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棋起舞》 第1章 命案 我正和师父谭阡坐在临安的茶楼上听书。 茶楼里人声鼎沸,说书人拍着醒木,声调抑扬顿挫,讲得正酣:“且说二十年前,那舞姬苏离奉命入上京献舞,一曲旧调《前溪》名动天下,自此为‘大宋第一舞姬’。她本是秦府中人,却在某个风雨之夜,连同她刚出世的两个孩子一道,离奇失踪……” 然而我注意力此刻全不在这段秘辛旧事上。 因为,楼下有个身影,太不对劲了。 那人身着玄衣,身形矫健,在人群里快速穿行,步伐极轻,像是刻意在寻找或隐藏什么。 我放下茶盏,眼神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掌声响起,说书人收尾,众人齐声叫好。 谭阡顺手掰下一块玫瑰酥,慢悠悠地咂摸着:“这新出的点心太齁了,下回带你去隔壁的品香阁尝红酥手,啧——” 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两声。 就在这时,那玄衣人忽然动了。 人群里有人闷哼一声,瞬间扑倒在地,片刻便没了气息。 茶楼顷刻炸开锅,惊呼四起。 我猛地站起身,只看清楚那玄衣人的正面。人潮汹涌,我被挤得几乎站不稳。 “坐下!”谭阡一把把我揪了回去,折扇敲在我额头上:“多少次了?江湖不是戏台,别动不动就往前凑!” 我仍忍不住回头张望——那人早已隐入混乱的人群,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 “淦……跑了。”我小声咕哝。 谭阡叹了口气,腿一翘,姿态懒散:“云青,你遇事要沉得住气。看清局势,不是只靠眼睛。” 我翻了个白眼:“可他杀人了呀!” “那又如何?江湖上刀剑相向,活人死人的事多了。”她一边说,一边抿茶,“你看,那手法:干净、利落,无半分犹豫。不是官府的人,也不像散修的江湖客。” “那是?”我忍不住追问。 “另有势力。”她半眯着眼,折扇轻轻敲着桌面,“这人不屑遮掩行迹,出手一击必中……” “可他明明带着面罩啊?” “所以说你笨。” 折扇“啪”地又在我头上敲了一下。 这时楼下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杀人啦——!!!” 一声尖叫划破茶楼,众人四散奔逃。 趁着混乱,我被谭阡一把拽出门外。 街上风声呼呼,我忍不住回头一望,混乱的人群中,似乎有一道玄色身影伫立于远处的巷口,静静地看着我们。 那一瞬间,我的心跳停了一拍。 他为什么……在看我们?! 不,不是“我们”。 他只在看我! 那一眼,淬了毒,也藏着火。 冷得我脊背生寒,又烫得我心口发颤。 我的身体忽然不自觉微微颤抖,心跳如擂鼓,咬着唇努力克制住发抖的身躯,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 玄衣人虽带着面罩却目光如刀。可偏偏,那一瞬间,我又觉得,他的眼神里,藏着某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那眼里带着安定,就好像,谭阡有时看我一般。 我还没想明白,就被谭阡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愣什么!跑啊!” 我几乎是被她拎着跑的。风在耳边呼呼乱撞,我感觉自己像个被人拖着的风筝。 等跑出几条街,她才慢悠悠松了手,拍拍衣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这下好了。”她打量我一眼,挑眉,“没受伤吧?” 我喘着气:“没有……但你跑得也太快了吧!” 谭阡看我狼狈模样,得意地笑了:“这叫轻功天下第一。” 我白她一眼:“你不是说以前是第二吗?” “我师父死了。”她一摊手,“所以现在是第一。” 我忍不住笑了:“原来是这么当上的啊?” “怎么的?想挑战我?”她手一拍折扇。 我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谭阡瞥了我一眼,忽然收起笑意:“云青,记住——刚才那人,不简单。” “他是谁啊?” “那是秦府的人。” “秦府?”我皱眉。那是前朝商贾出身、如今权势滔天的世家。怎么连临安街头的命案都跟他们有关? “别多管闲事。”她语气忽然有些沉,“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我撇撇嘴,低声嘀咕:“反正我也不记得以前的事,知道点新的又怎样。” 谭阡侧头看我,那一眼中带了几分怜惜。 “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 两日后。 茶楼又出事了。 “又死人?”我放下茶盏,一脸震惊。 谭阡靠在栏边,神情平淡:“嗯,还是老地方。” 我一边往外看一边嘀咕:“这地方风水不太好吧,隔三差五死人。” 她淡淡一笑:“风水好得很,只是有人偏要拿血开局。” 我听不懂,但她也没打算解释。 “那死的人是谁?” “据说,也是惹上了秦家。” 我吸了口气:“不会吧?那天我们看到的那个人……” 谭阡指尖轻敲折扇,声音压得极低:“听说他拿走了秦府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她眯了眯眼:“能让朝中动荡的东西。” 我头皮一麻,想再问,她却站起身,笑着转开话题:“走吧,带你去吃红酥手。” 倒是勾起了我的另一层好奇:究竟是什么,能让秦家那样的权贵世族,亲自派杀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凶? 与其说是“解决”,不如说是“示威”:这是秦家给幕后之人的警告。 “的确。”谭阡赞许地点了点头,“没想到才几日,你这脑瓜子竟然还有灵光的时候。” “……” 我说:“我只是失忆,师父,不是变痴呆了。” 谭阡告诉我,我是练功时从高处摔下来磕了头。 其实也不算全忘光,小时候的事还记得,只是最近的印象都模糊了。 失忆后我的武功自然是全然忘干净了。对于我磕失忆此事,她倒是很有义气地表示她会负责,并拍着胸脯和我娘保证她有个医仙朋友在江南的医馆,死人都能医成活人,一定会把我医好送回去。 当然这些都是我后来得知的。 为了助我恢复记忆,谭阡给了我一个小本,让我记下每天的事情,指不定哪天灵光一闪忽然就能想起来了。 于是,我便在小本本上记下: 第一日,我醒来便在临安。有个美人自称是我师父,她长得极好看,又爱带我吃饭,应该不会害我。 第二日,她送我三枚袖剑,又逼我抄穴位图,说关键时刻能救命。 第三日,师父让我送一封密信,里面竟是白纸一张。她到底在试探什么?不过,今日竹林里有个白衣男子,他吹的箫声甚是好听。 第四日,谭阡最近总带我去茶馆教我偷听江湖风声。至于盘缠……顺便刷几个碗也不错。让我一个病人老干这些事,我看她是想让我死。 第五日,茶馆又死人了。谭阡似乎早知道,丝毫不惊讶。果然江湖人都喜欢到命案发生的地方转悠。只是,那玄衣杀手为何行凶后目光独独落在我身上? ! 第2章 梦魇 静得出奇。 一滴血滴了下来,恰好掉在了盛满清水的碗里。 “滴嗒。” 血滴与水碰撞,发出了好听的声音。 我静静地看着水中氲开的殷红,妖冶而有力地伸张着,如一朵盛放绽开的罂粟,又似翩若惊鸿的舞姬,绚烂地舞动在碗中。 一个念头在我心里积聚着。 看着那碗微红的水,我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说,若我会跳舞,那会是怎样的?” 身后有个白衣男子轻声说:“那定是,十分好看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遭如琉璃镜面般破碎。眼前的碗、水与血光荡漾开来,化作一片迷雾。 迷雾之中,走来一个明晃晃的少女。 锦衣华服,云鬓峨嵯,婉如清扬。 她腰间挂着一个纹样繁复的精致玉佩,随之摇曳。 她的周身像在发光,可她的容貌,我始终瞧不真切。 就在擦肩而过的片刻,她驻足,侧头看向我,声音清冷: “可曾听闻庄周梦蝶的故事?” 她并不等我回答,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究竟是庄周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庄周。这碗中之血,令你想起舞;而你看着我,又怎知你不是在看镜中的另一个自己?” 我指了指自己:“你在问我吗?” 我回首,还未来得及开口,少女的身影早已融入身后的浓雾,杳无踪迹。 –––––––––––––––––––––––––––––––––––––––––––––––––––––––– 睁眼,一丝光透过窗内的帘隙探进来。 汗水浸湿了衣衫。我目光呆滞地看了那扇窗足有半炷香,回想着那个梦。 自那日茶馆命案回去后,那白衣男子和世家少女就从我脑中无端蹦了出来,似生了根一般,夜夜扎在我的梦里。 混沌的思绪中,只剩一个念头在我脑中盘旋: 他们是谁?! 我究竟又是谁?! 医馆内,谭阡抄着手,脸色不大好看:“你是不是认床?” 我说:“应该……没吧。” 姜祁搭上我的脉,沉吟片刻:“早说了,头伤已无碍,但脉象郁结,惊悸不安……她这是心病。” 我心下一动,或许与我昨夜的梦魇有关。我只敢说自己没睡好,并未把昨夜的梦告诉他们。 “心病?”谭阡的声音骤冷,“当初把她从阎王殿抢回来,不是让她在这儿得心病的!你号称医仙,就只会说这种废话?” 姜祁面露无奈:“医者可医病,却医不了心。” 从医馆出来,谭阡依旧沉着脸。我们刚进到一处酒肆,就听身后人声窃窃: “听说了吗?茶馆暴毙那个,是李家小舅子……前几日还在当铺换了一大笔银子……” “啧,横财招祸啊……不过话说那三司使带护卫在扬州都能被刺,何况我们这些平头百姓……” “唉,如今又混入不少岭南来的,现下哪里都不太平……” 我亦忍不住扭头去看,谭阡察觉到,立刻示意我:“少管闲事。” 我反驳:“师父不是平日里总叫我留意江湖风声吗?” 谭阡笑了笑:“不错。”忽然一把就把我拉了过去,“只是如今看来,风声已找上我们了。” 说罢,她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啪!” 我吓了一跳,回身看去却发现不知何时整个酒肆已四下无人。 “数要打便打,要杀就杀。一路鬼鬼祟祟跟来,也不累?”谭阡也不回头,大大方方拿起茶杯呷了一口。 “啧,还真是你。数年未见,这回身边还带个小姑娘。你在诚邀我光明正大地打一架么?” 好嚣张的声音!只闻其声却未见其人。 “不,”谭阡眼神一凛,搭上了我的手,下一刻,声音已回荡在风中,“我是在说,别跟着我,给老子滚!” 远处遥遥传来他阴郁的声音:“别装了,我知道你身上有那把‘密匙''!” 风声骤起,我只觉眼前一花,身体被拽得腾空而起,头晕目眩。她在风声与树影间迅疾穿梭,恍惚间听到她对我耳语:“笨蛋,不想晕的话跟上我借点力,之前都白教你了吗?” 我晃了晃头:“师父,那人谁啊?” 她一个起跳拽着我飞到墙上,一边很淡定:“仇家。” “你打不过他?” “不想打,太麻烦了。” 这会儿倒是惜字如金。 我们蹲在墙头,她神情冷峻。我看着她的神色,心中微微发颤。墙边有颗枝繁叶茂的大树,倒将行迹遮的严严实实。 我们就这样相对了许久,我坐着,她蹲着。只听她咬牙切齿地咕哝了一句:“想不到谢宸玉这个狗鼻子还真灵。” 我连忙问:“谢宸玉是谁?” 她置若罔闻,又陷入了沉思。 我揉了揉已经酸麻的小腿,看着谭阡保持始终如一的蹲资,暗自感慨:会习武就是好,蹲这么久腿都不会麻。正想着,谭阡向下看了看,轻手轻脚就拎着我下了墙。 “还不走你蹲着做甚?吓傻了?” “那个……我腿麻了……” “……” 扶着墙壁,我抬起头,愕然发现前方星星点点,灯火如昼,人流如织。原来在慌不择路的奔逃中,我们不觉中竟闯入了临安的夜市。 华灯初上,满街璀璨,笙歌笑语扑面而来,与方才的死里逃生仿佛两个世界。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丝竹管弦声混杂在一起,织成一幅太平盛世的幻象。 我惊魂未定,却被这满城灯火晃得眼花。河中漂浮着无数莲灯,顺着水流缓缓而下,汇成一条地上的银河。 我自幼长在大山之中,从未见过如此光景。 谭阡一拍脑门:“我倒差点忘了,今日是中秋。” 她塞给我几枚铜钱。我便学着旁人的样子,也去买了一盏莲花灯,蹲在河边,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入水中。 那点微光随波漂远,融入远处光海,心中翻涌的恐惧似乎也被稍抚平了些许。 我站起身,走到桥头,忽然看到了远处一人—— 他站在桥对面,灯火阑珊处,一袭白衣,身姿挺拔。 我心念一动。 难道是他?! 送密信那日,我途经一片竹林,闻声驻足,曾有一面之缘的白衣男子。 心狠狠地跳了一下,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让我不由自主地朝他跑去。我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方向,生怕他再次消失。 隔着涌动的人潮,我们的目光似乎有了短暂的一瞬交汇。 下一刻,一个扛糖葫芦架的小贩恰好从中穿过。等我再急切地望过去时,那道白色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人海,仿佛只是这灯火之中生出的又一个幻影。 “发什么呆?”身后的声音吓我一跳。回头一瞧,谭阡拿起折扇轻敲我脑门,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叫我好找! 走吧,回客栈去。” 回去后,谭阡直接把我推进房间,啪地一声从外面把门锁死,然后对我说:“最近几晚,无论外面有什么动静都不许出来。听到没有?” 我想了想:“那如厕……” 她打开门递给我一个夜壶。 我:“……” 当晚我窝在房内大气不敢出,却又不敢睡着。 好在熬了大半宿,未曾听到任何动静,我才沉沉睡去。 –––––––––––––––––––––––––––––––––––––––––––––––––––––––– 梦里的我依旧在逃亡,我在厚厚的围墙与树影间穿梭,奔跑……看不清身后追我的人影,一心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忽然脚下被一绊,我心道:糟了。 并无预期的死亡。我被一双手扶了起来。指节修长,是一双好看的手。一双温润的眼睛看着我说:“当心些。” 我低头看着他被拉住的白色衣袖。 是他! 又是他! 我尝试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 我被楼下的一声巨响吵醒了。 还没来得及反应,谭阡就过来拍我门:“云青,别赖觉了,快起来洗漱用早膳!今日有好吃的!” 我打开门往楼下张望:“发生什么了?” “不用管他们,一些小地痞扯皮闹事而已。”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楼下一声口哨:“哟,原来这楼上还住了两位俏娘子啊,快下来陪你大爷们用膳,嘿嘿……” 店家在一旁赔笑:“几位爷,要是服务不周尽管找我便是,这位您可别惹……” 为首的混混一把推开他:“少废话! 上次的账还没算清呢,不想找打就快滚开!老子今天就偏要惹了咋的……” 说罢了撸起袖子就准备带着几个小混混上楼来。 我说:“师父,要不咱们这次……” 但谭阡压根就没给我说话的机会。 话音未落,我感觉眼前一花,身影一闪而过,下一秒,谭阡又回到了我身边,嫌弃地找了块帕子擦了擦手,伴随着楼下一声惨叫:“嗷嗷啊……” 我说:“他……” “只是卸了两条胳膊而已,小伤。”谭阡啧了一声,不耐烦地瞟了眼楼下:“吵死了。” 我说:“这……” “比起上次已经很收敛了,不想这人长了副猪样这么不经打,鬼哭狼嚎的。” 谭阡撂下帕子,直接拉我下楼:“耽误时间,快束发,先用早膳去。” 临走前还不忘对着正在挠头发呆的客栈老板说:“帮你解决了,少付一晚,自己叫医馆抬吧。” 我屁颠屁颠跟着她走了,临出门前感到一群恶狠狠却又敢怒不敢言的目光落在我们身上。 “你就不怕树敌太多?”我一边嚼着笼包一边问她。 她塞了一大块糕:“敌?他们也配?” “那日你说有个叫谢宸玉的……” “没事,有我在,他伤不了你。” 谭阡今日似乎心情不错,一笼包子都被她吃空了,又吃了一盘米糕和三块小糖饼,她满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临走前还不忘再问老板要碗油茶。 我发现远处斜对面靠着窗边坐了个人,似乎是在若有若无地瞥着我们的方向。 我索性直接撑着下巴抬眼直视他。他被发现,丝毫没有躲闪,反倒懒洋洋地看了回来,冲我微微一扬眉,似笑非笑的,像在跟我挑衅。 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人好奇怪啊,我有点生气地想,怎么会有像他这样懒散的人,他没事做吗。 初晨的光打在窗框,在他的脸上印上一层光影,令我看不太真切。他一只脚搭着,转着茶盏的手骨节分明,一边看向我一边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漫不经心的神情和懒懒的动作,竟能与这欣长挺拔的坐姿对应起来。 虽然此人态度很令人讨厌,但不妨碍,这是一个长得好看的人。如刀削斧劈般的下颌。尤其是那双眼睛,生得真好。我在心里暗自赞叹。 “又发呆!”谭阡把油茶递给我,“你尝尝,还不错。” 她坐我对面忙着大吃大喝,显然是没有注意到她背后的那个人。 我正想跟谭阡讲,刚准备张口,一抬眼,发现人消失了。 奇怪。真的奇怪。 这人给我一种难以言说的冲击感。就好像,我曾见过他一样。 难道……梦中的那人会是他? 很多个想法在我脑中酝酿。 我还想继续向老板或小二搜寻线索,但谭阡显然今日另有安排,吃饱喝足拉着我就往外跑。我只得恋恋不舍地走了。 谭阡说:“今日出城带你去见一人。” 我说:“又是姜祁?” “不是那庸医。” 我默默闭了嘴。 过了一会儿,我又实在忍不住了:“师父,你能用轻功带带我吗?” 她带我骑马进了这杂草丛生的山间,然后把马放在外围驿站,带我直接进了山。 奈何今天这路实在太难走了。 她斩钉截铁:“不能。” 我不太能理解谭阡。她有时候比我娘都要宠我,别人不能动我一根指头说我一句不是 。但有时候又霸道得要命,非要我去受苦受难,关键我还无法违抗她。 这山路九曲千回。一路连滚带爬,满身大汗灰头土脸。要不是谭阡在最后时刻还算有点良心拉了我一把,我差点头破血流。 但她属实是可恶了些,故意用轻功飞一段路然后在前面遥遥相望得意地看着等我。 走了大半日,我们又下入谷中。谷口狭长幽深,又走了一会儿。她终于在我前方停下:“到了。” 她看着我:“还记得吗?” 我翻了白眼:“我怎会记得这里?” 却不由地凝滞了呼吸。不觉中峰回路转,云烟缭绕。高山流水,江山如画。 可我确实想不起来这是哪里。 身后忽然有个声音巍巍响起: “小云青,当真不记得我了?” 我回头,愣了一下,讶然到:“子安禅师。 第3章 记忆 谭阡似乎比我更惊讶:“原来你还记得?” 我毕恭毕敬地冲他行了个礼。 “多年未见,子安禅师别来无恙。” 禅师淡淡地笑,一袭佛衣。一如当初我见他的模样。 谭阡在一旁抄着手酸溜溜:“她失忆后第一个就先把我忘了,倒是记你记得清楚。” 子安禅师不置可否:“请坐。” 谭阡便一屁股坐了下来。 深山中的佛寺几乎不见香火气息。 唯有一琴,一蒲团,一双茶盏,一念佛人。 我记不清何时来过这里,却能想起最初拜师的场景。 一把古琴,一曲流觞。 “小云青,可还记得谱调?” 我默默坐下,尝试拂上琴弦。 弦起,音出。琴音悠悠流转,回荡在山水之间。 我闭上双眼,脑中一片空荡。 甚至根本无需忆起谱调,指尖放上的一刻,手自随弦动。 风声飒飒,流水潺潺,弦音婉婉。 一曲末了。 我睁开眼。 “这是阳关三叠。” “不错。” 整颗心似乎也随之平静。 “喝茶。” 我安静地坐了下来。 世人皆知子安禅师的琴艺出尘,但显有人知其绝类的茶道。 一向高傲的谭阡此刻亦缄默专心地注视着。 白鹤沐浴,观音入宫,悬壶高冲,关公巡城,韩信点兵。 五式结束,子安禅师如行云流水递过茶盏:“香茗敬宾。” 他看向谭阡:“想必已见过姜祁。” 谭阡点头:“是。” “他定所言无误。” 这样的未卜先知,谭阡从未说明来意。 谭阡的脸此刻有些子沉。 我只管坐着喝茶,大气也不敢出。 说实话,我已不晓得一届江湖武林高手和经年避世向佛的禅师是如何相识的。 “可她……” “云青,烦你去后寺取一卷金刚经。” “哦,好。”我乖乖地去了,即使我知道是为了支开我。 总归我师父们都不会害我。 我这人向来不太在乎得失。 五岁时,我娘送我前去拜师,连吃了两日的闭门羹。 倒也不奇怪,早些年因为子安禅师的名气前去拜师的络绎不绝,但他从来都闭门不见。 再后来,一场变故。茗寺被毁,香客散去,佛门所剩无几,茗寺搬到了深山之中,显有人问津。 我向来喜静,七岁时独自跑上山去玩,在寺外的溪涧边遇到子安禅师。 他救了我。 我看着他手中古琴,过去学着他的样子轻轻拨拉了两下,夸他刚才弹得很好听。 他看着浑身湿透的我淡淡一笑:“倒是个有趣的孩子。” 思绪拉了回来。 早年的事情,我似乎却记得清晰。奇怪。 我将【金刚经】递给禅师,他也不接。 谭阡说:“这是给你的。” 我莫名其妙:“给我?” 谭阡笑眯眯:“我俩刚刚商量了一下,你从今往后每日抄两轴。” “……” 原来还是来合谋害我的。 谭阡把我留在茗寺住了三日,说她有事要办回头再来接我。 宿在山中,抄了三日经文,倒是没再梦魇了。 除了练琴,子安禅师还时常让我参禅。 静虑我倒是可以,只是子安禅师的禅意愈发高深,让人有些参悟不透了。 比如有次,他忽然问我:“可有放下?” 我莫名其妙:“放下什么?” 子安禅师为我斟茶,淡淡开口:“云青,你可曾想过,世人皆求‘记得’,而有人,却求‘忘却’?这‘记忆’,究竟是前世之孽,还是来生之缘?” 我心下一动,并没懂他的意思,只是脑中不由地蹦出梦境里的华服少女与白衣青年。 再比如,我某次弹完一曲后,他忽然说:“追随本心即是。” 我说:“师父……” 他没有回头:“心随弦动,琴音已自言。” 我悄悄问旁边看戏的门童:“你听懂没?” 他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俩面面相觑。 ––––––––––––––––––––––––––––––––––––––––––––––––––––––––––––––––––––––––––––––– 三日前。 “我当真是不明白,即便是受人所托。她既然已选择忘却,又何必如此执着?或许于她,这便是最好的选择。” 谭阡字句笃定,在空阔的禅房内回响。 “施主所言差矣,众生皆有其道,云青亦是。” “道?我即是道!” “嗖!”谭阡的剑直指禅师额前,眉宇间尽是怒气和悲拗:“真是荒谬,那你说说,什么才是她的道?!” “秦家已逼她至此,我便隐姓埋名带她重新开始,何尝不可?!” 子安禅师未动分毫,依旧闭着双目:“秦府与林府近日已有所动作,这网已撒到了临安城,想必你也知道。” 谭阡的剑间微微动了动。 他睁眼,目光深邃: “谭施主,你为她求得这一时安宁,可能护她一世周全?” “云青的心病,还须心药医。她的路,届时她会自己做出选择,我们谁也帮不了她。”子安禅师继续说,“贫僧交予施主的锦囊,烦请施主待时机合适之时,归还予云青吧。” ––––––––––––––––––––––––––––––––––––––––––––––––––––––––––––––––––––––––––––––– 回临安途中,谭阡问我:“那封密信,可有送到?” “送到了。我照你说的,酉时动身,放在林府后墙暗洞里。” 谭阡闻言蹙眉不语。 “可是师父,我看你放了张白纸……也算密信?” “这你不懂。” 看来信中另有玄机。 我总觉谭阡身上藏着诸多秘密。 想来也是,自古江湖中人不是有故事,就是有两把刷子。 而作为一个混迹江湖十几年的绝世高手和绝色美女,想必谭阡既有刷子,又有故事。 我偷偷瞧着她,只见她喃喃:“奇怪……以我的了解他若收到了此刻定会有所行动……” 我兴致勃勃地把头凑了上去,示意她多说两句,岂料她看我过来便又缄口不言了。 我们回到城中。 此刻晨市,人头攒动。谭阡与迎面而来的男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一下,好在她快速稳住了身形。刹那间只听见那人说:“是块好玉,姑娘走路当心些。” 我心中犯了嘀咕:此刻我们身着男装行为低调。他从何得知谭阡是姑娘,又如何得知她外袍下的腰间有块玉佩? 谭阡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迅速扭头向那人离去的方向看。我也跟着看,可什么都没有。那人早已隐匿在人群之中。 “师父……” “没事。”还是淡淡的腔调。我第一次从谭阡的语气中感受到些许不同寻常。 我们进了家酒肆,谭阡拉住我快速在一暗处角落里坐下。 她神色严肃,用传音术告诉我:“我们被跟踪了。” 我心下一惊:“那现在怎么办?” 谭阡说:“云青,我要你即刻回茗寺去找子安禅师。他可护你周全。今日他们的目标是我,你不必担心。” 她从腰间迅速解下玉佩塞到了我手里:“这块玉佩你拿好,本就是你的。” 我脑中一片空白,无数个疑惑在心里浮现。虽然我明白现在不是提问的时候:“师父,可你怎么……” “别担心我,他们不是对手。别忘了,你师父轻功天下第一。待我解决好了,再来寻你。” 谭阡说话间,指尖飞弹起一枚银针,射入了远处酒桌的两盅汤罐,霎时间瓦片碎裂,滚烫的汤汁四处飞溅,引得四周一片骚乱。 她推了我一把,“走!” 我只得飞奔出去。 顺着长街,我一路逃离出了城,来到了化境山脚下,并未见有人追来。 我终于放缓脚步,长舒了口气。 山下溪流蜿蜒,百啭千声,漫山染彩。 延溪而行,踩在枯红的落叶上。 我心念一动,情不自禁将鞋脱下,踏叶而行。足下步步清脆,如自然生出的鼓点,和着婉转鸣涧,回荡在寂静的山中 就好像,我从前也曾如此行走山间。 只是我忘了件事。 我是个失忆的人。 我认得七岁时见过的人,却不识得先前回去的路。 第4章 赌约 天色渐晚。 我愈发心急似火。 不对。 我走慢了些许,实则把脚步放轻,谨慎地观察着四周。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我隐约听到远处有些细碎的脚步声,急忙躲到一处草丛茂盛的树下。 脚步声越来越近,纵然武功全失,我还是能听出急促而训练有素的……这是……一群人!! 我心头一惊。 深山野岭,难不成真是冲我来的? 我大气不敢出,一边屏息,一边飞快地思索—— 难道问题出在那段我缺失的记忆——最近惹上什么仇家了? 一想到这,我就更笃定是谭阡害的——谁让她平日嚣张跋扈、结仇无数? 兴许仇家找不到她,干脆找上了我。 若真被抓到,我只能装不认识她了。 我在心里打了一千个算盘,脚步声却突然四散开来,其中两人偏偏朝我方向走来。 我正蹲着一动不动,忽然被一个人拦腰抱起,那人似乎早有准备,同时熟练地把我嘴巴也捂住,使得我无法惊叫出声。 完蛋了! 这个人个子很高,如提小鸡一般把我提了起来,未等我反应过来,转身间极速跃至另一颗树后,然后把我放了下来。但双手依旧钳制着我的腰和嘴巴,使我无法出声也不能动弹。 他用极低的声音在我耳边说: “想活命就别出声。” 我只得乖乖照做。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似乎也紧张起来,迅速带着我几次腾挪。几个转身借力后,我竟已在树上。 这一刻,我忽然想到谭阡。 可惜,他不是谭阡。 陌生的气息。 他是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但与谭阡一样—— 武功极高,轻功绝伦,身法鬼魅。绝非寻常江湖人。 我就这样被他钳制着,藏在树上,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我们在树上静候许久,直到脚步声渐行渐远、彻底消失。 暮色渐起。 我感到那男人终于放松了呼吸,渐渐放开我。 我不等他反应,登时抬手果断放出袖剑,不料他在我抬手的一刻似乎就早有预判,一只手几乎同时钳住了我的手,同时额头一偏。 两只袖剑笔直而飞速地扎入了身后的树干上。 他看着我,冷笑了一声:“ 你这小姑娘,真狠啊,我救了你,你倒恩将仇报。” 我猛地抽出手腕,正要开口,不料却失去重心,直直地向树下落去。 还好本能有左臂支撑,没摔到头,就是疼到我说不出话来。 他神色凝滞了一下,也急忙跳了下来。 他说:“怎么……你不是会轻功吗!?” 这般语气,倒像个师父在训徒弟。 我保持着跌坐在地上的姿势,愣了愣。 他将取下的袖剑递给我:“用我秦家的暗器对付我,云青,不愧是你。” 我大脑当即宕机,整个人目瞪口呆。 他抱着手看我,似在挑衅:“还没认出我?” 看我未作反应,他便也不多言。 “过来,我瞧下你的伤。” 我一动不动,只盯着他。 谭阡赠我保命的独门暗器,竟是秦家的? 莫非她一直在骗我? 她和秦家究竟是什么关系? 在我还在发呆,忽然感觉袖子已被撕开了一个大口,登时条件反射一个巴掌挥了过去,不料又一次被他精准抓住,他一边钳着我的手,一边指着我伤口蹲下来,“受伤了,不懂要做什么?” 又补了一句,“就你这种三脚猫功夫,还是不要轻易动手。” 我此刻如同受到了羞辱,脸一阵红一阵白。我攥紧了手,任由着他低头包扎。趁他不备时,我快速出手,一把就扯下了他的面罩。 他感受到,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继续低头动作。 我惊讶地脱口而出: “是你?!” 他挑了挑眉,还是那天那个略带玩世不恭的神情:“终于认出我了? 云青,看来这些日子你脑子......” 不等他说完,我接着说:“你不是那日那个在客栈坐我对面喝茶的人吗?” 我想了想,又觉得有点不太对:“你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字,莫非你那日偷听了我们的对话?” 我忽然又想起—— 茶馆命案! 那个玄衣人!那步法,那身法,还有他的回望…… 再加上他自称秦家—— 莫非,真是他? 我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忽然一滞,终于不再玩世不恭了。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问我:“你不认得我了?” 我莫名其妙:“我该认得你吗?” 他呆了呆。 夜色下,周遭很安静,他忽然垂下脸来,我此刻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看到被我扯下大半边的面罩和浓密的睫毛。 良久,我正为这尴尬到可怕的沉默不知所措时,他忽然苦笑了一下:“好。或许这是我应得的。” 我小声地说:“我也不是有意忘记你的……只是最近的记忆有些缺失,其实好多人和事情我也……” 不等我说完,他忽然拉上面罩,一把把我拽起来:“走吧。” 我有些莫名其妙: “去哪?” “别问,跟着就是。” 这人,太古怪。 武功高强、秦家出身,却不肯多言。 我站在原地不动。 眼下我忽然十分没有安全感,他虽说带我躲过一劫,但以他这样的实力,保不准下一秒就会杀了我。 他走了两部,没有回头:“不想走?” 我问:“你是谁?” 他定定地看向我,没有出声。 “还有,你可知为什么那群人要追我?” 他说:“他们要追的……其实是我。” 什么?敢情我是被迫牵扯进去倒霉的? 那这人带着我东躲西藏的……我愠怒,正要开口,不料他接着说:“但倘若那会发现了你,他们也定不会放过你。” 我不解:“为何?” 他说:“因为你是……”忽然顿住,又似乎想到什么,“你独身一人,不和你师父在一处,为何在这深山野岭之中?” 我想了下:“我和师父走散了。我要去茗寺。” 他叹气:“先出去。” 我坚持:“我要去茗寺。” 他说:“茗寺早已被毁。这化境山上哪里有茗寺?” 我说:“有的。离我家不远。” 他说:“好。可还记得你家在哪?” 我愣住了。 所有的无助忽然一瞬涌上心头,那些奇怪的梦境,失去的记忆,还有飘渺虚无的归属感…… 我的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他惊讶中带着无措:“你……怎么……” 情愫涌了上来,我当日在医馆醒来时失去记忆没有哭,被人追杀逃亡的那日我没有哭,甚至孤身一人在深山迷路之时我也没有哭,此刻,我却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忽然掉眼泪。 我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沉默而又局促地站在原地,似不知该说什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你该不会等会趁我不注意就杀了我吧。” 说完我也愣住了,我怎就如此轻易地把内心的想法这样说了出来。 他也愣在原地,大抵是也没想到我会这样问。 他忽然笑了,眼神此刻好像轻松了很多: “你放心。云青,纵然你不认得我,无论何时我都不会。我会保护你。我不会让他们再碰到你。” 他不知从哪亮出来个火漆印章:“可还认得这个?” 我一眼认出,这与师父让我送密信的那日,信上盖下的印章图案,别无二致。 我问:“你到底是谁?” 他说:“我叫秦昱。你曾经是认得我的。” 我说:“可我真的不记得你。” 他说:“没关系,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我说:“那当初我们是如何认识的? 我师父又跟秦家是何关系?” 他说:“你不记得这些,都没有关系。你只需要晓得,我绝不会伤害你。等你寻到了你师父,你自问她便是。” 他神色复杂地看向我:“那场赌约,是我输了。” 不等我开口,便起身抬脚:“走吧。” 我只得默默跟在他身后。 这人很奇怪,他好像是救了我,什么也不肯告诉我,他看似轻松的表情下却总是藏了些许忧郁的味道。 山脚的镇子尤其萧索。 夜色中,我们来到一处客栈。 我正要跟他说话,忽然发现他不见了。客栈的小二看着我东瞧西看,问我:“姑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我说:“啊?我……”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两间厢房。” 我扭头,秦昱不知何时换了身装束,取下了面罩,步履松弛内敛,倒丝毫看不出他是个练武之人。是我当初在客栈茶楼见他的那身行头。 他直接向我伸手:“银子。” 我说:“……没有……” 他皱眉:“谭阡那么有钱,竟对自己徒弟那么抠门?” 我愣住了:“啊?!” 店小二也愣住了:“啊?!” 店小二此刻似乎很激动:“阁下说的,可是那个传闻中的第一轻功高手……谭阡?!!” 我忽然反应过来,冲过去一把捂住了秦昱的嘴,打个哈哈:“你听错了吧,他说的是谭陌,一字之差,哈哈哈……” 店小二狐疑地看了看我们:“不过据说谭阡从不收徒的,也是。”他上下打量了我俩一番,点点头,似乎在自我肯定。 我很是生气。上楼后,我在过道内一把拉住他:“你知不知道!” 又忽然想起已接近夜深,只得把高昂的声音压低:“你知不知道!” 他撑着胳膊,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靠在墙上,似乎有点好笑地看我:“我不知道,你说。” 我被他这副模样搞得气不打一处来,看着他这居高临下的态度我使劲把脚踮起来努力把身高差距降低:“你明知道在外江湖势力颇多,我师父的名讳又容易惹人耳目,岂是你可随意唤的?! 你晓不晓得万一会有多危险……” 他扬起嘴角:“谭阡可真没白养你这个小徒弟,看不出来,你对她,真是够维护的。” “只是,自己都受伤搞成这副模样了,也不知遇到危险的时候,你师父又在哪里?” 我愣了一下,问他:“你,跟我师父认识?” “武林高手谭阡谁人不识?” “不是,我……”我气势弱了一点,“师父是为了救我,我们才不在一处的……” 忽然想到离开时谭阡严肃的神情,这次的情况定不简单…… 我心急火燎,抓着他袖子便问: “你能帮我找到师父吗?” 他戏谑地看着我:“我今日救了你,又付了你客栈的银子,还要帮你找师父,而如今你又不认得我,我凭什么要帮你?” 我一时语塞了,有些窘迫。 如今,我也没想到会求一个陌生的男子,而且竟会如此信任他。 我和他商量:“可你既说你认得我,而且你还说我们打过一个赌,那场赌约,你输了。不如这样……你就当还我这个赌,不管当初这个赌是什么,我反正也不记得了,你就当帮我这个忙,我们之间就此一笔勾销,好不好?” 他怔了怔,脸色明显有变。 我心想: 求人办事真不容易啊,便通情达理地说:“你若是实在为难,那我其实也……” 不等我说完,他忽然说:“好。” 我说:“啊?” 他说:“我答应你,帮你找到你师父。” 他苦笑了一下:“真是欠你的。” 我正开心起来,不料他又说:“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我说:“什么要求?” 他盯着我很慢地说:“以身相许。” 我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他看着我:“怎么?不愿意?” 我感觉此刻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飞速地炸开了,我张大了嘴:“啊?”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先笑了起来,笑得如此肆意,明目灿灿,似乎和先前的压抑判若两人。 我纠结地开口:“那个,其实,我已经……” 他宽慰地拍拍我的肩:“放心。我开玩笑的,不必多想。”走回了房,并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这才松了口气。 我是被饿醒的。一睁眼,楼下香气四溢的早膳钻入我的鼻尖。我的肚子很适时地也跟着叫了起来。 我起床去拍秦昱的门。拍了半天,门终于开了,他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衣衫半掩,露出小半健硕的胸腹,懒懒地问:“做甚?” 我忽然脸有点红,不太敢看他,扭开脸说:“起床。你忘记答应我的事情了?” 他看了看窗外:“时辰还早。” 我说:“我饿了。” 他笑:“大清早你拍我的门,原来为的是这个?” 我:“啊?” 他说:“没事,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用早膳的时候,我感到一道目光一直追随着这边,盯得我很不自在,我说:“我脸上有东西吗?” 秦昱仔细瞧了瞧:“没有。” 我说:“那为何对面那姑娘一直在看我?” 他回头看了一眼,此刻姑娘立刻就把头低了下去。 他缓缓地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是在看我。” 我问:“你们认识?” 他说:“不认识。” 我又问:“那她一直看你干嘛?” 他:“……不知道。” 起身准备走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糯糯的声音:“这位公子请留步。” 秦昱回头。我便停下来站在他身后看戏。 我看到那姑娘略微娇羞的姿态:“不知这位公子,是否已有婚配?”声音越来越小,眼神却略为大胆地看向秦昱,同时目光也瞟了一下身后的我。 我登时终于明白为何她看秦昱了。 原来是看上了他的皮相。 我内心腹诽: 就是不晓得倘若她得知他的幕后身份还会不会前来招惹。 不过也怨不得秦昱,他生的标志,身材高挑,那一双眉目天生含情,配上平日那略松弛却不轻佻的姿态,和多数一板一眼的男子皆有不同,那日在客栈初见,我亦为之讶然。 也难怪他沾染桃花。 就听到秦昱笑得灿烂:“并无。” 我在他身后心想:看来他这八成也是看上人家了,不然有那么开心吗。 姑娘似乎得到了某种暗示,更为大胆地上前一步:“那不知这位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一听,这是在赶我走呗,于是抬腿就准备先出门。还未走出多远,就听秦昱远远地在那边唤:“云青,谁让你走了。回来。” 我翻了个白眼,索性抱着手在原地等着。 只见他笑眯眯地又说了两句话,那姑娘彼时再无娇羞姿态,立时脸一阵红一阵白,带着两个丫鬟就走了,临走前还瞪了我两眼。 我真是莫名其妙。 出去后,我赶忙质问他:“你是不是跟人家说我啥坏话了?” 他却反问我:“你可知,刚才那位是什么身份?” 我不解:“什么身份?” “林府二小姐。” “权贵家的小姐呗,与我何干。” “你再想想。” 林府……当今以林姓出名的家族就一个,林覃身为翰林学士,常伴圣上,可谓家世显赫。看来今日的那个姑娘,就是他其中的女儿之一了。 虽然以我对秦昱浅显的了解,他绝不是个吃素的,只是他就这般拒绝了人家,也不怕惹到背后的人。 不对……所以他该不会拿我当挡箭牌吧?!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所以你到底说什么了?!” 他正色:“秦家和林府虽无明面不和,但实则一直在暗中较劲。上京现在各股势力,错综复杂。倘若想要暗中接近林家,打探消息,我自然不能让她得知我是秦家的,亦或是主动接近惹人怀疑。” 我说:“我比较好奇的是,好歹是翰林大学士家的小姐,为何会无端出现在这乡野镇上。” 秦昱赞许地点点头:“不错。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所以,”他靠近了点说,“需要委屈你一下。” 我感觉他这会子有点神经兮兮的:“委屈我干嘛?” “陈家有二子。我已告诉她,我是襄阳城西陈府的嫡公子,此次前来特为体察民情,并还不小心透露给她,你于我有救命之恩,钦慕于我,但同时也是作为陈二公子安插的眼线。”还没等我爆发,他又补了句,“做戏既要做全套,自然是要请君入瓮。” 我冷笑:“你可真是会抬举自己。只是你这番为的是钓鱼,可凭什么要我配合你办事。” 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昨天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 “胡说八道!何时告诉我了?” 他忽然凑到我耳边: “以身相许,你忘了么?” “你!”我气的脸都快涨红了,这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他笑眯眯地退后:“别气。你帮我演戏,我帮你找师父,扯平。” 真无耻,这人半点亏都不肯吃。 我咬牙切齿:“合作就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