您家小孩?”
然后她又低头问我:“小朋友,这是不是你爸爸?”
我说是,她们笑着对视一眼将我推过去:“找到了家长了就好。”
吴升平将我接过来,双手扶着我的肩蹲在我面前:“怎么跟丢了?”
他不满的眼神像一把利剑抵在我喉口不容我解释,看他皱起的眉头传导进心里像一场巨大的蝴蝶效应,我慌乱地道了歉。
闻言吴升平就脸上又虚浮起一层笑意,象征性地在我身上拂了拂,站起身向工作人员道了谢。
然后他又把手机贴在耳边说:“一点意外,没事。”
我搞不懂他走那么快是要去哪,他像拉行李箱一样拽得我一路踉踉跄跄的才勉强能跟上。
坐飞机留下的后遗症还没全消,我又稀里糊涂地被塞进一辆车的后座。
北京路上堵车,车开得是一脚油门紧跟一脚刹车,再加上车里浓郁的车载香薰味,我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爸……”我抱着肚子,难受得整个人折叠在后座。
“又怎么了?”
“想吐……”
这回吴升平再没怪我,连忙开口吩咐司机把我这边的车窗按下来。
我和将要溺亡的人一样,凭着求生的本能有气无力地扒到窗边大口喘息,将肺里的浊气全部吐出去。窗外高楼大厦外墙玻璃面的反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就干脆闭眼,一会儿就倒在后排睡了。
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倒在一个陌生的黑黢黢的房间,我攥着被子的一角,紧张地坐起来。
“醒了?”
阴恻恻的声音飘进我左耳,我以为是我爸,转头去看,一张鬼脸张牙舞爪地朝我扑过来,我吓得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站起来结果一脚踩在床沿上,整个人不受控地朝后面仰倒过去,磕碰到床头的硬物,撞出几声闷响,最终狼狈地滚落在地上。
眼泪瞬间就砸出来了,我趴伏在地上呜呜地哭。
那人像墙上的影子,没有存在的实体。他立在黑暗里“咯咯”地笑,声音像利齿嗟磨骨头的声音,激得人头皮发麻。
“许询宁!你在楼上乒呤哐啷干什么?”门被骤然打开,“怎么灯也不开……”
这间房子里的灯从门口的廊道到室内的顶灯一路缓慢地亮起来。不像我家客厅的那个吊灯,经常要“兹拉”闪一阵才亮,一时不备就照得人真不开眼。
“怎么了?”我爸的声音从房门外面遥遥飘进来。
“你儿子摔倒了,在地上趴着哭呢!”
然后又对着门内的人喊了一句。
“去把他扶起来呀!”
“哦。”
一道吩咐,一声应答,结果谁都没动。
我爸循声上楼,快步走到我面前拉着我的胳膊将我拽起来,三两下用掌心胡乱地把我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擦掉,他掌心里的茧刮得我脸疼。
“摔了一下你哭成这样干什么?”
我刚想说是有人吓我。
一个和我哥差不多高的人走过来,他站在我爸身后,又背对着门口的那个女人。
他手指捏起贴在唇边,拉拉链似的从左滑到右,然后又抻展手掌,在自己颈间平着滑动几下,笑着对我挑了挑下巴。
他笑起来和我爸一样。
“行了,去卫生间洗把脸,下楼吃饭了。”吴升平牵着我将我推进卫生间。
下楼吃饭的时候,一张长桌上已经坐了两个人。
“小即过来挨着阿姨坐!”那个陌生的女人热情地招呼我过去,我抬头看了我爸一眼,他献礼似的把我推了过去。
我有些局促地坐在她旁边听她滔滔不绝地介绍,我背上磕出的伤还在疼。
“我叫许润,叫我许阿姨就好。这个是阿姨的儿子,今年 14 岁了,叫许询宁。”
“许阿姨好……”
她满意地点点头。
我把视线挪到许询宁身上,对上他警告的眼神,一股寒意从头顶沿着脊椎一路向下,我半天没张口。
“叫人啊……”
“我有哥哥。”我声音不大,但是说得很坚定。
“你!”
“哎呀没事没事,小孩子嘛!”许润笑着出来打圆场。
她和我爸的笑容也一样,看不到个实底。
我爸在餐桌上还是照样喜欢给人夹菜。
“你别给我夹……”许询宁不耐烦地挡回去,用力过度,那块莹润的鱼肉掉在桌子上。
“什么态度?没大没小的。给你夹菜是为你好,你那副身体什么样你没点数?”许润不满地瞪他一眼。
许询宁撂下筷子就走了。
许润也忙追上去。
两人在楼上迟迟没下来,吴升平盛了饭叫我送上去,他的语气不容置喙,我寄人篱下只能硬着头皮上楼。
他俩在房间里吵架,声音透过不太厚实的木板漏出来。
“你看不出来吗?如果不是那场戏让你一炮而红,他根本不会回来!我的病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他只会关心那对兄弟和那个女人!”许询宁在里面歇斯底里地又摔又砸。
许润苦苦劝他:“你还生着病,不能这样生气……而且他现在不是已经回来了吗?宁城和北京相隔那么远,他也能时不时就回来看看我们。他这段时间一直在为你的病奔波,等你和他做完配型……”
“失败了怎么办?”
“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你怕什么?”
我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把话一字不落地收进心里封存。
晚上安排睡觉的时候,我爸领着我又回到之前那个房间。许询宁坐在床边看着我笑,我抓着吴升平不愿意松手。
“过来。”许询宁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床铺对我说。
肩胛骨那块磕出的青淤一直没好,那几天我连抬胳膊都会牵扯到,出其不意地疼我一下。
白天的时候还好,因为许询宁作息颠倒,他白天要睡觉,没时间折腾我。
一到晚上许询宁就喜欢投屏静音看鬼片,正对着床的那面墙上一整晚都是鬼脸。他隔一段时间就喊我一下,我要是回应了他就阴恻恻地低笑一声扭头继续看。我要是没回应,他就会伸手抓着我背后的伤口使劲按。
那段时间我把我哥送给我的红绳子悄悄取下来藏起来了,因为我怕许询宁发现把它抢走。
拜他所赐,我在短短几天里就改掉了蹬被子的坏习惯,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能够进入深度睡眠的机会。
我饱受其折磨,在落地北京的第四天深夜发了高烧。
我爸领着我上了医院,我窝在他怀里因为病痛睡了一场好觉,连吊水扎针都没什么反应。
吴升平似乎很重视我这次发烧,一大早就领着我去抽血,我困得直打盹。
手臂被绑起来的时候,我在睡。消毒的时候,我也在睡。听到撕拉一次性针头包装袋的声音的时候,我还在睡。就连针埋进皮肉的时候,我的困意都打过了痛感。
然后我听到让我毛骨悚然的声音。
“好巧。”
我顿时吓得清醒,抬头望过去,害怕地抬头去看我爸,我爸只觉得奇怪:“怕打针吗?”
许询宁坐在我旁边的窗口,将手臂搁在台面上。针管从他有些凄白的手臂上扎进去,他连看都没看,一直笑吟吟地盯着我。
“许询宁,你抽完血了就快点过来,还约了其他检查呢!”
我循声转头看到许润扒在门框边上喊,她也看到我了,但是她和我爸一样一点都不震惊。
“晚上再见。”许询宁按着手臂跳下椅子,凑到我耳边道别。
等确定他彻底走了,我站在医院走廊中间里抓住吴升平的衣服就开始哭诉,林林总总地说了我这几天受的委屈。
他把我拉到角落,冷静的听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了一大长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这样答复我:“他在和你闹着玩呢。”
我僵住了。
“行了,别哭了,多丢人。”吴升平说,“还有好多检查没去做呢。”
做完检查的当晚,司机开车把吴升平,许润,许询宁还有我送到机场。
吴升平来的时候带了一个行李箱,但是现在手上却什么都没拎,我心底里暗暗升出不好的预感。
送到安检门口的时候,我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回头看吴升平跟上来没有。
他没跟上来,我当即从队列里退出来跑到他身边,我问他:“你怎么不走?”
我已经不愿意再喊他爸爸。
他对我挥挥手说:“爸爸还有工作没有做完,不能和你一起回去。我安排了人送你回去,已经过了安检,在后面等着你呢。”
我将信将疑地又回去排队过了安检,在安检后的大厅里环视着人群,找吴升平安排的人。
“好久不见。”
那么多活人来来往往的机场里,只消一句话就让我觉得阴气森森。
许询宁的那张脸植入我视野的时候,我的大脑和中了病毒一样无法得到任何响应。
许询宁将手自来熟地搭上我的肩说:“怎么这么惊讶?我早上不是说了晚上再见吗?”
“谁要和你晚上再见?你来机场干什么?”
“坐飞机啊。”
“你坐飞机去哪?”
“你家。”
许询宁说完笑哈哈地拉着我往登机口走:“快走,我们还要去赶飞机呢。”
许询宁一点没和我开玩笑,他和我一起登机,落座在我旁边。
他坐在我旁边我根本不敢睡,我怕他又捏我的伤口。时间一分一秒地在煎熬着我。
落地后我们两个都没有行李,我拼命往出口跑,差不多甩掉了许询宁。
但是我不知道哪辆车是接我的,还是根本没有接我的。我也不知道我妈和我哥有没有来,我无措地站在门口。
“是那辆车。”
有人突然从身后扶着我的肩膀将我的身体扳向右边的方向,然后指着正对着我的那辆黑色轿车。
“放开我!”我有点崩溃,怎么都甩不掉这个阴魂不散的人。
他仍旧满面笑意,在月光的投影下,那张笑脸白得更渗人。
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多了,再过两个小时天都亮了。
车开不进我们小区,只停在门口的马路边上,刚一停稳我就要跳下车。
我将车门砰的一声合上,头也不回地撒开腿往家跑。
我听见身后又传来一声车门砸拢的声音。
我一路没停,一直跑到我家楼下直直撞进一个人怀里。
“小即……”
我只听声音,无需抬头确认就能安心地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
什么狗屁爸爸,什么狗屁许询宁,这才是我哥哥。
吴望什么都没问,蹲下身,用拇指轻轻揩掉我的眼泪。我将脸主动贴到他手心里蹭。
“哥,我哭成这样,你会不会觉得我丢人?”我抽抽嗒嗒地问他。
如果我哥也说我丢人,我以后就不哭了。
吴望将我抱起来说:“不丢人。哥心疼还来不及。”
我哥把我一路抱回家,推开门的时候看见我妈靠在沙发背上开着电视剧昏昏欲睡,听到动静转头看过来,见着我俩她却问:“就你们两个?”
“他有工作回不来。”我说。
“不是你爸。”钟雁又说。
我哥转头看了一眼灭了灯,黑漆漆的逼仄的楼道说:“没人。”
“奇怪。你爸说要来人啊……”钟雁说。
我顿感不妙,想起另一道车门砸拢的声音,在我哥怀里剧烈挣扎起来:“快关门!快关门!”
“好好好,我关我关。”我哥一边哄我一边用脚把门带上。
我支着耳朵没听见门合上的声音,扭头看过去一探究竟,视野里突然窜出一只瘦的骨节分明的手扒在在我家门框上。
我缩躲在我哥怀里,看见门缝里露出一双飘着光的眼睛。
第8章 P|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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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城 第8章 P|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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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N|折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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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P|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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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N|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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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N|特殊病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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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P|小醉鬼和小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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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N|检测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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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N|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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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P|永远无条件对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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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P|拉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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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N|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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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P|不要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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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P|爱有中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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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N|分离逃逸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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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P|新的一年,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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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只恨年少时天资愚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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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城 第51章 只恨年少时天资愚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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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N|我是他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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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城 第52章 N|我是他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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