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秦始皇弟弟那些年》 第1章 第 1 章 公元前252年,邯郸。 时值五月,燥热初显。世界仿佛巨大蒸笼,人人无精打采,好像打蔫的藿菜。 贵人或搬到清凉别院避暑,或提前启用冰鉴。平民没有这样的条件,但也会避免在正午日头最毒的时候出门,邯郸城不复往日热闹。 午后,城郊的小村庄一片静谧,只有无处不在的蝉鸣和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间或有幼童嬉闹声夹杂其中,显然是谁家孩子不怕热,趁着难得的休憩功夫出来玩耍。 村子东南一座白墙灰瓦的小院,在一众茅茨土阶、连个篱笆都没有的农家院子之间格外惹眼。 小院里住的不是别人,正是秦王孙嬴异人的夫人朱姬和她的两个孩子: 嬴政和赵壤。 * 昨夜成阳君府上有宴饮,朱姬赴宴至今未归,家中只有两个孩子。 他们正在午睡。 赵壤打小便要午间小憩,称为“午睡”。 嬴政初时并不愿意,他一向刻苦,不愿浪费一寸光阴,但等发现午睡会使下半晌的精力更加充沛之后便不再排斥了。 外面烈日炎炎,清凉的竹室内,嬴政和赵壤睡得正香。 嬴政向右侧卧,右手枕在脸下,左手搭在腰间从不离身的短刀上,是非常标准的贵族睡姿,优雅自然。赵壤就狂放多了,仰面躺着,胳膊腿大开,明明是个五短身材的小孩儿,硬生生靠睡姿把床占去一大半。 阳光透过茂密的竹叶,在地面撒下星星点点光斑。 角落里的冰鉴散发着丝丝缕缕凉气,婢妾拨动木制风轮,把凉意送到两位小主人身边。 此时赵壤的梦里,他正吹着空调打游戏,左手可乐右手炸鸡,简直不要太自在。 好不容易逆风翻盘,准备吃个雪糕以示庆祝,胳膊却被人推了一下,手里的梦龙“啪唧”掉到地上,碎成了渣渣。 他愤怒地睁开眼,对上婢妾温婉谦卑到极点以至于略显木讷的脸,怒气立时散了大半。 再看旁边,嬴政果然已经起来了,正由婢妾服侍穿衣,垂着眼皮淡淡看他。 赵壤:“……我这就起来。” 家有卷王,身不由己。他不仅自己努力,还要带着你一起努力。 赵壤心中吐槽,倒也没有很不情愿。 他从床上爬起来,拒绝了婢妾的帮助,自己动手穿衣服,嘴里哼着后世的起床歌:“还不起床 还不起床,已经九点半~太阳都晒到屁股了,你自己快起来看……” 还邀请嬴政一起唱。 嬴政闭上眼睛,拒绝给他眼神。 好友拒绝了您的连麦请求.jpg 赵壤也不生气,嬴政脾气一向如此,他早就习惯了。 刚穿越的那几年,赵壤也想过和嬴政打好关系,毕竟是始皇帝,在后世迷妹迷弟无数,赵壤虽然算不上粉丝,但多少也有些滤镜,偶尔还会幻想穿到秦朝给他打工,君臣联手统一全球。 更别说在战国末期这个大背景下,嬴政就是最粗的金大腿,如果抱得好,小命就算是多了个保障。 因此赵壤在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就流着口水对嬴政无齿微笑;每天都要跟阿兄贴贴;长大点更化身跟屁虫,做什么都要和嬴政一起,他走路是跟嬴政学的,说的第一句话是‘阿兄’,好东西先要跟嬴政分享,还会挥舞着肉乎乎的拳头,替嬴政打跑欺负他的坏人…… 没有人能抵挡小孩子如此单纯热烈的爱意,换一个人早该被赵壤攻略成功了,但嬴政的态度虽然和缓许多,却只是从排斥厌恶到不冷不热,无论赵壤怎么努力都不能更进一步。 当然,他对大部分人都是如此,对赵壤已经算好的了。 后来赵壤就明白了,这不是他和嬴政的问题,而是他们的身份和处境—— 赵壤是异人逃离赵国后,朱姬与赵国王室成阳君苟且生下的“孽种”。 战国并不看重女子贞操,甚至朱姬本就先是吕不韦之妾,然后才被送给异人。但她既已是秦王孙的夫人,情况就又不一样了。 赵壤的出生代表了朱姬对异人的背叛,也代表了异人对朱姬母子的薄情,更是嬴政屈辱岁月的见证,是他此时弱小无能的证明。 除非日后嬴政手握大权,能将现在的屈辱轻轻揭过;或者某天他真正认可赵壤,可以越过这些,从心底里接纳他、尊重他,否则这将永远是隔在他们之间的天堑。 想明白这些后,赵壤也就佛了。 反正以他对嬴政的了解,以及他们现在的关系,只要赵壤以后不作死,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实在没有必要强求。 再说他还有秘密武器,关键时候拿出来,不怕嬴政不接纳他。 * “我的阿兄,名字叫政~他长得好看,脸色却臭~”赵壤穿好衣服,哼着另外一首歌洗漱。 嬴政已经收拾妥当,跽坐在案前看书,好像听不到似的,丝毫不受影响。 赵壤第无数次在心中感慨,大佬不愧是大佬,这么小年纪就有这么强的定力,成大事的人果然不一样。 他故意骚扰:“阿兄阿兄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阿兄,你看的什么书?” “你怎么不理我?” “阿兄,你是猪……” 嬴政:“……” 嬴政终于分给他一个眼神:“闭嘴!” 很可惜,八岁的嬴政正在换牙期,牙齿几乎没了一半,这两个字说得滋滋漏风、含糊不清,尽管表情严肃、语气冷硬,但并没多少威慑力,反倒有些可爱。 这也是他近一年来比往常更沉默寡言的原因。 赵壤:嘻嘻! 嬴政:“……” 他淡淡瞥赵壤一眼:“一会儿我们要去拜见平原君,你再磨蹭就该迟到了。” “知道了知道了。” 皮过一回,赵壤见好就收,老老实实仰着脸,让婢妾用沾了温水的帕子给他擦脸,再用柔软的丝绸擦干,抹上薄薄一层面脂,将头发梳成两个小髻,缠上缀有玉饰的红色丝带。 他本就白嫩可爱,这样一打扮,更活似仙人座下的小童子。 赵壤对着铜镜照了照,笑眯眯向婢妾道谢:“多谢姐姐,姐姐手真巧。” 婢妾脸上浮现一层极浅的笑意,不远处的嬴政听见这话,修长浓密的眉毛微微皱起,看了赵壤一眼,到底没有说什么。 见赵壤收拾好了,他拿着书卷起身:“走吧。” 说着迈步往外走,赵壤连忙跟上。 兄弟俩只差两岁,但是嬴政长得快,比同龄人都要高上一头,看上去跟十三四岁的少年差不多,而赵壤虽然不算矮,但考虑到这年头的平均身高……六岁的他还是个矮墩墩。 只看两人背影的话,跟父亲带着儿子也差不多。 赵壤对此一无所知,还在和嬴政商量:“当日多做了几个风轮,我们拿两个给王叔吧,他身体不好,不能多用冰。” 他口中的王叔就是平原君。 赵壤刚出生那几年,家里日子并不好过。他虽然出身宗室,但只是外室子,父亲成阳君早有妻妾,膝下也不缺儿女,并不把朱姬和赵壤放在心上。 这一点从赵壤的名字就能看出来。 壤,土也。用于赵王的公子,或可有“疆域”之意,但用于赵壤这个边缘宗室,就只能代表土壤了。在崇尚文雅、追求霸业的战国,这是一个平庸到有些粗鄙的名字。 事实上这个名字的确是成阳君在巡视封地时随口起的,那时赵壤已经三岁,若不是朱姬几次三番提及,成阳君甚至不会想起还有个儿子需要取名。 因为不受生父重视,赵壤幼时虽然衣食无缺,但是没少被人欺负讥讽,直到他长大几岁,展露出不同于一般孩子的聪慧,并得到平原君赵胜看重,才终于过上清净日子。 至于风轮,则是赵壤为了纳凉折腾出来的。 只因冰在这时候极为金贵,唯有达官贵人才有资格且用得起。朱姬得了一些,但毕竟不多,不得不俭省着用,往往只是聊胜于无。 于是赵壤画图令人制作风轮,类似人力风扇,对着冰鉴吹,可使整间屋舍都变得清凉,既节省人力、又节约用冰。 赵壤要把风轮送给平原君,嬴政没有意见,只是提醒:“又有人要说你不务正业了。” 这两年赵壤做了不少小东西,因此没少被别人议论,大约在他们眼里,只有读书入仕、建功立业才是正事。 赵壤眉眼间的笑意淡了几分,轻哼一声:“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说什么便是什么吧。若一味在意旁人看法,未免活得太累了。” 嬴政看他一眼,隐隐有赞赏之色。 赵壤跳过这个话题,继续道:“回来的时候去桐花巷买些蜜饵,他家蜜饵比别处都香甜,咱们家厨妇试过几回,总没有那个滋味。” “不知道能不能买到,他家每天做得不多,卖完就没有了。一会儿到了邯郸,咱们先让仆人去看看吧。” “顺便再买些梅浆来,放冰鉴里镇过,配着蜜饵吃,解腻清暑,再好不过了。” 嬴政不重口腹之欲,对蜜饵和梅浆也不感兴趣,但听着如此有烟火气的话,神色也不免和缓许多。 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兄弟俩正准备上车,便听见叮叮咚咚的铃铛声。 距离不远的拐角处,两匹骏马拉着一辆玄色辎车驶了过来,马车很大,可容六七人同座,车厢外壁彩绘,四角悬青铜銮铃,车轴处的青铜配件上以错金银工艺勾勒出精致花纹,阳光下金光闪闪,贵气逼人。 在这个村子能乘坐这种马车的,除了嬴政和赵壤的母亲朱姬之外,别无他想。 嬴政下意识绷紧了身体,刚刚扬起的嘴角也压了回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赵壤刚穿越时,并没有把自己和嬴政联系在一起。 他的历史虽然不好,但也知道秦始皇没有一个出身赵国王室的弟弟,且他在赵国时应该很不好过,以至于后世有些人认为,秦始皇性格里的多疑、冷酷,与他幼时的悲惨经历脱不开关系。 但赵壤一家的日子虽说不上多好,却远不到悲惨的地步。 更重要的是,秦始皇名为嬴政,他的母亲是赵姬,而赵壤的兄长叫做赵政,母亲则是朱姬。 后来赵壤才明白,赵姬本姓朱,应是到了秦国之后,才以她出身的赵国称之。而嬴政生于赵国、长于赵国,“赵政”这个称呼虽有明显的讽刺轻蔑意味,但也勉强说得过去。 朱姬出身庶民之家,因貌美多情为贵人所喜,辗转成为异人之妻。 “楚女纤腰,赵女容华”,《史记·货殖列传》也说赵女“设形容,揳鸣琴,揄长袂,蹑利屣”,赵女以才容著称,朱姬更是其中翘楚。 貌若春华、眼若秋水,因为常年跳舞,故而身姿绰约,走路时轻巧灵动,仿若翩飞的蝴蝶。穿着一身水红色衣衫,在身后玄色车厢映衬下,更显得乌发如墨、肤白胜雪。 别人怎么想不知道,反正赵壤看了好几年,依旧会为这夺目的光彩而惊叹。 什么审美疲劳?在绝对的美貌面前都不存在的! 朱姬似乎很享受旁人赞叹的目光,停顿了片刻才开口,声音轻柔妩媚,像是炎炎夏日流过指尖的水流:“你们要出去?” 赵壤点点头:“好些日子没见王叔了,我们去看他。” “难得平原君看重你,很该多与他走动。到了那儿好好听王叔教导,不许淘气惹他生气!”朱姬柔声叮嘱。 赵壤:“阿母放心吧,王叔宽宏,不会与我等小辈计较,再说我什么时候淘气过?” 朱姬掩唇而笑,一个简单的动作,由她做来亦别有风情。伸出削葱般的手指,隔空虚点点赵壤,笑吟吟道:“吾儿虽顽皮了些,却有分寸。” “那是自然!”赵壤假作得意,果然令朱姬更为愉悦。 她拉着赵壤的手,细心检查他的穿戴打扮,没发现什么不妥。又问他热不热,饿不饿,好一番嘘寒问暖,虽然赵壤说一切都好,朱姬还是令人准备冰饮和他喜欢的吃食。 赵壤有点头大:“路上不过小半个时辰,到了王叔府上自然就好了,不用这么麻烦。” “如今天热,仔细些总是好的,别叫阿母忧心。”朱姬嗔他一眼,“瞧你,才出来多大一会儿,出了这么多汗!” 说着拿出罗帕,弯腰替赵壤擦汗,赵壤也仰着头方便她擦,好一副母慈子孝的场面。 一直默默旁观的嬴政垂下眼皮,微薄的嘴唇也紧紧抿起。 直到一切准备好,兄弟俩准备上车时,朱姬终于注意到嬴政。她的表情淡了下来,细长的柳叶眉也微微蹙起:“政儿还是不要去了。” “阿母怎么又说这个?我年纪小,一个人出门害怕,所以请阿兄陪着。”赵壤有点不高兴。 朱姬连忙解释:“他是秦人,若碍了平原君的眼,岂不是连累你?阿母也是为了你着想。” “好了阿母!”赵壤加重语气叫了一声,小眉毛皱在一起,不耐烦道,“阿兄没有碍王叔的眼,王叔也不是心胸狭隘的人,你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 朱姬愣了一下,很快重新挤出笑容:“好了好了,阿母以后不说了,你别恼,阿母依你便是。” * 上了马车,赵壤不着痕迹地舒口气,心中还有些许愧疚。 朱姬有再多不是,对他的好是实打实的,对真心待自己的长辈高低声,实在不符合赵壤两辈子受到的教导。 但朱姬此人颇有些欺软怕硬,从前赵壤耐心和她沟通,她觉得赵壤年纪小好拿捏,强硬一些后倒百依百顺了。若好好与她说,还不知道墨迹到什么时候,倒不如这样快刀斩乱麻便宜。 也多亏赵壤芯里是成年人,要不然就朱姬这种养孩子方式,迟早也是个熊孩子。 可惜,嬴政到底还是受到了朱姬的影响。 赵壤看看旁边的嬴政,看上去似乎在闭目养神,好像对刚才的事并不在意,但他上车后没有立即拿书来看,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这也难怪。 赵壤虽然从小就穿越,但前世已经二十多岁,比当时的赵姬年纪还大,早就已经独立。且他有自己的父母,并且得到了他们全心全意的爱,所以很难真的将朱姬当成自己的母亲,更不会有什么依赖濡慕。 但嬴政却是实打实的小孩,就算比其他孩子聪明早慧,也难免向往父母之爱。他在很小的时候遭父亲抛弃,之后与母亲相依为命,那段漫长且混乱的时间里,他对朱姬的感情一定几度升华,以至于受了几年冷待,依旧不能释怀。 其实朱姬不是什么聪明人,弱点也非常明显,嬴政想要拿捏她并不难,但他没有这么做。 说到底,相比赵壤,嬴政对朱姬的感情要深厚的多。 赵壤心中叹息一声,拿过食盒打开,里面除了他爱吃的,果然也有嬴政喜欢的。 这当然不是朱姬嘴硬心软,而是臣妾揣摩主子的意思(战国称仆人为“臣妾”,男性为臣,女子为妾)。 赵壤刚刚出生的时候,嬴政过得并不好。那时朱姬把大部分精力放在赵壤身上,对嬴政几乎不闻不问,臣妾看人下菜碟,也不会把一个秦人小孩放在眼里。 他们不会明着欺负嬴政,但是克扣衣裳饮食、伺候不精心、还会冷言冷语。才三四岁的小孩子,明明该是白胖的时候,他却干巴瘦小、沉默寡言,活像只自闭的猴子。 还是赵壤发现不对,操着婴语整日粘着嬴政,就连吃睡都要一处,才让他的状况得到改善;会说话后又装作熊孩子,处置了一批欺负嬴政的臣妾;等到再大一些,赵壤逐渐有了话语权,嬴政也初显始皇帝的威严,就没人再敢造次了。 至如今,在臣妾们心中,嬴政的地位虽然比不上赵壤,但已经隐隐与朱姬持平,准备吃食时自然不会漏了他那份。 赵壤挑了一枚栗子糕给嬴政,都说吃甜食心情会变好,希望能给他一些抚慰吧。 嬴政睁开眼睛,定定看赵壤一会儿,没有伸手去接。 赵壤:“……” 就知道会是这样! 每次他和嬴政的关系刚好转一点,朱姬就会跳出来搅和,然后一朝回到解放前。 但赵壤没法怪朱姬,毕竟被偏心的是自己;更没法怪嬴政,站在他的立场,日日看着母亲疼爱弟弟,自己却被忽视冷待,嬴政只是冷淡些,没有因此迁怒赵壤,已经是修养惊人了。 赵壤也曾试着缓和这对母子的关系,但是朱姬心思不在嬴政身上,即便因为赵壤的态度装出慈母样子,到底不是发自真心。嬴政这么聪明,怎么看不出来?他不屑这种虚假的母爱,与朱姬的关系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恶劣。 最终还是赵壤承担下所有,应付完阿母又哄阿兄,都不知道朱姬是偏心他还是讨厌他了。 忧伤望天.jpg * 虽然说要哄嬴政,赵壤也没有操之过急。 嬴政并不是真的生气,只是暂时被情绪困扰。但他情绪调节能力极强,很快就能脱离出来,比起关怀和安慰,现在他可能更需要一点空间。 于是赵壤放下栗子糕,拿出书卷琢磨起来。 说到这个,他不得不给自己掬一把同情泪。 当初为了日子好过一点,赵壤厚着脸皮装聪明,但一不小心装过头,好像把自己搞成了神童。 这就很悲剧了。 毕竟他能碾压同龄小孩,靠的是前世二十多年积累的知识,以及成年人的理解能力(没有说他不聪明的意思)。但等大家逐渐长大,他的优势就会越来越小。 为了维持人设,不在伤仲永之前先“伤赵壤”,他只能尽量努力学习。希望靠现在的积累,降低以后崩人设的可能。 真是重回高三! 想想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要过多少年,赵壤时常会眼前发黑。 好在身边还有个卷王嬴政,才让赵壤显得不那么命苦。 果然如赵壤所料,嬴政没用多久就调节好了情绪。 这时候赵壤才有所动作,将装栗子糕的碟子往他那边推了推:“这是我和厨妇新制的栗饵,一颗颗精挑细选的燕山板栗,剥皮蒸熟后碾成泥,用新鲜牛乳和蜜调和成饵,滋味更细腻香甜,咬起来也不费力,阿兄试试吧。” 他格外加重了“咬起来不费力”这几个字的语气。 嬴政:“……” 但此时他已经捏起一块栗饵,再放回去未免有失风度,淡淡瞥赵壤一眼,还是放入口中,随即眼睛微微发亮。 赵壤一直观察他的反应,见状暗暗偷笑。 嬴政只是不重口腹之欲,不是没有口腹之欲。他也有爱吃的东西,栗子糕便是其中一样。赵壤又特意按他的口味改良过,不把他迷倒才怪! 赵壤:“阿兄怎么谢我啊?” 嬴政用绢帕擦干净手,说:“我陪你下棋。” 赵壤:“……” 大可不必! 赵壤是个臭棋篓子,学习两年,归来仍是小白,不想被嬴政虐。 嬴政:“不练怎么长进?回头先生又要念叨。平时我没空,现在得闲,正好教教你。” 赵壤:……报复!这是**裸的报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平原君赵胜乃赵武灵王之子,现赵王赵丹的亲叔父,“战国四公子”之一,广有贤名,门客众多。 先王赵惠文王在世时便对他甚为看重,几度拜相。赵丹年幼继位,更对蔺相如、赵胜等老臣倚赖非常。 前几年蔺相如因病去世后,赵胜成了赵国最重要的支柱,大权在握,可谓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刚开始赵壤也没想过能攀上这位大佬,只是想凭聪慧的名声给自己争取一点筹码。没想到装过头,传到了赵胜耳朵里,更没想到赵胜会对他一个小辈感兴趣。 这两年爷俩处得不错,赵壤时常来府上拜访,赵胜也不吝对他关照教导,两人既是堂亲也是师徒,颇为亲密。 赵胜的宅邸位于邯郸最好的地段,占地广阔、气象恢宏,其中琼楼玉宇、飞檐斗拱。门前甲士环列、车马不绝,家相在门口往来迎接,忙而不乱,井井有条。 赵胜身为相国,想要拜访他的人不要太多,只是大部分人只能见到家相,不会有面见平原君的机会。 赵壤和嬴政的马车缓缓靠近,在一众豪奢贵重的车马中并不显眼,却越过长长的队伍,径直驶到府门口,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赵壤和嬴政走下马车,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一刻,嬴政收敛起周身锐气,乍一看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整个人平庸了许多。 赵壤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这一幕的震撼,那时嬴政才五六岁,在后世连泥巴都玩不明白的年纪,他就已经学会收敛锋芒了。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是始皇帝! 赵壤印象里的始皇帝鲸吞四海、横扫**,是个乾坤独断、锋芒尽显的人物,没想到也会有明哲保身的一面。 但仔细想想,这样才是合理的,能成大事的人,哪一个不是能屈能伸? 历史上嬴政幼时颠沛流离,归秦后也并非一帆风顺,十三岁继位,大权却被吕不韦和赵姬掌握长达十年,直到二十二岁亲政之前,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包含无数委屈与隐忍。 只是后来的他太过强大、光芒太盛,让人下意识忘记了而已。 接受了这个设定之后,赵壤并没有觉得崩人设,反而更加敬重嬴政。 * 赵壤拒绝仆臣搀扶,一个跃身跳下马车,把前来迎接的家相吓了一跳:“公子仔细些,摔到了可如何是好?” “好些日子没见,赵公一切可好?”赵壤仰着小脸,甜甜地问。 赵公便是家相。他是平原君府上管家,深受赵胜信任看重,年纪也不小了,故而赵壤以“公”称之,以示敬重。 家相也很喜欢这位嘴甜贴心的小公子,脸上的笑都慈和了许多:“老仆一切安好,多谢公子惦记。主君正与诸君议事,公子和政公子随老仆来吧。” 家相在前面带路,赵壤和嬴政跟上。 家相:“今儿晌午主君还提起公子,说这几日天儿热了,要遣人给您送些冰去,可巧您就来了。” 赵壤美滋滋:“我和王叔心有灵犀呢!” 这话由别人来说难免有拍马屁之嫌,但赵壤只是个小孩子,一本正经地说土味情话也显得真诚可爱。 至少家相就颇为受用,笑呵呵道:“可不是么。主君说您有些日子没来了,让送冰的人顺道瞧瞧您被什么新鲜玩意儿绊住了脚。” 赵壤:“……” 他有些心虚,实在是最近天气热,他不太乐意出门。 但赵壤毕竟是两辈子加起来快三十岁的人,脸皮颇厚:“我知道,王叔肯定是想我了!我也想王叔,还带了东西给他呢!” 家相方才就注意到仆臣手里抱着的镂空雕漆木盒,以他遍览天下珍品的眼光也没看出是什么东西,听了赵壤的话,好奇地问:“公子又做出什么好玩意儿了?” “给王叔用的,一会你就知道了。”赵壤小小卖个关子,又问起赵胜近日的身体状况。 家相配合地转移话题,但说起赵胜的身体,脸色却不是很好看:“近日天气燥热,主君白天吃不下、夜里睡不好,人越发虚弱了。” 赵壤皱眉:“还不到六月,怎得这般厉害?” 虽说赵壤也觉得热,但还没到这个地步啊! “今年本就比往年更热些,主君身体不好,比旁人更畏惧寒暑。照老仆的意思,最好是到别院住上几月,待天凉些再回来。” 赵壤:“王叔心系朝政,恐怕不会答应。” “是啊。”家相叹息一声,“如今主君只能住在高台之上,勉强抵御暑热。” 赵壤跟着叹了一声。 * 与此同时,外头的人总算弄清了赵壤和嬴政的身份,许多人面露憎恨厌恶之色,甚至有人拂袖而去,连平原君也不想见了。 归根结底只因为两个字—— 秦人。 几年前发生在秦赵两国之间的长平之战和邯郸之战使赵国一代人几乎死绝,家家挂白、人人戴孝,赵国自此丧失争霸资格,赵人也因此深恨秦国。 虽说嬴政只是个孩子,战争发生时还只是襁褓婴儿,一切与他没什么干系。但他是秦人,还是秦王室之人,就足够赵人讨厌他,甚至迁怒间接庇护他的平原君。 赵壤和嬴政对此并不知情,他们随家相到了一处高台。 高台即在高大的夯土台基上修建的宫室,一般用于登高远眺,很受贵族欢迎。平原君府上有好几处这样的高台,今日来的这处位于湖边,微风卷着湖水的凉气,的确凉快了一些。 但也只是一些,聊胜于无而已。 赵壤和嬴政在外头略等了一会儿,家相先去通禀过再请他们进去。 里面除了赵胜,还有他的几位门客。 二人对这场景并不陌生,赵胜身为相国,日理万机,时常要与门客议事,赵壤来拜见时经常碰上。有时候赵胜会避讳他们,但如果说的事情不太重要,也会允许赵壤和嬴政旁听。 这相当于名师轮番开小灶,时间久了,赵壤这个政治小白颇有长进,嬴政更是成长飞快。 二人遥遥向上首见礼,熟练地到末席坐下,认真听众人交谈。 虽然说的不是极要紧的事,但能被赵胜拿出来商议的也不会小到哪里去,且门客们往往分析时局、针砭时弊,见解精到、干货满满,赵壤二人每次都能学到不少东西。 不过赵壤最喜欢的还是门客各执己见的时候,为了说服对方,他们会展开激烈的辩论,充分展示文人充沛的词汇量,那叫一个热闹! 可惜今天运气一般,大半个时辰后议事结束,什么事都没发生。 赵壤有些遗憾。 坐在上首,将他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的赵胜十分无奈。 此时门客都已经散了,赵胜改跽坐为趺坐。 跽坐是跪坐,趺坐则是盘坐,是相对不那么正式,但比较放松的姿势,只有在面对亲近的家人朋友时才会使用。 他招手叫赵壤和嬴政过来,温声问:“这个时候过来,路上热吗?” 赵壤:“想到要见到王叔,再热也不觉得了。” 赵胜可不像家相那般好哄,哼笑一声:“油嘴滑舌!什么时候才能有你阿兄的稳重?” 赵壤想想上辈子已经二十几岁,还不如八岁嬴政稳重的自己,诚恳道:“那可难了!这辈子都未必能。” “你呀!”赵胜摇摇头,“就这点出息。” 赵壤也不恼,比不过始皇大大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他嘿嘿一笑,伸手去扶赵胜:“我看王叔脸色不好,扶您去休息一会儿吧。” 赵胜年纪大了,兼之常年操劳,身体早就不好了,平时大病小病不断,精力也大不如从前。处理这半日公务,的确累得不轻,便在赵壤的建议下去后室休息。 说是休息,但有客人在,也只是在软榻上歪一歪,比坐着舒服些罢了。 赵壤又倒了杯蜜水给他,赵胜润了润略显干涩的喉咙,放下陶杯笑道:“虽然不够稳重,倒也不是没有好处。” 好歹还算机灵贴心。 赵壤立马打蛇随棍上:“那是!咱的好处多着呢。” 赵胜顿了一下,扶着额头笑出了声,嬴政也面露无奈。 赵胜:“既然来了,便让我看看你们读书有没有长进。” 赵壤面色不改,甚至有点高兴。 谁说没人喜欢老师提问?对于平时好好学习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奖励,高光时刻! 赵胜估摸着他们的进度问了几个问题,又从方才议事的内容中挑一些询问他们看法。 赵壤和嬴政一一作答,虽然答案略显稚嫩,但是思路清晰、言之有物,在这个年纪已经非常难得。 “不错!看来你们两个最近没有懈怠。”赵胜拈须而笑,十分满意。 又针对二人的回答分别指点,好的地方不吝夸奖,不好的也会分析斧正。 像他这种常年处于政治中心的大佬,理论和实操经验都很丰富,眼光也十分精准,往往寥寥几句便能令人恍然大悟。 放在后世高考届,差不多相当于王后雄一对一指导。 反正赵壤每次都收获颇丰,嬴政也是如此。 赵壤:“谢谢王叔。” 嬴政则深深一揖:“多谢平原君指点。” “不必多礼。”平原君看着嬴政,目光复杂,“当初你父在赵时便与我有交集,你也不必太过拘谨了。” 此时距他们进内室已经小半个时辰,照理说赵胜应该比刚才更累,但他反而觉得精神了一些。 分出心思感受了一下,这才察觉到不同:今日比往日凉爽许多。 不是用大量冰堆出来的略显刺骨的冰凉,这种凉爽柔和而自然,所以才被忽略了。 赵胜叫来婢妾询问:“变天了?” 婢妾愣了一下,然后莞尔一笑:“是壤公子带来的风轮的缘故。” “哦?”赵胜含笑看赵壤一眼,“拿来我瞧瞧。” 婢妾应声离开,很快又抱着个东西回来,正是方才仆臣抱着的镂空雕漆木盒。 婢妾轻轻拨弄木盒外面的把手,里面的扇叶便迅速旋转,涌出风来。 “与扇相类,但比扇便宜。”赵胜评价,“结构精妙,颇有巧思,也唯有你想得出来了。” 赵壤挺起胸膛,不是他吹,论机械制造本身,他可能比不上现在的一些大佬,但论起创造力,整个战国他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这不是自负,而是站在巨人肩膀上钻研数年的自信。 婢妾:“风轮倒是小事,咱们府上原不缺为主君打扇的奴婢。但壤公子还教了妾们一个巧宗:将风轮与冰鉴一起用,不要对着主君吹,便不会有太大风感,却能带动凉气在室内流动,从而变得凉爽。” 赵胜颔首:“果然心思巧妙。” “只是……”婢妾面露犹豫,“妾失礼,医师再三交代,主君忌讳寒邪侵体,故而不能多用冰,这风轮岂非把寒邪送到主君身边?” 赵壤解释:“姐姐有所不知,寒邪被风裹着绕了一圈,早就散得差不多了,没什么大碍。” 之所以这么这么笃定,当然不是因为赵壤是什么不世出的神医,而是因为他有外挂—— 小说金手指顶流:系统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