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与神[GB]》 第1章 三无人员 孟春雪消,五县八村第一武堂长胜堂迎学日。现场人流如织,好一派热闹景象。 嘭嘭嘭—— “大家都把队排好,一个一个来报名,别相互拥挤,有谁不小心受伤了长胜堂可不负责任。若是实在有什么话非说不可,可自行退后,主动放弃长胜堂报名资格,独自回家吵去。” 古木桌台后,须发皆白的长者微弯着腰背,犀利地目视前方,神态威严。见众人喧闹不已,他当即在光亮平整的桌面使劲拍了几下,大袖一挥冲前面一群吵得不可开交的人吼了两句。 果然,这话刚说完,现场无论男女老少统统消停了下来,无人再敢言语半句。转而纷纷牵起自家孩子的手去老实规矩地排起长队。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见头不见尾的队列便整齐排好。 见况,长者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重新坐回板凳上,头也不抬地从最前头的人开始问话。 姓甚名谁、十两银子可有携带、明早寅时带孩子过来武堂回合。 字字句句言简意赅,毫不啰嗦,目标明确。 由于场面过分安静、秩序甚佳的缘故,队列前行的速度倒是不错,徐徐渐进。免去了久站的麻烦。 而面前这个仅凭三言两语便让所有大字不识的家长消停的长者,便是长胜堂鼎鼎有名的第一宗师——江云鸿江大师傅。 在龙苔村以及四方各大村县,无人不知江云鸿的大名,也无人不想拜他为师。 半砺亦是如此。 她对江云鸿大师的名号早有耳闻,也早就想拜他为师,学身高超本领,将来才可去参加龙神评选比试。 她想要成为翱翔天际的龙神,想要成为所有人眼中的大英雄,想要千秋万代受人敬仰,想要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全体龙族的心里以及历史篇章中。 可梦想往往是美好丰满的,而现实却总啪啪啪打脸。 ——半砺刚刚才得知,今早长胜堂的入学资费直接坐地起价,比前年、去年两年的费用整整涨了三两银子。共计需要十两银子才可获得报名资格,入学成功。 但半砺,全身家当加起来也只有七两银钱以及几十文钱。 ………… 此时旭日初升,整片村落建筑与山水湖泊覆落在一片暖橙色的灿烂光辉里,把队伍中的人影拉得又长又淡。 队伍中央,眼看脚底下的路不断变换,半砺蹙起眉,紧攥手心的灰色补丁钱袋子,埋头不信命地细数里面有多少银两。 三、五、七两银子。她在心里默念,反正左数右数,任凭她数出花来还是差了那么三两银子。 半砺一双眉毛重重压弯,血红色的瞳孔里映着手心缺斤少两的几把碎银,心里突突跳动着,十分不安。 怎么突然涨价了?此前一点预告都没有。 她准备的费用,还是按照前年与去年所需资费进行筹集。本以为这次势在必得,这个学她上定了。谁料连续几年没涨价的长胜堂今年突然就加集三两银子。 这分明是蛮不讲理!!! 半砺愤愤,抬起脑袋在四周环视一圈。所有人都笑容满面,对这种坐地起价的行径毫无怨言,甚至还会主动交钱。 就她一人愁眉苦脸。 半砺长害一口气,还是小心翼翼地把闪瞎狗眼的银两悉数放回袋子里,绑紧、绑牢。少就算了,搞丢了才叫要命。 正空暖阳的颜色悄然加深,赤红洒满大地,头顶发梢都被晒得发烫。半砺站在深红的土壤之上,弯着身子探头探脑朝望不见尽头的队伍前列瞄去。 人山人海,队列蜿蜒崎岖,压根瞧不见江云鸿师傅在哪个地方。 她捏紧手心的钱袋,又转头看看身后瞥不见尾巴的队伍,简直左右为难。要是此刻擅自脱离队伍去筹钱,回来时又要从头排队,等到自己报名时,天都要黑了。更何况,重点是… 半砺本身爹娘早亡,无兄弟姐妹,是村里人尽皆知的三无人员: 无爹娘、无钱财、无势力。 把钱借于她风险极大,很可能打水漂,她要是真还不上来,他们就算打死她也拿不回损失的钱。再说,即便半砺不是老赖,可这种风险多于半数的行为,谁敢轻易尝试? 口碑声名远扬,以一传十。半砺从嘴里长长叹了口气,不甘心地掉头,仰头朝挨着自己的人问道:“霸婶,请问能向您借点银钱吗?” 被唤霸婶的女人一听,身躯僵了片刻,低头瞧向跟前身材瘦小、面孔发黄、穿着身发白补丁灰紫色短衫的潦草小鬼头。半砺正睁着一双扑闪扑闪的眼珠殷切地看她。她心一紧,不动声色地抬手捂紧自己的衣袋。 “我银两没带够,你另找他人吧。”女人梗着脖子,面无表情地拒绝。 意料之中的回答,半砺却不放弃,她挑挑眉,更进一步笑吟吟道:“霸婶,我可以帮你家砍五个月的柴火,不要任何报酬,只求您借我三两银子就够了。” 霸婶眼神不再落到半砺脸庞,而是平视前方。她一手捂紧钱袋一手拉着自己的孩子,今天她身上银两总共有二十两,可也不会借给半砺一点。鬼知道这整日痴心妄想的小孩会不会还,即便肯还,她也不会借。 让半砺成功入学了,她的孩子不就多了一个对手了吗?何必给自己找绊子,添堵呢。 “我可以以将来会成为一个龙神的名义……”起誓。 “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找别人去,别来烦我。” 见霸婶沉默,半砺以为有戏,正要给她加大强度做保证时。谁知霸婶语气突然沉下来,果断拒绝了她,而且脸色看起来甚至更差了,臂弯搭着她自己孩子的肩头,冷冷把脸转开。 半砺:“…………” “略略略。”霸婶的孩子见半砺吃瘪,忽而冲她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半砺不爽地斜他一眼,也立马吐舌头朝他“略略略”。那小孩没她吐的时间长,败下阵后嘴巴一扁就哭了,呜声哇气把脸埋进霸婶肚子大哭。染湿大片布料。 半砺暗自哼哼,假装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重新望向越来越近的报道入口,赶紧抚摸心口给自己鼓劲。 大不了就赊账,让江师傅先把我的账赊着,等我攒够了钱会立马还他的。 这种时候半砺也只好这样安慰自己了。 队伍不断前行,莫约过去了一个时辰,终于轮到半砺坐在江云鸿对面的热乎板凳。 刚坐下,半砺就十分激动地打招呼:“师傅,晚辈半砺,很想成为您的徒弟,还请您给我个机会。我的心愿是有朝一日能够进入龙神选拔赛场,打败所有对手,成为威风凛凛的龙神。” 耳边稚气未脱的声音激情澎湃。江云鸿眼神毫无波澜,只觉面前的人似乎毫无眼力见。他毛笔尖瞬时静置在记满名号的单册上,眼皮先是抽了抽,才慢吞吞掀开朝半砺淡漠瞧去。 眼前坐的是个前所未见的脏兮孩童,咧着嘴欢笑,上门牙左边掉了一颗,下门牙右边掉了一颗,四颗门牙就剩两颗,呈现黑白交叉的模样。毛躁的头发从她头顶分成两半,各自绕着脑顶的两个龙角胡乱缠绕,用两根新鲜的狗尾草绑紧。脸颊红通,眼睛发亮。整体看起来,既将就又潦乱,滑稽可笑。 半砺见他打量自己,以为江云鸿被她的梦想所感动,正要从头到尾再把自己好好介绍一番时,江云鸿幽幽启唇,十分漠然:“十两银子。” “…………” “……好。” 半砺把所有未尽之言悉数咽回去。她迟疑地从衣兜内掏出自己贫瘠的钱袋,一点一点把碎银放到案上。 “…师傅,我目前只有这么多银两,能赊账吗?我保证一个月就还您。”半砺底气不足,可决心毅然。 “还差三两银子啊。”江云鸿压根没听她的其他解释,只是轻飘飘睨了眼桌面的银子,眉眼轻蔑道。 半砺点点头:“对,师傅您就让我入学吧。我一定会尽快把钱补上。”她真的很想学武功。 江云鸿扯嘴轻笑,把目光从她那几两碎银上敛回来,毫不留情道:“等你把钱补齐了再来找我报道吧。” 半砺眼睛亮起:“师傅,您的意思是,只要我去把钱凑齐,您就答应让我进长胜堂吗?” 江云鸿笑她天真:“是的,补齐才能进长胜堂学武功。” 半砺:“一个月的期限行吗?”她暂时没有极速攒到钱的门路,只能去砍柴卖。 江云鸿笑得更深了:“期限是半盏茶的时间,我并没有等同一个人超过半盏茶的习惯。” 半砺:“…………” “…如果超过半盏茶的时间了会如何?”半砺小声询问,内心格外紧张。 江云鸿冷笑:“那就明年再来。” 半砺追问:“…明年?可是我真的很想学武,成为龙神。” 江云鸿冰冷道:“这里所有人都想成为龙神,甚至渴望到他们自己完不成这件事,已经开始把希望寄托在咿呀学语的儿女身上。于我而言,你跟他们并没有什么差别。只不过他们都有银两,所以我愿意给他们一条进门的路,成不成为龙神我无法保证,但胜在有希望。而你,没有银两还想成为龙神?做什么青天白日梦?成虫还差不多。到底在不自量力什么,快走开,没钱别留在这碍事,你不报别人还要报名。” 这话实在难听,半砺咧开的嘴角猛地僵住,眼眶微微睁大、僵滞,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 她咬牙愣愣地望着江云鸿发呆,耳朵里“成虫”两个字来回飞窜,嗡鸣声叫嚣得她快听不见外界任何声响。 最后,半砺记不清她是如何离开的长胜堂门口,又是怎么走出那个笑声拥挤的巷口,怎么走到无人的河道小径边吹风。 半砺两手握成拳头,撑着双颊,盘腿坐在长满枯草的土坡上,斜阳把她矮小的身躯弯弯折折地照向褐色的土地。 半砺叹息。 实在不想承认,但她报名失败了。 [爆哭][爆哭]他不教我们就找个更厉害的教,不稀罕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三无人员 第2章 失权 今年进长胜堂学武的计划算是彻底告吹,半砺在河边待到天微微暗,心里畅通些许之后,便起身拍拍屁股后的杂草,回了自个儿的祖传茅草屋。 结果刚走到门前,哐当一声把木门打开,脚还未踏进去,另一想法忽而冒起。 ——进不了乡镇正式武堂,无人指导,但我可以自学成才啊不是。 自古民间出大神,他们既然可以,我为何不能? “对啊,我可以自学,走散修路线啊。谁说成为龙神只能接受传统武堂教学呢?没有师傅,我照样行啊。” 想法一旦滋生,半砺便止不住发笑,抬手啪地拍了把脑门,无比激动地自言自语。这动静格外响亮,停在门板上休憩的黑虫吓了一跳啪嗒掉进土堆里,两眼冒金光。 “犯了疯病。”黑虫暗暗吐槽,随后在哪里倒下便在哪里长睡不起。它连身都不翻,继续休息,没闲情听半砺做梦。 半砺喜不自胜,原地嘿嘿傻乐数息,便赶紧掏出钱袋盘算着去镇里买几本武术秘籍回来自学。一瞧,发现钱袋里除去那七两银子,还剩五十五文钱。买书的话,应该用不了多少钱。半砺重新关上门,转身朝通往乡县的道路狂奔而去。势必要赶在店铺闭门前把书买回来。 今夜她定要即刻挑灯夜读,勤学苦练,只有宵衣旰食,与龙神尊荣的距离才会更近一步。 镇里,生意惨淡了一日,书铺老板骂骂咧咧走到门口冲两边街道瞟了两眼。街头行人你来我往,手心执灯,笑面如花。今天是各大武堂开学的日子,这群人应该是刚报完名回来,正高兴着呢。只是没有一个人想要过来买书。 搁这武学大兴的龙界世道,文学已经过了气,别说县城,就村镇里唯二的两家学堂已于去岁宣告破产倒闭。她这店铺开的啊,真的不是时候,吃尽时代的黑利。也许今天,也许明天,这铺子啊,也是条关门大吉的命数。 她唉声叹气地回屋,推着门正要关上,耳边忽而传来一道急促的呼声。 “老板,请先别关门,我来你这买几本书。” 声音由远及近,气息不匀,像是刚剧烈奔跑过的样子。 难得的客人。店铺老板阴了一天的脸终于放晴,满眼绵笑,赶忙利索地将门敞开,探身冲昏暗的街道上望去。 “何人要买书?”她问。 “…我。” 问完,两只细小粗糙的手指遽然抓上门沿,下力拽紧,生怕门再次关上。半砺站在店老板身侧,累得大口吐气,脸色红彤,血色的瞳孔隐匿在因为笑而半合的眼睑下。 声音来自另一侧,店老板顿了下,方才缓缓掉头。就见一个打扮随意且潦草的孩子正抓着她的门,还咧开嘴角冲她笑着,口中的牙这儿缺一颗那儿缺一颗。引人发笑。 可她笑不出来,一个小鬼头,谁知道有没有钱买书,万一是个来白嫖场地看书的,那她可没那个慈悲心让她进门。 店老板面上的喜悦顿时减少几分,正起色来问半砺:“买书?你可带了银两?” 半砺休息了一会,凌乱的气息再次聚回胸腔里。她站直,笑着点头:“带了,请问老板,这些书每本价格如何啊?” 店老板睨她,淡声道:“五文钱到十文钱不等,看你要买的书出自哪位大家,新旧如何,厚度如何,来自哪一家印刷行,以这等因素来定价。” 半砺琢磨着她说的价格,松了口气,终于有一样是她买得起的了。 “行。”半砺放心地走进店里开逛。 店老板打量着她的背影,也沉默地跟她进门,步步紧跟在她身后。她也不知这小鬼头口中的带了是指带了多少,够不够买书。谨慎点终归不是错。 半砺没管她跟着作甚,只顾着仰头注视书架上的刻字木牌,观了几个,面上闪过一丝尴尬。 她不认字。无法辨识哪类书籍是武学古籍。 额……好像她的自学计划,亦有些许难度。 只是这么远的路,来都来了,总不能两手空空回去,不如一道把书买了,省得下次又得过来。实在不行,她从识字开始学习。虽然这样慢了点,可为了龙神梦,那也无妨。 “咳咳。” 瞧着紧跟不舍的店老板,半砺假意咳了一声,掩饰自己不识字的窘迫。她问道:“…老板,你这可有关于武学修道方面的古籍?今日过来,我就想买这类典籍。若有,还请你帮我拿一些过来,越多越好。” 书铺老板面露考究,观察着一脸确信无疑的人。在没探察出她究竟买不买以及是否有钱买时,她还是按照要求去把架子里关于武学的各类古籍给她全部拿来。摆满了书案。 其实,这店里并没有多少专业武学古籍,倒是有多本逆世俗女男情爱修炼秘籍,姿势多多,数不胜数。反正都是学习动作的,用在男人身上跟用在敌人身上,都差不多吧。于是她滥竽充数,一并给半砺端了过来。等这小鬼头长大了,还要感谢她呢,这些可都是她的独家珍藏。绝版嘞!!! 半砺站在桌前,皱眉翻了翻,泛黄的书页上黑色印刷墨迹密密麻麻,全是些看不懂的天书,但既然是武学古籍,价格也正好,那她全要了。 在学习这件事上,她向来大方至极。 见半砺没看多少,甚至在翻过那一沓以假乱真的话本后,还是确信并且爽快地要把面前的书全部买下来。店老板一口气终于疏通,露出了今晚见到半砺后的第一个狗腿笑容。 “没问题嘞,小学士,我这就给您找个麻袋全部装进去。这些书太重了,明日一早我喊人帮您搬上门?” 半砺潇洒摆手:“不必,我自己就可以。”她说完,把钱付了。两手握紧袋口,嘿了一声,轻松把一袋比她还高壮的书袋背到后背,然后步履平稳地跨出了书铺门槛,朝远处的街头离去。 身后,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店老板:“……”这一袋如山重的书,别说她自己了,就算是找只成年男龙过来都不一定这么轻巧搬起。那个小鬼头,竟然如此轻易便抬起来,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祖传茅草屋里。 烛光摇曳,光线昏淡,夜间清风从窗外徐徐飘入屋内。 铺着一床灰色被褥的床榻上,半砺盘腿端坐在那,腿边放满堆积如山的古籍,每本都被摊开,秩序紊乱地放在了被褥上。她正学着书本上的手势,掐诀念经。 窗边,被半砺捡回来的黑虫,正裹着片南瓜叶趴在窗台处呼呼睡大觉。随着时间流逝,两扇翅膀时不时轻轻扇动,把半砺嘴里那些马尼马尼嚯的咒语当成催眠曲,安然入睡。 床上,半砺拿着古书翻阅,结果读到半夜三更,还是没读出个所以然来。她只大概认得书页上的画,不认得字。尽管她都在按照画上的动作捏指比划,可由于对注解的文字没有概念,全程跟读无字天书没什么差别。这真的大大影响了学习效率。 她自始至终都不知自己究竟在学的什么招式,对提升修为境界又有何帮助。 “没有师傅还是不行啊。” 半砺往后倒去,后脑啪地压在枕头上,心情愁闷地说了一句。 窗边,黑虫被她这动静吵醒,懒洋洋掀开眼皮,就见半砺终于认清现实倒下了。它吧唧嘴,翻了个身背对她,继续阖眼美美地睡觉。为了保持姣好容貌,它要早睡早起。 今日疲倦过度,半砺躺在床上,瞧见房梁在视线里一分为二,左右移动。她愣神,被子都忘记盖便慢慢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半砺把书整齐放在了房内的书桌上,抬手捏了捏眉心,竭力安慰自己起步阶段总是有些难度,看开点万一就学会了。可拜师一事还是逐渐在心里占据了上风。 她真的很想有个点拨明路的师傅,教她习武修炼。至少在有限的生命里,她希望自己能成为龙神。 半砺算算目前所剩钱财,除去日常三餐,她的私房钱还剩七两银子。如若明年长胜堂入学资费再涨三两银钱,那她今年必须攒够六两银子。可刚经历昨日惊心动魄的坐地起价一事,要是想多一重保障、再无后顾之忧的话,需再加三两银钱。 如此算来,她要想明年成功进入长胜堂,今年便要把整整九两银钱赚进囊袋里。 成神的路上,至少在起步阶段,钱袋子不鼓不行啊。 半砺认清现实,停止今日份幻想,起身出房门,到柴房拾起砍柴用的刀斧和绳索。单肩扛着刀斧,手臂挽着沉重的绳揽,便气势汹汹直冲龙吟山脚。 砍柴卖给具有重度体寒症的龙族,一年干他九两银钱不是梦。 ………… 因为火海壁垒的存在,整个龙界在白日总呈现一派绯红的自然景观,早中晚,红色由浅入深,连同各种山海湖泊都受到影响。越高的山绿植越是贫瘠,越深的海温度越是滚烫。 听老一辈说起,这道阻隔龙界和人界的重重火海,是由一位上古真神在数万年前所设。那年龙王起兵造反,带领全体龙族贸然进犯人间,扬言只需三日便要打下那片疆土,收归龙族所有。 此事触怒神威,主神调遣百万神将镇压龙族。龙族与神族大战七日后战败,被神封回三重天牢狱。 祖辈犯错,龙族全体子孙世代赎罪。 龙族全体子民先天神力被主神收回,原本一出世便具有灵气的龙,自打大战后,皆沦为凡物。若想重新飞上天,重获长生与能量,便需要像凡人一样,练,从炼气期开始练,直到历经各种劫难再次飞升上神。 而多年失权,龙界的灵气仙气等珍品早已消失殆尽。故每只龙要想修炼,便只能借助正规渠道——武堂,由经过神族认可的武堂师傅指导,慢慢修炼,最后在龙神比试赛场一鸣惊人,拿到诸神批准,才可穿越火海,离开三重天,去往人间,去见青山绿湖。 至于这场降罪何时结束?龙族没有谁摸准。 半砺在半山腰捡着松木枯枝,与新砍的生树枝分开捆绑。 日上头梢,许是因为劳累过度,周身气体处在一片热烘中。半砺双颊布满汗津,仰头望着挂在云端的煦日,蹙眉看了一会,继续埋头干活。 有一件事她不明白。 为什么三重天这么热,还有龙族害病,犯的竟然是体寒症,数量还连年有增。挺奇怪的。她每天都快要热死了。 据说那些得了体寒症的人,从脚底开始发凉,稍有不慎,冰寒之气便会由脚底攀升到小腿、大腿……一路向上,直到攻入心脏与五脏六腑,病者便会彻底油尽灯枯,化为冰水。 此刻她砍的这些柴火,便是卖给那些得了体寒症、行动不利索的族人。 生火取暖,是最简单也是最有用的治疗方法。 只是龙天生喜凉,这等冰火两重天的生活方式,身体迟早吃不消。加之体寒症患者又没有尸体留下,所以那些被病魔折磨致死的族人,谁知道他们是因为体寒症病死还是因为体内固有凉气散尽才死亡的。 半砺抿着嘴,神色严肃,满脸是汗,平静地绑着脚下一捆干柴。 不过,这倒是给她增添了条谋生之道,不至于饿死,也不至于没钱进武堂……虽然她还没进,但终归有条捞钱的门路。 有目标便有动力。半砺更加卖力拾干柴火,一把把捆好,放在空地上。今天龙吟山不知怎么回事,常年枯败的老树竟奇迹般冒起了新绿。 半砺索性放下刀斧,加紧时间捡干柴。捆完原地的,便抬脚走向另一条小径,计划今日干场大的,多绑几捆,再一点一点搬下山。买个好价钱。 密林深处,万物吐绿,气候空前宜人。这景象实在诡异,半砺匆忙的步子逐渐谨慎,一步一步朝着窄小路道走进去,屏住呼吸左右察看。 “都磬大仙,你带来这仙桃,果真是仙界珍品,美妙绝伦啊。” “哈哈哈哈,溟沙尊者过誉了,正好本岁林中花繁叶茂,得了这么些小果。口感生涩,尊者喜欢便好。” “哈哈,大仙过谦了。谁不知你那桃林仙境滋养仙桃,千年一开花,千年一结果,一口下去境界了得。今日得此一物,实乃我幸。” “哈哈哈哈。” “欸?怎么不见定潮神君?” “许是秘境试炼刚结束,诸多事宜牵制脚步,还未赶到。” “原是如此啊哈哈哈哈。” …… …… 突然,几声清朗开怀的交谈声从丛林深处徐徐传来。半砺脚步一顿,蓦然扭头朝密林中看去。 现在的半砺:我的心中只有梦想,其他的一切,统统让步。[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失权 第3章 神 距离脚底大约十多米远的地方,一片茂盛的荆棘相互交叉、缠绕,形成一块高达四五米的天然碧墙。把林中空地一分为二,形成两边互不干扰的世界。 而刚才那些泠泠笑语,便是从荆棘墙另一端的空间传过来的。 半砺观察了半晌,见有细微光亮从缝隙里影影绰绰泄出来,加上山风时不时穿林而过,荆棘墙跟着晃动。这时,从另一边穿来的光束更长更宽了,也更加晃眼。 借着逐渐敞开的缝隙,有隐约的红绿布块进入视线里。这荆棘墙并非严丝合缝。 看来站近些的话,还是能看清荆棘墙另一端的景象。 半砺抿紧唇瓣,神态肃然,抬脚朝荆棘墙走了过去。 她在龙吟山砍柴的这些年,从未见过有人到此谈笑风生。今日碰巧在此相逢,她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跑到这来酒逢知己。 半砺迈到荆棘墙边,对面的欢声笑语依然连续不断。正好有个大些的缝隙在腹部前的位置,她借便,原地蹲下去,轻轻扒着几根荆棘枝条,拨向两边,定睛朝荆棘墙另一边的空间瞥过去。 里边,仙雾缠绕的万年古松下,原来是四位仙风道骨的老者正围在一方石桌前逍遥自在地畅谈。 桌台上摆满用六色蚌壳盛放的水果,还放了五个白玉酒杯,里面斟满琼浆玉露。瞧着几位老者面红醺然的模样,这琼浆玉露应当是酒。 位置从左到右看来,几人各不相同: 身穿黑黄长袍的老者一捋黑色长须,与人谈话时时不时从上到下顺着自己的胡子。神态惬意,浑身透着一种法力无边的慵态。 身穿白色仙袍的老者从头到脚一片白,眉目慈祥有爱。眼神告诉半砺,这人有大本领。 身穿红黄色衣裳的老者眉心一点红,双颊瘦长,眉目严肃。严师严师,有本领的人才会这么严肃。 身穿绿色大衫的老者背对着她,看不见脸。嗯……能者的旁边肯定也是能者,本领应该也很高。 半砺手指攥成拳,心情复杂。 他们长得不像死态的龙族,不像邪魅的妖族,更不像阴狠的魔族,倒像是恰巧到此一游的老神仙。周身气度不凡,非常人所能比拟,此乃神态。不过也是,昨日龙神评选比试刚结束,众神应该还未来得及离开三重天。留在境内多逛逛也实属正常。 半砺血红色的瞳孔闪着亮色,咽了咽唾沫,激动地盯着高谈阔论的老神仙们。 如果……如果能得他们指点一二,她的求神路,或许会轻松几分。 只是,怎么冒昧开口呢? 半砺余光不小心在那处无人落座的空石凳上移过,并未在意,转而环视向老神仙们的周围。 一个仙童都没有。 是外出游赏,所以没带在身边?还是逍遥自在惯了,不喜身边有仙童跟着,担心牵绊脚步。 总之不管怎样,就算是当百年、千年亦或是万年的仙童,从小工慢慢做起,她也不要老老实实地经历生老病死,然后苟且一生。 她要成龙神,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为这世间长盛献出己力,有病治病,有灾灭灾。 半砺的名字,应当万世长存。 ——拜师,现在便是最好的时刻。 决心已定。半砺蹲在原地,一咬牙,膝盖打直正要站起身找路进去参拜各路老神仙。谁料四周突然长风起,瞬间把视线搅乱。 怕沙石进眼睛,半砺慌不择路闭上眼,正意外怎么会忽而刮起了风时,手心中央却神不知鬼不觉凭空多出一朵冰凉柔和的物品。实在陌生。 半砺心惊,连忙睁开眼,立马放开了握在荆棘藤上的手,垂眼望去。 只见,刚才自己手心握住的荆棘藤处,竟然开出了朵娇艳热烈的红色花团。 三重天从未有过这样好看的花,半砺无法辨识它是何花种。只能凭肉眼看见它的样子。 灼灼红花静立在锋利的尖刺中间,从绿色枝条里长了出来,花瓣繁复、整齐,紧密抱合,边缘微卷。伴着头顶橙红色阳光直照,花瓣越往花心去的地,色彩越炽烈得让人移不开眼。而花瓣中央的位置,还有黄色细小的根根花蕊,既不抢眼,又跳色得恰到好处。 其实除去那朵亭亭玉立的红花,几乎仅是数息之间,这整片荆棘墙甚至包括漫山遍野都开满了同样形状的花,只是颜色全是白色。美归美,难免千篇一律。所以中间这一点红,显得格外别致。 ——好美。 半砺此刻心里只剩余这一个想法。 “俗务缠身,误了些时辰,还请诸位见谅。” 正当半砺发愣时,荆棘墙另一边骤然响起一道温和却自带冷意的嗓音。不似原先此处老神仙的声音。 脑中掠过那个无人落座的空座位以及那个无人使用的白玉酒杯。半砺赶紧收起心里的讶然,膝盖再次往沙土上一盖,倾身过去,重新拨开面前的荆棘条,抬眼朝宴会中央探望去。 正巧一缕轻柔洁净的淡黄色衣袂轻然从眼前拂过,颀长清瘦的身影姿态端庄,信步前行,朝对面的几位老神仙走去。 几名老神仙见他到来,纷纷站起身与他笑着打招呼,直到最后姗姗来迟的神者入了座后,其他几位老神仙才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 半砺手抓在荆棘枝条上,刻意避开那朵不知姓名的红花,以免伤到它。她眼神定定地落在侧对她坐着的神者身上,轻微颤动的目光带着审视与考量。 神者长发如墨,半挽半散,一捋不慎垂于身前,余数轻软地覆落在细瘦的腰背后,发梢随风悄悄飘动,清丽照人。脑后,只一根素白发带,便将两捋丝发得体却又随意地绑住。总体装束清雅自然,却又超然物外。 他从容细致地将右手上宽大的袖口卷起,露出一小节冷白的小臂,修长的指尖捏起面前的酒杯轻抿,开始洒脱地与几位老神仙交谈。 半砺抬手拍拍眉心,只觉得一张脸忽然烫得厉害,心口也闷闷的,像有块石头压在上面。 怎么回事? “我感觉心上闷闷的,怎么回事?是要脱胎换骨、得道成仙了?”半砺压着自己的心口,难受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话音刚落,口鼻上倏地覆上一片长满灰色羽毛的翅膀,同时回荡着叽叽喳喳的小声鸟语: “得个屁的仙,里面是定潮神君与四坤神者的宴会。常言道神仙聚会,万物回避。此时这里仙气缭绕,我等凡物灵根本就薄弱,甚至像你这样的龙族压根就没有灵根。如今没经过专业修炼便一下子灌入这么多的仙气,沉睡的灵识被强行唤醒。可体内又缺少灵力运行多出来的仙气,此刻这些仙气已经开始在你身体里四处乱窜,就等着你五脏六腑开始膨胀、燃烧,最后爆体而亡了。这是要死了!还在这里做白日做梦,得赶紧闪了,里面的神君可不是我俩这种草包凡物可以靠近的。” 半砺本来都快把这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鸟的话给听进心里了,结果它劈里啪啦又接上一句话,那声“白日做梦”突然与昨日长胜堂前江云鸿的话合为一体。不知为何,半砺眼眶蓦地发酸,她拨开这只鸟的翅膀,坐在地上,眉眼沉静,语气冷淡固执: “我今日一定要拜他们其中一位仙君为师,即便是死,我也不离开。” 灰毛鸟停在半空,闭气看着面前倔强的龙,先是愣了一下,简直不敢相信真有人不怕死,甚至知道会死还主动找死。见她压根都没看它,它连连叹气,低声道:“本来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①,为我自己积点德呢,欸,你愿意待在这就待在这吧,我怕死,那我先闪了哦。” 它说完,便扑腾着翅膀,飞快逃离开满白色山茶花的荆棘前。 余光里灰毛鸟的背影消失不见,半砺咬咬牙,竭力强撑着,仅凭意念撑住。遽然,体内四处乱涌的仙气竟开始恢复秩序,稳定了下来。 半砺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自己没刚才那么难受了,她坐在地面上,扭头透过荆棘缝隙看向里面的几位仙君。她还是遵守礼仪,等他们聊完。 她现在已经听不见里面的谈话声了,不知道是身体发生的变化导致,还是仙君们设了什么结界把声音隔断了。她并不清楚。 半砺瞳色加深,曲起腿,抱着膝盖坐在原地守着宴会散场。 结界里。 都磬大仙望着面前无比镇静的神者,思虑再三,纠结道:“定潮神君,外面那个小娃娃,真的就任由她留在那吗?”若是不插手,那娃娃仙气吃多后迟早玩完。 其他三位神仙也齐齐凝向面前闲散淡定的神者。 叶乘一手支着下颔,一手捏着酒杯,兴致盎然地抿了口醇烈的仙酒,闻言移开唇边的白玉酒杯,勾起唇角,懒懒道:“万物自有定数,我等何必插手他人命运。” 见定潮神君都这样说了,几人也就全部把这事放一边,开启了今天的正事会议。 “神君迟了这么久才赶过来,可是因为要处理隐藏在秘境周围的龙族邪修?” 天泽少君睨了眼叶乘右手袖口处已经干掉的一点血迹,打了个开头道。 叶乘放下酒杯,也不绕弯,直言道:“是。” 众人一听,霎时愤愤不平,交头接耳论谈。 因为八万年前的封印,三重天这些年灵气贫乏,已经枯竭殆尽,昔日神物龙族沦为平庸无为的凡物。若想要重登神籍,必须通过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的修炼,然后参加由神界组织的正规龙神选拔比试,赢得魁首恢复神职。 本来这比试就是神界给龙族的一个新机会,不至于把旧年那件事闹得太僵。毕竟,看待问题得辩证地来看,那造反的龙族与现在留在三重天受苦受难的龙族不是同一批。目前被关在三重天吃了老罪的龙族,真要究根溯源讨论的话,就只是一些遭了连坐罪的无辜龙民。如此灾祸,谁能心服口服? 主神多年来也想放他们出炼狱,可这样一来,便不好给人界那边交代。 谁让,龙族祖先可是货真价实地在八万年前杀害了成千上万的人族性命。故龙族子民无辜,人族子民谁不无辜?放过全体龙族,那死去的那些人谁为他们喊冤。 所以为了顾及两方和平,主神只好找诸神商议,最后给龙族子民提供了条新出路——想回去,就必须要勤学苦练,夺得魁首,重返天界。 这样,人族想飞升需要靠修炼,龙族想要飞升也要靠修炼,同样的过程,同样的方式。这下公平公正了吧,肯定啊。 这件事既是做给人族看,也是给龙族看,折中方案,两边都尽量不去得罪。 曾经有什么仇什么怨,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该消消气了。对神来说,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谁受苦受难,他们都不好受。 好在,该方案下来之后,人界那边商议了半个月,终于同意。龙界这边,自然没有任何异议。 于是主神拍手称快,称赞此方案妙极了。 不过,领头领导拍案叫绝的方案,真正由基层苦力落地实施时才知道里面的深浅。 这些年龙界群龙无首,内部害虫滋生,有人参加正规渠道修炼升阶,便有人想走捷径,通过吸取他人的修为修缮自己的不足。 此类不走寻常路的修炼者一般被称为邪修。 他们抓住了火海炼狱的特点,发现并不是只有龙神才能离开,而是只要能力高到一定程度,再加上利用高超正道仙气运体,便可以冲破火海,离开三重天。 可邪修周身邪气,哪来的高超仙气运体? ——龙神选拔秘境内外便全是拥有高超仙气护体的修士。 所以每年,只要临近龙神选拔比试时间,作祟的邪修就越多,总会隐藏在秘境周围猎取正道修士,吸掉仙气,残害无辜。 其实神界一干神仙曾运用过自由度极高的秘境进出法,让所有修士只需运行灵力,打开秘境,便可以在比试开始前随时随地进入,不用特地集中到一块进去。而周身充满邪气的邪修,压根运行不了进入秘境需要的灵力,因此大肆减少了邪修的混入以及作案。 谁曾想,秘境的缔结与运行需要大量的灵力填补,因此进入的修士本身必须能力高强,才可以运行法阵,打开开关,进入秘境。 而……修为尚浅但是亦想参加比试的修士少年,嗯……被误伤地阻隔在秘境之外。 他们,进不去。 结果,事又起了。 有人上告神界,他们那群举办龙神选拔比试的神使是否是酒囊饭袋之徒,表面人模狗样、风光无限,嘴上说得好听极了,背地里搞歧视。说好公平公正,人人平等,实际上不让修为低阶的修士参赛。 “你们是不是针对我们低阶修士,笑话我们能力不行,阻止我们进入秘境参赛。”——来自低阶修士的状词。 “没有,绝对没有。我们从未敢有过如此大逆不道之念头。”——来自诸多基层干苦力不得好报的神使的苍白无力的解释。 最后,又一次长达一个月的商议后。主神决定,龙神选拔比试秘境入口将设置在三重天无边之境凫要山。所有修士在比赛前两个月,自行想办法走过去或是飞过去集合,然后再由神使集中打开秘境入口,放所有人进去。 这下不管你是谁,都得长途跋涉过去,公平公正了吧。 终于没人吭声了。 这事也就这样落下尘埃。 话说这在路上的修士,神使无需管他们的安全如何,可一旦入了凫要山的地界,便需要保障所有人的安全了。修士在凫要山出事,神界不好交代。于是整个凫要山周围都是由神力缔结的结界包围起来,防止邪魔进入。 缔结整个结界的神,便是叶乘。驻守结界的神使,便是四坤神者以及门下仙使。 最近比试刚结束,修士们纷纷散去。原本在凫要山外面遇到危险本不该叶乘管,但有时候修士们又傻得可爱,他实在看不下去,便顺道出手管了管。 凡事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还是要想出根源性的解决办法才行。 四位老神仙争论半天,也没得出个好办法,一下子齐齐望向了一旁懒洋洋品味仙酒的神。 “神君,您怎么看?”四个老神仙异口同声,语调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叶乘一张祸国殃民的美人脸上撩开缕缕不务正业的慵懒神态,摇了摇手心的白玉酒杯,弯眼道:“还有十年时间,先喝酒吧,大家都喘会气。” 四个老神仙:“…………”这是,开摆了是吧? 基层干活哪有不疯癫的?定潮神君既然先摆,大家也就跟着一起吧。反正今天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 几人当即举起酒杯,你来我往,没多久就醉倒在号称万年不醒的碧潭仙酒下。 天色渐晚,留在这太久容易耽误事,四名老神仙与叶乘告别后,就在酒意下化出真身,面态潇洒,腾云离去。 直到所有人离开,叶乘双眸醉意朦胧,余光瞥见荆棘外那道隐隐约约的灰紫色身影。他嘴角无奈地勾了勾,又坐了好一会,才艰难起身,摇摇晃晃朝外走去,衣摆飘飘然。 一直守株待兔的半砺原本还在懊悔自己怎么没想到神会腾云驾雾离去,等到最后只等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时。 居然有神愿意靠脚走路离开。 这可是个大好机会啊。 她赶紧站起身,盯着那道不染纤尘的背影,抿了抿嘴角,立马抬脚跟了上去。 叶乘:原来是个努力砍柴的小孩儿,给朵小红花。 ————— ①来自《佛说骂意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神 第4章 拜师 阒静的山谷回荡着瀑布湍急的声响,淡紫色晚霞斜斜映射在褐黄泥路上,通往峭壁铁链栏杆的小径里,一大一小的身影先后走过,脚边的茵茵草丛被轻飘的衣摆迎头擦过,纷纷柔柔地荡着。 走动令体内仙气再次翻涌,半砺两颊发烫,屏住呼吸,双目定定地盯着面前美丽瘦削的身影,脚底寸步不离地跟着。 大约过去了两刻钟的时间,神者踏入阴凉地段,最终停在了悬崖铁索边。半砺也跟着停下来,半边身子躲在石柱后,两手紧抓着石柱,探脑朝不远处的神瞧去,内心突突直跳,皱眼谋算着该如何一鼓作气开口才能彰显自己的教养与礼貌。 叶乘手肘随意地搁置在被拉直的铁链上,轻飘飘睨着面前雾气蒸腾的万丈深渊,此时空灵鸟语正从另一头的山谷幽幽传来,打消这里诡异的沉静。 见身后跟了自己一路的人迟迟未发话,叶乘双瞳霞光流转,漾着浅笑,突然温柔地发问:“跟了我这么久,有事?” 突然被点名,半砺心跳猛地一滞,大脑嗡地一声登时陷入空白:“…………” 片刻后,见行踪早就败露。半砺收敛心里的所有不合时宜的腌臜心思,一不做二不休,几步上前扑通跪在距离叶乘二三米远的土地上,诚恳地磕了许多个响头。坚定又清晰道。 “…师傅,弟子想跟您学习法术,想要拜您为师,还请您一定要收下弟子。我一定会勤学苦练,将来做牛做马都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的。师傅,您就收下我吧,师傅。” 身后孩童的声音字字诚恳,没有丝毫的闪烁其词,仔细听还能听见声线里微弱的颤抖。 叶乘垂眼沉思,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这事啊。” 不知道有没有戏,半砺又连忙磕了几个头,眼神坚决,更加诚挚:“是,请师傅您收下徒儿吧,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叶乘正暗自琢磨时,身后的娃娃又忙不迭补充了一句话,“我不会让您失望”那几个字眼便沉沉地被强行灌进耳朵里。叶乘抬了抬眉梢,顿时对身后的人起了点兴趣。他侧过身去看她。 脚边不远处的地面,那条不知名的小龙由于跪拜的模样,后背朝前压下,面部朝下,使得本就矮小的身躯缩成小小的一团。年幼的、顽强的、可怜的,却又生机勃勃的。 叶乘只能瞧见她脑顶两端龙角处用狗尾草绑起来的凌乱发丝,以及因为吃了太多仙气,身体招架不过来而愈渐红通的面颊。他轻眯起狭长的瑞凤眼,问。 “你叫什么名字?” 半砺依旧保持着面部向下的姿态,乱发随风贴面,目光里是灰白干泥与细碎沙石。闻言,她如实回答,并没有抬头:“半砺。” 叶乘:“哪个半哪个砺?” 半砺再次如实答复:“回师傅,我没念过书,不知道是哪两个字。我两岁时爹娘便患病离世,也没留下什么书面写法。只可惜我姥姥也不识字,她也不知我的姓名是哪几个字,不过,姥姥跟随我爹娘的叫法喊我半砺,久而久之,我便叫半砺了。只是姥姥去岁已故,现今家里只剩我一人。即便家人不在,我也没换别的喊法,于是沿用此前的叫法,就叫半砺。” 叶乘:“…………” ——半亩方塘,心容天地,砥身砺行,精益求精。 叶乘眼睫轻颤,内心简单思索片刻,莫名闪过这一句话。 他望向跪拜不起的人,说道:“你先起身。” 半砺听此还是摇了摇头:“不,今日出门收拾潦草,衣装不整,更未备上薄礼,如此行径,此次拜师已是令己汗颜难当。若是连跪拜都是随意跪跪,这哪有拜师样?” 叶乘觉得这小娃娃还挺有趣的,不识字,但一嘴都是大道理。碧潭仙酒的威力不可小觑,醉意还在脑中晃荡,甚至愈演愈烈。他向后坐到悬崖边的石头上,手肘搭在粗壮的铁链处,冷白纤长的指尖捏了捏眉心。目光瞥向地面跪拜的孩子,清冷的声音带着调侃: “不用那么讲究,起来吧。” 半砺顿了片刻,方才缓慢抬头,望向前方的神者。他正用手按压着眉心,紫色霞光覆在他的后背上,让那张美玉般珍贵的面孔轮廓愈发分明,唇亦红得过分。 半砺并未起身,她直直地看着他,数息后,冷静地坚持道:“师傅若是不收下我,我便长跪不起。” 叶乘觉得好笑,他放下手,调笑道:“想‘强买强卖’?” 半砺再次低下头,五指渐渐拽起,尽管已经提心吊胆,面上却依旧努力保持冷静道:“不敢。” 叶乘后背突然靠上铁链,链条发出哐当哐当的摇动声。他抱着手,嗓音带着酒醉的散漫,却又难得有些正经:“我说起来就起来。” 她说不收下她她便长跪不起,他还要求她起身!!! 半砺放在冰冷地面上的攥成拳头的手倏地松开,瞳孔重重在眼眶里震颤,有些难以置信,又十分惊讶。她欣喜若狂,又不敢大笑出声,怕笑声过后是一场梦。 半砺猛地抬起头凝视着悬崖边的人,动了动唇瓣,颤动、谨慎地发问:“……师傅这是……愿意收我为徒了?” 叶乘轻笑:“念你心诚,有何不可?” ——轰。 半砺僵硬的嘴角终于朝两边腾地一松,浑身重石霎时落下,笑意从唇齿与鼻息争先恐后往外溢出来。她大喜过望,双眼发光,慷慨激昂地原地又立马哐哐哐磕了几个响亮的头。乐得不可开交:“谢谢师傅,感谢师傅收下徒儿,请师傅受徒儿一拜……不,是十拜。” 叶乘:“…………” 他看着面前乐不可支的人,继而补充道:“半砺,当我的徒弟日子可不会轻松到哪里去。你可想清楚了?起早贪黑与疲惫不堪的生活,真的能日复一日坚持下去?” 半砺嘿嘿傻乐着,遽然抬起脑袋,额头上印着十几粒沙石,那双瑞凤眼里没有任何退缩,而是格外的毅然。 “师傅,徒儿最不怕的就是吃苦了。只要能跟着您一同修炼,徒儿定当不负所望,日日夜夜勤学苦练,早日学成,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她感激涕零道。 叶乘视线扫过她红彤的面颊,以及右腹灰紫色衣衫处一块微微敞开的衣袋口,他忽然道:“你上前来。” 半砺高兴得忘记起身,膝盖潦草地往前滑溜几下,利索地滑到叶乘膝盖前,扬起脑袋,咧嘴道:“师傅有何吩咐?” 叶乘被她这动静搞得稍愣,有些哑然地笑道:“膝盖走路挺熟稔的,在家里也是这样走的?” 半砺毫不掩饰,嗓门带着孩童独有的响亮与活泼:“是的师傅,我在家中床榻上的时候,就喜欢这样走到床角拿东西,然后又这样走回去睡觉。” 叶乘失笑,抬手伸向她的脑袋,半砺不明所以,还是体贴地把脸向前移了移。 叶乘张开五指,掌心对准半砺的脑顶正上空的位置,手部皮肤与她头顶未发育成熟的龙角只隔了一两厘米左右的距离。 他开始运气,不多时,白如月色的灵力便从掌心倾泄而至,如同数万缕摸不清的炊烟,缓缓从半砺的脑顶皮肤进入脑中,沿着天府的位置向下,进入心府与五脏六腑,与半砺白日不小心吸进去的那股野性仙气融合。 直至那股未经提炼的原始仙气被融合与压制,彻底变得纯粹温和,渐渐沉入肺腑。 叶乘收回手,闲懒地倚靠在铁索上,双目朦胧地望着眼前一头雾水的兴奋小孩。觉得挺好玩的。 半砺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她没有灵根,天眼未开,无法看见叶乘刚刚运出的灵气。她只知道,自己烫了一整天、晕乎了一整天的脑子,一下子就奇迹般地清醒过来了。变得十分灵巧。 半砺匆忙抬手摸了摸脑袋,十指抓在龙角上,笑得更开心了,原地“欸”、“欸”几声,血红色的瞳孔闪着紫色霞光,兴高采烈跟叶乘说道: “师傅,我感觉我晕乎了一天的脑子突然好了。您真厉害啊,简直就是神医在世。” 她虽然不知道方才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脑袋是在师傅把手放在她脑顶后才开始好的,应该就是师傅帮了她。半砺赶忙又欢喜地道了几声谢。语气真挚极了。 叶乘抱着手,含笑地瞧着她欢天喜地的样子,良久后,脑中忽而闪过什么,他声音充满玩味,撩着唇醉醺醺道:“半砺,我记得你们龙界有道规矩,说这师傅就是一条龙的第二个再生父母。嗯——” 他笑容更浓了,耍笑道:“半砺,叫爹。” 半砺嘴角一直:“…………” 见她迟迟不敢口,脸色还有点跟吃了苍蝇一样发黑。 叶乘酒意上头,以为自己记岔了。乱如麻线的脑子慢吞吞使劲思考了几许,随后无比轻懒地把手肘轻轻压到大腿上,浅黄宽大的衣袖从瘦削瓷白的手腕处滑落到手臂端。 他倾身过去,手心悠悠支住脸侧,眼睛与半砺的眼睛达成一个平视的状态,他静静望着她,拖着清隽的嗓音,语调缱绻,吐息温热,继续问:“难不成,你们是喊其他的称呼?爷爷?姥姥?祖宗?嗯?” 瞧着近在咫尺的绝美面庞,半砺暗自咬牙:“…………” 算了,她不跟醉鬼较真。 一米一五的小矮子半砺咬牙切齿:……喊爹是吧?你给我等着,等我长大。 ———— 因为女主还没长大,所以还是解释一下,前期男主【不是不是不是】勾引她,他只是单纯性格就欠欠的,我个人感觉是有点骚包搞笑的那种,不是一本正经类型的,平时就纯逗小孩玩,没什么别的心思。男主不是霁月清风、温润如玉性格的,如果文中有这种词汇形容他,纯女主视角,她镀上的八百层厚滤镜而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拜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