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她貌美无心》 第1章 皇后她貌美无心 崔清窈(崔玉安)&祁钰 一巴掌扇在太子新欢脸上,我的手震得发麻,嘴角却扬起明媚笑意。 太子震怒,下令太子妃禁足,可当晚却抱我入怀,柔声唤我小字“玉安”。 世人盛赞太子如玉,有君子之风。 可我知道,他不是君子,而是疯子。 但我与他又有什么不同呢? 1. 元贞十二年暮春,太子征西宁凯旋。 作为太子妃,一大早,我便在城门口等祁钰归来。 我知道,等来的不只会是祁钰。 远远看着旌旗猎猎,前方骑马之人身着玄甲,虽是模糊的影,但仍能想见其英姿勃发、面容如玉。 我想起计谋,心中冷笑,面上却勾起唇,漂亮的眉眼弯弯,眸里好似盛着碎星,是藏不住的娇羞与期待。 “恭迎殿下凯旋——” 我行礼,朝臣跟随,附声应和。 京城中谁人不知,我与太子指腹为婚、青梅竹马,婚后如胶似漆。 可祁钰下马,却没来扶我,甚至连看我也没看。 他转身从身后的马车里扶下来一位绿衣女子,柔柔弱弱,我见犹怜。 我唇角的笑淡下来,向前走的步伐止在原地,内心却嘲讽祁钰,两月不见,这审美也忒差了。 朝臣们瞬间议论纷纷,父兄脸色阴沉,皇帝心腹禄丰公公一脸探究。 祁钰牵着那女子到我面前。 “这位是孤的救命恩人柳如霜,以后便是东宫良娣。太子妃宽容大度,想必会照顾好阿霜。” “阿霜?” 我对上祁钰的眸,手指收拢,握成拳,内心却作呕。 阿霜?唤的可真亲密。 柳如霜走到我面前,一副惶恐的模样,眼泪盈盈。 “我自知能跟随殿下身边做一名婢女,便已是上天的恩赐,可殿下心善,允诺我做良娣……殿下是这般好的人,想来姐姐也是很好的人……” 闻言,我这才转头仔细看她,她一副受惊了的兔子模样,拽住祁钰的衣角。 可我没错过她低头时一闪而过的嫉妒神情。 还是个茶香四溢的绿茶,祁钰是挺会找人来恶心我的。 打量了一会儿,我反倒扯出抹笑来,心思不纯的棋子利用起来,不会让人愧疚。 2. “你也说了,本宫是很好的人,那你躲什么?上前让本宫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妙人,让殿下不远万里也要带回京城。” 我温婉地笑着,向她伸出手。 柳如霜暗含得意,把手放在我手里。 刹那间,我猛地把她拽到跟前,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声音清脆。 她受力不稳直接跌倒在地,手掌擦破渗血,疼得倒吸凉气,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禄丰公公被吓得哆嗦了一下,蹦得远远的,手里的拂尘都差点扔出去。 “阿霜,你还真是搞错了一件事。本宫可从来不是好人,也从来没有你这么个比本宫年纪还大的妹妹。” “见到太子妃尚且不知行礼的粗鄙丫头,给殿下做婢女?也要看你配不配得!” 我拂了拂袖,面上的笑愈发明媚,却让人更加不寒而栗。 柳如霜被我的气势镇住,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放肆!崔清窈,你素来行事嚣张,如今更是连孤都不放在眼里!” 祁钰把柳如霜扶起来,眼神冷冷地看向我,又看向我的父兄。 “看看你们崔家百年底蕴教养出来的好女儿!” 祁钰低吼,未来君王的怒火也不是纸老虎。 可我父亲乃是户部尚书,又是世家之首的崔家家主,便是对上太子,也是有底气的。 “崔家的教养自是不及皇室,太子殿下仁慈宽容,对救命恩人优待有加,便是连刚迎娶不到半年的太子妃也越不过救命恩人去——” 父亲表面恭敬,但说话却处处带刺。 朝臣们面面相觑,不发一言,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娘娘虽自幼在家娇生惯养,但嫁到东宫后也是温顺有礼,操持有度,便是陛下皇后也挑不出错来。可如今一个小小良娣便能压到头上,挑衅非常,真是让人心寒。” 我兄长当年可是状元郎,舌灿莲花不是虚名。 “好好好——你们崔家人当真是相亲相爱,娇纵跋扈也能让你们说成温顺有礼,当孤瞎么?” 可不就是,我心中腹诽。找新欢也不找个好看点的?面皮这么厚,打得本宫手疼。 柳如霜靠在祁钰怀里哭的梨花带雨。 “传孤的令,太子妃崔氏当众失仪,禁足一月,罚抄宫规百遍!” 祁钰看我的眼神如同淬了冰,看柳如霜的眼神却温柔如水。 “臣——妾——遵——旨——” 我盯着祁钰,咬牙切齿地说,福了福身,然后赌气般冷笑着甩袖离去,步摇划出决绝的弧度。 本是来迎接太子的百姓变成了吃瓜群众,是非尚且不论,皇室的秘闻总是更令人好奇,不出半日,整个京城都会知晓今天的笑料。 真是让人不爽,本宫竟是这笑料的主人公。 上马车前,我突然瞥见茶楼上的人,对视一眼,他远远向我恭敬地行了一礼。 “呵,狡猾的狐狸。” 我对云长卿,从前是厌,现在是厌恶至极,我转过头拎着裙摆上了马车。 帘子放下的一瞬,脸上的气愤、羞恼全无,只余冷漠。 3. “娘娘,手打疼了吧,沉鱼给您上药。” 我把手递过去,沉鱼把上好的膏药涂在我发红的手掌心,轻轻揉着。 “虽然知晓是作戏,可太子殿下的态度也太令人心寒了些。” 落雁忿忿道,把新鲜的蜜饯端上案几。 “既是作戏,又何必走心?柳如霜是祁钰的棋子,本宫又何尝不是?不过一个沉沦,一个清醒罢。” “不知自己为棋子,被人操控还暗暗自喜是可笑。可明知自己为棋子,却仍受其操控,不是更可笑吗?” 吃一颗蜜饯,甜意化开。 我不甚在意地说,好似在开一个与我无关的玩笑。 “这怎么能一样?柳如霜岂能与娘娘相提并论!您是殿下明媒正娶的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 落雁听不得我说自己半点儿不好,急忙回道。 相比起来,她姐姐沉鱼则更沉稳细腻,此刻正担忧地看着我。 “接下来,怕是风雨满途啊,娘娘。” “可风雨之后才会见彩虹。不破不立,想做皇后,总要把障碍一步一步扫清。” 我是祁钰最称手的棋,他是我开路最锋利的刃。 彼此都为戏中人,爱恨痴嗔皆为云烟,动心者将一败涂地。 而在这朱红高墙中,又怎会有心? 接下来,为皇室马首是瞻的御史会批判我善妒失仪、娇纵跋扈,而以崔家为首的世家则会弹劾太子色令智昏、罔顾礼法。 皇帝表面调和,实则暗地里将推波助澜,借机削弱战功赫赫的太子的羽翼。 而父亲与兄长自会佯装气愤,抱病在家,不问早朝。 皇帝这关能不能过,到底还要看他对自己的儿子忌惮有几分,信任又有几分? 4. 面见皇帝时,祁钰奏请封柳如霜为良娣。 皇帝看了眼禄丰,试探地问道:“那太子妃何如?” 祁钰垂眸,无奈地回道: “儿臣与玉安青梅竹马,知晓她性子娇纵,可她今日打的不止是阿霜的脸,更是儿臣的脸,是以才狠下心来罚她,让她收敛一点,毕竟东宫以后也是要纳新人的。” 而谈及崔家,祁钰脸色沉了沉。 “只是这崔礼正倚老卖老,未免不把儿臣放在眼里,他儿子崔清远虽是才华横溢,但也不免孤傲至极。究其根本,还是依仗世家的力量,久而久之,世家必定为患,不得不除。” 年轻的太子眼里闪过一抹狠厉。 皇帝沉默地看着面前这张与自己有三分像的脸,想起自己还是太子的时候也是这般野心勃勃。 半晌,他挥了挥手,“纳个良娣罢了,你想便随你,退下吧。” “谢父皇。”祁钰恭敬地行礼,转身时笑意全无,看谁都温和的桃花眼里唯有凉薄与嘲弄。 祁钰出去后,皇帝看向禄丰,“今日之事,你觉得太子与太子妃可有作戏?” “奴才看着不像。且不说太子与太子妃的往来书信,我们都监视着,便是太子妃今日的表现,也全然不像作假。” 禄丰想起那巴掌的响亮声,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您是没见,太子妃掌掴柳良娣的样子,那叫一个快准狠,不愧是京城第一贵女,这风华绝代是真,这骄矜啊也是真真的,断然受不了殿下携新欢归来之辱。” 皇帝摸了摸胡子,笑起来:“崔家这女儿才情容貌,整个大启恐怕也无人能出其右。只是,性子骄矜惯了,不懂得服软,再美的皮囊,祁钰看了十几年,也看够了,对温柔小意的女子新鲜新鲜也是常事。” “但是,朕的儿子朕又怎么会不懂呢?世家是朕的心头刺,也是他的心头刺,不过是建了战功,有了兵权,如今想借题发挥,拿世家开刀罢了。‘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他想争,便替朕争一争吧。” 禄丰拱手,笑的一脸谄媚。 “陛下英明,姜到底还是老的辣。” 皇帝闻言大笑。 他自认为以此可以离间太子与世家的关系,又能使自己忌惮的两方各自受损,自己稳坐皇位。 可他刺向太子的剑,实际上却是太子自己递上去的。 祁钰,这场戏,本宫替你演的如何? 5. 夜深人静,我没有睡,也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皎皎月色,坐在梳妆台前。 我与祁钰的书信都用特质的墨汁书写,只有我和他才有显字水,皇帝监视又能如何? 等了一会儿,身后窗子微响,片刻,我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镜子里,祁钰抱着我,似情人呢喃。 “殿下,这出戏可演的痛快?” 我侧过脸,看着他精致的下颌线,皮笑肉不笑地询问道。 他轻笑,热气洒在我的耳畔,有些痒。 “都是玉安的功劳,孤这出戏才能演的如此顺利。” 他轻松地把我抱在怀里,自己坐在我原来的位置,握着我扇柳如霜巴掌的那只手,轻轻地吹气。 “孤的玉安一直都这么聪明伶俐,深得孤心。那么,该怎么奖励你呢?” 祁钰低头吻我,把我抱得很紧。 我没有回应他,只是轻嗅。 索性,他身上是龙涎香的味道,而没有沾上柳如霜的脂粉气。 如果他刚从柳如霜那边过来,再来抱我,我实在是怕自己收不住手镯中暗器,提前送祁钰一程。 祁钰大抵是明白我在想什么,他用额头抵住我的额头。 “玉安,她不配与你争。” 我抬手,揽住他的脖子,弯唇,眸子里亮晶晶的。 “我与她争什么呢?争殿下么?可殿下不是自己就过来了——” 刚染过蔻丹的指甲轻轻划过他的喉结,保养得宜却又透着些许锋利。 祁钰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眸色暗了暗。 “玉安,你是孤的,从始至终。” 他抱起我,走向红幔摇曳的床榻。 在他俯身的时候,我抬脚,精致的珍珠绣花鞋不偏不倚踩在他的心口,视线向旁边书案上放着的笔墨纸砚看了看。 “太子妃崔氏当众失仪,罚抄宫规百遍——”我重复他今日的话。 祁钰好看的桃花眼里漾起无奈。 “玉安想怎样罚孤,才肯解气?” 闻言,我把他压到身下,纤纤玉手掐住他的脖子。 他眸色宠溺而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手扶着我的腰。 “妻债夫偿,殿下会模仿我的字,那就替我写好了。什么时候写完,我什么时候解气。” 祁钰的咽喉被锁住,却笑的花枝招展,像只男狐狸精。 “玉安乖,想让孤替你抄也不是不行,你亲亲孤,好不好?” “不好!我要给你惩罚,不是奖励。” 我懒得理他,刚转身想离开,却被祁钰一把抱了回去。 “可孤想给你奖励——” 一夜无眠。到底谁给谁奖励?狗东西。 次日天还未亮,祁钰便离开了。 是啊,我现在还被他禁着足呢。 世家上书,皇帝装模作样,责怪了祁钰几句,但却只把禁足期缩短为半月,不过是在敲打。 大事上,皇帝还离不开世家的帮助,可他又不满世家势大,只能在这些无关痛痒的事上做文章,让人下不来台。 既要又要,只会什么都付诸东流。 皇帝年纪大了,身体越来越差,可越是如此,他越不愿意把皇位传给祁钰。 而祁钰是比他还有野心的帝王。 而我,作为百年世家的嫡女,肩负的是家族的荣光。 所以,我和祁钰,现在有着共同的敌人。 但这并不妨碍我讨厌祁钰。 第2章 皇后她貌美无心 6. 我成了祁钰的手中刃,却还要承受满城的“风雨”,背负御史的骂名,被禁足在宫中。 但禁足总有解除的一日,而祁钰利用我的总有归还的一天。 我这柄利刃,在未来的某一天,或许就会插进他心脏。 祁钰,你这么了解我,知不知道,我想要做的从来不是受制于人的皇后,而是摄政垂帘的太后。 禁足解除那日,恰逢为祁钰举办的庆功宴。 晚宴上,我穿着正红色宫装,戴着鸾凤步摇,额间画着精致的牡丹花钿,雍容华贵,担的起太子妃的头衔。 祁钰看我的眼神没有温度,他身后的柳如霜冲我挑衅地笑。 在我被禁足的时候,她被一顶小轿抬入东宫,成了良娣。 我顶了顶腮,到底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也值得炫耀?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看来,她还不了解这宫墙之中的规则,不清楚她旁边之人是储君,而她对面之人是储妃。 区区棋子,也妄图影响执棋之人,不自量力。 我没显露好脸色,毕竟,戏还要演下去。 再说,对于祁钰给我找的苦差事,我也确实心烦。 昨晚还抱着我不松手,今天在这儿装什么高冷,狗东西。 7. 晚宴上,多的是暗流涌动。 我坐在祁钰身旁,不笑,气质如冰。 在众人看来,我们仍是在闹别扭。 我对面下方不远处,坐着皇帝的心腹,御史之首——云长卿。 他是寒门贵子,新科状元,才华,胆识,谋略,皮囊兼而有之。 他是皇帝对付世家的一柄好刀,也是备受赞誉的清正之臣。 可短短时间,便从籍籍无名到今日的位高权重,云长卿,你又是什么好人呢? 我回江南老家探亲时,奉命暗访的云长卿被人追杀,受了重伤,恰巧遇见我。 本是没打算多管闲事,可他却死抓着我不松,追杀他的人什么都不管,上来就动手。 我被迫救了他一命,他就赖上了我,非要给我做侍卫,三月后却不见了踪影。 再遇便是太子妃的册封典礼,那时我才知道,他就是那个参了崔家许多折子的家伙。 他是怎么说我来着?哦——崔氏嫡女娇纵跋扈。 我既如此入不了他的眼,还真是辛苦他委曲求全跟在我身边扮猪吃老虎了。 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天生丽质的容颜映在酒杯里,天边的月色也溶在里面。 可惜了,当初不知道他的身份,否则,那温柔的水乡便是他最好的归宿。 8. 父亲与兄长仍是未消气的模样,与太子之间的气氛看起来很僵。 皇帝装作看不见,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 皇后虽不喜欢柳如霜,但她也乐的给自己的长子添些堵。 祁钰自小由皇帝教养,由名师指导,压力之下,他也不免少年老成,与皇后关系一般。 而皇后更偏爱养在膝下的小儿子允王,却扭不过嫡长子为皇位继承人的祖训。 晚宴散了,帝后离开,祁钰带着柳如霜先走了。 我坐着轿辇,懒懒地撑着额头,今晚吃酒吃得多了些,不免头晕。 “微臣参见娘娘——” 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响起,像是泉水,又像是碎玉,更像白雪从梅梢轻轻滑落。 我睁开眸,蝴蝶似的睫毛颤了颤,染着蔻丹的手指拨开红色的珠帘。 “云大人,许久不见,参本宫的折子写的是越发有水平了。” 我笑意不达眼底,侧眸打量他,这次参我的御史里他可是主力。 宫道上此时只有我、他和随行的宫人。 “娘娘尊荣无双,与您有关的事,臣皆不敢怠慢,自亲力亲为。” 他一字一句,字正腔圆,仍保持着行礼的姿态,脊背笔直,如竹似柏。 “呵。”静谧的夜色里响起我极轻的一声笑。 “云大人不愧是状元出身,这挤兑人的话也说的令人生不起气来。” “微臣不敢。”嘴上说着不敢,云长卿却径直起身,勾唇笑。 “更深露重,娘娘还是早些回宫吧。” “云长卿,你过来些。”我朝他勾了勾手指。 他听话地靠近。 我抬手给了他一巴掌,笑盈盈地说: “本宫在云大人眼里娇纵跋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云大人最是能忍,想来也不会同本宫计较。” 云长卿的脸顺着力偏向一边,白皙的脸上有个明显的红印。 他仍是弯唇笑的模样,看着我。 “娘娘的巴掌也是恩赐,微臣谢过。” 我侧身轻语:“祁钰的爪牙暗桩果然不是谁都能当的,疯狗——” “回宫。”我招了招手,轿辇行进。 能跟在我身旁做事的人断不会嚼舌根。 云长卿负手,站在原地,看着轿辇消失在拐角,低低地笑出声。 “还真是娇纵——跋扈——” 9. 这东宫之中,只有我和柳如霜。 我既解了禁足,她便每日都要到我这里请安。 我起初还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在我面前“不经意地”显露祁钰对她的宠爱,颈上的暧昧的红痕,手上贵重的玉镯,身上精致的绫罗绸缎,诸如此类。 不过几天,我便厌烦了她跳梁小丑的做派。 说实话,我知道,祁钰虽是赏了她不少东西,但从没碰过她。 后来,我依旧让她来请安,但却不再见她,扰人心情。 祁钰表面上对我的态度仍是冷淡,崔家等世家也连连上书参他,御史则回之以唇枪舌战。 朝堂上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不得不说,我与祁钰这步棋走的还是不错的,以极小的导火线点燃了矛盾的火药桶,掩人耳目,让皇帝放松警惕。 10. 秋日萧瑟,菊花却盛开得灿烂。 今年的赏菊宴是由我来操办。 从前围绕旁边的贵女恭敬地行礼问安,说着些奉承恭维的话。 这里面不乏想嫁入东宫,日后为妃者。 她们中稍微聪明的人都知道,与其讨好祁钰,不如讨好我。 于是,我不必出手,柳如霜便被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 说是为我,其实,她们心中也少不了嫉妒。 柳如霜却认定是我指使她们欺负她,哭的梨花带雨,却偷偷让她的贴身婢女春桃去寻祁钰。 春桃离开宴席时,向我谨慎地点了点头。 我看了眼不远处的木拱桥,倒是个上演好戏的地方。 我上前扶起柳如霜,露出关心的神色。 “柳妹妹,本宫如何会针对于你?你是殿下的救命恩人,如今又得盛宠,饶是本宫,也不敢欺辱你。” 我拉着她的手,状作无意闲走一般,引着她上了木拱桥。 戏台子,本宫给柳如霜搭好了,但能不能开戏,却取决于她会不会动歪心思。 柳如霜,你是会安于得手的富贵,还是妄想于储妃之位的荣华? 选吧,本宫很是期待。 “柳妹妹莫要再哭,你这幅可怜见的样子,本宫看了都心疼。”我拿出帕子,轻轻地擦着她脸上的泪。 “若是殿下看见了,定要以为是本宫欺负你,怕是又要禁本宫的足。” 我显出担忧、害怕的样子。 柳如霜闻言,明显顿了顿,看着我身后的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祁钰自假山后面出现的一瞬,柳如霜突然尖叫起来。 “娘娘,您放过我吧——我如何敢跟您抢殿下——” 哭喊着,她故意拉着我的手腕,旋转,装作我推她的样子。 我顺着她的力,任她达到目的。跌落的一瞬,我与祁钰对视,我知道,他明白我的心思。 但跟在他身后的除了侍卫,还有云长卿。 我明显地看到狐狸般狡黠的人在那一刻慌了神。 片刻,我与柳如霜双双落入水中。 秋天的水多少有些凉意,寒意好似要浸入骨子里。 我远远地看见祁钰向这边跑来,华贵的黑色衣袍翻飞,神情慌张,嘴里唤着的却是“阿霜”。 祁钰知道我会水,但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 我故意挣扎了几下,害怕地喊着“殿下救我”,然后好似无力绝望般,沉入水底。 我看着祁钰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向我对面的柳如霜游去,把她抱上岸,而我自顾自地下沉。 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戏,但,当水将我淹没的那一刻,我还是被一种避无可避的失望与疲惫紧紧裹挟,心比这秋日的水还凉。 下沉的时候,我想,我与祁钰虽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到底自利益、权谋、猜忌里生出的爱,无花无果。 白皙如玉的皮肤在水下近乎透明,深蓝色的衣裙浮动,如同绽放到极致的花朵。 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3章 皇后她貌美无心 11. 顿时场面乱作一团,贵女们尖叫着围过来,不知所措,震惊又嫉妒地看着祁钰将柳如霜抱上岸。 “殿下,救救娘娘啊——她沉底了——” 与我交好的人纷纷请求,眼里的情感到是真了几分。 我崔家为京城世家之首,百年根基,声望很高。 而我是崔家嫡女,京城第一贵女,琴棋书画,射御书数无不精通,她们是服气我的,也知这皇后之位唯有我担的。 而在柳如霜被祁钰所救的同时,沉鱼便立刻跳下水去救我,却还是慢了一步。 因为我被云长卿揽住腰,抱出了水面。 我装作昏迷,自然不能睁眼去看他的神情,却感觉的到,抱住我的手止不住地在颤。 他嘴里小声喊着什么,也许别人以为他唤的是“娘娘”。 可我却听清了——他唤的是“窈窈”。 还真是……大胆,情爱竟使如此理智的人也失了头脑。 祁钰回头,他以为将我捞出来的会是我的贴身侍女。 可他看到的却是云长卿抱住我,游向岸边的场景。 哪怕他怀中的柳如霜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的眸却没有收回,神色寒凉如水。 他下意识收紧拳头,玉扳指被捏碎,手掌被鲜血染红,浸着池中的水,滴落在地。 还没到岸边,沉鱼便把我接了过去,那一瞬,云长卿好像把我往回抱了一下,似是不愿松手。 他与祁钰对视一眼,才垂眸,把我交给沉鱼。 落雁立刻用披风把我裹起来。 虽然云长卿的出现是个插曲,但后面的戏没有受影响。 当然,这不合礼仪,可在太子妃落水昏迷、太子宠妾灭妻这件惊人的事下,谁又会分出多余的心思在意呢。 就算有,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胆子嚼舌根。 我“昏迷不醒”,寒气入体,发起“高烧”。 参宴的世家夫人、小姐纷纷替我喊冤,说是柳如霜推我下水,意图谋害。 连柳如霜的贴身婢女春桃也指认是她陷害于我。 柳如霜本想借机向祁钰卖惨,让他惩治我,却不料事情发展成这幅样子。 谋害储妃的罪名,她有十个脑袋怕是也担不起,她这才觉得自己入了圈套。 可这坟墓难道不是她自掘的么? 崔家是出了名的护短,尤其这一辈,嫡出的女儿又只有我一个,宝贝得不得了。 爹爹与兄长在朝堂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参祁钰的折子堆积成山,同时要求处决柳如霜。 祁钰“不愿”,在皇帝寝殿外跪着求情,下着瓢泼大雨也不起身,跪了一天一夜,对自己也是够狠的。 皇帝任由事情发展到世家要求废黜太子,接我回家,百姓指责太子宠妾灭妻的地步,才出面解决。 皇帝严厉呵斥太子,下令禁足,交出兵权,柳如霜三日后问斩。 我依旧“昏”着,外面的风雨与我隔绝。 数不清的良药补品、奇珍异宝源源不断送进我的宫中。 这幅场面,最高兴的恐怕唯有皇帝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12. 太子被禁足,太子妃昏迷。 皇帝将兵权握在自己手里才安心,他每日吃着“灵丹妙药”,盼着自己的皇位坐的再久些。 而祁钰虽然稳定了边疆,可锋芒太盛,战功赫赫,在民间声望过高,又娶了我,有世家扶持。 皇帝需要有能力的儿子稳定社稷,却不想要一个他还在位时就野心勃勃、手握重权的太子。 可这一切,不过是祁钰与世家演的戏码。 被禁足的他暂时退出皇帝的中心视野,却拥有了更充分的施展空间。 兵权看似被收回,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将士可不是仅靠虎符就能被调动的。 更何况,这京城的羽林卫听命于谁,还不好说呢。 入夜,半梦半醒间,我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我知道是祁钰,却不想见他,假装睡觉。 “玉安,在生孤的气?”祁钰把我抱起来,揽在怀中,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我气极,一口咬在他的肩膀,用了十足的力。 祁钰痛呼出声,却把我抱得更紧。 许久,我累了,终于松了口。 隔着夜色,我看向祁钰,声音沙哑,开口道:“祁钰,我想做皇后。” 他垂眸看我,片刻,答应道:“好。” 而狱中,柳如霜惊恐地看着出现的黑衣人,她往后缩至墙角,狼狈万分。 “我要见殿下,我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东宫良娣,你敢对我不敬,他饶不了你。” 柳如霜的嗓子哭哑了,可仍盼着祁钰来救她。 “殿下说了,能为他死,是你的荣幸,可你千不该万不该起了害娘娘的心思——” 一枚药丸被塞到柳如霜嘴里,她趴在地上猛咳,想吐出来,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失了声。 三日后,柳如霜被问斩的时候,百姓纷纷向她丢菜叶、鸡蛋,骂她是祸水。 那一刻,她是真的后悔,冒了双胞胎妹妹的名,假装太子的救命恩人,来了这京城。 边疆虽是苦寒,可京城繁华背后的算计更让人惊心。 而祁钰其实一早就知道,柳如霜不是救他的人,给柳家的赏赐早已还了恩情。 既然有人愿意成为棋子,那就给她上棋局的资格,但代价要自负。 实际上,柳如霜也不过是皇权斗争的牺牲品罢了。 13. 皇帝的灵丹妙药吃的越多,身体越亏空,越亏空,他就越担心,越是求医问药。 可他不知道,他身边炼药的人都是祁钰的暗桩。 而最近的闹剧使他放松了警惕,祁钰和我的布局推进的更为隐蔽和顺利。 三个月后,皇帝“病逝”,传位太子祁钰,朝堂之上,军营之中,无人不服,与几个月前的局面截然不同。 太后随允王去了边远的封地,靠近西宁的地方。 登基与封后同时进行。 祁钰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走向高处。他为帝,我为后。 祁钰比我大三岁,从我有记忆起,我人生中重要的事便总有他的身影。 我们互相陪伴,走过“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也走过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才行至今日。 头上的凤冠是重万分的,却也是我作为崔氏女想要的荣华。 今早,祁钰亲手给我戴上及笄时他送我的簪子,那是他亲手做的。 簪子精致、华贵却也锋利。 帝后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无人不称赞。 而几个月前,柳如霜的事,众人却仿佛都忘记了一般。 祁钰,当共同的敌人消失,我们又是否会站在彼此的对立面? 高处风猎猎,回首,朝臣参拜,尊荣无尽,牵住我的手传来温度。 14. 祁钰即位后,勤勉于政事,轻徭薄赋,奖励农耕。 选秀之事被朝臣连连提起,希望祁钰扩充后宫。 但祁钰一直没答应,找借口堵了回去。 以云长卿为首的御史没人参我善妒,都是赞美帝后琴瑟和鸣的声音。 坤宁宫里,我坐在花园的凉亭中,落雁为我扇着风。 春和景明,百花齐放。 祁钰来了,我却没有起身行礼。从我认识他起,便是如此,人前是君臣,人后,我从不必行礼,也从不称“臣妾”。 “这陈家小姐下得一手好棋,这王家小姐最善琴瑟,这慕容家的嫡次女容貌倾城……” 我仰头看祁钰,“陛下,中意谁?” 祁钰把我抱进怀里,宫人自觉退下。 “玉安为妻,此生足矣。” 我弯唇笑,“陛下,承诺听起来总是动听的。” 毕竟,为了布局,他不也纳了柳如霜为良娣么,虽然有名无实罢了。日后,这宫中又会有多少美人,多少宠妃呢? 可皇后只有一个。 15. 据密探来报,允王勾结西宁,意图谋反。 祁钰并不避讳告诉我这些朝堂上都还不知道的消息。 当然,即使他不说,我也有法子知道,但到底要慢一些。 “你打算怎么做?” 把心怀不甘的允王的封地安排在靠近西宁的地方,绝不会是巧合。 祁钰很喜欢抱着我,大多时候,我也乐意窝在他怀里,因为温暖又舒服。 “将计就计,瓮中捉鳖。朕会亲自出征,为大启绝边患。” 他把下巴放在我柔软的乌发上,大手裹着我的手。 “玉安会舍不得朕吗?”他柔声问。 “我当然是舍不得陛下的。”我反握住他的手,“要平安归来,我等你。” 哪怕我与祁钰之间不可避免会有冲突,但面对外敌,我与他站在一起。 “有玉安等朕,朕一定会平安归来。” 他从衣领里掏出我为他求的平安符,这是我送他的生辰礼,他一直戴在脖子上。 那三千台阶,我是每一步都亲自走过,才为他求来了平安符,那时我也是有过真心的。 16. 半月后的早朝,传来祁钰要御驾亲征的消息。 第二天黎明时分,我站在城楼送他。 年轻的帝王回眸看他的皇后,他的铠甲闪着光。 我看见他的口型,他说的是“玉安”。 祁钰,我的小字里有你的名字,那便借此祝你平安吧。 大启军队假装措不及防,作出连连败退的假象。 西宁军队士气高涨,不免大喜过望,乘胜追击,进入大启境内。 那一带多山,易于埋伏。 和祁钰情同手足的江小将军便在此处等待。 西宁大军进入狭窄的通道,前方逃命的大启军队突然转变方向,截断前路,上方箭矢如雨,密集地射来。 西宁军队与允王的叛军想逃,却发现后路被巨石堵死,巨大的慌乱击垮了他们的士气,甚至发生不少踩踏事故,不攻自破。 这一仗,大启完胜。 但西宁倒底是有实力的,吃了败仗,便快速调整了战术。 祁钰去了前线已两月有余,虽是捷报频传,但我仍是担忧。 正绣着牡丹花样,突然手指被针扎破,一滴鲜红的血染在针线上,牡丹好似活了起来。 可我的心却砰砰跳个不停。 一向稳重的沉鱼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我转头,看着她跑进来,几乎预料到她要说什么。 “娘娘,前线来报,说是陛下……陛下他……”沉鱼含泪看我,不忍地跪地扣头。 “陛下被允王射中有剧毒的暗箭,崩了——” 手里的刺绣落地,一种窒息感铺天盖地地向我袭来。 我想开口反驳,嗓子里却被堵了棉絮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 急火攻心,竟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沉鱼和落雁担心而惊慌地扶住我,“太医!快去找太医!” 祁钰,你的结局要么寿终正寝,要么倒在我怀里,但是不能丧命于大漠边关,败在外敌之手。 第4章 第 4 章 17. 我一手使劲掐住掌心迫使自己冷静,一手抓住沉鱼的衣袖,冲她摇了摇头,“不必唤太医。” 沉鱼和落雁扶我到床榻上休息。 我接过手帕,擦了下唇角。 细细想来,我不相信凭借祁钰的才智与谋略,会如此轻易地被暗算,尤其还是被允王那个草包。 几日前的线报,允王被围堵,粮草匮乏。 可如今……事有蹊跷,在没有亲眼见到祁钰之前,我是绝对不会相信他驾崩了。 更何况,就算祁钰出事,江小将军也会竭力封锁住消息,为何如此大张旗鼓? 莫非朝堂之上、军营之中有西宁细作。 西宁这些年逐渐强大,侵扰大启,已成边患,祁钰这次亲征是抱着永绝后患的目的,将西宁纳入大启版图。 那么,这很有可能是他的将计就计的策略。 若朝堂之上确有西宁细作,一定会趁乱生事,所以他在出征前提拔了云长卿为首辅,稳定朝政。 “娘娘,云大人求见。”宫女来禀。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后宫不得干政,他是朝臣,私自见我本不合礼法,但如今,我需要他的助力,而他也是祁钰留给我的帮手。 “请他进来。” 云长卿一向云淡风轻的脸上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 行过礼,他抬头看见我嘴角未擦干的血迹和苍白的脸色,显然感到诧异。 “赐座吧。” 我摆摆手,沉鱼带着其他宫人退下,殿内只余我和他。 臣原以为娘娘没有心,现在看来,只是藏的比较好罢了。” “如今人心惶惶,云大人竟还有心情说本宫的风凉话?” 我的嗓子有些沙哑,开口说话时仍能感觉到淡淡的腥甜。 “娘娘如此聪慧,怎会猜不到其中原由?却还是急火攻心,失了理智,娘娘对陛下倒真是爱慕至深。” 云长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 “云大人这么关心本宫的私事,用心何在?莫不是爱上本宫,如今也懂得了有心的滋味?学会了嫉妒吃醋。” 我懒懒地用手撑着脑袋。 “对本宫动了心思,祁钰还能留你做首辅,看来云大人的才能本事的确是无人能出其右。” 云长卿垂眸笑,“陛下的确警告过臣,可他说的是娘娘看不上我。” 我点点头。 “他说的对,本宫的确看不上你,谁会对刺向自己的利刃另眼相待?怕不是疯了。” “臣与娘娘立场不同,的确伤害过您,臣自知您厌恶臣。可娘娘为陛下又是禁足,又是坠湖,他就不算刺向您的利刃?” 云长卿颇有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 “哦,那你便当本宫疯了吧。”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云长卿。 “但你若是成了本宫手中的刃,本宫自然就会对你另眼相待了,如何呢?” 闻言,云长卿一本正经地回答: “娘娘对臣有救命之恩,可陛下对臣也有知遇之恩。臣虽不算不得的什么高尚之辈,但也不会背叛陛下。” “娘娘于微臣,是天上明月,可望而不可即,有臣在,自护娘娘裙不染尘,端坐高位,臣以性命起誓。” “而臣于娘娘,是心头刺,恨之厌之也无妨,总比无波无澜要好的多。能做娘娘的心头刺,也是臣的福分。” 跟云长卿讲话,他总能踩中我的雷点。 我端起茶盏向他掷过去,茶水洒湿他的衣服,他却是连躲都没躲。 “爱卿不是说喜欢那水乡么,迟早有一天,本宫让那里成为你的归宿。” “那臣便先谢过娘娘了,诸事繁忙,还能记得臣的喜好。”云长卿拱了拱手。 我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罢了,留着他还有用,明日的戏,要想唱的好,单凭世家还不够,还需云长卿一派的助力。 手轻抚小腹,明天的重头戏还是在本宫。 18. 第二日,朝堂之上,有些人开始迫不及待地想要拥留京的三皇子祁琮上位。 祁琮?这里面原来也有他的推波助澜。 这位三皇子是皇位之争中,除了太子的胞弟允王以外,唯一完好存活下来的皇子。 他出身低,整日像个透明人般,软柿子一样的脾性,如今竟也亮出獠牙。 以崔家为首的世家和以云长卿为首的朝堂新贵均不同意。 工部尚书却高呼“国不可一日无君”。 “呵——”一声轻笑在朝堂上响起,轻但却有力,让人不敢妄言,压迫感传来。 “昨日传来陛下不测的消息,今日你们就要推新皇上位,本宫看你们是蓄谋已久、狼子野心——” 我自台阶一步步向上走,顺手抽出御前侍卫的佩剑,径直掷下,剑闪着寒光,正好插在工部尚书面前。 他吓得跌倒在地,不可置信地颤抖着,“你……你怎敢……” “本宫是皇后,你为臣子,凭你也敢对本宫指手画脚?” 朝堂之上的喧嚣一下子静了。 “皇嫂,臣弟知你因皇兄驾崩之事,痛苦非常,可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祁琮出来打圆场,看向我的眼神却是明晃晃的算计。 顶着张与祁钰有两分像的脸来恶心我,真是令人作呕。 “无君?怎会。”我理了理皇后的朝服,抬眸俯视阶下群臣,唇角勾起冷笑,一字一句道: “就算陛下不在了,也有本宫这个太后在这儿呢,轮不到阿猫阿狗出来叫嚣!” 19. 闻言,祁琮的脸色变得阴鸷扭曲。 “崔清窈!你莫不是盼着皇兄出事,好让大启改姓崔吧?” 此言一出,许多大臣窃窃私语。这祁琮还真是个会挑事的讨厌家伙。 “安静!”凌厉的声音响起,众臣被我的气势骇住,下意识停了言语。 “诸位不必慌张,本宫虽是崔家女,可也是祁家后,名字是入了皇室玉蝶的。” “且不说三皇子祁琮蠢笨无知,懦弱无能,就是他在陛下安危尚不明确时妄图篡位,直呼皇后名讳,以下犯上,不忠不义,不仁不礼,这样的草包也配的皇位? 众爱卿莫不是想让后人骂作昏臣?” “你……你……简直狂妄至极,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训,难道你就遵守礼法了吗?” 祁琮气愤至极。这就沉不住气了?呵,也对,西宁不过想要一个听话的傀儡罢了。 蠢货。 “后宫是不得干政,可也有孝慈太后垂帘听政的先例,不失为佳话。” “孝慈太后垂帘是因为皇帝年幼,你又凭什么?” 我勾唇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我抬手轻轻抚摸显怀不明显的小腹。 “就凭本宫怀有龙嗣,而皇位自古以来都是父子相传。” 话落,朝堂又炸开了锅。 祁钰出征一月后,沉鱼替我诊过,已有孕两月有余。 如今孩子已有三个月大,我身材纤细,穿的衣服稍微宽松些,旁人也看不出来。 “这……怎么可能?”祁琮不敢相信。 我的父兄也惊讶不已,我安抚地看向他们,片刻,他们长舒一口气,露出放心的表情。 云长卿看我的神情变得复杂而挣扎,有片刻的茫然,垂落身侧的手悄然握紧又松开,再抬头时恢复了原来那副清冷的模样。 他走至殿中间,俯身拜,高呼“皇后千岁”。 众臣跟着参拜,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也不得不按耐心思。 从那天开始,我便垂帘听政,云长卿与崔家为首的世家都是我的助力。 至于那些蠢蠢欲动的人,都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包括三皇子。 20. 但,世间事最是难料,其实,我也不敢断定祁钰一定能平安归来。 煎熬的一月后,终于传来大启胜利的消息。 收到祁钰的亲笔书信,信上寥寥数语:我且安好,思念如潮。吾妻玉安,静候佳音。 知道他还活着,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一滴泪自眼角滑落,打湿了“玉安”二字,墨色晕染开来…… 京城里,西宁的暗桩如今也尽数拔除,朝堂也是面目一新。 祁钰率兵乘胜追击,直逼西宁都城,西宁军队节节败退。 因着心里安定,我的气色也好了许多,只是前段时间忧虑过甚,又加上孕期反应得厉害,面庞更显瘦削。 沉鱼扶着我在御花园里走动,云长卿来回禀朝堂事宜。 “娘娘比往日更纤细了,如今又身怀皇嗣,还是要保重凤体。” 朱红的官服衬着年轻的肱股之臣更加英俊,他倒是适合入仕为官。 我微笑,手指轻抚花瓣。 “云大人较之往日,也是瘦了许多,朝堂上的事,你费心了。” “分内之事罢了,微臣不敢居功。倒是娘娘聪慧过人,谋略与胆识皆让人刮目相看。” 状元郎批人的折子是句句犀利,若是有心要赞美起人来,也是嘴甜的很。 “还记得云大人从前参过本宫不少折子,道本宫娇纵跋扈,如今能得你这句夸赞,也是不易。” 我开着玩笑,折下一枝牡丹,沉鱼替我簪在发间。 “从前是臣有眼无珠。” 闻言,我回眸看他,乌发间的牡丹花瓣在微风里轻轻晃动。 不愿多说,我转身离开,繁复的裙摆像盛开的花朵。 时间珍贵,却还有人在原地停留,久久不愿向前。 他的眼神中爱意灼热,却不得不隐藏起来,可喜欢这件事本就是避无可避,藏无可藏。 21. 又过一月,西宁踏平,俯首称臣。 祁钰终于班师回朝,但路途遥远,事务繁多,等归京时又是半月。 这期间,我们便靠书信交流。 一切如我所料,允王被捕之时,突然打起感情牌,说想和自己的兄长好好谈谈。 但他却从袖中突然掏出沾染剧毒的匕首向祁钰刺去,结果自然失败了。 但祁钰怀疑京城和军营里有西宁细作,便假装受伤,将计就计,最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取得胜利。 祁钰归来那日,我率众臣在城楼下等他,百姓自发在城内夹道欢迎。 想起不久之前,我也曾站在这里等他,那时我还是太子妃。 此时,我已有将近六个月的身孕,身材纤细,隆起的小腹便更加明显。 怀孕并没有使我容颜暗淡,反倒是别具光彩,也可能是母性的光辉让我看起来少了些锋利,多了些柔和。 当然,朝臣却不这么觉得,他们现在倒是恭敬得很。 远远地看见祁钰策马奔来,他下马后不顾帝王威仪,奔赴向我。 朝臣的礼才行到一半,我就被拥入带着仆仆风尘的怀抱,久违了,我回抱住他。 “玉安,我回来了——” 22. 坤宁宫桃花树下,我忍不住问祁钰。 “知道我怀孕,你看起来并不开心,是因为这个孩子身上流着一半崔家的血液?” 我的问题算得上直白,把我们之间避无可避的的矛盾挑到了明面上。 祁钰摇了摇头,“玉安,你有时比朕心思还重。他身上流淌着崔家的血液,可也流淌着你的血液,而与你有关的一切,朕都很喜欢。” “可是,有了他,你就有了除朕之外的选择,你完全有可能放弃朕。” 祁钰知道我的心思,他很明白。没有担忧,我反倒是笑了起来。 “是这样不错。但是陛下,当世家成为你的阻碍,你随时都有可能放弃我,毫不犹豫。我想,以皇后的尊荣安葬会是你给我最后的体面。” “如果再深情一点儿,你会为我空悬后位,因为你觉得除了我,没人配站在你身边,但也仅此而已了。可性命都没了,我还要后位干什么?” 祁钰把我抱进怀里,抱得很紧。 “玉安,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用余生来思念你。” 呵,真是坦诚到残忍。 那就拭目以待吧,我的对手,我的爱人。 23. 我生产那天,祁钰提前散了早朝,在殿外等候。 听着我疼痛的喊叫,他待不住,不顾劝阻,跑进来,坐在床边,牵着我的手。 等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我力竭,而他手背上是被我抓出来的血痕。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是个可爱的小皇子。” 闻言,我虚弱地问了一句:“可健康?” 得到肯定的回答,我才露出笑容,而祁钰自始至终只是看着我,没有回头。 宫门外,云长卿终于等到皇后平安的消息,垂落在侧的手掌心里有血痕,他转身想走,却发现腿脚已经麻木了…… 祁钰把为孩子取名的事情交给了我,我便取了“昭”字,日月昭昭,光华不尽。 我崔清窈的宝贝子凭母贵,是耀眼的存在。 祁钰看着我轻轻晃着摇篮,哼着歌,一脸温柔的模样。 他问我:“玉安,我和他之间,你选谁?” 我抬头看着他,沉默了。 我和祁钰都清楚,我会选自己的孩子。 可饶是这样,他还是封了我们的孩子为太子,并以皇后生产伤身为由,驳回纳妃一事。 24. 祁钰是个有作为的帝王,积极推行新政,改革朝政。 世家是他的心头刺,而崔家作为世家之首,自然首当其冲。 云长卿作为寒门新贵,是新政的主要执行者。 加强皇权,削弱世家。朝堂上,风云涌动,而我与祁钰之间的矛盾也逐渐显现。 我父亲辞官,带着母亲回了江南老家,颐养天年。 我兄长接任了崔家家主之位。 朝臣们不断要求祁钰选秀纳妃,将牵制世家之事延伸到了后宫,甚至有朝臣以死力谏。 这次,祁钰同意了。 听到消息,我只是笑了笑,帝王无情,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曾经我也要求祁钰做选择题。 我问,“江山和我,你选谁?” 他看着我的眼睛,毫不犹豫地答道:“选江山。” 是啊,我们是彼此可以放弃的存在,十几年的情分也不过一场利用。 但,祁钰,你恐怕等不到佳丽三千了。 25. 我外祖父家是医药世家,我兄长药理学的很是不错,而我也有一手医术,可少有人知,我最擅长的是毒。 祁钰的衣食住行自然有人严格把控,不好动手,可我的坤宁宫却是我说了算。 我的寝殿内常年燃着一种香,很淡,好闻,和我衣服上香氛味道很像,祁钰很喜欢。 但积年累月,它是致命的毒。 我服用了解药自然无事,身边服侍的宫人也无需担心,因为它的发作需要药引,否则是不会伤及性命的。 而这药引,是另一种香料,一年前,我让人放在了祁钰的寝殿里。 单纯来讲不会有问题,查也查出来,因为在两种香料长期浸染下,才会出问题。 祁钰,你我之间,我不会先动手,可一旦你先迈出这一步,你就没了后路。 三十岁出头的皇帝本应正当壮年,可近来身体却频频出现问题,偏太医诊不出缘由。 半年前,祁钰开始无端头晕、头疼,慢慢地开始失眠,后来甚至咳血,身体越来越虚弱。 祁钰看着太医们惶恐地跪在地上,摆了摆手,让他们出去了。 他把我唤过去,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发。 “不愧是我照看大的娇花,娇气是真,狠心也是真,竟然连我也未曾察觉。” “祁钰,我从前不知道该给这两种毒起什么名字,现在我知道了。” “一种是爱,一种是恨,它们相遇,是世间至毒,无药可解。” 26. “帝王家最是无情,我虽生来是太子,可母后不喜,父皇严苛,猜忌万分,兄弟争权,感情淡漠。玉安,祁钰这一生中唯一的一模亮色就是鲜活的你,明媚、骄矜、聪慧、决绝。可我偏偏对得起天地,对得起黎民,唯独愧对你。” 祁钰靠在我怀里,将他脖子上带着的平安符摘下握在手心。 “对祁钰来说,最好的结局不是寿终正寝、名留青史,而是能倒在崔清窈怀里。玉安,下辈子再见吧——” 他的手垂下,我的一滴泪垂落。 “不,下辈子不要再见——” 景宁十一年初春,明德帝因病驾崩,传位太子祁昭,命太后崔清窈摄政垂帘,崔清远、云长卿佐之。 至此,他是大启五位皇帝中唯一只有皇后没有妃嫔者,他的子嗣也唯有太子祁昭。 皇陵里,我看着祁钰的墓碑。 他是百姓口中、史官笔下的明君,可墓碑上却无一句功绩,一句赞美,唯有按他遗愿刻上去的一句话——玉安为妻,此生足矣。 祁钰,我们之间从未对彼此说过“爱”,这就算是你对我说的情话吧,我们的缘分尽于此。 27. 我三十岁这年,穿着太后朝服,戴着凤冠,牵着十岁的祁昭,在百官参拜下,像十一年前一样,一步一步,拾级而上,终于登临我期望的高处。 朝臣中虽有不服者,可我也有自己的人脉,更何况还有云长卿的支持,阻力在慢慢变弱。 此后十年,我摄政垂帘,大启欣欣向荣,百姓安居乐业,世家与平民关系缓和。 后来,祁昭到了弱冠之年,我便将权力交给了他,难得清闲下来。 又过五年,祁昭坐稳了皇位,我便打算假死脱身,离开这困了我半辈子的高墙,除了我兄长,谁也不知道这件事。 熙和十五年,太后薨逝,谥号嘉懿,与明德帝合葬与皇陵。 但其实,棺椁里只有祁钰送我作及笄礼的那支簪子,而我带着沉鱼、落雁去了江南别院,闲散度日,我很欢喜。 一日清晨,小厮来报,说是有位自称是我故人的人来拜访。 我走到门口。 门外如竹似柏的身影转过身来,他恭敬行礼,声音却不再清澈如泉,“云七不才,但会些武,还请小姐收留——” 和当年他要做我侍卫时说的话一模一样。 我没忍住笑了。 云长卿,我们这辈子亦敌亦友,也算棋逢对手。 28. 后来,我也去过不少地方,看过不少风景,偶尔还能在市井中听到说书人讲我和祁钰的故事。 沉鱼、落雁相继离开我身边,留下的故人只剩云长卿了。 八十岁那年,我寿终正寝,微笑着陷入沉睡,最后按我心愿,葬在崔氏墓园,和我的亲人团聚。 我这一生过的浓墨重彩,无悔无憾。 云长卿随即服毒,倒在我旁边。 辅佐了三代帝王的权臣,史书留给他的是忠直清正的美名,可生命的最后一刻,云长卿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她娇纵跋扈的模样、她巧笑倩兮的模样、她狡黠聪慧的模样、她清冷决绝的模样…… “娘娘,臣喜欢江南,是因为这江南有您。” “现在,如您所愿,这水乡是臣最终的归宿了。” 他眼中含泪,想触碰心爱之人的头发,还没碰到便垂落了,就好像他们之间一生都无法跨越的距离。 我对你的爱,一生都不能光明正大地诉说,我怎能不憾;可是,我遇见了你,陪伴了你,又何其有幸。 云长卿想着,笑着闭上了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浸入落满花瓣的泥土。 人的命运终究要握在自己手里,不困于情,无畏于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