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白话文版》 第98章 苦绛珠魂归离恨天 病神瑛泪洒相思地 话说宝玉见过贾政,一瘸一拐地回了房,刚沾到炕沿,太阳穴就突突直跳,眼皮沉得抬不起来,浑身懒怠得连手指都不想动,晚饭一口没吃,倒头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家里依旧请医诊治,可吃下去的药如同石沉大海,一点效用也没有,到后来,宝玉竟连人都认不清了 —— 旁人扶着他坐起来,瞧着还像个正常人,可一开口就是胡言乱语。 这么连闹了几天,正巧赶上 “回九” 的日子。按规矩,新媳妇得回娘家一趟,若是不去,薛姨妈脸上挂不住;可宝玉这疯疯傻傻的模样,怎么好带去。贾母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宝玉这病全是为黛玉而起,想把实情告诉他,又怕他气急攻心出了意外;宝钗是新媳妇,不好开口劝慰,必得薛姨妈过来才像样。要是不回九,薛姨妈难免嗔怪。贾母便拉着王夫人、凤姐商议:“我看宝玉这是魂不守舍,倒不怕动弹。不如备两乘小轿,叫人扶着他从园里过去,应了回九的吉期。过后请姨妈过来安慰安慰宝钗,咱们也好一心一意调治宝玉,这不就两全了?” 王夫人点头应允,立刻吩咐人预备。 幸亏宝钗是新媳妇,宝玉又疯傻不懂事,被人连扶带搀地糊弄着走完了流程。宝钗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怨母亲办得糊涂,可事已至此,也不便多言。独有薛姨妈看见宝玉这副模样,心里懊悔得不行,只得草草结束了回九的仪式。 回到荣国府,宝玉的病越发重了,第二天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一日重过一日,到最后竟连汤水都咽不下去。薛姨妈、王夫人等人忙得脚不沾地,四处遍请名医,可那些大夫瞧了都摇头,竟没人能说清病源。后来有人举荐,城外破寺里住着个穷大夫,姓毕,别号知庵,众人连忙把他请来。毕大夫诊了脉,说道:“这病是悲喜交加冲了心神,冷热不当、饮食不规律,再加上忧愤堵在心里,正气不通 —— 是内伤加外感的症候。” 随即斟酌着开了药方,到了晚上宝玉服了药,二更天过后,果然清醒了些,嘴里干得厉害,一个劲地要水喝。贾母、王夫人等人这才松了口气,请薛姨妈带着宝钗到贾母屋里暂且歇息。 宝玉清醒了片刻,自知这病怕是难好,见众人都散了,房里只剩袭人,便拉着她的手,指节泛白,喉咙哽咽着哭道:“我问你,宝姐姐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老爷明明给我娶的是林妹妹,怎么被宝姐姐赶跑了?她凭什么霸占着这里?我想质问她,又怕得罪了她。你们听见林妹妹哭了吗?她哭得厉害不厉害?” 袭人不敢明说,只得含糊道:“林姑娘病着呢,你别胡思乱想。” 宝玉急道:“我要去瞧瞧她!” 说着就想挣扎着起来,可连日水米未进,身子软得像没骨头,一动就头晕眼花,只得哭道:“我要死了!我有句话,你务必回明老太太:横竖林妹妹也是要死的,我如今也保不住自己。两处都是病人,将来都死了,越发难张罗。不如腾出一间空屋子,趁早把我和林妹妹抬过去,活着能一处医治伺候,死了也能一处停放。你依我这话,也算不枉我们相处这几年的情分。” 袭人听了这些话,哭得喉咙发紧,喘不过气来。 恰巧宝钗带着莺儿过来,把这些话都听了去,便走上前说道:“你放着病不养,何苦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老太太刚宽心些,你又惹她操心。老太太一生就疼你一个,如今八十多岁的人了,虽不图你的封诰,可将来你成了气候,老太太也能跟着乐一天,不枉她老人家一片苦心。太太就更不用说了,一辈子的心血都花在你身上,要是你半途没了,太太将来可怎么活?我虽说命薄,也不至于让你这么咒着。就凭这三点,你就算想死,老天也不容你,所以你定然死不了。只管安心躺着,养个四五天,风邪散了,正气足了,这些怪病自然就没了。” 宝玉听了,一时竟无言以对,半晌才咧嘴嘻嘻一笑,眼神涣散道:“你好些日子不跟我说话,这会子说这些大道理,是说给谁听呢?” 宝钗听了,神色一正,说道:“实不相瞒,前两日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林妹妹已经不在了。” 宝玉猛地撑起上半身,胸口剧烈起伏,眼睛瞪得滚圆,大声诧异道:“果真死了吗?你别骗我!” 宝钗道:“自然是真的,哪有红口白舌咒人死的道理。老太太、太太知道你和林妹妹亲厚,怕你听见她死了也跟着寻短见,所以一直瞒着你。” 宝玉听了,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哭喊,“扑通” 一声倒回炕上,双手捶打着炕席,哭得浑身抽搐。 忽然间,宝玉眼前一黑,分不清东西南北,心里昏昏沉沉的,似有个人影走了过来。宝玉脚步虚浮,茫然问道:“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人冷声道:“这里是阴司泉路。你阳寿未尽,怎么会到这里来?” 宝玉心口发堵,哽咽道:“我刚听说一位故人死了,特意来寻她,没想到迷了路。” 那人问道:“你的故人是谁?” 宝玉道:“姑苏林黛玉。” 那人冷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嘲讽:“林黛玉生得不似凡人,死也不似凡鬼,无魂无魄,你往哪里寻去!凡人的魂魄,聚起来成形,散了就成气,生前聚在一起,死后就散了,常人尚且无处寻觅,何况是林黛玉?你快回去吧。” 宝玉呆立半晌,脑子嗡嗡作响,又问道:“既然说死者魂魄会散,那怎么会有阴司呢?” 那人又冷笑:“阴司这东西,说有就有,说无就无。不过是世人沉迷生死之说,编出来警示世人的 —— 上天最恨那些愚顽之人,要么不安分守己,要么阳寿未尽就自行夭折,要么贪淫好斗无故丧命,特意设了这地狱,囚禁他们的魂魄,受无尽苦楚,偿还生前的罪孽。你寻林黛玉,是无故自投险境。况且林黛玉已经归了太虚幻境,你若是真心想寻她,就潜心修养,日后自然有相见之日;若是再不安生,就按自行夭折的罪名把你囚禁在阴司,除了父母,你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林黛玉了。” 那人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块石子,朝着宝玉心口掷来。宝玉心口一阵剧痛,吓得魂飞魄散,只想回家,可又迷了路,正犹豫不决,忽然听见有人在耳边哭喊着唤他。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贾母、王夫人、宝钗、袭人等人围着他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宝玉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仍旧躺在炕上,案上红灯高照,窗前皓月当空,依旧是繁花似锦的荣国府。他定了定神,才知是一场大梦,后背的衣衫全被冷汗浸透,贴在身上冰凉,心里却清爽了些。仔细一想,终究是无可奈何,只得长叹几声,胸口依旧隐隐作痛。 宝钗其实早就知道林黛玉死了,只因贾母等人不许告诉宝玉,怕加重他的病情。可她深知宝玉的病根源在黛玉,丢玉只是次要的,所以趁他清醒,索性把实情说破,让他痛痛快快哭一场,断了念想,神魂归一,或许病还能好得快些。贾母、王夫人等人不知宝钗的用意,还怪她太过莽撞,后来见宝玉醒了过来,神色平和了些,才放下心来,立刻派人去外书房请毕大夫进来复诊。毕大夫诊了脉,笑道:“奇怪,这回脉气沉稳,心神的郁结也散了,明日开些调理的药,想来就能渐渐好了。” 说罢便起身告辞,众人这才各自安心散去。 袭人起初心里埋怨宝钗太过性急,可嘴上不好说出来;莺儿也在背地里跟宝钗道:“姑娘也太心急了。” 宝钗道:“我这是对症下药,不这样,他的心病好不了。” 过了几日,宝玉的神志渐渐安定下来,虽说偶尔想起黛玉,还有些糊涂,可比起之前已经好了许多。袭人时常在他耳边缓缓劝解:“老爷选定宝姑娘,是瞧着她为人宽厚和善,嫌林姑娘性子太偏,怕她早夭。老太太怕你病中着急,才叫雪雁过来哄你,说是娶了林姑娘。” 宝玉听了,总是眼眶发红,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他也曾想过寻死,可又想起梦中那人的话,怕惹贾母、王夫人生气,终究是忍了下来。又想到黛玉已经死了,宝钗也是一等一的人物,才渐渐相信 “金玉姻缘” 是天定的,心里的郁结也解了些。宝钗见他病情稳定,心里也安了,在贾母、王夫人跟前尽完了媳妇的礼数,便时常想法子开解宝玉的忧愁。宝玉虽不能时常坐起来,却也常见宝钗坐在床前,有时难免想起黛玉,旧病复发。宝钗总是好言相劝,用 “养身要紧,你我既成了夫妻,不必急于一时” 这样的话安慰他。宝玉心里虽不顺遂,可白天有贾母、王夫人、薛姨妈等人轮流陪伴,晚上宝钗独自安歇,贾母又派人特意伺候,只得安心静养。又见宝钗举止温柔体贴,渐渐把对黛玉的爱慕,稍稍移了些到宝钗身上,这是后话。 再说宝玉成亲的那一天,林黛玉白天就已经昏晕过去,只剩心口和嘴里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李纨和紫鹃哭得肝肠寸断,几乎晕厥。到了晚间,黛玉竟又缓了过来,眼皮颤了颤,微微睁开眼,嘴唇翕动着,似有要水要汤的模样。此时雪雁已经被派去宝玉那边帮忙,屋里只有紫鹃和李纨守着。紫鹃连忙端了一盏用桂圆汤调和的梨汁,用小银匙舀了两三匙,慢慢灌进黛玉嘴里。黛玉闭着眼静养了一会儿,心里似明似暗,混沌不清。李纨见她气息略缓,明知这是回光返照,却料着还能撑上半天,便暂且回稻香村料理了些事情。 黛玉再次睁开眼,看见屋里只有紫鹃、奶妈和几个小丫头,便伸出手,死死攥住紫鹃的手,指节用力得泛白,指甲几乎嵌进紫鹃的肉里,用尽全身力气说道:“我是不中用的人了…… 你伺候我这几年,我原指望咱们能一直在一起,没想到……” 说到这里,她喘得厉害,胸口剧烈起伏,只得闭了眼歇了歇。紫鹃见她攥着自己的手不肯松开,也不敢挪动,起初见她气色比早些时候好些,还以为能有转机,听了这话,心一下子沉到了底,手脚冰凉。又过了半天,黛玉又断断续续说道:“妹妹,我在这里没什么亲人…… 我的身子是干净的,你好歹叫他们送我回南边去……” 说到这里,又闭了眼,不再言语,攥着紫鹃的手却越发紧了,呼吸急促,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已经是油尽灯枯的光景。 紫鹃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叫人去请李纨,正巧探春也来了。紫鹃见了探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淌,哽咽着道:“三姑娘,快瞧瞧林姑娘吧,怕是不行了。” 探春快步走到炕边,伸手一摸黛玉的手,早已冰凉刺骨,眼神也散了,没有半点神采。探春和紫鹃正哭着叫人端水来给黛玉擦洗,李纨也匆匆赶了回来。三个人刚见面,还没来得及说话,刚给黛玉擦了擦脸,就听见黛玉突然直着嗓子叫道:“宝玉,宝玉,你好……” 说到 “好” 字,浑身抽搐了一下,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气息陡然断绝,再也没有声响。紫鹃等人急忙扶住她,只见她身上的冷汗越出越多,身子渐渐冷硬,两眼一翻,呜呼哀哉 —— 香魂一缕随风散,愁绪三更入梦遥! 林黛玉气绝身亡的那一刻,正好是宝玉娶宝钗的时辰。紫鹃等人哭得撕心裂肺,李纨、探春想起黛玉素日的聪慧可怜,如今下场这般凄惨,也伤心痛哭不止。只因潇湘馆离宝玉的新房甚远,那边并没有听见这边的哭声。众人哭了一阵,忽然听见远远传来一阵音乐声,侧耳细听,却又没了踪迹。探春、李纨走出院外,只听见竹梢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月影在墙上缓缓移动,一派凄凉冷淡,让人心里发寒。二人连忙叫林之孝家的过来,把黛玉的遗体停放妥当,派人看守,等第二天一早去回凤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凤姐此时正忙着照应贾母、王夫人,又惦记着贾政起程,宝玉的病情又加重了,正焦头烂额,若是再把黛玉去世的消息告诉贾母、王夫人,怕她们愁苦交加,急出病来,只得亲自往大观园去。到了潇湘馆,见了黛玉的遗体,凤姐也忍不住哭了一场,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肩膀一抽一抽的。见李纨、探春已经把诸事料理妥当,便说道:“很好,只是刚才你们怎么不派人来告诉我,叫我好着急。” 探春道:“刚才正忙着送老爷起程,没来得及说。” 凤姐道:“还是你们两个心善,可怜她。我还得回那边招呼宝玉那个冤家呢。只是这件事真棘手,今日不回禀老太太不行,回禀了,又怕老太太受不住。” 李纨道:“你见机行事,能缓就缓,该回再回。” 凤姐点头应允,匆匆忙忙地去了。 凤姐回到宝玉那边,听见大夫说宝玉的病情没大碍,贾母、王夫人略放宽了心,便趁着宝玉昏睡,背着他,缓缓把黛玉去世的消息回明了贾母和王夫人。贾母、王夫人听了,吓得身子一软,险些栽倒。贾母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肩膀抖个不停,哭道:“是我害了她啊!这丫头也太傻了,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说着就要往潇湘馆去哭一场,可又惦记着宝玉,两头难顾,左右为难。王夫人等人含着泪劝道:“老太太身子要紧,别过去了,仔细伤着元气。” 贾母无奈,只得叫王夫人替自己去看看,又哭着道:“你替我告诉黛玉的阴灵:‘不是我忍心不来送你,只因亲疏有别。你是我的外孙女儿,固然亲近,可比起宝玉,还是宝玉更亲些。若是宝玉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他父亲呢。’” 说着,又失声痛哭起来。王夫人劝道:“林姑娘是老太太最疼的,可寿夭有定,如今已经去了,咱们也没法子尽心,只能把葬礼办得风光些,一则少尽咱们的心意,二则姑太太和林姑娘的阴灵也能安息。” 贾母听了这话,哭得更厉害了,几乎喘不过气来。 凤姐怕老太太伤感太过,急出病来,明知宝玉心里还糊涂,便偷偷让人来撒谎哄道:“宝玉那边找老太太呢,说想您了。” 贾母听见宝玉找自己,才勉强止住泪,抽噎着问道:“他又怎么了?是不是病又重了?” 凤姐陪着笑脸道:“没什么事,想来是醒了,惦记老太太。” 贾母连忙扶着珍珠起身,凤姐也跟着一旁搀扶。走到半路,正好遇见从潇湘馆回来的王夫人,王夫人把料理的情况一一回明,贾母又是一阵哀痛,只因要去看宝玉,只得强忍着泪,含悲道:“既然都妥当了,我就不过去了,你们好好办,别委屈了她就行。” 王夫人、凤姐一一答应了。 贾母来到宝玉屋里,见他醒着,便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宝玉脸上带着傻笑,眼神涣散道:“我昨晚看见林妹妹了,她说要回南边去,我想没人能留得住她,还得老太太帮我留一留她。” 贾母心里一酸,眼眶又红了,只得安慰道:“使得,你放心,我帮你留着她。” 袭人连忙扶宝玉躺下,盖好被子。 贾母从宝玉屋里出来,又去了宝钗那边。此时宝钗还没过回九,见了人还有些含羞,脸颊微红,举止略显局促。这一天见贾母满面泪痕,连忙递上茶来,贾母叫她坐下,宝钗侧身陪着坐了,才轻声问道:“听说林妹妹病了,不知她好些了吗?” 贾母一听 “林妹妹” 三个字,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哽咽道:“我的儿,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宝玉。都是因为林妹妹,才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如今你成了我的孙媳妇,我才敢跟你说 —— 林妹妹已经没了两三天了,就是你和宝玉成亲的那个时辰走的。宝玉这一场大病,也全是为了她,你们以前都在园子里,自然也明白他们的情分。” 宝钗的脸 “唰” 地一下飞红,想到黛玉的惨死,又想起自己这段日子的委屈,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贾母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起身回去了。 自此以后,宝钗心里千回百转,想了个开导宝玉的主意,只是怕太莽撞,一直没敢说,直到过了回九,才趁着宝玉病情好转,慢慢说了出来。如今宝玉果然一天比一天好,大家说话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了。只是宝玉虽然病势渐好,心里对黛玉的痴心却没断,一心要亲自去潇湘馆哭一场。贾母等人知道他的病还没除根,怕他触景生情,病情反复,可又架不住他整日闷闷不乐,唉声叹气,病也时好时坏。倒是毕大夫看出他的心病,说道:“索性让他去哭一场,把心里的郁结开散了,再用药调理,倒好得快些。” 宝玉听说能去见黛玉,立刻来了精神,挣扎着就要起身。贾母等人只得叫人抬了竹椅子来,扶宝玉坐下,贾母、王夫人先一步往潇湘馆去安排。 到了潇湘馆,一看见黛玉的灵柩,贾母就哭得泪干气绝,瘫坐在椅子上,凤姐等人连忙上前再三劝解,才勉强止住哭声。王夫人也哭了一场,胸口发闷,眼圈红肿。李纨请贾母、王夫人到里间歇息,自己也忍不住落泪。宝玉一到,看见熟悉的屋子,物是人非,再也忍不住,从竹椅子上滑下来,膝盖一软跪在灵前,双手捶打着地面,嚎啕大哭,哭声震得屋顶都似在回响。想起从前和黛玉在这里朝夕相处,何等亲密,如今却是生死相隔,再也见不到了,心里的悲痛越发深重,哭得死去活来,众人连忙上前搀扶着他到一旁歇息。随行的宝钗等人也都痛哭流涕,尤其是宝钗,想起黛玉的才情,又想起自己的境遇,眼泪止不住地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宝玉哭了半晌,渐渐缓过劲来,一定要叫紫鹃过来,问她黛玉临死前说了什么。紫鹃本来心里深恨宝玉,害了黛玉,可见他哭得这般伤心,心里的恨意也消了些,又当着贾母、王夫人的面,不敢太过放肆,便把黛玉如何病重,如何烧毁帕子、焚化诗稿,以及临死前嘱咐要送柩回南的话,一一说了出来。宝玉听了,又哭得喉咙发紧,喘不过气来,几乎晕厥。探春趁着这个机会,又把黛玉临终嘱咐带柩回南的话重复了一遍,贾母、王夫人听了,又忍不住哭起来。多亏凤姐口齿伶俐,善言劝慰,众人的哭声才渐渐止住,便请贾母等人先回去歇息。宝玉哪里肯走,无奈贾母逼着,只得依依不舍地被人扶着回房去了。 贾母年纪大了,自从宝玉生病,就日夜不安,如今又这么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只觉得头晕眼花,浑身发热,虽然心里惦记着宝玉,可实在挣扎不住,回到自己房中就躺下了。王夫人心里更是悲痛难禁,也跟着回去了,派了彩云过来帮着袭人照应宝玉,又吩咐道:“要是宝玉再这么悲戚,就赶紧来告诉我。” 宝钗知道宝玉一时半会儿放不下黛玉,也不强行劝解,只是偶尔说几句讽劝的话。宝玉怕宝钗多心,也只得忍着悲痛,收敛心神。这一夜倒还算安稳,第二天一早,众人都来看他,只见他虽然气虚体弱,脸色苍白,可心里的郁结倒散了些。于是家人更加用心地调治照料,宝玉的病渐渐好了起来。贾母幸好吃了药没大碍,只是王夫人心里的伤痛还没平复。 过了几日,薛姨妈过来探望,见宝玉精神好了许多,也就放心了,暂且在府里住了下来。又过了些时日,一日,贾母特意请薛姨妈过来商量道:“宝玉的命,全亏了姨太太和宝丫头,如今想来是没大碍了,只是委屈了宝丫头。如今宝玉调养百日,身体也该复原了,又过了宝丫头的功服期,正好圆房。我想请姨太太作主,另择个上好的吉日。”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主意很好,何必问我。宝丫头虽说性子沉稳,心里却极明白,她的性情老太太也知道。但愿他们小两口言和意顺,日后老太太也能省些心,我姐姐也能安慰些,我也放心了。老太太定日子就行,还用通知亲戚们吗?” 贾母道:“宝玉和宝丫头的婚事,是他们这辈子头等大事,况且费了这么多周折,如今总算安稳了,必得请亲戚们来热闹几天。亲戚都要请,一来酬谢上天保佑,二来咱们也喝杯喜酒,不枉我老人家操了这么多心。” 薛姨妈听了,自然高兴,便说起要给宝钗办些妆奁的话。贾母道:“咱们是亲上做亲,不用这么客气。要说动用的东西,宝丫头屋里已经满了,要是她有什么心爱的物件,姨太太就拿过来些。我看宝丫头不是多心的人,不像我那外孙女儿,性子太偏,所以才没能长寿。” 说着,想起黛玉,眼圈又红了,薛姨妈也跟着落下泪来。 正巧凤姐掀帘进来,笑着道:“老太太、姑妈又在说什么伤心事呢?” 薛姨妈道:“我们正说起林妹妹,所以伤心。” 凤姐笑道:“老太太、姑妈别伤心了,我刚听了个笑话,说给你们听听,保准能逗你们笑。” 贾母擦了擦眼泪,勉强笑了笑:“你又要编排谁呢?快说出来,要是不逗我们笑,可饶不了你。” 只见凤姐还没开口,先用两只手比画着,身子已经笑弯了腰。 未知凤姐说出什么笑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喜欢红楼梦白话文版请大家收藏:()红楼梦白话文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9章 守官箴恶奴同破例 阅邸报老舅自担惊 话说凤姐见贾母和薛姨妈还在为黛玉伤心,便笑着道:“我给老太太和姑妈说个笑话解解闷”,话没出口,自己先笑弯了腰,扶着炕沿道:“老太太和姑妈猜是哪里的笑话?就是咱们家那两位新姑爷新媳妇呀!” 贾母擦着眼泪道:“他们怎么了?” 凤姐拿手比划着,身子还在发抖:“一个这么坐着,一个这么站着;一个这么扭过去,一个这么转过来;一个又……” 说到这儿,贾母已经笑得直不起腰,眼泪直流:“你好好说,别比划了,倒不是他们两口子可乐,是你这模样把人怄得受不住。” 薛姨妈也笑着摆手:“你往下直说吧,不用比了,我们都明白。” 凤姐这才止住笑,喘着气道:“刚才我到宝兄弟屋里,听见好几个人笑,我还以为是谁,扒着窗户眼一瞧,原来宝妹妹坐在炕沿上,宝兄弟站在地下。宝兄弟拉着宝妹妹的袖子,一口一个‘宝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说一句话,我的病包管全好’。宝妹妹扭着头只管躲,宝兄弟就作了个揖,上前又扯宝妹妹的衣服。宝妹妹急得一挣,宝兄弟病后脚软,索性一扑,扑在宝妹妹身上了。宝妹妹急得脸通红,说道‘你越发比从前不尊重了’。” 贾母和薛姨妈听得哈哈大笑,凤姐又道:“宝兄弟爬起来笑道‘亏了跌这一跤,好容易才跌出你的话来了’。” 薛姨妈笑道:“这孩子就是古怪,夫妻之间说说笑笑怕什么,你没见你琏二哥和你,哪回不是打打闹闹的。” 凤姐笑道:“姑妈怎么拿我打比方,我好心说笑话解闷,倒被你打趣上了。” 贾母笑道:“要我说,这样才好,夫妻和气是该的,也得有分寸,我爱宝丫头,就爱她这份尊重。只是宝玉还是傻头傻脑的,这么一说,倒比从前明白多了。你再说说,还有什么笑话?” 凤姐道:“明儿宝玉圆房,将来亲家太太抱外孙子,那才更是笑话呢。” 贾母点着她的额头笑道:“猴儿,我和姨太太正想你林妹妹,你来怄个笑也就罢了,怎么还臊起皮来。你别得意,你林妹妹要是泉下有知,恨你还来不及,将来别独自往园里去,小心她拉着你不依。” 凤姐笑道:“她倒不怨我,临死前咬牙切齿的,倒恨着宝玉呢。” 贾母和薛姨妈只当是顽话,也没往心里去,便道:“别胡扯了,你去挑个好日子,给你宝兄弟圆房吧。” 凤姐答应着去了,择了吉日,重新摆酒唱戏请亲友,这些暂且不表。 却说宝玉虽然病好复原,宝钗有时高兴翻书看书,和他谈论起来,宝玉对眼前常见的事物还能记得,可论起灵机急智,就大不如从前活泛了,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宝钗心里清楚,这都是通灵宝玉丢失的缘故。倒是袭人时常念叨他:“你怎么把从前的灵秀劲儿都忘了?那些坏毛病忘了倒好,怎么脾气还和从前一样,道理上反倒更糊涂了?” 宝玉听了也不生气,反倒嘻嘻笑个不停。有时宝玉顺着性子胡闹,多亏宝钗好言劝说,诸事才略收敛些。袭人也少费了些唇舌,只一心悉心伺候。其他丫头素来敬仰宝钗贞静平和,个个心服口服,府里倒也安稳。 只是宝玉终究是爱动不爱静的性子,时常想去园里逛逛。贾母等人一来怕他招受寒暑,二来怕他睹景伤情 —— 虽说黛玉的灵柩已经寄放在城外庵中,可潇湘馆依旧人亡屋在,难免勾起他的旧病,所以不肯让他去。况且亲戚姊妹们也各有去处:薛宝琴回了薛姨妈那边,史湘云因史侯回京,被接回家中,也定了出嫁的日子,不常来了,只在宝玉娶亲那日和吃喜酒时来过两次,也只在贾母那边住下,想着宝玉已经娶亲,自己也快要出嫁,便不像从前那样诙谐谈笑,就算过来,也只和宝钗说话,见了宝玉不过问声好;邢岫烟自从迎春出嫁后,便跟着邢夫人过去了;李家姊妹也另住在外,就算跟着李婶娘过来,也只是给太太们和姐妹们请请安问问好,就回李纨那里住一两天便走。所以园里只剩下李纨、探春、惜春三人。贾母原本想把李纨等人挪进来住,只因元妃薨后,家里事情接二连三,也没顾上。如今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园里还住得,便打算等秋天再挪,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贾政带着几个在京请的幕友,晓行夜宿,一路颠簸,终于到了本省。见过上司后,便到任拜印受事,随即开始查盘各属州县的粮米仓库。贾政向来做京官,只晓得郎中的事务流程,就算之前外任过学差,也和吏治民生不搭边。所以外省州县折收粮米、勒索百姓这些弊端,他虽也听别人说过,却从没亲身经历过。他一心想做个好官,便和幕宾商议,出示告示严禁这些弊端,还宣布一旦查出,必定详细参奏揭发。 刚到任时,那些胥吏衙役果然有些畏惧,便想方设法钻营打点,可偏偏遇上贾政这样古板固执的人,一点情面也不讲。那些跟着贾政的家人,在京里跟着他没捞到什么好处,好不容易盼到主人放了外任,便在京里打着 “到外头发财” 的名头向人借贷,做了新衣裳装体面,心里盘算着到了任上,银钱还不是手到擒来。不想这位老爷犯了呆性,认真要查办弊端,州县送来的馈赠一概不收。门房、签押房的人心里嘀咕:“再挨半个月,我们的衣服也要当光了,债主又逼得紧,这可怎么办?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就是到不了手。” 那些长随也抱怨:“你们爷们好歹没花什么本钱,我们才冤呢,花了好些银子打通门路,来了一个多月,连半个钱也没见着,想来跟着这个主儿是捞不回本了,明儿我们一起告假算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次日,这些人果然聚齐了来告假。贾政不知其中缘由,便说:“要来是你们,要走也是你们,既然嫌这里不好,就都请便吧。” 那些长随怨声载道地走了,只剩下几个家人,又商议道:“他们能走的都走了,我们走不了,总得想个法子才好。” 其中有个管门的叫李十儿,拍着胸脯道:“你们这些没出息的东西,慌什么!我见那些长字号的在这儿,犯不着我出头,如今他们都饿跑了,瞧瞧你十太爷的本事,保管本主儿听我的。只是你们得齐心,跟着我一起弄几个钱回家受用,要是不跟我干,我也不管了,横竖我能过得去。” 众人连忙道:“好十爷,我们都听你的,你办事我们放心,就算分不到多少,也比我们自己掏腰包强。” 正说着,只见粮房的书办来找周二爷。李十儿坐在椅子上,跷着一条腿,挺着腰板问道:“找他做什么?” 书办垂手陪着笑回道:“本官到任一个多月了,那些州县太爷见本官的告示严厉,知道不好说话,到现在都没开仓。要是过了漕运的日子,还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 李十儿道:“你别胡说,我们老爷是有根基的,说到做到。这两天原本要行文催兑,还是我说缓几天才歇的。你到底找我们周二爷有什么事?” 书办道:“也没别的事,就是打听催文的事。” 李十儿道:“越发胡说,我刚提催文,你就信口胡诌。别在这里鬼鬼祟祟地说什么分赃的话,小心我叫本官打你一顿,赶你出去。” 书办道:“我在衙门里已经三代了,外头也有些体面,家里过得不错,规规矩矩伺候本官升迁也就罢了,不像那些等米下锅的。” 说着,说了声 “二太爷,我走了” 就要告辞。李十儿连忙站起来,堆着笑拉住书办的手:“这么不禁逗,几句话就急了?” 书办道:“不是我急,再说下去,岂不带累了二太爷的清名。” 李十儿道:“你贵姓啊?” 书办道:“不敢当,我姓詹,单名一个‘会’字,从小也在京里混了几年。” 李十儿道:“詹先生,我久闻你的名声,我们兄弟都是一样的人,有什么话晚上到我这儿来说说。” 书办也笑道:“谁不知道李十太爷能干,刚才被你一诈,我都吓毛了。” 两人笑着走开,当晚李十儿便和书办嘀咕了半夜。 第二天,李十儿拿话去试探贾政,被贾政劈头盖脸痛骂了一顿。又过了一天,贾政要出去拜客,里头吩咐伺候,外头答应了。等了好一会儿,打点了三下鼓,大堂上却没人接鼓,好不容易叫人打了鼓,贾政踱出暖阁,站班喝道的衙役只有一个。贾政也没查问,在台阶下上了轿,又等了好一会儿,轿夫才来齐,抬出衙门时,那炮只响了一声,吹鼓亭里只有一个打鼓的、一个吹号筒的。贾政气得脸色发青:“往常还好,怎么今儿这么不齐整。” 抬头看那些执事,也是前后错乱,不成体统。勉强拜完客回来,便传误班的人来要打,有的说没帽子来晚了,有的说号衣当了来晚了,还有的说三天没吃饭,没力气抬轿。贾政气得发抖,打了一两个也就罢了。又过了一天,管厨房的上来要钱,贾政把带来的银两付了。 从此以后,贾政只觉得样样不如意,比在京里时反倒不便多了。无奈之下,便叫李十儿来问道:“我带来的这些人怎么都变了样子?你也管管。现在带来的银两早就花光了,藩库的俸银还早,该打发人回京里取钱了。” 李十儿禀道:“奴才天天说他们,可这些人就是没精打采的,奴才也没法子。老爷说回家里取钱,取多少?现在打听着节度衙门这几天有生日,别的府道老爷都送了上千上万的银子,我们到底送多少呢?” 贾政道:“为什么不早说?” 李十儿笑道:“老爷最圣明了,我们新来乍到,又不怎么和别的老爷来往,谁肯送信?巴不得老爷不去送礼,他们好找老爷的美缺。” 贾政道:“胡说,我这官是皇上放的,不给他做生日难道就做不成官了?” 李十儿陪着笑道:“老爷说得不错,可京里离这儿远,凡事都是节度奏闻,他说好就好,说不好就吃不住,等明白过来已经晚了。再说老太太、太太们,哪个不希望老爷在外头烈烈轰轰地做官呢。” 贾政听了这话,心里也明白几分,道:“我正要问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李十儿道:“奴才本不敢说,既然老爷问到了,不说就是奴才没良心,说了又怕老爷生气。” 贾政道:“只要说得在理就好。” 李十儿道:“那些书吏衙役都是花了钱买的粮道衙门的差事,哪个不想发财养家?自从老爷到任,没见为国家出力,反倒先有了口碑。” 贾政道:“民间说什么?” 李十儿道:“百姓说,新到任的老爷,告示越严厉,越是想钱的法子。州县害怕了,就多多送银子;收粮的时候,衙门里说新道爷法令严,明着不敢要钱,暗地里却留难刁难,那些乡民愿意花几个钱早早了事,所以不说老爷好,反倒说老爷不谙民情。就是本家大人,是老爷最相好的,他没几年就升到顶了,也只是因为识时达务,能上和下睦罢了。” 贾政气道:“胡说,我就不识时务吗?要我和他们猫鼠同眠,同流合污?” 李十儿道:“奴才是一片忠心才说这话,要是老爷还这么做下去,将来功不成名不就,老爷又要说奴才没良心,有话不告诉老爷了。” 贾政道:“依你说该怎么做才好?”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李十儿道:“也没别的法子,趁着老爷精神还好、年纪不算大,里头有老太太、太太照应,老太太身子硬朗,不如顾着自己些。不然用不了一年,老爷家里的钱也贴补完了,还落得上下埋怨,都说老爷做外任发了财藏着受用。真遇上一两件为难的事,谁肯帮老爷?到时候办也办不清,悔也悔不及。” 贾政道:“照你这么说,是叫我做贪官?送了命倒不要紧,难道还要把祖父的功勋都抹了才甘心?” 李十儿道:“老爷是圣明人,没看见去年犯事的几位老爷吗?他们都和老爷相好,老爷常说他们是清官,如今名声在哪里?现有几位亲戚,老爷从前说他们不好,如今不是升的升、迁的迁?关键是要做得好。老爷要知道,民也要顾,官也要顾。要是不准州县得一个大钱,外头这些差使谁肯办?只要老爷外面留着清名声,里头的委屈奴才来办,绝不连累老爷。奴才跟主儿一场,总得掏出忠心来。” 贾政被李十儿一番话说得没了主意,道:“我是要保性命的,你们闹出来的事可与我不相干。” 说着,便踱进内屋去了。 从此,李十儿便自己做起威福来,勾结内外,哄着贾政办事,反倒让贾政觉得事事周到、件件随心。所以贾政不但不怀疑他,反而更加相信。虽有几处揭发弊端的揭报,上司见贾政古朴忠厚,也不查察。只有幕友们耳目灵通,见此情形,得便就规劝贾政,无奈贾政不听,有的幕友辞了职,有的还念着和贾政的交情,留在里头维持。就这样,漕务的事总算办完了,倒也没出什么大差错。 一日,贾政无事,在书房看书,签押房的人呈进一封书信,外面的官封上写着:“镇守海门等处总制公文一角,飞递江西粮道衙门。” 贾政拆封一看,上面写道:“金陵契好,桑梓情深。昨岁供职来都,窃喜常依座右。仰蒙雅爱,许结朱陈,至今佩德勿谖。祗因调任海疆,未敢造次奉求,衷怀歉仄,自叹无缘。今幸旌戟遥临,快慰平生之愿。正申燕贺,先蒙翰教,边帐光生,武夫额手。虽隔重洋,尚叨樾荫。想蒙不弃卑寒,希望茑萝之附。小儿已承青盼,淑媛素仰芳仪。如蒙践诺,即遣冰人。途路虽遥,一水可通。不敢云百辆之迎,敬备仙舟以俟。兹修寸幅,恭贺升祺,并求金允。临颖不胜待命之至。世弟周琼顿首。” 贾政看完,心里想:“儿女姻缘果然是天定的。去年因为见他补了京职,又是同乡,素来相好,又见那孩子长得不错,在酒席上提过这件事,当时没说定,也没和家里人说起,后来他调了海疆,大家就不再提了。不料我如今升任到这里,他竟写信来问。我看门户相当,和探春也相配,只是我没带家眷来,只能写信和他商议。” 正在踌躇,只见门上传进一角文书,是要请他到省里参加会议的。贾政只得收拾行装,前往省城,等候节度派委。 一日,贾政在公馆闲坐,见桌上堆着一堆字纸,便一一翻看,见有刑部的一本文书,标题是 “为报明事,会看得金陵籍行商薛蟠 ——”,贾政心里咯噔一下,吃惊道:“了不得,已经提本了!” 连忙用心往下看,原来是 “薛蟠殴伤张三身死,串嘱尸证捏供误杀一案”。贾政一拍桌子,手心发麻:“完了!” 只得接着往下看,底下写道:“据京营节度使咨称:缘薛蟠籍隶金陵,行过太平县,在李家店歇宿,与店内当槽之张三素不相认。于某年月日,薛蟠令店主备酒邀请太平县民吴良同饮,令当槽张三取酒。因酒不甘,薛蟠令换好酒。张三因称酒已沽定难换。薛蟠因伊倔强,将酒照脸泼去,不期去势甚猛,恰值张三低头拾箸,一时失手,将酒碗掷在张三囟门,皮破血出,逾时殒命。李店主趋救不及,随向张三之母告知。伊母张王氏往看,见已身死,随喊禀地保赴县呈报。前署县诣验,仵作将骨破一寸三分及腰眼一伤漏报填格,详府审转。看得薛蟠实系泼酒失手,掷碗误伤张三身死,将薛蟠照过失杀人,准斗杀罪收赎等因前来。臣等细阅各犯证尸亲前后供词不符,且查《斗杀律》注云:‘相争为斗,相打为殴。必实无争斗情形,邂逅身死,方可以过失杀定拟。’应令该节度审明实情,妥拟具题。今据该节度疏称:薛蟠因张三不肯换酒,醉后拉着张三右手,先殴腰眼一拳。张三被殴回骂,薛蟠将碗掷出,致伤囟门深重,骨碎脑破,立时殒命。是张三之死实由薛蟠以酒碗砸伤深重致死,自应以薛蟠拟抵。将薛蟠依《斗杀律》拟绞监侯,吴良拟以杖徒。承审不实之府州县应请……” 以下注着 “此稿未完”。 贾政想起薛姨妈曾托过自己照顾薛蟠,还托过知县帮忙,要是请旨革审,必然会牵连到自己,心里越发着急,手心直冒汗。连忙把下一本翻开,偏又不是接着这件事的。只好翻来覆去把这份报看完,终究没有后续。心里狐疑不定,更加害怕起来。正在纳闷,只见李十儿进来道:“请老爷到官厅伺候,大人衙门已经打了二鼓了。” 贾政一心想着薛蟠的案子,发着怔没听见,李十儿又请了一遍,贾政才回过神,道:“这可怎么好?” 李十儿道:“老爷有什么心事?” 贾政把看报的事说了一遍,李十儿道:“老爷放心,要是部里这么办了,还算便宜薛大爷呢。奴才在京里听说,薛大爷在店里叫了好些媳妇,喝醉了生事,把个当槽的活活打死了。奴才还听说,不单托了知县,还求琏二爷花了好些钱打通各衙门,才改成误杀提的本。不知道怎么部里没弄明白,如今就算闹破了,也是官官相护,最多认个承审不实,革职处分罢了,哪里还肯认收了银子的情呢。老爷不用多想,等奴才再打听打听,别误了上司的事。” 贾政道:“你们哪里知道,可惜那知县听了人情,把官都丢了,还不知道有没有罪呢。” 李十儿道:“现在想他也没用,外头已经伺候好半天了,请老爷赶紧去吧。” 贾政不知节度传办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喜欢红楼梦白话文版请大家收藏:()红楼梦白话文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0章 破好事香菱结深恨 悲远嫁宝玉感离情 话说贾政去见节度,一进衙门就待了大半日,外头等候的人议论纷纷。李十儿在外面急得团团转,既打听不到里头的动静,又惦记着薛蟠案子的报信,额头上冒出汗来。好容易听见贾政出来,他连忙迎上去,跟着走了一段,趁四周没人,急忙问道:“老爷进去这么久,有什么要紧事?” 贾政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语气轻松:“没什么大事。镇海总制是这位大人的亲戚,寄了信来嘱托照应我,说了些客套话,还说咱们如今也算亲戚了。” 李十儿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腰杆也挺直了些,胆子顿时壮了,一个劲怂恿贾政答应这门亲事。贾政心里却惦记着薛蟠的官司,怕外头信息不通,不好打点,回到任所后,便打发家人进京打听消息,顺便把总制求亲的事回明贾母,若是贾母愿意,就把三姑娘探春接到任所来。家人奉命日夜赶路,到了京中先回明王夫人,又在吏部打听,得知贾政并没有受到薛蟠案子的牵连,只有署太平县的那位老爷被革了职,便写了禀帖安慰贾政,随后就在京里等着贾母的回话。 且说薛姨妈为了薛蟠的人命官司,在各衙门不知花了多少银钱,好不容易定了误杀的罪名,准备具题上报。原打算把当铺折变出去,凑银子给薛蟠赎罪,不想刑部驳回重审,又托人花了好些钱,却始终没用,依旧定了死罪,关在牢里等着秋天大审。薛姨妈又气又疼,日夜啼哭,眼睛红肿得像核桃,嗓子也哭哑了。宝钗时常过来劝解,握着薛姨妈的手,语气平和却坚定:“哥哥本来就没什么造化,继承了祖父的家业,本该安安分分过日子。在南边已经闹得不成样子,就说香菱那件事,仗着亲戚势力花了些银钱,白打死一个公子,哥哥就该改过自新做正经人,奉养母亲才是,不想进了京还是老样子。妈妈为他受了多少气,流了多少泪,给他娶了亲,原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偏偏嫂子又是个不安分的,哥哥才躲出门去,真是冤家路窄,没几天就闹出人命来。妈妈和二哥哥已经尽心尽力了,花了银钱不算,还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地谋干,无奈这是他命里该着,也是自作自受。大凡养儿女都是为了老来有靠,就是小户人家,儿子还要挣饭养活母亲,哪有把现成的家业闹光了,反倒让老人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不是我说,哥哥这样的行为,哪里是儿子,简直是冤家对头。妈妈要是再不明白,日夜哭下去,还要受嫂子的气,我又不能天天在这里劝解,看见妈妈这样,我哪里放得下心。宝玉虽说傻,也不肯让我回去。前儿老爷打发人回来说,看见京报吓得不得了,才赶紧派人来打点。我想哥哥闹了事,担心的人也不少,幸亏我还在跟前,要是离乡远了,听见这消息,只怕我想妈妈也得想坏了身子。我求妈妈暂且养养神,趁哥哥还活着,问问各处的账目,别人该咱们的、咱们该别人的,请个旧伙计来算一算,看看还有多少家底。” 薛姨妈哭着摇头,声音哽咽:“这几天为你哥哥的事,你来了不是劝我,就是告诉我衙门的消息,你还不知道,京里的官商名号已经退了,两个当铺也给了人家,银子早就花光了。还有一个当铺,管事的卷款逃了,亏空好几千两银子,也夹在这官司里。你二哥哥天天在外头要账,京里的账已经花了几万两,只能拿南边公分里的银子和住房折变了才够。前两天还听见个坏消息,说南边的公当铺也折本收了,要是这样,你娘的命可就活不成了。” 说着,又大哭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宝钗也红了眼眶,眼泪掉下来,却依旧劝道:“银钱的事,妈妈操心也没用,还有二哥哥料理。最可恨的是那些伙计,见咱们势头败了,各自奔前程也就罢了,还帮着别人来讹咱们,可见哥哥交的都是酒肉弟兄,急难中一个可靠的也没有。妈妈要是疼我,就听我的话,年纪大了,自己保重身子,妈妈这一辈子,想来也不至于挨冻受饿。家里这点衣裳家伙,只好听凭嫂子处置,没法子的事。所有的家人婆子,瞧他们也没心思在这里,该去的就让他们去。就可怜香菱,苦了一辈子,只好跟着妈妈过。实在缺什么,我有的还可以拿些来,料宝玉也不会不依。就是袭人姑娘,心术也正,她听见我哥哥的事,提起妈妈就哭。宝玉还不知道实情,所以不着急,要是听见了,也得唬个半死。” 薛姨妈连忙打断她:“好姑娘,你可别告诉他!他为林姑娘几乎丢了性命,如今才好些,要是再急出好歹来,不但你添烦恼,我就更没依靠了。” 宝钗道:“我也是这么想,所以一直没告诉他。” 正说着,就听见金桂披头散发地跑到外间,哭喊着撞头:“我的命不要了!男人已经没活头了,咱们索性闹一闹,大伙儿到法场上去拼了!” 说着,把头往隔断板上乱撞,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薛姨妈气得浑身发抖,白瞪着眼说不出话来。宝钗连忙上前,一口一个 “嫂子” 地劝着,好说歹说才把金桂劝住。金桂抹着眼泪道:“姑奶奶,你如今有好日子过,我是个单身人儿,还要什么脸面!” 说着就要往街上跑,亏得人多拉住了,又劝了半天才算安分。宝琴吓得躲在屋里,再也不敢见她。只要薛蝌在家,金桂就抹粉施脂,描眉画鬓,打扮得妖妖娆娆,时不时从薛蝌住房前过,故意咳嗽一声,或是明知薛蝌在屋,就问 “房里何人”。有时遇见薛蝌,就娇娇痴痴地问寒问热,忽喜忽嗔。丫头们看见都赶紧躲开,她自己却毫不在意,一心要勾引薛蝌,好实施宝蟾的计策。薛蝌却只躲着她,偶尔遇见也只得敷衍几句,怕她撒泼放刁。金桂被色迷了心窍,越看薛蝌越喜欢,哪里看得出他的假意。只是见薛蝌的东西都托香菱收着,衣服缝洗也都是香菱,两人偶尔说话,她一过来就散开,顿时醋意大发,把一腔怨恨都记在香菱身上,又怕得罪薛蝌,只得忍着不发作。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一日,宝蟾笑嘻嘻地跑到金桂跟前:“奶奶看见二爷没有?” 金桂道:“没有。” 宝蟾笑道:“我说二爷的假正经信不得,前日送酒去他说不会喝,刚才我见他往太太屋里去,脸上红扑扑的,一身酒气。奶奶不信,回头在院门口等他,他过来时问问就知道了。” 金桂听了,胸口一阵发闷,怒气上涌,却道:“他哪里就出来了,既无情义,问他做什么!” 宝蟾道:“奶奶又迂了,他好说咱们也好说,他不好说,咱们再另打主意。” 金桂觉得有理,叫宝蟾盯着,自己打开镜奁,照了照脸,又抹了抹嘴唇,拿了条洒花绢子,刚要出来又似忘了什么,心神不宁。只听宝蟾在外头喊:“二爷今日高兴,哪里喝了酒来了?” 金桂知道是叫自己,连忙掀起帘子出来,只见薛蝌正和宝蟾说:“今日是张大爷的好日子,被他们强不过喝了半钟,到现在脸还发烧呢。” 话没说完,金桂就接口道:“自然人家外人的酒,比咱们自己家的有趣。” 薛蝌被她一激,脸更红了,连忙走过来陪笑道:“嫂子说哪里的话。” 宝蟾见两人说话,就躲进屋里去了。 金桂起初想假意发作薛蝌两句,可一见他两颊微红,双眸带涩,透着一股谨愿可怜的样子,骄悍之气顿时消了,笑着道:“这么说,你的酒是被强逼着才喝的?” 薛蝌道:“我实在喝不来。” 金桂道:“不喝也好,免得像你哥哥那样喝出乱子,将来你娶了奶奶,让我这样守活寡受孤单。” 说着,两眼乜斜,两腮泛红,语气越发邪僻。薛蝌见势不妙,打算要走,金桂哪里肯放,一把拉住他。薛蝌急得浑身乱颤:“嫂子放尊重些!” 金桂索性老着脸道:“你只管进来,我和你说一句要紧的话。” 正闹着,忽听背后有人喊:“奶奶,香菱来了!” 金桂吓了一跳,回头见宝蟾掀着帘子打暗号,抬头正看见香菱走来,手一松,薛蝌趁机脱身跑了。香菱本来没在意,听见宝蟾一嚷,瞧见金桂拉住薛蝌往里拽,吓得心头乱跳,转身就往回跑。金桂又吓又气,呆呆地看着薛蝌跑远,怔了半天,恨得咬咬牙,扫兴地回房去了,从此把香菱恨入骨髓。香菱本是要去宝琴那里,刚走出腰门就撞见这一幕,吓得连忙回去了。 当日,宝钗在贾母屋里,听见王夫人告诉老太太要聘探春的事。贾母道:“既是同乡,倒也好,只是听说那孩子来过咱们家,你老爷怎么没提起过?” 王夫人道:“连我们也不知道。” 贾母叹了口气,眼角泛红:“好是好,只是路途太远。虽然老爷在那里,可将来要是老爷调任,咱们的孩子岂不是太孤单了?” 王夫人道:“两家都是做官的,调任也说不准,或许那边还能调进来,就算不能,终有叶落归根的时候。况且老爷在那里做官,上司已经开口了,好意思不给面子吗?想来老爷主意定了,只是不做主,才派人来回老太太。” 贾母抹了抹眼泪:“你们愿意就好,只是三丫头这一去,不知三年两年能不能回来,要是再迟些,恐怕我就赶不上再见她一面了。” 说着,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 王夫人道:“孩子们大了,少不得要嫁人。就是本乡本土的,做官的也难总在一处,只要孩子们有造化就好。比如迎姑娘,倒配得近,可时常听说被女婿打骂,甚至不给饭吃,我们送了东西去,她也摸不着。近来更不好了,也不放她回来,两口子吵架就说咱们花了他家的银钱。可怜这孩子,总不得出头。前儿我惦记她,打发人去瞧,迎丫头藏在耳房里不肯出来,老婆子们进去,看见她冷天还穿着几件旧衣裳,一包眼泪地说:‘回去别说我这么苦,这是命里该着,也不用送衣服东西来,不但摸不着,反要添一顿打,说是我告诉的。’老太太想想,这还是近处眼见的,若过得不好,更让人难受。亏得大太太也不理会,大老爷也不出头,如今迎姑娘实在比三等使唤丫头还不如。我想探丫头虽不是我养的,老爷既然见过女婿,定然是好才许的,只请老太太示下,择个好日子,多派几个人送到老爷任上,该怎么安排,老爷也不会将就。” 贾母道:“有他老子做主,你就料理妥当,拣个长行的日子送去,也了却一件事。” 王夫人答应着。 宝钗听得明明白白,不敢出声,心里却像被堵住似的,暗自叫苦:“我们家里姑娘们,就算探丫头是个拔尖的,如今又要远嫁,眼看着身边的人一天比一天少了。” 见王夫人起身告辞,她也跟着送出来,一径回了自己房里,没和宝玉说话,见袭人独自做活,就把听见的话说了。袭人听了,也皱着眉,嘴角往下撇,心里很不受用。 却说赵姨娘听见探春远嫁的消息,反倒眉开眼笑,心里盘算:“我这个丫头在家忒瞧不起我,我哪里还像个娘,比她的丫头还不如,还总护着别人,她挡在前面,连环儿也不得出头。如今老爷把她接走,我倒干净了,想让她孝敬我也不能够了,只愿她像迎丫头似的,我也称心。” 一面想着,一面跑到探春那里道喜:“姑娘,你要高飞了,到了姑爷那边自然比家里好,想来你也愿意。养了你一场,我也没借到你的光,我虽有七分不好,也有三分好,总不要一去就把我抛在脑后。” 探春听着这些没道理的话,只低头做活,一句也不答。赵姨娘见她不理,气得脸色涨红,气忿忿地走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探春又气又无奈,眼圈泛红,悄悄掉了几滴泪,坐了一回,闷闷地走到宝玉这边。宝玉问道:“三妹妹,我听见林妹妹死的时候你在那里,还听说林妹妹死的时候远远有音乐之声,或许她是有来历的也未可知。” 探春笑道:“那是你心里想着罢了,只是那夜确实奇怪,不像人家的鼓乐之声,你的话或许也有可能。” 宝玉听了,更信以为真,又想起前日神魂飘荡时,曾见一人说黛玉生不同人、死不同鬼,必是仙子临凡,又想起那年唱戏的嫦娥,飘飘艳艳的样子。过了一回,探春走了。宝玉一定要叫紫鹃过来,立刻回了贾母去传唤。无奈紫鹃心里不愿意,虽经贾母、王夫人指派过来,也只得依从,只是在宝玉跟前,不是叹气就是嗳声,宝玉背地里拉着她,低声下气问黛玉的事,紫鹃从没给过好话。宝钗倒背地里夸她有忠心,并不嗔怪。雪雁虽是宝玉娶亲那夜出过力,宝钗见她心地不甚明白,就回了贾母、王夫人,把她配了一个小厮,各自过活去了,王奶妈养着她,将来好送黛玉的灵柩回南。鹦哥等小丫头仍伏侍老太太。宝玉本就想念黛玉,由此及彼,又想跟着黛玉的人都已四散,更加纳闷,闷到无可如何,忽又想起黛玉死得这般清楚,必是离凡返仙去了,反倒高兴起来。忽然听见袭人和宝钗谈论探春出嫁的事,宝玉啊呀一声,哭倒在炕上,眼泪直流,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宝钗、袭人连忙扶起他:“怎么了?” 宝玉定了定神,哭道:“这日子过不得了!我姊妹们都一个个散了!林妹妹成了仙,大姐姐死了,二姐姐碰着个混帐东西,三妹妹又要远嫁,总不得见了,史妹妹不知要去那里,薛妹妹也有了人家,这些姐姐妹妹,难道一个都不留,单留我一个做什么!” 袭人忙拿话解劝,宝钗摆着手:“你不用劝他,让我问他。” 转向宝玉道:“据你心里,是要这些姐妹都在家里陪你到老,都不要嫁人吗?若说别人,或许还有别的想法,你自己的姐姐妹妹,就算有远嫁的,也是老爷做主,你有什么法子!打量天下就你一个人爱姐姐妹妹,若是都像你,就连我也不能陪你了。大凡人念书是为了明理,你怎么反倒更糊涂了?这么说,我同袭姑娘各自走开,让你把姐姐妹妹都邀来守着你。” 宝玉连忙拉住宝钗、袭人,手攥得紧紧的:“我也知道,可为什么散得这么早?等我化了灰再散也不迟。” 袭人掩着他的嘴:“又胡说,才好了两天,二奶奶刚吃些饭,你再闹翻了,我也不管了。” 宝玉慢慢听着两人的话有道理,只是心里乱得慌,只得强说:“我明白,只是心里闹得难受。” 宝钗暗叫袭人快把定心丸给他吃了,慢慢开导。袭人想告诉探春临行不必来辞,宝钗道:“这怕什么,等过几日他心里明白,还要让他们多说说话呢。况且三姑娘是极明白的人,少不得有一番劝诫,他以后就不会这样了。” 正说着,贾母那边打发鸳鸯来,说知道宝玉旧病复发,叫袭人好好劝慰,别让他胡思乱想。袭人等应了,鸳鸯坐了一回就走了。贾母又想起探春远行,虽不备妆奁,一应动用之物也该预备,便把凤姐叫来,把老爷的主意告诉她,叫她料理。凤姐答应了,不知她如何办理,且听下回分解。 喜欢红楼梦白话文版请大家收藏:()红楼梦白话文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1章 大观园月夜感幽魂 散花寺神签惊异兆 却说凤姐回到房中,见贾琏还没回来,便着手分派负责办理探春行装嫁妆的一干人。那时已近黄昏,凤姐忽然想起探春,想去瞧瞧她,便叫上丰儿和两个丫头跟着,头里一个丫头打着灯笼。刚走出门,见月色已经升起来,清辉洒满大地,亮得像水浇过似的。凤姐便吩咐打灯笼的丫头:“回去吧,有月色照着,看得见。” 一行人走到茶房窗下,听见里面有人嘁嘁喳喳说话,时而像哭,时而像笑,又像是在议论什么是非。凤姐知道无非是家里的婆子们搬弄口舌,胸口顿时堵得慌,心里很不痛快,便叫小红进去,装做无心路过的样子细细打听,用话套出她们说的原委。小红答应着去了,凤姐只带着丰儿走到大观园门口,门还没关,只是虚掩着。主仆二人推开门进去,只见园里的月色比外头更明朗,满地都是重重叠叠的树影,静得连一丝人声都没有,透着股凄凉劲儿。 凤姐刚要往秋爽斋的方向走,忽听 “呼” 的一声风过,树枝上的落叶唰喇喇落了满园,枝梢被风吹得吱喽喽作响,把那些宿在树上的寒鸦、鸟儿都惊得飞了起来。凤姐晚上喝了酒,被冷风一吹,浑身打了个寒颤,牙齿都忍不住打颤。丰儿也把头一缩,搓着胳膊道:“好冷!” 凤姐实在撑不住,便叫丰儿:“快回去把我的银鼠坎肩拿来,我在三姑娘这儿等着。” 丰儿巴不得这一声,自己也想回去添衣裳,连忙答应着,回头就跑了。 凤姐刚往前走了没几步,只觉身后有 “窸窸窣窣” 的声响,还伴着似有若无的闻嗅声,头发刷地一下竖了起来,后颈发凉。她不由自主地回头一看,只见黑乎乎一个东西在后面伸着鼻子闻她,两只眼睛亮得像灯笼。凤姐吓得魂飞魄散,忍不住失声咳了一声,才看清原来是一只大狗。那狗见她回头,抽身后退,拖着扫帚似的尾巴,一口气跑到大土山上才站住,还回头对着凤姐拱了拱爪子。 凤姐心跳得像擂鼓,脚步都发飘,急急地往秋爽斋赶。快到门口,刚转过山子石,就见迎面有个人影儿一晃。凤姐心里犯嘀咕,想着必是哪房的丫头,便问:“是谁?” 连问两声,都没人答应,她越发头晕目眩,脚步发虚,神魂都快飘起来了。恍恍惚惚间,似乎背后有人说道:“婶娘连我也不认得了?” 凤姐忙回头,只见那人形容俊俏,衣履风流,看着十分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是哪房的媳妇。只听那人又说:“婶娘只顾着享荣华受富贵,把我那年说的立万年永远之基的话,都扔到东洋大海去了。” 凤姐低头寻思半天,还是想不起来。那人冷笑道:“婶娘那时多疼我,如今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凤姐这才猛然想起,是贾蓉的前妻秦氏,吓得腿一软,说道:“嗳呀,你是死了的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说着啐了一口,转身就走,脚下没留神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跤,“扑通” 一声摔倒在地,瞬间像梦醒了似的,浑身汗如雨下,顺着脸颊往下淌。虽然依旧毛发悚然,后颈的凉气还没散,但心里已经清醒了些,隐约看见小红和丰儿提着灯笼远远来了。 凤姐怕被人说三道四,连忙爬起来,强装镇定道:“你们去哪儿了,去了这么半天?快把坎肩拿来我穿上。” 丰儿赶紧上前伺候她穿上,小红过来搀扶。凤姐道:“我刚到三姑娘门口,见她们都睡了,咱们回去吧。” 一面说,一面带着两个丫头急急忙忙回了家。 贾琏已经回来了,见凤姐脸色煞白,眼神慌乱,和往常大不一样,想问问她,又知道她素来好强,怕突然相问惹她生气,只得作罢,各自睡了。到了次日五更,贾琏就起来,要往总理内庭都检点太监裘世安家打听事务。因起得太早,见桌上有昨日送来的抄报,便拿起来闲看。 第一件是云南节度使王忠的奏折,说新查获一起私带神枪火药出边的案子,共有十八名人犯,头一名叫鲍音,自称是太师镇国公贾化的家人。第二件是苏州刺史李孝的参本,弹劾有人纵容家奴,倚势欺凌军民,以致家奴因奸不遂,杀死节妇一家三条人命,凶犯姓时名福,自称是世袭三等职衔贾范的家人。贾琏看了这两件,眉头紧锁,心口发闷,心里越发不自在,想接着看第三件,又怕去晚了见不着裘世安,只得急急穿了衣服,也顾不上吃东西,平儿端上茶来,他喝了两口就骑马走了。 平儿在房里收拾凤姐换下的衣服,见凤姐还没起来,便说道:“今儿夜里我听着奶奶没睡安稳,我这会子替奶奶捶捶背,您好生打个盹儿。” 凤姐半天没言语,平儿料她是同意了,便爬上炕坐在她身边,轻轻捶着。刚捶了几拳,凤姐刚要睡着,就听见那边大姐儿哭了起来。凤姐猛地睁开眼,平儿连忙朝那边喊道:“李妈,你怎么回事?姐儿哭了,快拍拍她,你也太能睡了!” 那边李妈从梦里惊醒,听见平儿埋怨,心里憋着气,只得狠狠拍了孩子几下,嘴里嘟嘟哝哝地骂道:“真真的小短命鬼,放着觉不睡,三更半夜嚎丧!” 一面说,一面咬牙在孩子身上拧了一把。那孩子 “哇” 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凤姐听见,气道:“了不得!你听听,她竟敢虐待孩子!你过去把那黑心婆子狠狠打几下,把妞妞抱过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平儿笑道:“奶奶别生气,她哪里敢虐待姐儿,想必是不小心碰着了。这会子打她,明儿她们背地里嚼舌根,倒说咱们三更半夜打人。” 凤姐听了,半天没出声,长叹一声,眼圈泛红:“你瞧瞧,我如今还能撑着,明儿我要是死了,剩下这小孽障,还不知要受多少罪呢!” 平儿听了,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奶奶这话说得太丧气了,大五更的,何苦这么想!” 凤姐冷笑道:“你哪里知道,我心里早就明白了,我活不了多久了。虽然才二十五岁,该见的也见了,该吃的也吃了,也算全了。世上有的我都有了,气也赌够了,强也争足了,就是寿命短了点,也罢了。” 平儿哭得更凶,凤姐笑道:“别在这假慈悲了,我死了你们才高兴呢,省得我碍你们的眼。只有一件,你们知好歹,好好疼我那孩子就行。” 平儿哽咽道:“奶奶说得这么伤心,我怎么能不难过。” 一面说一面接着捶背,凤姐渐渐又睡着了。 平儿刚下炕要去做事,就听见外面脚步声响,原来是贾琏去迟了,裘世安已经上朝,他没见着人,一肚子闷气地回来了。贾琏一进门就问平儿:“那些人还没起来?” 平儿回道:“还没呢。” 贾琏一路摔着帘子进来,冷笑道:“好,好,这会子还不起,是安心要偷懒耍滑!” 一叠声地要茶喝,平儿忙倒了一碗温过的茶递过去。贾琏一肚子火气没处发,举起碗 “哗啦” 一声摔了个粉碎。 凤姐被惊醒,吓得浑身一颤,出了一身冷汗,“嗳哟” 一声睁开眼,只见贾琏气冲冲地坐在旁边,平儿正弯腰拾碗碎片。凤姐问道:“你怎么就回来了?” 问了一声,贾琏半天不答,只得又问了一遍。贾琏嚷道:“你不盼我回来,想让我死在外头是不是!” 凤姐强压着怒气,陪笑道:“这又是何苦,大清早起的跟我嚷嚷什么。谁叫你应了人家的事?既然应了,就得耐烦些,替人家办妥当。也没见过这样的,自己有难处,还有心思摆酒唱戏做生日!” 贾琏道:“你说得倒轻巧,明儿你问问你哥哥去!” 凤姐诧异道:“问我哥哥?他怎么了?” 贾琏道:“可不是他,还有谁!” 凤姐忙问道:“他又有什么事让你替他跑?” 贾琏道:“你还被蒙在鼓里呢。” 凤姐道:“真真奇了,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贾琏道:“你当然不知道,这事连太太和姨太太都瞒着,一来怕她们不放心,二来你身子不好,我才在外头压着没说。说起来真气人!你哥哥一到京,接着舅太爷的丧事就开了吊,怕咱们拦着,没告诉咱们,弄了好几千银子。后来二舅嗔他不该一网打尽,他吃不住,就借着你二叔的生日又想捞钱,不管冬天夏天,也不管亲戚朋友知道不知道,这么丢脸!我今儿起早就是为了他,海疆那边有御史参了一本,说大舅太爷的亏空,该着落他弟弟王子胜和侄子王仁赔补,爷儿俩急了,找我托人情。我见他们吓的那个样子,又关系到太太和你,才应了下来,想去求求裘世安帮忙,或者找前任后任挪移一下,偏偏去晚了没见着,白跑一趟。他们倒好,家里还在定戏摆酒呢,你说说气人不气人!” 凤姐听了,才知道王仁竟这么不堪,可她素来要强护短,听贾琏这么说,便说道:“不管怎么着,他终究是你的亲大舅子,再者,死的大太爷、活的二叔都得感激你。罢了,没什么说的,这事关乎我们家,我求你费心办办,省得带累别人受气,背地里骂我。” 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掀开被窝坐起来,一边挽头发一边披衣裳。 贾琏道:“你也不用这样,是你哥哥不是人,我并没说你。况且我都起来了,他们还在睡,咱们老辈子有这规矩吗?你如今倒当起好好先生来了,我说一句你就起来,明儿我要嫌这些人,难道你都替了他们?真没意思!” 凤姐听了,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说道:“天不早了,我也该起来了。你肯费心替他们办办,就是你的情分,不单是为我,太太听见也高兴。” 贾琏道:“知道了,大萝卜还用屎浇!” 平儿道:“奶奶这么早起来做什么,往常不都有定时候吗?爷不知哪里来的邪火,拿我们出气。奶奶替爷挣了多少脸面,哪回不是奶奶打头阵,如今替奶奶办点事,还这么拿腔作势,也不怕寒了奶奶的心。况且这也不单是奶奶的事。我们起迟了,爷生气应该,我们本就是奴才,可奶奶身子都累垮了,何苦还这么折腾。” 说着,眼圈也红了。 贾琏本就一肚子闷气,被平儿这又尖利又柔情的话说得没了脾气,便笑道:“够了够了,有你奶奶一个人就够了,不用你帮腔。左右我是外人,等我死了,你们就清净了。” 凤姐道:“你也别说这话,谁知道谁能活多久,你不死我还死呢,早死一天早心净。” 说着,又哭了起来。平儿只得又劝了半天,这时天已大亮,日影照到窗上,贾琏也不便再闹,站起来出去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凤姐自己起来梳洗,忽见王夫人那边的小丫头过来道:“太太说了,问二奶奶今日去不去舅太爷那边,要去的话,叫二奶奶同宝二奶奶一路去。” 凤姐因方才的事,心灰意冷,提不起劲,又恨娘家不给争气,再加上昨夜在园里受了惊吓,实在没精神,便说道:“你回太太,我还有一两件事没办清,今日去不了,况且他们那边也不是什么正经事,宝二奶奶要去就让她自己去。” 小丫头答应着回去了。 凤姐梳洗完,换了衣服,心想虽然自己不去,也该带个信,再者宝钗还是新媳妇,出门该照应着,于是见过王夫人,随便找了个由头,就往宝玉房中去了。只见宝玉穿着衣服歪在炕上,两只眼睛呆呆地看着宝钗梳头。凤姐站在门口,还是宝钗回头看见了,连忙起身让坐,宝玉也爬了起来,凤姐才笑嘻嘻地坐下。 宝钗对麝月道:“你们瞧着二奶奶进来也不言语一声。” 麝月笑着道:“二奶奶进来时就摆手不让我们出声呀。” 凤姐对宝玉道:“你还不走,等什么呢?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人家梳头你趴在旁边看,成日家在一屋里还没看够?也不怕丫头们笑话。” 说着,哧地一笑,又对着他咂嘴。宝玉虽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没动,把宝钗臊得满脸通红,又不好说什么,只得搭讪着自己递了一袋烟。凤姐笑着站起来接住,道:“二妹妹,你别管我们,快穿衣服吧。” 宝玉也连忙找些东西摆弄,掩饰尴尬。凤姐道:“你先去吧,哪有爷们等着奶奶们一块儿走的道理。” 宝玉道:“我就是嫌我这衣裳不好,不如前年老太太给的那件雀金呢。” 凤姐故意怄他:“你为什么不穿?” 宝玉道:“穿着太早了。” 凤姐忽然想起晴雯,自悔失言,幸亏宝钗和王家是内亲,只是在丫头们跟前已经不好看了。袭人连忙打圆场:“二奶奶还不知道,就是能穿,他也不穿了。” 凤姐道:“这是为什么?” 袭人道:“告诉二奶奶,我们这位爷做事向来稀奇。那一年二舅太爷生日,老太太给了他这件雀金呢,谁知那天就烧了。我妈病重我没在家,那时还有晴雯妹妹,听说她病着整整补了一夜,第二天老太太都没瞧出来。去年上学天冷,我叫焙茗拿给他披,谁知他见了这件衣裳就想起晴雯了,说以后再也不穿了,叫我替他收一辈子。” 凤姐没等她说完,便道:“你提晴雯,真是可惜了,那孩子模样手巧,就是嘴头子利害些。偏偏太太不知听了什么谣言,活活把她的小命要了。还有件事,前儿我瞧见厨房里柳家的女儿五儿,长得和晴雯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心里想叫她进来,问她妈,她妈也愿意。我想着宝二爷屋里的小红跟了我,我还没还他,就把五儿补过来。平儿说太太那天说了,凡像晴雯那样的都不许派到宝二爷屋里,我就搁下了。如今宝二爷也成了家,还怕什么,不如我就叫她进来,就是不知宝二爷愿意不愿意,要是想晴雯,见了五儿也就罢了。” 宝玉本要走,听见这话,眼睛一亮,嘴角上扬,喜不自胜,连忙道:“愿意愿意,早就想让她来了,只是因为太太的话才没敢提。” 凤姐道:“那明儿我就叫她进来,太太那边有我呢。” 宝玉听了,欢欢喜喜地往贾母那边去了。 这里宝钗穿好衣服,凤姐看着他们小两口恩爱缠绵,想起贾琏方才的模样,胸口一阵发酸,坐不住了,便起身对宝钗笑道:“我和你去老太太屋里吧。” 说着出了房门,一同来见贾母。宝玉正在那里回贾母要去舅舅家,贾母点头道:“去吧,少吃点酒,早些回来,你身子才好些。” 宝玉答应着出来,刚走到院内,又转身回来,凑到宝钗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宝钗笑道:“知道了,你快去吧。” 催着他走了。 贾母和凤姐、宝钗说了没几句话,只见秋纹进来道:“二爷打发焙茗回来,请二奶奶。” 宝钗道:“他又忘了什么?” 秋纹道:“我叫小丫头问了,焙茗说‘二爷忘了一句话,叫我回来告诉二奶奶,要是去呢就快些,要是不去,别在风地里站着’。” 说得贾母、凤姐和底下的老婆子、丫头都笑了起来。宝钗脸一红,啐了秋纹一口:“好个糊涂东西,这也值得这么慌慌张张地跑来说。” 秋纹也笑着回去叫小丫头骂焙茗,焙茗一面跑一面回头道:“二爷把我巴巴叫下马来吩咐的,我不说回来要骂我,说了你们又骂我。” 小丫头笑着把这话传了回来,贾母对宝钗道:“你去吧,省得他这么记挂。” 说得宝钗站不住,又被凤姐打趣,没好意思地走了。 这时,散花寺的姑子大了来了,给贾母请了安,见过凤姐,坐下吃茶。贾母问道:“这一向怎么不来?” 大了道:“这几日庙里作好事,有几位诰命夫人常来,所以不得空。今日特来回老祖宗,明儿还有一家作好事,不知老祖宗高兴不高兴,要是高兴也去随喜随喜。” 贾母问道:“做什么好事?” 大了道:“前月王大人府里不干净,见神见鬼的,那位太太夜里还看见去世的老爷,因此昨日来庙里许愿,要在散花菩萨跟前烧香,做四十九天水陆道场,保佑家口安宁,亡者升天,生者获福,所以我才没空来给老祖宗请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凤姐素来最厌恶这些事,可自从昨夜见鬼,心里总疑疑惑惑的,如今听大了这么说,那股子厌恶竟消了一半,心里有了三分信意,便问道:“这散花菩萨是谁?怎么就能避邪除鬼?” 大了见她有了兴致,便说道:“奶奶今日问我,我就细细告诉奶奶。这散花菩萨来历不浅,道行高深。她生在西天大树国,父母以打柴为生,生下菩萨时,她头长三角,眼横四目,身长三尺,两手拖地。父母以为是妖精,就把她弃在冰山之后。谁知山上有个得道的老猢狲出来觅食,看见菩萨顶上白气冲天,虎狼都远远避开,知道她来历非凡,便抱回洞中抚养。这菩萨天生聪慧,还会谈禅,天天和老猢狲参禅悟道,说得天花乱坠。过了一千年,她就飞升了,至今山上还能看见她谈经的地方天花散漫,所求必灵,时常显圣救人。因此世人盖了庙,塑了像供奉她。” 凤姐道:“这有什么凭据?” 大了道:“奶奶又较真了,佛爷哪需要什么凭据?就算是撒谎,也哄不了这么多人,古往今来多少明白人都信她。奶奶想想,佛家香火历来不绝,就是因为能祝国祝民,有灵验才有人信服。” 凤姐听着觉得有理,便道:“既这么着,我明儿去试试,你们庙里有签吗?我去求一签,我心里的事签上能批出来吗?能批出来我从此就信了。” 大了道:“我们的签最灵了,明儿奶奶去求就知道了。” 贾母道:“既这样,索性等后日初一你再去求。” 说着,大了吃了茶,到王夫人各房请了安,就回去了。 凤姐强撑着精神,到了初一清早,让人预备了车马,带着平儿和许多奴仆来到散花寺。大了带着众姑子出来迎接,献过茶后,凤姐洗手焚香,她也无心瞻仰圣像,只一秉虔诚,磕了头,举起签筒,默默把昨夜见鬼和身体不安的事祝告了一番,才摇了三下,只听 “唰” 的一声,一支签从筒中跳了出来。她叩头拾起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第三十三签,上上大吉”。大了连忙查签簿,念道:“王熙凤衣锦还乡。” 凤姐一见这几个字,吓得心里咯噔一下,惊问道:“古人也有叫王熙凤的?” 大了笑道:“奶奶通今博古,难道汉朝王熙凤求官的事也不记得了?” 周瑞家的在旁笑道:“前年李先儿还说过这一段书,我们还告诉他,别重着奶奶的名字呢。” 凤姐笑道:“可不是,我倒忘了。” 说着又瞧签上的诗:“去国离乡二十年,于今衣锦返家园。蜂采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行人至,音信迟,讼宜和,婚再议。” 她看了也不甚明白。 大了道:“奶奶大喜,这签巧得很,奶奶自幼在这里长大,从没回南京,如今老爷放了外任,或许接家眷时顺便还家,这不就是‘衣锦还乡’吗?” 一面说一面抄了签经交给丫头。凤姐半信半疑,大了摆了斋来,她只动了动筷子就放下了,给了香银就要走,大了苦留不住,只得让她走了。 凤姐回到家,见了贾母、王夫人等人,说起求签的事,让人一解,大家都欢喜非常,都说:“或许老爷真有这个心思,咱们回南京走一趟也好。” 凤姐见人人都这么说,也就信了,这里不再细说。 却说宝玉这一日正睡午觉,醒来不见宝钗,正要问,只见宝钗进来了。宝玉问道:“你去哪儿了,半天不见。” 宝钗笑道:“我去给凤姐姐瞧签了。” 宝玉连忙问签上怎么说,宝钗把签帖念了一遍,又道:“家里人人都说好,可我看‘衣锦还乡’四个字里头,恐怕还有别的缘故,以后再瞧吧。” 宝玉道:“你又多疑了,妄解圣意,‘衣锦还乡’从古至今都是好话,你偏生看出缘故来,依你说还有什么别的解释?” 宝钗正要解说,只见王夫人那边打发丫头过来请二奶奶,宝钗立刻起身过去。 未知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喜欢红楼梦白话文版请大家收藏:()红楼梦白话文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2章 宁国府骨肉病灾缠 大观园符水驱妖孽 话说王夫人打发人来唤宝钗,宝钗不敢耽搁,快步过来请了安。王夫人拉着她的手,指尖微凉,缓缓道:“你三妹妹如今要出嫁了,只得劳烦你们作嫂子的多开导开导她,也是你们姊妹一场的情分。况且她也是个明白孩子,我看你们两个素来合得来。只是我听见说,宝玉听见他三妹妹要出门子,哭得厉害,你也该多劝劝他。如今我这身子十病九痛,你二嫂子也是三日好两日不好,家里诸多事,还得你多费心 —— 你心地明白,也别只顾着吞声忍气不得罪人,将来这一大家子的家事,终究是你的担子。” 宝钗点头应着,指尖轻轻攥着衣角。 王夫人又道:“还有一件事,你二嫂子昨儿带了柳家媳妇的丫头五儿来,说要补在你们屋里。” 宝钗道:“今日平儿已经带过来了,说是太太和二奶奶的主意。” 王夫人眉头微蹙,眼神沉了沉:“是呦,你二嫂子跟我说了,我想着也没要紧,便没驳她。只是我瞧那孩子眉眼间,倒不是个安分的。起先宝玉房里的丫头,一个个狐狸似的,我撵了好几个,那时候你也知道,不然你怎么搬回家去了?如今有你在,自然不比先前。我告诉你,也不用多防着,只是留点神就是了 —— 你们屋里,还是袭人那孩子还使得。” 宝钗连声答应,又陪着说了几句家常,便退了出来。 饭后,宝钗来到探春房中,握着她的手说了许多殷勤劝慰的话,无非是保重身体、凡事宽心的意思,这些贴心话不必细说。 次日,探春将要起身赴任,特地来辞宝玉。宝玉攥着探春的手不肯放,指节泛白,眼眶泛红,难割难分。探春只得耐着性子,把纲常大体、姐妹情谊的话说了又说,宝玉起先低头不语,肩膀微微抽动,后来渐渐抬起头,眼角的泪痕未干,嘴角却渐有笑意,似有醒悟之意。探春见他这般,才放了心,辞别了贾母、王夫人等人,上轿登程,水陆兼程而去。 先前众姊妹都住在大观园中,后来元妃薨逝,园子也没人修葺。到了宝玉娶亲、林黛玉病逝,史湘云回了家,宝琴虽在家住着,园子里的人也渐渐少了。况且天气转寒,李纨姊妹、探春、惜春等人都挪回了旧屋,只有花朝月夕,还会相约进去顽耍。如今探春一去,宝玉病后又不肯出屋门,园子里更没了高兴热闹的人。所以园中越发寂寞,只有几家看园的人住着。 那日尤氏过来送探春起身,因天晚懒得套车,便从前年开通的、连接宁府和大观园的便门走回去。一进园子,只觉凄凉满目,台榭还是旧时模样,女墙一带都垦成了园地,荒草丛生。她脚步发沉,心口怅然如有所失,回到家中,便觉得身上发热,强撑了一两天,终究躺倒了。日间的发烧还能忍耐,到了夜里,身热得异常,嘴里谵语绵绵,胡话不断。贾珍连忙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只是感冒起的,如今缠上了经络,入了足阳明胃经,所以谵语不清,像是见了什么鬼怪,等排了秽物就能安稳。可尤氏服了两剂药,病情不但没减,反倒发起狂来,哭闹不止。 贾珍急得团团转,叫贾蓉赶紧打听外头有好医生,再请几位来瞧瞧。贾蓉回道:“前儿这位太医已是京里最兴时的了,只怕母亲的病,不是药能治得好的。” 贾珍瞪了他一眼:“胡说!不吃药难道眼睁睁看着她这样?” 贾蓉道:“不是说不治,只是母亲前日从西府回来,是穿园子里走的,一到家就发烧,别是撞了邪、招了客罢?外头有个毛半仙,是南方来的,卦算得很灵,不如请他来占一占。要是准了,就依着他;要是不中用,再请别的好大夫。” 贾珍听了,也没别的法子,即刻叫人去请。 毛半仙来了,坐在书房喝了茶,便问:“府上叫我来,不知是要占什么事?” 贾蓉道:“家母染病,想请先生占一卦,看看吉凶。” 毛半仙道:“既如此,取净水洗手,设下香案,我起一课看看便是。” 一时下人安排妥当,他从怀里掏出卦筒,走到香案前恭恭敬敬作了个揖,手内摇着卦筒,嘴里念道:“伏以太极两仪,阴阳交感。图书出而变化不穷,神圣作而诚求必应。兹有信官贾某,为母问病,虔请伏羲、文王、周公、孔子四大圣人,鉴临在上,诚感则灵,有凶报凶,有吉报吉。先请内象三爻。” 说着,将筒内的铜钱倒在盘内,“叮铃” 几声,说道:“有灵的,头一爻是交。” 拿起来又摇了摇,倒出来说是单,第三爻又是交。他收起铜钱,又道:“内爻已示,更请外象三爻,完成一卦。” 起出来是单拆单。 毛半仙坐下来,手指捻着胡子,缓缓道:“请坐请坐,让我细细看看。这个卦是‘未济’之卦,世爻是第三爻,午火兄弟劫财,晦气是定然有的。如今你为母亲问病,用神是初爻,偏偏父母爻动出官鬼来,五爻上又有一层官鬼 —— 我看令堂太夫人的病不轻啊。还好还好,如今子亥之水休囚,寅木动而生火,世爻上动出一个子孙来,倒是能克鬼的。况且日月生身,再隔两日,子水官鬼落空,交到戌日就好了。只是父母爻上变鬼,恐怕令尊大人也有些关碍,就连你本身,世爻比劫过重,到了水旺土衰的日子,也得多加小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贾蓉起先听他说得玄玄乎乎,心里忍不住想笑,可听他讲的卦理明白,还提到父亲可能也会不好,顿时面色发白,声音发颤:“先生说得很是,只是这卦和先前大夫说的不大相合,到底有没有妨碍?” 毛半仙道:“你不用慌,待我再慢慢看看。” 低着头咕哝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道:“好了,有救星了!算出巳上有贵神救解,这叫‘魄化魂归’,先忧后喜,不妨事的,只要多小心就是了。” 贾蓉连忙奉上卦金,送他出去,回头把话回禀了贾珍,说是母亲的病,是前日傍晚从园里走回来时,撞着了旧宅里的伏尸白虎。 贾珍一拍大腿:“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你二婶娘前儿到园里去,回来就病了,她虽没见着什么,后来那些丫头老婆们都说,山子上有个毛烘烘的东西,眼睛有灯笼那么大,还会说话,把你二婶娘赶了回来,唬出一场病。” 贾蓉道:“怎么不记得!我还听见宝叔家的茗烟说,晴雯做了园里芙蓉花的神,林姑娘死的时候半空里还有音乐,想来也是管什么花儿的神。园子里这么多妖怪,可不是闹着玩的!头里人多阳气重,常来常往不打紧,如今冷落了,母亲从那里走,指不定踹了什么花儿,或是撞着哪个神了,那卦说得还真准。” 贾珍急道:“到底说有没有妨碍?” 贾蓉道:“据他说,到戌日就好了,只愿能早两天好,或是晚两天,别连累了父亲。” 正说着,里头丫头慌慌张张跑出来:“奶奶要坐起来,说要去园里,丫头们都按捺不住!” 贾珍等人赶紧进去安慰,只闻尤氏嘴里乱说:“穿红的来叫我,穿绿的来赶我!” 地下的人又怕又无奈,只得死死按住她。贾珍便命人买了些纸钱,送到园里烧化,果然那夜尤氏出了一身汗,神智竟安静了些。到了戌日,病情也渐渐好转起来。 这事一传开,一人传十,十人传百,都说大观园中有了妖怪。唬得那些看园的人也不敢修花补树、灌溉果蔬,起先晚上不敢行走,以致园子里鸟兽乱窜,甚至白天也要约着同伴、拿着器械才敢走动。过了些时日,贾珍果然也病了,他竟不肯请医调治,轻则到园里化纸许愿,重则请人详星拜斗。贾珍刚好转,贾蓉等人又相继病倒,如此接连数月,闹得宁荣两府人人自危。从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妖,园子里的收成一概全无,各房的月例却要重新添起,反倒弄得荣府越发拮据。那些看园的没了指望,个个想离开,便越发编造花妖树怪的谣言,纷纷要搬出园子,最后只得把园门封固,再没人敢进去,以致园中的崇楼高阁、琼馆瑶台,都成了鸟兽栖息的地方。 却说晴雯的表兄吴贵,正住在园门口。他媳妇自从晴雯死后,听说晴雯作了花神,每日晚间便不敢出门。这一日吴贵出门买东西,回来晚了,那媳妇子本就有些感冒,日间又吃错了药,等吴贵到家,她已经死在炕上了。外头的人本就觉得这媳妇子行为不妥当,便都传言是妖怪爬过墙吸了她的精气才死的。这话传到贾母耳朵里,老太太着急得不行,立刻派了好些人把宝玉的住房围住,日夜巡逻打更。那些小丫头们还添油加醋,有的说看见红脸的妖怪,有的说看见很俊的女人飘来飘去,吵嚷不休,唬得宝玉天天缩在炕角,手心冒汗,夜里也睡不安稳。亏得宝钗有把持,听见丫头们混说,便沉下脸,扬言要打,那些谣言才渐渐平息了些。无奈各房的人都疑神疑鬼,也添了人坐更,家里的食用开销反倒又多了好些。 独有贾赦不大相信,撇嘴道:“好好的园子,哪里来的什么鬼怪!” 挑了个风清日暖的日子,带了好几个家人,手里拿着器械,要进园里踹看动静。众人劝他别去,他偏不依。一进园子,果然阴气逼人,草木枯黄,落叶堆积。贾赦还强撑着往前走,跟的人却都探头缩脑,脚步迟疑。内中有个年轻的家人,心里本就害怕,忽听 “呼” 的一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五色灿烂的东西从眼前跳了过去,他 “嗳哟” 一声,腿肚子发软,“扑通” 就躺倒了。贾赦回身查问,那小子喘着粗气,嘴唇哆嗦着回道:“亲、亲眼看见一个黄脸红须、绿衣青裳的妖怪,跑到树林子后头的山窟窿里去了!” 贾赦听了,也有些胆怯,眉头紧锁,问道:“你们都看见了?” 有几个想讨好的家人连忙顺水推舟:“怎么没瞧见!因老爷在头里,不敢惊动罢了,奴才们还撑得住!” 这话越说越真,贾赦心里越发害怕,也不敢再往前走,急急地转身回来,吩咐小子们:“这事不许往外提,只说园里都看遍了,什么东西也没有。” 可他心里实在相信有妖,便想着要到真人府里请法官来驱邪。岂知那些家人无事还要生事,如今见贾赦也怕了,不但不瞒着,反倒添油加醋地四处宣扬,说得人人吐舌,越发把大观园的妖气传得神乎其神。 贾赦没法,只得请了道士到园里作法事驱邪逐妖。择了吉日,先在省亲正殿上铺排起坛场,上供三清圣像,旁设二十八宿和马、赵、温、周四大将的牌位,下排三十六天将的图像。香花灯烛摆满一堂,钟鼓法器排在两边,还插着五方旗号。道纪司派了四十九位道众来执事,净了一天的坛。三位法官行香取水完毕,便擂起法鼓,法师们都戴上七星冠,披上九宫八卦的法衣,踏着登云履,手执牙笏,拜表请圣。又念了一天的《洞元经》,无非是消灾驱邪接福的话,之后便出榜召将,榜上大书 “太乙混元上清三境灵宝符录演教大法师行文敕令本境诸神到坛听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那日两府上下的爷们,都仗着法师要擒妖,纷纷到园里观看,一个个伸长脖子,屏息凝神,都说:“好大的法令!这么呼神遣将的闹起来,不管有多少妖怪也得唬跑了!” 大家都挤到坛前,只见小道士们将旗幡举起,按定五方站住,伺候法师号令。三位法师中,一位手提宝剑、拿着法水,一位捧着七星皂旗,一位举着桃木打妖鞭,威风凛凛地立在坛前。只听法器一停,上头令牌 “啪、啪、啪” 三下,法师们口中念念有词,那五方旗便团团散布开来。 法师下了坛,叫本家的人领着,到园里各处楼阁殿亭、房廊屋舍、山崖水畔都洒了法水,用宝剑指画了一回。回来后又连击牌令,将七星旗祭起,众道士把旗幡一聚,接过桃木打妖鞭,望空 “啪、啪、啪” 打了三下。本家众人都嚷着 “拿住妖怪了”,争着要瞧,可走到跟前,却什么形响也没有。只见法师叫众道士拿取瓶罐,说是 “收妖”,加上封条,又用朱笔书符收禁,令人带回观中塔下镇住,一面撤坛谢将。 贾赦恭恭敬敬地叩谢了法师,送他们离去。贾蓉等小弟兄背地里却偷偷笑个不住,议论道:“这么大排场,我还以为能拿着妖怪给我们瞧瞧到底是什么东西,谁知是这么个收罗法,到底妖怪拿去了没有?” 贾珍听见了,骂道:“糊涂东西!妖怪本就是聚则成形,散则成气,如今这么多神将在这里,它还敢现形吗?无非是把这妖气收了,不再作祟,这就是法师的法力了!” 众人将信将疑,只得暂且作罢,往后园里果然没人再提妖怪的事。贾珍等人的病也渐渐痊愈,都称道法师神力。独有一个小子私下笑道:“头里那些响动我也不知道,就跟着大老爷进园那日,明明是个大公野鸡飞过去了,拴儿吓花了眼,说得活灵活现,我们都替他圆了谎,大老爷就认真起来,倒瞧了场热闹的坛场!” 众人虽听见了,却没人肯信,园子里终究还是没人敢住。 一日,贾赦无事,正想着叫几个家下人搬回园里住,看守房屋,防备夜晚藏匿奸人,刚要传出话去,只见贾琏进来请了安,神色慌张,语气急促:“父亲,儿子今日到大舅家去,听见一个荒信 —— 说是二叔被节度使参了,为的是失察属员,重征粮米,请旨革职的事!” 贾赦身子一震,眼睛瞪得溜圆:“只怕是谣言罢!前儿你二叔还带书子来,说探春已于某日到了任所,择了吉日送了你妹子到了海疆,路上风恬浪静,叫合家不必挂念。还说节度认了亲,倒设席贺喜,哪有做了亲戚反倒提参起来的道理?你且别声张,快到吏部打听明白,立刻回来回我!” 贾琏不敢耽搁,即刻出去,不到半日就匆匆回来,喘着气道:“父亲,儿子才到吏部打听,果然二叔被参了!题本上去后,亏得皇上恩典,没有交部审讯,便下了旨意,说是二叔失察属员,重征粮米,苛虐百姓,本应革职;姑念他初膺外任,不谙吏治,被属员蒙蔽,着降三级,加恩仍以工部员外上行走,并令即日回京。这信是千真万确的!儿子在吏部说话的时候,来了一个江西引见的知县,说起二叔,倒是很感激,说二叔是个好上司,只是用人不当,那些家人在外招摇撞骗,欺凌属员,已经把二叔的好名声都弄坏了。节度大人早就知道这些事,也说二叔是个好人,不知怎么这回还是参了。儿子想着,许是那些家人闹得太不像话,节度怕将来弄出大祸,所以借了一件失察的事参奏,倒是避重就轻的意思也未可知。” 贾赦还没听完,便挥手道:“你先去告诉你婶子知道,暂且别告诉老太太,免得她着急。” 贾琏答应着,转身就去回禀王夫人。 未知王夫人听了有何话说,且听下回分解。 喜欢红楼梦白话文版请大家收藏:()红楼梦白话文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3章 施毒计金桂自焚身 昧真禅雨村空遇旧 话说贾琏来到王夫人房中,把贾政被参、皇上降旨的事一一细说清楚。次日,他到吏部打点妥当,回来又把料理结果告知王夫人。王夫人指尖微凉,握着帕子缓缓道:“打听准了?果然是这样,老爷也该高兴,合家也能放心 —— 那外任哪里做得!若不是这么参回来,只怕那些混帐东西,连老爷的性命都要坑进去!” 贾琏道:“婶子哪里知道这里头的门道。” 王夫人眉头拧成疙瘩,语气带着怨气:“自从你二叔放了外任,没往家里拿回过一个钱,反倒把家里的银钱掏摸了好些去。你瞧瞧那些跟老爷去的人,他们男人在外头没几个月,那些小老婆子们就金头银面地妆扮起来,不是在外头瞒着老爷弄钱是什么?你叔叔还由着他们闹,真闹出事儿来,不但自己的官做不成,只怕连祖上的功名也要抹掉了!” 贾琏连连点头:“婶子说得极是。我刚听见参奏的消息,吓得心口突突跳,直到打听明白才放心。也盼着老爷做个京官,安安逸逸的,才能保得住一辈子的声名。老太太知道了,想必也放心,只是太太回禀时,说得宽缓些才好。” 王夫人道:“我晓得,你再去细细打听一遍,别出什么岔子。” 贾琏答应着正要出门,只见薛姨妈家的老婆子慌慌张张闯进来,连安都忘了请,直奔王夫人里间屋,嘴里只嚷:“我们太太叫我来告诉姨太太,我们家了不得了,又闹出事来了!” 王夫人眉头一挑,沉声道:“闹出什么事?” 那婆子急得跺脚,只说:“了不得!了不得!” 王夫人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糊涂东西!有要紧事痛痛快快说!” 婆子这才道:“我们家大奶奶死了!” 王夫人啐了一口,语气带着鄙夷:“这种女人死了就死了,也值得这么大惊小怪?” 婆子急得脸涨通红:“不是好好死的,是混闹死的!求太太打发几位爷们去料理料理!” 说着就要往外走。王夫人又气又笑:“这婆子真糊涂。琏哥儿,你过去瞧瞧,别跟这糊涂东西一般见识。” 那婆子没听见打发人,只听见 “别理她”,赌气转身就跑。 薛姨妈在府里正急得团团转,盼着婆子回话,好不容易见她回来,连忙问:“姨太太打发谁来?” 婆子一屁股坐下,叹气道:“人遇着急难事,再好的亲眷也不中用!姨太太不但不肯照应,还骂我糊涂。” 薛姨妈又气又急,胸口起伏:“姨太太不管,你姑奶奶呢?” 婆子道:“姨太太都不管,姑奶奶自然更不管,我没敢告诉。” 薛姨妈啐道:“姨太太是外人,姑娘是我养的,怎么会不管!” 婆子这才省悟:“是啊,我再去说!” 正说着,贾琏已经来了,给薛姨妈请了安,又道了扰,开口道:“我婶子知道弟妇没了,那婆子没说清楚,急得不行,打发我来问个明白,也在这里帮着料理。姨太太有什么吩咐,只管说,我来办。” 薛姨妈本来气得干哭,听见这话,眼圈泛红,拉着贾琏道:“倒要劳烦二爷。我说姨太太最疼我们,都是这老货说不清,险些误了事。二爷坐下,我慢慢告诉你。” 便细细说道:“不是别的,是媳妇死得蹊跷。” 贾琏道:“想来是为兄弟犯事,怨命死的?” 薛姨妈摇头:“若是这样倒好了。前几个月,她天天蓬头赤脚地疯闹,后来听见你兄弟问了死罪,哭了一场,倒又擦脂抹粉起来。我若说她,必定要吵翻天,我便不理她。有一天,她不知怎么,非要香菱去作伴,我说‘你有宝蟾,何苦要香菱,况且你本就不喜欢她,招气生’,她偏不依。我没法,只得叫香菱带着病去了。谁知她待香菱倒好,我还挺高兴。你大妹妹知道了,说‘只怕不是好心’,我也没理会。头几天香菱病着,她还亲手做汤给香菱吃,谁知香菱没福,刚端到跟前,她自己烫了手,连碗都砸了。我以为她必定要迁怒香菱,谁知她没生气,自己拿笤帚扫了,又拿水泼净地,两人依旧和好。昨儿晚上,她又叫宝蟾做了两碗汤,说要同香菱一块儿喝。隔了一会儿,就听见她屋里‘咚咚’的两脚蹬响,宝蟾急得乱嚷,接着香菱也扶着墙出来叫人。我忙着跑去看,只见媳妇鼻子眼睛里都流出血来,在地下乱滚,两手在心口乱抓,两脚乱蹬,把我吓死了!问她也说不出话,只直嚷,闹了一会儿就没气了。我瞧着像是服了毒。宝蟾哭着要揪香菱,说香菱药死了奶奶。我看香菱病得连起身都难,怎么能药人?可宝蟾一口咬定。二爷,你说这可怎么办!我只得硬着心肠叫老婆子们把香菱捆了,交给宝蟾,反扣了房门。我同你二妹妹守了一夜,等府门开了才来报信。” 贾琏沉吟道:“夏家知道了吗?” 薛姨妈道:“得把事情撕掳明白才好报。” 贾琏道:“依我看,这事必须经官才能了。我们疑心宝蟾,可别人会问‘宝蟾为什么药死奶奶’,她答不上来;若说香菱,倒还能装得上。” 正说着,荣府的女人们进来回话:“二奶奶来了。” 贾琏虽是大伯子,从小见惯了,也不回避。宝钗进来见过母亲,又见过贾琏,便和宝琴一起坐在里间。薛姨妈把前因后果又说一遍,宝钗立刻道:“若把香菱捆着,岂不是我们也认可是香菱药死的?妈妈说汤是宝蟾做的,就该捆起宝蟾审问!一面打发人报夏家,一面报官才是。” 薛姨妈觉得有理,看向贾琏。贾琏道:“二妹子说得极是。报官的事交给我,我去托刑部的人,相验、问口供时也有个照应。只是要捆宝蟾、放香菱,怕宝蟾不依。” 薛姨妈道:“我不是要捆香菱,是怕她病中受冤着急,一时寻短见,又添一条人命,才捆了交给宝蟾,也是没法的主意。” 贾琏道:“虽是这么说,倒像是我们帮宝蟾了。要放都放,要捆都捆,她们三个在一处,先叫人安慰安慰香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薛姨妈连忙叫人开门,宝钗派带来的女人们去捆宝蟾。只见香菱被捆在椅子上,哭得浑身发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宝蟾反倒站在一旁,嘴角带着得意。等众人要捆她,宝蟾立刻跳起来乱嚷,怎禁得荣府的人厉声吆喝,终究被捆了个结实。薛姨妈吩咐开着门,好让人看着,报夏家的人也已经打发出去了。 那夏家先前不住在京里,近年家境败落,又记挂女儿,新近搬了进来。金桂父亲已经去世,只有母亲,还过继了一个混帐儿子,把家业败得精光,时常去薛家打秋风。金桂本就水性杨花,守不住空房,又天天惦记薛蝌,早已饥不择食。无奈那过继的兄弟是个蠢货,虽有些知觉,却始终没上钩。金桂时常回娘家,也帮贴他们些银钱。这几日正盼着金桂回来送东西,忽见薛家的人来,心里先喜了,不料听见女儿服毒死了,立刻气得跳脚,乱嚷乱叫。金桂母亲更是哭天抢地:“好端端的女孩儿在他家,怎么就服了毒!” 哭着喊着,拉上儿子,也等不得雇车,要往薛家跑。 夏家本是买卖人家,如今没了钱,哪里顾得上脸面。儿子头前开路,她跟着一个破老婆子出了门,在街上哭哭啼啼雇了辆破车,直奔薛家。一进门也不打话,扑到院里就撒泼,儿一声肉一声地要讨人命。那时贾琏刚去刑部托人,家里只有薛姨妈、宝钗、宝琴,何曾见过这阵仗,吓得缩在屋里不敢则声。薛姨妈想跟她讲理,她哪里肯听,只哭喊道:“我女孩儿在你家受了多少罪,天天朝打暮骂!闹了这许久,还不容他们两口子见面,你们商量着把女婿关在监里,永不见面!你们娘儿们靠着好亲戚享福,还嫌她碍眼,叫人药死了,倒说是服毒!她为什么服毒!” 说着,直奔薛姨妈扑来。薛姨妈吓得连连后退,颤声道:“亲家太太先瞧瞧你女儿,问问宝蟾,再说话不迟!” 宝钗、宝琴在里头,见外面有夏家儿子,不好出来拦,只急得搓手。 恰好王夫人打发周瑞家的过来照看,一进门就看见一个老婆子指着薛姨妈的脸哭骂,立刻上前道:“这位是亲家太太?大奶奶是自己服毒死的,与我们姨太太相干吗?何必这么糟践人!” 金桂母亲瞪着眼问:“你是谁?” 薛姨妈见有人撑腰,胆子略壮,道:“这是我亲戚贾府里的人。” 金桂母亲冷笑:“谁不知道你们有仗腰子的亲戚,才能把姑爷关在监里!如今我女儿白死了不成!” 说着,伸手就要拉薛姨妈:“你把我女儿怎么弄杀了?给我瞧瞧!” 周瑞家的连忙拦在中间:“要瞧只管瞧,用不着拉拉扯扯!” 伸手一推,夏家儿子立刻跑进来,嚷道:“你仗着贾府的势头打我母亲!” 说着就抄起椅子砸过来,却没砸中。里头宝钗的丫头听见外头闹得凶,连忙跑出来,怕周瑞家的吃亏,齐打伙地上前劝架。夏家母子索性撒起泼来,哭喊着:“知道你们荣府势大!我们姑娘死了,我们也不要命了!” 依旧往薛姨妈跟前扑。地下的人虽多,可 “一人拼命,万夫莫当”,哪里拦得住。 正闹到危急关头,贾琏带着七八个家人进来,见状大喝一声,叫人先把夏家儿子拉出去,沉声道:“不许闹!有话好好说!快把屋里收拾干净,刑部的老爷们就来相验了!” 金桂母亲正撒泼,忽见来了位衣着体面的老爷,身后人都吆喝着,底下人个个垂手侍立,顿时有些发怵。又见儿子被人揪住,听见 “刑部来验”,心里原想先闹个天翻地覆再报官,没料到这里已经报了官,气焰顿时矮了半截。薛姨妈早已吓糊涂,还是周瑞家的回禀:“他们来了也不瞧姑娘,先作践姨太太!我们劝了两句,就跑进来一个野男人,在奶奶们跟前撒野打人,这也太没王法了!” 贾琏道:“这会儿不用讲理,等会儿审问他!男人有男人的去处,里头都是姑娘奶奶们,况且有他母亲在,难道还瞧不见姑娘?他跑进来不是打抢是什么!” 家人们连拉带劝,总算把夏家儿子压伏住。周瑞家的仗着人多,对着金桂母亲道:“夏太太,你也太不懂事!来了该先问青红皂白,你姑娘是自己服毒死的,要么就是宝蟾药死主子,怎么不问明白,不看尸首,就来讹人?我们难道肯让一个媳妇儿白死?如今宝蟾已经捆着,香菱是因为你姑娘有病,陪着她住,也一起看守着,原等你们来,再等刑部相验,问出道理来!” 金桂母亲见势孤力单,只得跟着周瑞家的去女儿屋里。一进门,就看见金桂满脸黑血,直挺挺躺在炕上,顿时扑过去哭嚎起来。宝蟾见娘家的人来了,哭得撕心裂肺:“我们姑娘好心待香菱,叫她一块儿住,她倒抽空药死我们姑娘!” 薛家上下人等齐声吆喝:“胡说!昨日奶奶喝了汤才死的,那汤不是你做的?” 宝蟾急得眼泪直流:“汤是我做的,端来后我有事走了,不知香菱起来放了什么进去!” 金桂母亲没等她说完,就要扑向香菱,被众人拦住。薛姨妈道:“看这样子是砒霜毒死的,家里绝没有这东西。不管是香菱还是宝蟾,总有买的人,回头刑部一问就知,赖不掉!先把媳妇放平放好,等官来相验。” 众婆子上前抬放,宝钗道:“都是男人进来,你们把姑娘的东西检点检点。” 只见炕褥底下有个揉成团的纸包,金桂母亲拾起来打开,里面空空如也,随手撩开。宝蟾瞥见,嚷道:“这就是凭据!这纸包我认得,头几天耗子闹得凶,奶奶回娘家跟舅爷要的砒霜,拿回来看在首饰匣里,必定是香菱看见了,拿去药死奶奶!不信你们瞧瞧首饰匣里还有没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金桂母亲立刻去拿首饰匣,打开一看,只有几支银簪,便问:“怎么好些首饰都没了?” 宝钗叫人打开箱柜,里面全是空的,沉声道:“嫂子这些东西被谁拿去,得问宝蟾。” 金桂母亲心里顿时发虚,却嘴硬道:“姑娘的东西,她哪里知道!” 周瑞家的道:“亲家太太别这么说,宝蟾天天跟着大奶奶,怎么会不知道!” 宝蟾被问得急了,没法胡赖,只得道:“奶奶自己常常带回家去,我管得着吗!” 众人立刻道:“好个亲家太太!哄着姑娘把东西拿回家,拿完了叫她寻死讹我们!等会儿相验,就这么说!” 宝钗叫人:“去告诉琏二爷,别放夏家的人走!” 金桂母亲顿时慌了手脚,回头骂宝蟾:“小蹄子别嚼舌头!姑娘什么时候拿东西回我家!” 宝蟾急得瞪着眼:“你问你儿子,是不是他买的砒霜,回头好回刑部的话!” 金桂母亲吓得脸发白:“你这小蹄子撞见鬼了!胡言乱语!我们姑娘何曾买过砒霜!若这么说,必定是你药死的!” 宝蟾气得浑身发抖:“别人赖我也罢了,怎么你们也赖我!你们不是常跟姑娘说,叫她别受委屈,闹得他们家破人亡,然后卷了东西走,再配个好姑爷?这话有没有!” 金桂母亲还没答,周瑞家的接口:“这话是你们家的人说的,还赖什么!” 金桂母亲恨得咬牙切齿:“我待你不薄,你怎么拿话葬送我!回头见了官,我就说是你药死的!” 宝蟾急得跺脚:“请太太放了香菱,别白害她!我见了官自有话说!” 宝钗听出端倪,叫人反倒放开宝蟾,缓声道:“你本是爽快人,何苦白受冤枉。有话索性说出来,大家明白,事情就了了。” 宝蟾本就怕见官受苦,便哭道:“我们奶奶天天抱怨:‘我这样的人,怎么碰着个瞎眼娘,不配给二爷,偏嫁给这么个混帐东西!能跟二爷过一天,死了也愿意!’说着就恨香菱。我起初没理会,后来见她对香菱好,还以为是香菱教了她什么,谁知昨儿的汤根本不是好意!” 金桂母亲插嘴:“胡说!要药香菱,怎么反倒药了自己?” 宝钗转向香菱:“香菱,昨日你喝汤了吗?” 香菱虚弱地摇头:“头几天我病得抬不起头,奶奶叫我喝汤,我不敢不喝,刚要起身,汤就洒了,我心里还过意不去。昨儿听见叫我喝汤,我喝不下去,正要勉强喝,偏又头晕。宝蟾姐姐把汤端走了,我正高兴,刚合上眼,奶奶就拿着汤来,叫我尝尝,我便勉强喝了两口。” 宝蟾没等她说完,就道:“我老实说吧!昨儿奶奶叫我做两碗汤,说要和香菱同喝。我气不过,香菱凭什么配喝我做的汤!就故意在一碗里多抓了一把盐,做了暗记,想给香菱喝。刚端进来,奶奶叫我出去雇车,说今日要回娘家。我出去吩咐完回来,见放盐多的那碗在奶奶跟前,怕她喝着咸骂我,正没法,奶奶往后屋走,我眼错不见就把两碗汤换了。也是她活该,奶奶回来就拿着汤去香菱床边,说‘你尝尝’,香菱也没觉咸,两人都喝完了。我还笑香菱没味觉,哪里知道这死鬼奶奶要药香菱,趁我不在撒了砒霜,也不知我换了碗,这就是天理昭彰,自害自身!” 众人前后一想,果然一丝不差,便把香菱也放了,扶她回床躺着。 香菱虽得释放,金桂母亲却心虚,还想辩赖。薛姨妈等人你一言我一语,反倒要她儿子偿命。正吵嚷着,贾琏在外嚷道:“别多说了!快收拾妥当,刑部老爷到了!” 夏家母子顿时慌了,知道必定吃亏,不得已反求薛姨妈:“千错万错,都是我那死丫头不长进,自作自受!若是刑部相验,府上脸面也不好看,求亲家太太息了这事吧!” 宝钗道:“这可不行,已经报官了,怎么能息?” 周瑞家的等人连忙劝道:“要息事也容易,除非夏亲家太太自己去拦验,我们不再追究就是了。” 贾琏在外也吓唬夏家儿子,他只得答应去刑部具结拦验。众人依允,薛姨妈便命人买棺成殓,这里不再细说。 且说贾雨村升了京兆府尹,还兼管税务。一日,他出都查勘开垦地亩,路过知机县的急流津,正要渡河,因待人夫,暂且停轿。只见村旁有一座小庙,墙壁坍颓,露出几株古松,苍劲苍老。雨村下了轿,闲步进庙,只见庙内神像金身脱落,殿宇歪斜,旁边有块断碑,字迹模糊,看不明白。正要往后殿走,见一翠柏下搭着间茅庐,庐中有个道士合眼打坐。雨村走近一看,觉得面貌极熟,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随从想要吆喝,雨村抬手止住,徐步上前唤道:“老道。” 那道士双眼微启,嘴角带笑:“贵官有何贵干?” 雨村拱手道:“本府出都查勘事务,路过此地,见老道静修自得,想必道行高深,冒昧来请教。” 那道士淡淡道:“来自有地,去自有方。” 雨村本是颖悟之人,先听见 “葫芦” 二字,又闻 “玉钗” 一对,忽然想起甄士隐的旧事。再仔细端详道士,容貌依稀如旧,便屏退随从,低声问:“君家莫非是甄老先生?” 那道士从容笑道:“什么真,什么假?真即是假,假即是真。” 雨村听见这话,更无疑问,重新施礼:“学生当年蒙老先生慨赠盘缠,才得以进京赶考,后来在贵乡任职,才知老先生超脱尘凡,飘举仙境。学生虽日夜思念,自念是风尘俗吏,无缘再觐仙颜。今日在此相遇,实乃幸事,求老仙翁指点愚蒙。若蒙不弃,京寓甚近,学生愿供奉老先生,朝夕聆听教诲。” 那道士站起身回礼:“我除了蒲团之外,不知天地间还有何物。适才贵官所言,贫道一概不解。” 说毕,依旧坐下合眼打坐。 雨村心里犯疑:“若不是士隐,怎会容貌、言语都如此相似?离别十九载,他面色如旧,必定是修炼有成,不肯说破前身。但我既遇恩公,不可当面错过。看来富贵动不了他的心,妻女之情更不必提。” 想罢又道:“仙师既不肯说破前因,弟子实在于心不忍!” 正要下礼,随从进来禀道:“天色将晚,快请渡河!” 雨村正无主意,那道士道:“请贵官速登彼岸,见面有期,迟则风浪顿起。若蒙不弃,贫道他日仍在渡头候教。” 说毕,复又合眼。雨村无奈,只得辞了道士出庙。正要上船,只见一人飞奔而来。 未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喜欢红楼梦白话文版请大家收藏:()红楼梦白话文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4章 醉金刚小鳅生大浪 痴公子余痛触前情 话说贾雨村刚要上船渡河,忽然见一人飞奔而来,跑到跟前气喘吁吁地喊道:“老爷,方才进去的那座庙着火了!” 雨村回头望去,只见烈焰冲天,飞灰遮天蔽日。雨村心里咯噔一下,暗忖:“这也奇怪,我刚出来没走多远,火从何而来?莫非士隐遭了劫难?” 想要回去看看,又怕误了渡河;不回去,心里又不安稳。犹豫片刻,便问道:“你方才看见那老道士出来了没有?” 那人道:“小的原本跟着老爷出来,忽然腹内疼痛,往旁边走了走,回头就看见一片火光,原来是那庙烧起来了,特地赶来禀报老爷,没见有人出来。” 雨村虽满心狐疑,但终究是名利心重的人,哪里肯回头耽误行程,便吩咐那人:“你在这里等着,等火灭了进去瞧瞧那老道在不在,即刻回来禀报。” 那人只得答应着守在岸边。 雨村渡过河,继续往前查勘,遇着公馆便歇下。次日又行一程,进了都城,众衙役上前迎接,前呼后拥地往里走。雨村坐在轿内,忽然听见轿前开路的人吵吵嚷嚷,便问出了何事。开路的衙役拉着一个醉汉跪在轿前禀道:“这人喝醉了酒不知回避,反倒冲撞过来,小的吆喝他,他还恃酒撒赖,躺在街心,说小的打了他。” 雨村掀帘冷声道:“本府管理此地,你们都是我的子民,明知本府经过,醉酒不避还敢撒赖!” 那醉汉抬起布满红丝的眼睛,嘟囔道:“我喝酒花自己的钱,醉了躺的是皇上的地,便是大人老爷也管不着!” 雨村气得眉头紧锁,胸口起伏:“这人目无法纪,问他叫什么名字!” 醉汉道:“我叫醉金刚倪二!” 雨村冷笑一声:“原来是这么个‘金刚’,我且不打你,带人带进衙门慢慢问!” 众衙役答应着,拴了倪二便走,倪二酒醒了大半,连连哀求也无用。 雨村进内复旨交差,早把倪二的事抛到了脑后。街上看热闹的人三三两两议论:“倪二仗着有几分力气,恃酒讹人,今儿碰在贾大人手里,只怕没好果子吃!” 这话传到倪二妻女耳中,当晚倪二没回家,他女儿四处赌场寻觅,听赌徒们都这么说,急得眼圈泛红,眼泪直流。众人劝道:“你别急,那贾大人是荣府的亲戚,荣府有个贾二爷和你父亲相好,你同你母亲去找他说情,保管放出来。” 倪二女儿一想:“父亲常说隔壁贾二爷和他交好,怎么不找他去!” 连忙回家和母亲说了,娘儿俩当即去找贾芸。 那日贾芸恰在家中,见她们母女进来,连忙让坐,贾芸母亲倒了茶。倪家母女把倪二被贾大人抓走的事说了一遍,哀求道:“求二爷说个情,把他放出来吧。” 贾芸拍着胸脯满口应承:“这算什么事,我到西府说一声就成。那贾大人全仗着我们西府才做了这么大官,只要打发人一说就完了。” 倪家母女喜得眉开眼笑,回去告诉了倪二,让他别着急,已经求了贾二爷,必定能讨情放出来,倪二听了也松了口气。 不料贾芸自从那日给凤姐送礼被拒后,便不好意思再进荣府,也不常去了。荣府的门房向来看着主子脸色行事,主子待见的人才肯通报,若是主子不大理会,不论本家还是亲戚,一概打发了事。那日贾芸到府上说 “给琏二爷请安”,门房道:“二爷不在家,等他回来我们替你回。” 贾芸想说 “请二奶奶的安”,又怕门房厌烦,只得闷闷不乐地回家。倪家母女又催逼着说:“二爷常说府上不论哪个衙门,说一声谁敢不依,如今还是府里的亲戚,又不是什么大事,这点情都讨不来,白叫你一声二爷!” 贾芸脸上挂不住,嘴里硬撑:“昨儿家里有事没来得及打发人,今儿说了必定放出来,多大点事!” 倪家母女只得听信。 谁知贾芸近日连荣府大门都进不去,绕到后门想进园里找宝玉,不料园门锁得严实,只得垂头丧气地回来。心里暗骂:“那年倪二借银子给我,我买了香料送给凤姐,才派我种树。如今我没钱打点,就把我拒之门外。他荣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拿着太爷留下的公中银钱在外放高利贷,我们穷本家借一两银子都不肯。他以为能一辈子富贵,殊不知外头名声差得很,不说别的,人命官司不知有多少!” 一面想着回到家中,见倪家母女还在等,贾芸无言以对,便扯谎道:“西府已经打发人说了,只是贾大人不依,你们还得求我们家奴才周瑞的亲戚冷子兴去说才管用。” 倪家母女听了冷笑:“二爷这样体面的爷们都不管用,一个奴才更不中用了。” 贾芸脸上发烫,心里发急:“你们不知道,如今的奴才比主子还厉害呢!” 倪家母女见求他无用,只得冷笑两声:“难为二爷白跑这几天,等我们那口子出来再道谢吧。” 说罢起身离去,另托他人把倪二弄了出来,只打了几板,没定什么重罪。 倪二回到家,妻女把贾家不肯说情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倪二正喝着酒,顿时拍桌而起,额头青筋暴起:“这小杂种,没良心的东西!当初他没饭吃,要到府里谋事,亏我倪二爷帮衬他,如今我有事他倒不管!好得很,若是我倪二闹起来,叫两府都不干净!” 妻女连忙拉住:“嗳,你又喝多了胡言乱语,前儿醉了闹出事挨了打还没好,又要惹事!” 倪二挣开妻子的手:“挨了打就怕他不成?只怕没找着由头!我在监里的时候,认识了好几个讲义气的朋友,听他们说,不光城里姓贾的多,外省姓贾的也不少。前儿监里收了好几个贾家的家人,我还纳闷,这里的贾家小辈和奴才虽不好,老一辈还算规矩,怎么会犯事?打听了才知道,和这里贾家是一家,都住在外省,审明白解进京问罪的,我才放心。若说贾芸这小子忘恩负义,我便和朋友们说说他家怎么倚势欺人、盘剥小民、强娶有夫之妇,叫他们四处吵嚷,风声传到都老爷耳朵里,这一闹起来,叫你们认得我倪二金刚的厉害!” 他女人道:“你喝多了快睡吧!哪里有强占别人家女人的事,别瞎说了!” 倪二道:“你们在家哪里知道外头的事,前年我在赌场碰见小张,说他女人被贾家占了,还来和我商量,还是我劝住他才没闹大。只是不知小张如今在哪儿,这两年没见,若碰着他,我倪二出个主意,叫贾芸那小子吃不了兜着走,好好孝敬我倪二太爷才罢!” 说着倒身躺下,嘴里还咕咕嘟嘟骂了一回,便睡着了。妻女只当是醉话,也没理会,次日一早,倪二又往赌场去了,这里暂且不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且说雨村回到家中,歇息了一夜,把路上遇见甄士隐的事告诉了夫人。夫人眉头紧锁,眼圈泛红,埋怨道:“你为什么不回去瞧瞧,倘或烧死了,可不是我们没良心!” 说着掉下泪来。雨村道:“他已是方外之人,不肯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相处。” 正说着,外头传进话来,衙役禀报:“前日老爷吩咐去瞧火烧庙的人回来了,要来回话。” 雨村踱了出来,那衙役打千请安,回禀道:“小的奉老爷之命回去,没等火灭就冒火进去瞧那道士,谁知他坐的地方都烧光了,小的以为他必定烧死了。后来烧塌的墙屋往后倒,连道士的影子都没有,只剩一个蒲团、一个瓢儿还是好好的。小的四处找他的尸首,连骨头渣都没找着。小的怕老爷不信,想把蒲团和瓢儿拿回来做证,谁知一拿就都成灰了。” 雨村听毕,心里了然,知道士隐已然仙去,便打发衙役出去。回到房中,并没提士隐火化的事,怕夫人不懂反倒伤心,只说没找着踪迹,想必是先走了。 雨村独自坐在书房,正要细想士隐的话,忽有家人传报:“内廷传旨,叫老爷进宫看事件。” 雨村连忙上轿进内,刚进宫就听见人说:“今日贾存周(贾政)从江西粮道任上被参回来,正在朝内谢罪。” 雨村忙到内阁,见了各位大人,看过海疆办理不善的旨意,出来后立刻找着贾政,先说了些为他抱屈的话,又道喜道:“一路可好?” 贾政把分别后的事细细说了一遍。雨村道:“谢罪的本子递上去了吗?” 贾政道:“已经递上去了,等膳后就下来看旨意。” 正说着,里头传出旨来叫贾政进去,各大人中与贾政交好的,都在外面等着。等了好一会儿,才见贾政出来,满头是汗,脸色发白。众人连忙迎上去:“有什么旨意?” 贾政吐了吐舌头,胸口还在起伏:“吓死人!吓死人!多亏各位大人关切,幸而没什么大事。” 众人道:“旨意问了些什么?” 贾政道:“旨意问的是云南私带神枪一案,本子上奏明是原任太师贾化的家人。皇上一直记着我们先祖的名字,便问起来。我忙着磕头奏明先祖名叫贾代化,皇上便笑了,还降旨说:‘前放兵部、后降府尹的,不也叫贾化么?’” 那时雨村也在旁边,吓得心头一跳,连忙问:“老先生怎么回奏的?” 贾政道:“我慢慢奏道:‘原任太师贾化是云南人,现任府尹贾某是浙江人。’皇上又问:‘苏州刺史参奏的贾范,是你一家子吗?’我又磕头奏道:‘是远族。’皇上便沉下脸道:‘纵使家奴强占良民妻女,还成体统吗?’我一句也不敢接话。皇上又问:‘贾范是你什么人?’我忙奏道:‘是远族。’皇上哼了一声,降旨叫我出来,真是怪事!” 众人道:“本来也巧,怎么一连两件事都姓贾?” 贾政道:“事倒不奇,只是都姓贾就不好了。我们贾氏寒族人多,年代久了,各族分散,如今虽没出事,终究皇上记着一个‘贾’字,总不踏实。” 众人道:“真的真,假的假,怕什么?” 贾政道:“我心里巴不得辞官,只是不敢告老,如今家里还有两个世袭的职位,也是无可奈何。” 雨村道:“如今老先生仍在工部任职,想来京官是没什么事的。” 贾政道:“京官虽没事,我终究做过两次外任,谁知道将来怎么样。” 众人道:“二老爷的人品行事,我们都佩服,就是令兄大老爷也是个好人,只要在令侄辈身上严紧些就是了。” 贾政道:“我在家日子少,舍侄的事不大查考,心里也不甚放心。诸位今日提起,都是至交,想必听见东府侄儿家有什么不守规矩的事?” 众人道:“没听见别的,只是几位侍郎心里不大和睦,内监里头也有些闲话,想来不怕什么,只要嘱咐令侄诸事留神就是了。” 众人说毕散去,贾政这才回家。众子侄都上前迎接,贾政先去给贾母请安,然后众子侄依次请安,一同进府。王夫人等人已在荣禧堂等候,贾政先到贾母那里拜见,诉说了些分别后的情形。贾母问起探春的消息,贾政把许配探春的事都禀明了,又道:“儿子起身急促,没赶上重阳,虽没亲眼见,听那边亲家的人说一切都好,亲家老爷太太还请老爷太太的安,说今冬明春大约还能调进京来,这就好了。如今闻得海疆有事,只怕到时候还不能调。” 贾母起初因贾政降调回来,又知探春远在他乡无亲无故,眼圈泛红,心里伤感;后来听贾政说探春安好,才转悲为喜,笑着让贾政出去歇息。随后弟兄相见,众子侄拜见,定了明日清晨拜祠堂。 贾政回到自己屋内,王夫人等人见过,宝玉、贾琏另行拜见。贾政见宝玉比起身时脸面丰满,倒觉安静,却不知他心里依旧糊涂,所以甚是欢喜,也不把降调的事放在心上,心想幸亏老太太料理得当。又见宝钗比从前更沉稳厚重,贾兰文雅俊秀,不由得喜形于色;唯独见贾环还是老样子,终究不甚钟爱。歇息了半天,贾政忽然皱眉道:“为何今日少了一人?” 王夫人知道他想着黛玉,先前家书没报,今日刚到家正是欢喜,不必直说,只道黛玉病着。岂知宝玉心里早已如刀绞般难受,只因父亲刚回家,只得强撑着伺候。王夫人设筵接风,子孙们轮流敬酒,凤姐虽是侄媳,如今掌管家事,也跟着宝钗等人敬酒。贾政叫人递了一巡酒,吩咐道:“都歇息去吧。” 又命众家人不必伺候,等明日拜过宗祠再进见。分派已定,贾政与王夫人说了些别后的话,其余的王夫人都不敢多言。倒是贾政先提起王子腾的事,王夫人不敢悲戚,只默默听着;贾政又说起薛蟠的事,王夫人道:“他是自作自受。” 趁便把黛玉已死的话告诉了贾政。贾政猛地一怔,眼睛瞪得滚圆,随即眼圈泛红,掉下泪来连声叹息,王夫人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旁边彩云等人连忙拉了拉王夫人的衣服,王夫人才止住泪,又说些欢喜的话,随后安寝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次日一早,贾政到宗祠行礼,众子侄都随从前往。贾政在祠旁厢房坐下,叫贾珍、贾琏过来,问起家中事务,贾珍拣能说的说了几句。贾政道:“我初回家,也不便细细查问,只是听见外头说你家里不如从前,诸事要谨慎才好。你年纪也不小了,孩子们该管教就管教,别叫他们在外头得罪人,琏儿也该听着。不是刚回家就说你们,实在是我有所耳闻才说的,你们更该小心。” 贾珍、贾琏脸涨得通红,只得连连答应 “是”,不敢多说,贾政也就不再追问。回到西府,众家人磕头请安毕,贾政仍复进内,众女仆行礼,这里不必多赘。 只说宝玉因昨日贾政问起黛玉,王夫人答以有病,心里早已泪如泉涌,一路上悄悄滴了好些眼泪。回到房中,见宝钗和袭人等人说话,便独自坐在外间纳闷。宝钗叫袭人送茶过去,以为他是怕老爷查问功课才这般,只得过来安慰。宝玉趁机起身对宝钗说:“你今晚先睡,我要定定神,如今记性越发不好,三言两语都记不住,老爷瞧着该不高兴了。你先睡,叫袭人陪我略坐坐。” 宝钗不便勉强,点头应允。 宝玉出来悄悄对袭人道:“你把紫鹃叫来,我有话问她。只是紫鹃见了我,脸上总是带着气,必得你去劝解开了再来才好。” 袭人道:“你说要定神,我还替你高兴,怎么又想到这上头了?有话明儿问不行吗?” 宝玉道:“我就今晚得闲,明日倘或老爷叫我做事,就没空了。好姐姐,你快去叫她来。” 袭人道:“她不是二奶奶叫是不会来的。” 宝玉道:“所以你得去说明白才行。” 袭人道:“叫我说什么?” 宝玉眼圈泛红,声音发颤:“你还不知道我和她的心吗?都是为了林姑娘。你说我并不是负心人,如今却被你们弄成了负心汉!” 说着指了指里间屋子:“这门亲事我本不愿意,都是老太太他们捉弄的,好端端把林姑娘害死了。就是她死,也该叫我见见,说个明白,她死了也不会抱怨我。你到底听见三姑娘他们说过,她临死还恨怨我。紫鹃为了她们姑娘,也恨我恨得了不得,你想我是无情无义的人吗?晴雯说到底只是个丫头,也没什么大好处,她死了我还做了祭文祭她,这都是林姑娘亲眼见的。如今林姑娘死了,难道还不如晴雯?我连祭都不能祭一祭,况且林姑娘死了还有灵性,她想起这些,岂不是更抱怨我?” 袭人道:“你要祭就去祭,谁拦着你了?” 宝玉道:“我自从病好后,就想做一篇祭文,可如今一点灵机都没有了。祭别人胡乱写还使得,祭她是断断粗糙不得的。所以叫紫鹃来,问问她姑娘的心,她是从哪里看出来我负心的。我没病之前还想得出来,病后都记不得了。你倒说说,林姑娘明明已经好了,怎么忽然就死了?她好的时候我没去看,她怎么说来着?我病的时候她没来,又怎么说来着?她所有的东西,我想诓过来留个念想,你二奶奶总不叫动,不知是什么意思。” 袭人道:“二奶奶是怕你伤心罢了,还能有什么意思。” 宝玉道:“我不信,林姑娘既是念着我,为什么临死把诗稿都烧了,不留给我做个纪念?又听见说天上有音乐响,必是她成了神或是登了仙去了。我虽见过她的棺材,到底不知道棺材里是不是真有她。” 袭人道:“你这话越发糊涂了,哪有人没死就搁在棺材里的?” 宝玉道:“不是的!大凡成仙的人,或是肉身去的,或是脱胎去的。好姐姐,你到底叫紫鹃来。” 袭人道:“如今等我细细说明你的心意,她肯来还好,不肯来还得费好多话;就是来了,见了你也未必肯细说。依我的主意,明日等二奶奶上去了,我慢慢问她,或许能问个仔细,遇着闲空再慢慢告诉你。” 宝玉道:“你说得也有理,可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着急。” 正说着,麝月出来道:“二奶奶说,天已四更了,请二爷进去睡吧,袭人姐姐必是说得起了兴,忘了时候。” 袭人听了道:“可不是该睡了,有话明儿再说。” 宝玉无奈,只得进去,又对袭人耳语:“明儿好歹别忘了。” 袭人笑道:“知道了。” 麝月抿着嘴笑道:“你们两个又在说悄悄话,为什么不和二奶奶说明白,就到袭人姐姐那边睡去?由着你们说一夜,我们也不管。” 宝玉摆手道:“不用多言。” 袭人瞪了麝月一眼:“小蹄子,又嚼舌根,看我明儿撕你的嘴!” 回头对宝玉道:“都是你闹的,说了大半夜的话。” 一面说,一面送宝玉进屋,各人散去。 那夜宝玉翻来覆去一夜无眠,到了次日,还惦记着问紫鹃的事。忽听得外头传进话来:“众亲朋因老爷回京,都要送戏接风,老爷再三推辞,说不必唱戏,就在家里备些水酒,请亲朋过来谈谈。已经定了后儿摆席,请人过来,特地进来告诉一声。” 不知贾政请了哪些人,且听下回分解。 喜欢红楼梦白话文版请大家收藏:()红楼梦白话文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5章 锦衣军查抄宁国府 骢马使弹劾平安州 话说贾政正在府中设宴请客,忽见赖大慌慌张张跑到荣禧堂, breathless 地回禀:“老爷,有锦衣府堂官赵老爷带着好几位司官,说要来拜望!奴才想取职名来回禀,赵老爷说‘我们是至交,不用这些虚礼’,一面就下车往里头来了,请老爷和爷们赶紧出去迎接!” 贾政心里咯噔一下,眉头紧锁:“赵老爷素来没什么来往,怎么突然登门?如今府里有客,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 正迟疑间,贾琏急忙道:“叔叔快去吧,再耽搁,人都进二门了!” 话音刚落,二门上的家人又急匆匆来报:“赵老爷已经进二门了!” 贾政等人不敢怠慢,连忙抢步上前迎接。只见赵堂官脸上堆着笑,却不怎么说话,一径往大厅走去,身后跟着五六位司官,有认得的,有不认得的,个个面色严肃,一言不发。贾政心里越发没底,只得陪着笑脸跟上去让座。在场的亲友有认识赵堂官的,见他仰着头不大理会人,只拉着贾政的手寒暄了两句场面话,都觉来头不对 —— 有胆小的躲进了里间,有识趣的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 贾政刚想开口细问,又听家人慌张来报:“西平王爷到了!” 贾政吓得心头一紧,连忙撇下赵堂官,快步出去迎接。西平王已经走进大门,赵堂官抢步上前请安,高声道:“王爷既到,随来的各位老爷,该带领府役把守前后门了!” 众官齐声应着,转身往外走。贾政等人这才明白大事不妙,“扑通” 一声齐齐跪下接旨。 西平王双手扶起贾政,脸上依旧带着笑意,语气却透着威严:“无事不敢轻造,今日是奉旨交办差事,要请赦老接旨。如今满堂筵席未散,想来有亲友在此,多有不便,且请各位亲友先散,只留本府的人听候吩咐。” 赵堂官在一旁接口道:“王爷恩典,只是东边的事非同小可,这位王爷办事素来认真,想来早已封门了。” 亲友们一听牵扯两府,个个恨不能立刻脱身。西平王笑着摆手:“各位只管请便,叫人送你们出去,告诉锦衣府的官员,这些都是亲友,不必盘查,速速放行。” 亲友们如蒙大赦,一溜烟地往外跑,瞬间散去大半。 只剩贾赦、贾政、贾琏、贾珍、贾蓉等人,个个面如土色,浑身发颤,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不多时,无数番役涌了进来,各门各派专人把守,贾府上下人等,一步也不许乱走。赵堂官脸色一沉,转向西平王道:“请王爷宣旨,也好动手查抄!” 番役们个个撩衣勒臂,摩拳擦掌,只等旨意下达。 西平王缓缓开口:“小王奉旨,带领锦衣府赵全,前来查看贾赦家产。” 贾赦等人 “咚” 地一声俯伏在地,头都不敢抬。王爷站在台阶上,高声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贾赦交通外官,依势凌弱,辜负朕恩,有忝祖德,着革去世职。钦此。” 赵堂官一叠声喝令:“拿下贾赦!其余人等,一概看守,不许乱动!” 彼时在场的有贾赦、贾政、贾琏、贾珍、贾蓉、贾蔷等,唯独宝玉假说有病,在贾母那边闹腾,贾环本就少露面,侥幸没被当场看住。赵堂官吩咐手下:“传齐司员,带同番役,分头按房查抄,一一登帐记册!” 这一声令下,贾政等人面面相觑,手脚冰凉;番役们却个个兴奋,摩拳擦掌就要往里冲。西平王皱眉拦住:“听闻赦老与政老虽是同房,却早已分灶吃饭,理应只查贾赦的家资,其余房屋暂且封锁,我们复旨后再候定夺。” 赵堂官站起身,语气强硬:“回王爷,贾赦、贾政并未分家,听说他侄儿贾琏如今总管家事,必须尽数查抄,方能服众!” 西平王沉默不语,赵堂官又道:“贾琏、贾赦两处,须得奴才亲自带领查抄才好。” 西平王只得道:“不必急,先传信后宅,让内眷回避,再动手不迟。” 话音未落,赵堂官的家奴和番役已经拉着贾府的家人带路,分头往各房冲去。西平王喝止:“不许罗唣!待本爵亲自查看!” 说着慢慢起身,又吩咐随从:“跟我的人一个不许动,都站在这里候着,回头一齐清点登数!” 正说着,有锦衣司官跪地回禀:“启禀王爷,在内宅查出御用衣裙,还有不少禁用之物,不敢擅自乱动,特来请示王爷!” 没过多久,又有一伙人拦住王爷,禀报道:“查出多份借券,都是重利盘剥的凭证!” 赵堂官立刻道:“好一个重利盘剥!理应全抄!请王爷在此稍坐,奴才去尽数抄来,再听候定夺!” 刚说完,王府长史匆匆进来禀报:“守门军传报,主上特命北静王前来宣旨,请王爷出去迎接!” 赵堂官心里暗喜:“总算来了个能做主的,我正好施威!” 一面想着,一面跟着西平王迎了出去。 只见北静王已到大厅门口,向外站立,高声道:“有旨意,锦衣府赵全听宣!” 赵堂官连忙跪地接旨,北静王宣读:“奉旨意:着锦衣官惟提贾赦质审,其余人等,交西平王遵旨查办。钦此。”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西平王接过旨意,心头大石落地,连忙与北静王一同坐下,吩咐赵堂官即刻提走贾赦,回衙审讯。里头查抄的番役听说北静王到了,纷纷出来伺候,见赵堂官走了,个个没了气焰,只得垂手侍立。北静王挑选了两个诚实司官和十来个老年番役留下,其余番役一概逐出。 西平王叹道:“我正与老赵生气,幸亏王爷及时降旨,不然这里不知要吃多大亏!” 北静王道:“我在朝内听闻王爷奉旨查抄贾宅,本甚放心,料想不至于荼毒家人,不料老赵如此蛮横。不知如今政老及宝玉何在?里头闹得怎么样了?” 众人回禀:“贾政等在下房被看守着,内宅已经抄得乱腾腾的了!” 西平王吩咐:“快将贾政带来问话!” 贾政被带上来,跪地请安,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不住地乞恩。北静王起身扶起他:“政老放心,旨意已明,只提贾赦质审。” 随即把旨意细说一遍。贾政感激涕零,向北叩谢恩旨,又上前听候吩咐。 北静王道:“政老,方才老赵在此,番役呈禀有禁用之物和重利借券,这些禁用之物原是为贵妃置办的,我们如实声明,想来无碍;只是这些借券,需想个法子处置。如今政老且叫司员如实交出赦老那边的家产,此事便可暂了,切不可再有隐匿,自讨罪戾。” 贾政连连磕头:“犯官不敢隐匿!只是犯官祖父遗产并未分家,各人住的房屋及屋内物件,便归各人所有。” 两王道:“这无妨,只将赦老那边的家产尽数交出即可。” 又吩咐司官依命行事,不许胡混乱动,司官领命而去。 且说贾母那边,女眷们也在摆家宴。王夫人正念叨:“宝玉总不到外头陪客,恐他老子生气。” 凤姐带病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地笑道:“我看宝玉也不是怕人,前头陪客的人不少,他想在里头照应也是有的。倘或老爷想起里头少人,太太把宝兄弟推出去,岂不是好?” 贾母笑道:“凤丫头都病成这样,这张嘴还是这么尖巧。” 正说得热闹,忽听邢夫人那边的人一路嚷着冲进来说:“老太太!太太!不…… 不好了!好多穿靴带帽的强…… 强盗来了,翻箱倒笼地抢东西!” 贾母等人吓得呆坐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又见平儿披头散发,拉着巧姐哭啼啼地跑进来:“不好了!我正和姐儿吃饭,来旺被人拴着进来,说‘姑娘快传进去,请太太们回避,外面王爷要来查抄家产’!我忙着进房拿要紧东西,被一伙人推推搡搡赶了出来,咱们这里该穿该带的,快些收拾!” 王夫人、邢夫人听得魂飞天外,手脚发软。凤姐起初圆睁两眼,死死盯着平儿,后来一口气没上来,一仰身栽倒在地,竟像死了一般。贾母没听完,早已涕泪交流,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屋子人拉这个、扯那个,哭喊声、碰撞声闹得翻天覆地,又听见一叠声地嚷:“里面女眷速速回避,王爷进来了!” 宝钗、宝玉等人正手足无措,只见贾琏喘吁吁地跑进来说:“好了!好了!幸亏王爷救了我们!” 众人正要细问,贾琏看见凤姐倒在地下,哭得撕心裂肺,又怕老太太被吓坏,急得死去活来。幸亏平儿掐着凤姐的人中,把她叫醒,让人扶到床上;贾母也渐渐回过气来,哭得气短神昏,躺在炕上动弹不得,李纨在一旁再三宽慰。 贾琏定了定神,把两王的恩典细细说明,又怕贾母、邢夫人知道贾赦被拿,再被唬死,暂且不敢明说,只得先出来照料自己屋内。一进屋门,只见箱开柜破,值钱物件被抢得半空,贾琏两眼直竖,淌泪发呆,心里像被掏空一般。听见外头有人传唤,只得强打起精神出去,见贾政正同司员一起登记查抄物件,只听一人高声唱报: “赤金首饰共一百二十三件,珠宝俱全;珍珠十三挂,淡金盘二件,金碗二对,金抢碗二个,金匙四十把,银大碗八十个,银盘二十个,三镶金象牙筋二把,镀金执壶四把,镀金折盂三对,茶托二件,银碟七十六件,银酒杯三十六个;黑狐皮十八张,青狐六张,貂皮三十六张,黄狐三十张,猞猁狲皮十二张,麻叶皮三张,洋灰皮六十张,灰狐腿皮四十张,酱色羊皮二十张,猢狸皮二张,黄狐腿二把,小白狐皮二十块,洋呢三十度,毕叽二十三度,姑绒十二度,香鼠筒子十件,豆鼠皮四方,天鹅绒一卷,梅鹿皮一方,云狐筒子二件,貉崽皮一卷,鸭皮七把,灰鼠一百六十张,獾子皮八张,虎皮六张,海豹三张,海龙十六张,灰色羊四十把,黑色羊皮六十三张,元狐帽沿十副,倭刀帽沿十二副,貂帽沿二副,小狐皮十六张,江貉皮二张,獭子皮二张,猫皮三十五张,倭股十二度,绸缎一百三十卷,纱绫一百八十一卷,羽线绉三十二卷,氆氇三十卷,妆蟒缎八卷,葛布三捆,各色布三捆,各色皮衣一百三十二件,棉夹单纱绢衣三百四十件;玉玩三十二件,带头九副,铜锡等物五百余件,钟表十八件,朝珠九挂,各色妆蟒三十四件,上用蟒缎迎手靠背三分,宫妆衣裙八套,脂玉圈带一条,黄缎十二卷;潮银五千二百两,赤金五十两,钱七千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所有动用家伙、房地契纸、家人文书,一一开列登记,连荣国所赐府邸,也都在册。贾琏在旁边窃听,始终没听见报自己的私产,心里正疑惑,忽听两王问贾政:“所抄家资内有借券,分明是重利盘剥,究竟是谁所为?政老需据实回话!” 贾政 “扑通” 跪下,连连碰头:“实在是犯官不理家务,这些事全不知情,只有问犯官侄儿贾琏,他才清楚!” 贾琏连忙上前跪下,脸色惨白:“这一箱文书既在奴才屋内抄出,奴才怎敢说不知道?只求王爷开恩,奴才叔叔确实不知情,都是奴才一时糊涂!” 两王道:“你父亲已然获罪,此事只能并案办理,你既认了,也是正理。” 随即吩咐人将贾琏看守起来,其余人等暂且散回宅内。又对贾政道:“政老需小心候旨,我们进内复旨去了,这里有官役看守,不可妄动。” 说着上轿出门,贾政等人在二门跪送,北静王伸手拍了拍贾政的肩膀,脸上满是不忍之色。 此时贾政魂魄方定,仍有些发怔。贾兰上前道:“爷爷,快进内瞧瞧老太太,再想法儿打听东府里的消息!” 贾政这才回过神,疾忙起身进内。只见各门上的妇女乱糟糟的,哭哭啼啼不知如何是好,贾政无心查问,一路直奔贾母房中。 屋内人人泪痕满面,王夫人、宝玉围着贾母,寂静无言,各自掉泪;邢夫人更是哭作一团。众人见贾政进来,纷纷喊道:“老爷来了!好了好了!” 连忙告诉贾母:“老爷好好的,快安心罢!” 贾母奄奄一息地微开双目,看见贾政,哽咽道:“我的儿,没想到还能再见着你!” 一句话未了,便嚎啕大哭起来,满屋子人跟着哭个不住。 贾政怕哭坏老母,连忙收泪劝慰:“老太太放心,事情虽大,蒙主上天恩,两位王爷百般轸恤,大老爷只是暂时拘质,等问明白了,主上必定有恩典,如今家里除了赦老那边,其余都不动了。” 贾母见贾赦不在,又伤心起来,贾政再三安慰,才渐渐止住哭声。 众人都不敢走散,邢夫人独自回至自己住处,只见房门紧锁,丫头婆子也被锁在几间屋内,无处可去,只得放声大哭,转身往凤姐那边去。见二门旁的房屋也都贴了封条,唯有凤姐的屋门开着,里头呜咽不绝。邢夫人进去,见凤姐面如纸灰,合眼躺着,平儿在旁暗暗垂泪,竟以为凤姐死了,又大哭起来。平儿连忙迎上前:“太太别哭,奶奶被抬回来时像没了气,幸得歇息了一回缓过来,哭了几声,如今痰息气定,略安稳些了。太太也定定神,不知老太太怎么样了?” 邢夫人只顾着哭,哪里答得出话,仍转身往贾母那边去。 想到自己夫子被拘,媳妇病危,女儿迎春受苦,如今身无所归,邢夫人哭得越发伤心。李纨等人连忙让人收拾出一间房屋,请邢夫人暂住,王夫人又拨了两个丫头服侍。 贾政在外头心急肉跳,拈须搓手地等候旨意,忽听见外面看守的军人乱嚷:“你到底是哪府的?既然撞在这里,就记在册上,拴起来交给锦衣府的爷们!” 贾政出门一看,被拴着的竟是焦大。 贾政皱眉问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焦大见是贾政,号天蹈地地哭道:“我天天劝那些不长进的爷们,他们倒把我当冤家!爷还不知道,焦大跟着太爷出生入死受的苦!如今竟弄到这个田地!珍大爷、蓉哥儿都被王爷拿走了,里头的女主儿们被衙役抢得披头散发,关在空房里,那些不成器的狗男女倒像猪狗似的被拦着!所有东西都被抄出来扔在地上,木器砸得破烂,磁器打得粉碎,他们还要把我拴起来!我活了八九十岁,只有跟着太爷捆人的份,哪里受过这般屈辱!我说我是西府的,拼命跑出来,那些人不依,把我押到这里,没想到这里也成了这样!我如今也不要命了,和他们拚了!” 说着就要往柱子上撞头。 众役见他年老,又有两王吩咐不许苛待,便劝道:“老人家安静些,这是奉旨办事,你且在这里歇歇,听个信儿再说。” 贾政听着焦大的哭诉,心里刀绞似的,喃喃道:“完了,完了!不料我们竟一败涂地到这般地步!” 正着急等候内廷消息,只见薛蝌气嘘嘘地跑进来:“姨父!可算进来了!” 贾政连忙道:“来得正好,外头守卫森严,你怎么进来的?” 薛蝌道:“我再三央告,又许了他们银子,才得以进来。” 贾政把查抄的事简略说了,恳求道:“如今正是火头上,再好的亲戚也不便送信,只有你能帮着打听打听消息。” 薛蝌叹了口气:“这里的事我倒没料到,东府的事我却听说了,怕是完了!” 贾政心头一紧:“究竟犯了什么事?” 薛蝌道:“今日我为我哥哥打听决罪的事,在衙内听说,有两位御史参奏珍大爷,一是引诱世家子弟赌博,这还算是轻的;二是强占良民妻女为妾,那女子不从,被他凌逼致死!御史怕证据不足,还把咱们家的鲍二拿去问话,又拉出一个姓张的证人,听说那姓张的以前告过状,连都察院都被牵连了!” 贾政没等听完,用力跺脚道:“了不得!罢了,罢了!” 叹了一口气,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薛蝌宽慰了几句,便又匆匆出去打听。隔了半日,薛蝌再次进来,脸色越发难看:“事情不好!我在刑科打听,没听见两王复旨的信,却听说李御史今早参奏平安州,说那里的官员奉承京官、迎合上司、虐害百姓,列了好几大款!” 贾政慌道:“别人的事管不了,到底打听我们家怎么样了?” 薛蝌道:“那参奏的京官,就是赦老爷!说他包揽词讼,这下更是火上浇油!同朝的官府都躲不迭,谁肯送信?就连方才散去的亲友,有的直接回了家,有的远远歇下观望。可恨那些本家子弟,还在路上说风凉话:‘祖宗留下的功业,如今弄出事来,不知道灾祸落到谁头上,大家正好趁机施威!’” 贾政气得浑身发抖,复又顿足道:“都是我们大爷忒糊涂,东府也忒不成体统!如今老太太和琏儿媳妇是死是活还不知道,你再快去打听,我去老太太那边瞧瞧,有消息务必尽快来回!” 正说着,只听见里头有人哭喊着跑出来:“老太太不好了!” 贾政吓得魂飞魄散,急急忙忙往里冲。 未知贾母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喜欢红楼梦白话文版请大家收藏:()红楼梦白话文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6章 王熙凤致祸抱羞惭 贾太君祷天消祸患 话说贾政听闻贾母病危,心头猛地一紧,脚步踉跄地冲进内屋。只见贾母躺在炕上,胸口剧烈起伏,气息微弱,显然是惊吓过度气逆攻心。王夫人、鸳鸯等人正围着轻声呼唤,见贾政进来,连忙让开。鸳鸯将一丸疏气安神的药化在水里,用小银匙喂贾母服下,过了半晌,贾母的呼吸才渐渐平稳,眼睛缓缓睁开,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打湿了枕巾。 贾政跪在炕边,双手紧紧攥着贾母的手,指节泛白,声音发颤:“是儿子们不肖,招了祸来累老太太受惊。您若能宽慰些,儿子们还能在外头料理;若是您有半点不自在,儿子们的罪孽就更重了。” 贾母嘴唇哆嗦着,气息微弱:“我活了八十多岁,从做女孩儿起,到你父亲手里,都托着祖宗的福,从没听过这些糟心事。如今老了,见你们这般受罪,叫我心里怎么过得去?倒不如合上眼,跟着你们去了干净。” 说着,眼泪流得更急,胸口又开始起伏不定。 贾政正焦灼万分,忽听外头家人高声禀报:“老爷,内廷有信到!” 贾政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松开贾母的手,起身往外走,脚步都有些发飘。见是北静王府的长史,刚一见面,长史便笑容满面道:“恭喜老爷!” 贾政连忙作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王爷有何谕旨?” 长史坐下道:“我们王爷同西平郡王进内复奏,把大人您惧怕之心、感激天恩的话都代奏了。主上甚是悯恤,念及贵妃娘娘溘逝未久,不忍加罪,特加恩让您仍在工部员外上行走。所封的家产,只将贾赦名下的入官,其余尽数给还,还传旨让您尽心供职。唯有抄出的借券,让我们王爷查核,若是有违禁重利的,一概照例入官;在定例生息的,连同房地文书,尽数给还。贾琏革去职衔,免罪释放。” 贾政听完,只觉得膝盖发软,连忙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地面,双手颤抖着叩谢天恩,声音哽咽:“谢主隆恩!谢王爷恩典!” 起身又向长史作揖:“烦请长史大人代为禀谢王爷,明晨我必到阙谢恩,再到府中磕头致谢。” 长史告辞后,承办官很快遵旨查清家产,入官的入官,给还的给还,不多时便将贾琏从锦衣府放了出来,只有贾赦名下的男妇人等,都造册入官,押解而去。 可怜贾琏回到家中,一进自己屋内,只见箱开柜破,衣物散乱,那些历年积聚的财物,连同凤姐的体己,不下五七万金,如今竟一朝而尽。他心口发紧,眼眶泛红,拳头紧紧攥着,指节发白。想起父亲还拘在锦衣府,凤姐病得垂危,喉头哽咽,眼泪终是忍不住淌了下来。 刚站定没多久,贾政便含着泪走了进来,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看着他:“我因官事缠身,不大理家,才叫你们夫妇总理家事。你父亲所为固然难谏劝,可那重利盘剥,究竟是谁干的?这绝非咱们这样人家该做的事!如今名声传出去,往后怎么立足?” 贾琏 “扑通” 跪下,头埋得更低,肩膀微微发抖,声音带着哭腔:“侄儿办家事,绝不敢存半点私心,所有出入账目,都有赖大、吴新登他们登记,老爷只管叫他们来查问。这几年库内银子出多入少,虽没贴补私用,却也弄了好些空头账目,求老爷问太太便知。那些放出去的账,侄儿实在不知道银子的来路,得问周瑞、旺儿才清楚。” 贾政气得胸口起伏,叹了口气:“照你说来,你连自己屋里的事都不清楚,家中上下的事就更别提了!我这会子也不查问你,如今你是无事之人,你父亲和珍大哥的事,还不快去打听打听?” 贾琏嘴唇哆嗦着,含泪应了一声,站起身时,双腿还有些发软,低着头往外走。 贾政独自站在屋内,后背挺直又缓缓垮下,双手抚额,泪水顺着指缝淌下,打湿了衣襟。他想起祖父勤劳王事,立下功勋得了两个世职,如今两房犯事,世职尽革,子侄们没一个长进的,心头像被重物压着,喘不过气。又念及贾母偌大年纪,不但没能奉养,反倒受了这般惊吓,种种罪孽,不知该怨谁。正悲切间,家人又报亲友们前来探望,贾政强打起精神,一一迎接,眉头始终紧锁,手心微微冒汗,说起话来喉头发紧:“家门不幸,是我没能管教好子侄,才落到这般田地。” 亲友们有的叹道:“我早知令兄赦大老爷行事不妥,珍爷更是骄纵。若是因官事出错,倒还于心无愧,如今是自己闹出的祸,反倒连累了二老爷。” 有的道:“也不怪御史参奏,听说竟是府上的家人同些泥腿子在外头哄嚷出来的,御史怕参奏不实,诓了府上的人去,才问出实情。府上待下人向来宽厚,怎么会出这种事?” 还有人道:“二老爷在外任的风声也不大好,虽说您不爱钱,可奴才们在外招摇撞骗,闹出事来,您可耽不起。如今得严查管家们,有抗主的,务必严惩!” 贾政听了,眉头皱得更紧,手心冒汗,连忙追问:“众位听见我的风声具体是怎样的?” 众人道:“虽没实据,却听说您在粮道任上,让门上家人索要钱财。” 贾政急得声音发颤:“我对天可表,从不敢有这念头!都是奴才们在外头作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正说着,门上人又进来回:“孙姑爷打发人来说,自己有事不能来,着人来瞧瞧。还说大老爷该他一项银子,如今要在二老爷身上讨还。” 贾政心口一堵,只冷冷道:“知道了。” 亲友们都冷笑道:“都说令亲孙绍祖混帐,果然不假!丈人抄了家,不来瞧看也罢,反倒赶来要银子,实在不近情理!” 贾政叹了口气:“这门亲事本是家兄配错了的,我的侄女儿已经受够了罪,如今又找上我来了。” 话音刚落,薛蝌匆匆进来,神色慌张,脚步急促:“我打听了,锦衣府赵堂官必要照御史参的办,只怕大老爷和珍大爷吃不住!” 众人都劝贾政:“二老爷,您得出去求求王爷,挽回挽回,不然这两家子就彻底完了!” 贾政连连点头,送走亲友后,心头沉甸甸的,一夜无眠。 次日一早,贾政进宫谢恩,又分别到北静王府、西平王府磕头,求二位王爷照应兄长和侄儿,二王都答应下来。贾政又在同寅相好处四处托情,忙得脚不沾地,额上沁出细汗。 且说贾琏打听父兄之事凶险,却无计可施,只得闷闷地回到家中。一进凤姐的屋子,就见平儿守在炕边,肩膀抽抽搭搭地哭,秋桐在耳房里嘀嘀咕咕抱怨凤姐。贾琏走到炕前,见凤姐奄奄一息,脸色惨白如纸,胸口微弱起伏,一肚子怨言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觉得心口发堵。平儿见他进来,抬起哭红的眼睛,声音哽咽:“如今已经这样,东西没了不能复来,奶奶病成这样,还得再请个大夫瞧瞧才好!” 贾琏啐了一口,咬牙道:“呸!我自己的性命还难保,还管她呢!” 凤姐听见贾琏的声音,眼皮颤抖着睁开一条缝,没说话,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打湿了枕巾。等贾琏出去了,她才气息微弱地和平儿道:“你别不识时务了,到了这田地,还顾我做什么?我巴不得今儿就死才干净。只要你眼里还有我,我死后你把巧姐儿扶养大,我在阴司里也感激你的情。” 平儿听了,哭得更凶,肩膀抖得厉害,双手紧紧攥着凤姐的手:“奶奶别说胡话,我一定好好伺候你!” 凤姐嘴唇哆嗦着,气息越发微弱:“你也不糊涂,他们虽没明说,心里必是抱怨我的。虽说事是外头闹起来的,可我若不放账,也轮不到我有事。我挣了一辈子的强,偏偏落到这步田地!我还恍惚听见珍大爷的事,说是强占良民妻子为妾,人家不从就逼死了,里头有个姓张的,你想想还有谁?这事若是审出来,咱们二爷脱不了干系,我到时候可怎么见人?我想立刻就死,又没力气吞金服毒,你还要请大夫,这不是疼我,是害我啊!” 平儿听着,哭得浑身发抖,怕凤姐自寻短见,只得寸步不离地守着。 幸得贾母不知这些底细,近日身子渐渐好些,又见贾政无事,宝玉、宝钗天天在跟前伺候,略觉放心。她素来最疼凤姐,便叫鸳鸯:“把我的体己东西拿些给凤丫头,再拿些银钱交给平儿,好好伏侍凤丫头,我再慢慢分派。” 又命王夫人多照看邢夫人。此时宁国府已被入官,所有财产、房地、家奴都造册收尽,贾母让人把尤氏婆媳接了过来。可怜赫赫宁府,只剩尤氏、佩凤、偕鸾几人,连个下人都没有。贾母划出一所房子让她们居住,就在惜春住处隔壁,又派了四个婆子、两个丫头伏侍,一应饭食起居从大厨房分送,衣裙什物也由贾母送去,零星开销从账房支取,都照荣府月例。 可贾赦、贾珍、贾蓉在锦衣府的用度,账房实在无项可支。凤姐如今一无所有,贾琏外头债务满身,贾政不懂家务,只说:“已经托了人,自有照应。” 贾琏无计可施,想到薛姨妈家已败,王子腾已死,其余亲戚都无力相助,只得暗暗差人下屯,将地亩暂卖了数千金,作为监中使费。那些家奴见主家势败,也趁机弄鬼,把东庄的租税也指名借用,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贾母见祖宗世职被革,子孙们在监质审,邢夫人、尤氏日夜啼哭,凤姐病在垂危,宝玉、宝钗虽能解劝,却不能分忧,心中日夜不宁,思前想后,眼泪总不干。一日傍晚,她让宝玉回去歇息,自己挣扎着坐起来,叫鸳鸯到各处佛堂上香,又命人在院内焚起斗香。她拄着拐杖,双手颤抖着,一步步挪到院中。琥珀早已铺下大红猩毡拜垫,贾母颤巍巍地跪下,双手合十,额头抵地,磕了好些头,嘴里念着佛号,声音带着哭腔,含泪祝告:“皇天菩萨在上,我贾门史氏,虔诚祷告,求菩萨慈悲。我贾门数世以来,不敢行凶霸道,我帮夫助子,虽不能为善,也不敢作恶。必是后辈儿孙骄奢淫佚,暴殄天物,才致合府抄检。如今儿孙监禁,自然凶多吉少,都是我一人罪孽,没能教好儿孙,才落到这般田地。我叩求皇天保佑,在监的逢凶化吉,有病的早早安身。所有合家罪孽,情愿一人承当,求饶恕儿孙。若皇天怜念我虔诚,早早赐我一死,宽免儿孙之罪!” 说到此处,她再也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起来,肩膀剧烈颤抖。鸳鸯、珍珠连忙上前搀扶,半扶半架地把她送进房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刚坐下,就见王夫人带着宝玉、宝钗过来请晚安,见贾母哭得伤心,三人也忍不住,胸口剧烈起伏,眼泪模糊了视线。宝钗更是悲从中来,想到哥哥还在监中,将来恐难减等,公婆虽无事,家业却日渐萧条,宝玉依然疯傻,毫无志气,自己的终身不知如何,哭得喉咙哽咽,几乎喘不过气。宝玉见宝钗哭得悲痛,心头也一阵发酸,想着老太太年老不得安心,老爷太太悲伤,众姐妹风流云散,自林妹妹死后,自己郁闷至今,如今见宝钗这般,更是不忍,竟嚎啕大哭起来,双手捶打着炕沿。鸳鸯、彩云、莺儿、袭人看着,各有各的心事,也都抽抽搭搭地哭起来,满屋哭声惊天动地,把外头上夜的婆子吓慌了,急忙跑去报给贾政。 贾政正在书房纳闷,听见消息,心头一紧,飞奔进内,远远听见哭声震天,以为老太太不好了,吓得魂魄俱丧,脚步都有些踉跄。冲进屋一看,只见众人围着贾母坐着悲啼,才放下心来,眉头紧锁道:“老太太伤心,你们该劝解才是,怎么打伙儿哭起来了?” 众人这才止住哭,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发怔,方才只顾着悲伤,竟忘了劝解。贾政上前扶着贾母,轻声安慰了几句,又说了众人几句,心里暗想:“原是来劝解老太太的,怎么反倒跟着哭起来了?” 正不解间,只见老婆子带了史侯家的两个女人进来,二人先给贾母请了安,又向众人请安,才说道:“我们家老爷、太太、姑娘打发我们来,听说府里的事,原没什么大事,不过一时受惊。怕老爷、太太烦恼,特来告诉一声,说二老爷如今是没事的了。我们姑娘本要亲自来,只因不多几日就要出阁,实在抽不开身。” 贾母听了,嘴角勉强上扬,声音发颤:“你回去给我问好,这是我们家运合该如此。承你们老爷、太太惦记,改日我再道谢。你们姑娘出阁,姑爷想必是极好的,他们家计如何?” 两个女人回道:“家计倒没什么要紧,只是姑爷长的很好,为人又和平,我们见过好几次,瞧着和这里的宝二爷差不多,还听说文才也不错。” 贾母听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些,声音柔和了些:“这么着才好,是你们姑娘的造化。只是咱们家规矩还是南方礼儿,新姑爷我们都没见过。我前儿还想起我娘家的人,最疼的就是你们姑娘,一年三百六十天,在我跟前倒有二百多天。如今混这么大了,我原想给她寻个好女婿,又因她叔叔不在家,我不便作主。她既有造化配了好姑爷,我也放心了。月里头出阁,我原想过去吃杯喜酒,不料我们家闹出这样事,我的心就像在热锅里熬着似的,哪里还能去?你回去替我问好,我们这里的人都给你们姑娘请安。再告诉你们姑娘,不用惦记我,我是八十多岁的人了,就算死了,也不算没福。只愿她过了门,两口儿和和顺顺百年到老,我就心安了。” 说着,眼泪又忍不住淌了下来。 那女人劝道:“老太太不必伤心,姑娘过了门,等回了九,少不得同姑爷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到时候您见了一定喜欢。” 贾母点点头,那女人告辞而去。别人都没太在意,只有宝玉听着,眼神涣散,呆坐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心里暗想:“为什么女孩儿长大了都要出嫁?一出嫁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史妹妹这么好的人,也被她叔叔硬逼着配了人,将来见了我,必是不理我了。一个人活到没人理的份上,还活着做什么?” 想到这里,胸口发闷,却又不敢哭,只得闷坐着。 一时贾政还是不放心,又进来瞧瞧老太太,见她情绪平复了些,才出来传了赖大,让他把合府管事家人的花名册拿来,一一清点。除去贾赦入官的人,还有三十余家,共男女二百一十二名。贾政叫府内当差的四十一名男人进来,问起历年居家用度,管事的连忙呈上支用簿子。贾政翻开一看,只见所入不敷所出,连年宫里花用,账上还有不少在外浮借的,再查东省地租,近年所交不及祖上一半,如今用度却比祖上加了十倍。贾政手指着账本,指尖发抖,双脚重重跺地,胸口剧烈起伏:“这还了得!我原以为琏儿管事自有把持,岂知好几年前就已经寅年用卯年的钱了,还装着门面,把世职俸禄不当回事,这怎么能不败?我如今想省俭,也已经迟了!” 他背着手在屋内踱来踱去,眉头紧锁,双手紧握,竟想不出半点法子。 众人知道贾政不懂理家,再着急也是白操心,便劝道:“老爷也不用心焦,家家都是这样,就算王爷家,统总算起来也不够过,不过是装门面,过到哪里算哪里。如今老爷得了主上恩典,还有这点家产,若是一并入了官,老爷也不能不过日子不是?” 贾政瞪了他们一眼,胸口起伏更急:“放屁!你们这些奴才最没良心!仗着主子好的时候任意开销,把家弄光了,你们走的走、跑的跑,还顾主子死活吗?如今大老爷和珍大爷的事,说是咱们家人鲍二吵嚷出来的,我看册子上并没有鲍二,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回道:“这鲍二不在咱们档子上,先前在宁府册上,后来二爷见他老实,把他们两口子叫过来,他女人死了,又回了宁府。自从老爷衙门有事,老太太、太太们往陵上去,珍大爷替理家事,又把他带过来,后来也就走了。老爷几年不管家务,哪里知道这些?老爷只以为册子上有名字才是这一个人,不知道一个人手底下还有亲戚,奴才还有奴才呢!” 贾政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嘴唇哆嗦着:“这还了得!” 想来一时难以清理,只得喝退众人,心里暗暗打了主意,先等着贾赦等人的官司审出结果再作打算。 一日,贾政正在书房筹算家事,忽听家人飞奔进来,声音慌张:“老爷!快进内廷问话!” 贾政心头猛地一紧,手脚有些慌乱,连忙起身往里走,不知是吉是凶。 未知贾政此去吉凶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喜欢红楼梦白话文版请大家收藏:()红楼梦白话文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7章 散余资贾母明大义 复世职政老沐天恩 话说贾政跟着内侍进宫,一进枢密院,就见各位大人和王爷都已在座。北静王见他进来,沉声道:“今日传你来,是遵旨问你几件事。” 贾政连忙 “扑通” 跪下,膝盖触地时发出轻响,手心冒汗,额头微微发紧。 众大人齐声问道:“你哥哥贾赦交通外官、恃强凌弱、纵子聚赌,还有强占良民妻女不遂逼死的事,你都知道吗?” 贾政伏在地上,后背挺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犯官自从蒙主恩钦点学政,任满后查赈恤,上年冬底回家,又蒙派办工程,后来往江西粮道任职,被参回都后仍在工部行走,日夜不敢懈怠。一应家务实在未曾留心察管,是我糊涂,没能管教好子侄,辜负了圣恩,求主上重重治罪!” 北静王将贾政的话转奏后,不多时内廷传出旨意。北静王朗声宣读:“主上因御史参奏贾赦交通外官、恃强凌弱,经查平安州往来原是姻亲走动,并未干涉官事,御史亦不能指实。惟独倚势强索石呆子古扇一款属实,但系玩物,与强索良民之物有别,石呆子自尽亦系疯傻所致,与逼勒致死不同。今从宽将贾赦发往台站效力赎罪。所参贾珍强占良民妻女为妾不从逼死一款,查尤二姐原系张华指腹为婚未娶之妻,因张华贫苦自愿退婚,尤二姐之母愿将其许配贾珍之弟为妾,并非强占;尤三姐自刎掩埋未报官一款,查尤三姐本系贾珍妻妹,原意为其择配,因被逼索定礼、众人扬言秽乱,以致羞忿自尽,并非贾珍逼勒致死。但贾珍身系世袭职员,罔知法纪,私埋人命,本应重治,念其系功臣后裔,不忍加罪,亦从宽革去世职,派往海疆效力赎罪;贾蓉年幼无干,免予追究。贾政在外任多年,居官尚属勤慎,免治其治家不正之罪。” 贾政听完,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额头抵着地面连连叩首,声音哽咽:“谢主隆恩!谢王爷恩典!” 又抬头叩求:“犯官蒙圣恩不加大罪,还将家产给还,实在扪心惶愧,愿将祖宗遗受重禄积余置产一并交官,以赎前愆!” 北静王摆手道:“主上仁慈,赏罚分明,既已给还财产,你不必多此一举。” 众官也纷纷劝说,贾政这才作罢,谢恩后急忙赶回府中,生怕贾母牵挂。 府里上下男男女女都在门外打听消息,一见贾政回来,脸上紧绷的肌肉才稍稍放松,却没人敢先开口询问。贾政脚步匆匆直奔贾母房中,把蒙圣恩宽免的事细细说了一遍。贾母虽放下心来,但想到两个世职被革,贾赦要去台站、贾珍要去海疆,眼圈又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邢夫人、尤氏听见消息,更是忍不住哭出声来,肩膀微微发抖。 贾政劝道:“老太太放心,大哥去台站效力也是为国家办事,不会受苦,只要办得妥当,将来仍可复职;珍儿年轻,正该出去历练,不然也享不久祖父的余德。” 说了些宽慰的话,可邢夫人、尤氏依旧哭个不停。邢夫人心里盘算:“家产一空,丈夫年老远出,琏儿素来听他二叔的,如今都靠着二叔,两口子更是偏向那边,只剩我一人孤苦伶仃,可怎么好?” 尤氏则想着:“从前我独掌宁府家计,除了贾珍也算尊贵,如今家财抄尽,寄人篱下,带着偕鸾、佩凤,蓉儿夫妇又不成器,二妹妹、三妹妹都是琏二叔闹的,如今他们倒安然无事,只剩我们几人,往后怎么度日?” 越想越悲,哭得越发伤心。 贾母不忍,问贾政:“你大哥和珍儿既已定案,能不能回家一趟?蓉儿既然没事,也该放出来了。” 贾政道:“按定例大哥不能回家,我已托人徇私,让他们爷儿俩回来置办行装,衙门里已经应了,想来蓉儿会跟着爷爷、父亲一起出来,老太太只管放心,儿子去安排。” 贾母又道:“我这几年老得糊涂了,从没问过家事。如今东府全抄了,你大哥和琏儿那里也抄去不少,咱们西府的银库、东省的地土,到底还剩多少?他们两个起身,也得给几千银子盘费才好。” 贾政心里犯难,眉头紧锁,若是说明家底空虚,怕老太太着急;不说实情,眼下的难处又没法解决,沉吟片刻道:“老太太不问,儿子也不敢说,如今既然问到,儿子就实说了。昨日我已查清,旧库的银子早已空了,不但用尽,外头还有亏空。大哥这事若不花钱托人,虽说主上宽恩,只怕他们爷儿俩也难周全,可这笔银子还没着落。东省的地亩早就寅年吃了卯年的租子,一时也算不转来,只好把蒙圣恩没动的衣服首饰折变了,给大哥、珍儿做盘费,日后的事再慢慢打算。” 贾母听了,眼泪 “唰” 地淌下来,双手微微发抖:“怎么?咱们家竟落到这步田地了?我虽没经历过,可想起我家从前比这里还强十倍,也是摆了几年虚架子,没出这事就已经塌下来了,不消一两年就完了。照你这么说,咱们竟撑不过一两年了?” 贾政鼻子发酸,眼泪也掉了下来:“若是两个世俸还在,外头还有些挪移的余地,如今无可指称,谁肯接济?亲戚里头,用过我们的如今都穷了,没用过我们的又不肯照应。昨日我看了人丁册子,别说上头没进项,底下这些人也养不起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贾母正忧虑间,只见贾赦、贾珍、贾蓉一齐进来给贾母请安。贾母看着他们三人衣衫素净、神色憔悴,一把拉住贾赦,一只手又攥住贾珍,眼泪直流,哭声哽咽:“我的儿,你们怎么就不长进,把祖宗的功勋都丢了,还累得我这老婆子伤心!” 贾赦、贾珍脸上涨得通红,羞愧地低下头,跪在地下,肩膀微微抽动:“儿孙们不孝,丢了祖上的脸,累老太太伤心,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满屋的人见这光景,也都跟着大哭起来,哭声震天。贾政只得劝道:“先别只顾着哭,得赶紧打算他们的盘费,在家只怕只能住一两日,迟了衙门里就不依了。” 老太太含悲忍泪道:“你们两个先各自回房,和媳妇们说说话去吧。” 又吩咐贾政:“这事耽误不得,外头挪移怕是没用,误了钦限就糟了,只好我来替你们打算,家里这么乱糟糟的,也不是长久之计。” 说着,便叫鸳鸯吩咐下去。 贾赦等人出来,又与贾政哭了一阵,说起从前任性、如今悔悟、即将分离的话,各自回房与媳妇们悲伤话别。贾赦年老,倒还能抛得下,贾珍与尤氏却难分难舍,抱着哭了许久;贾琏、贾蓉也拉着父亲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淌。虽说是比军流减等,终究是生离死别,众人也只得硬着心肠准备起身。 却说贾母叫邢夫人、王夫人陪着鸳鸯等人,开箱倒笼,把自己从做媳妇到如今积攒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又叫贾赦、贾政、贾珍等人过来,一一分派:“这里现有的银子,给贾赦三千两,你拿二千两做盘费,留一千给大太太自用;给珍儿三千两,你只许拿一千,留下二千给你媳妇过日子,你们仍旧各自度日,房子住在一起,饭食各自分开。四丫头将来的亲事还是我的事。凤丫头操心了一辈子,如今弄得精光,也给她三千两,叫她自己收着,不许叫琏儿用,她如今病得神昏气丧,叫平儿来拿去。这是你祖父留下来的衣服,还有我少年时穿的衣服首饰,如今我用不着了,男人们就叫大老爷、珍儿、琏儿、蓉儿拿去分了,女人们就叫大太太、珍儿媳妇、凤丫头分了。这五百两银子交给琏儿,明年把林丫头的棺材送回南去。” 分派完毕,贾母又对贾政道:“你说现在还欠着人的钱,这是少不得的,你把这些金子变卖了偿还。这都是他们闹掉的,你也是我的儿子,我并不偏向。宝玉已经成了家,我剩下这些金银珠宝,大约还值几千两,都给宝玉。珠儿媳妇向来孝顺,兰儿也懂事,我也分给他们些。我的事就完了。” 贾政见母亲如此明断,跪在地上,眼泪直流:“老太太这么大年纪,儿孙们没能孝顺,还承受您这么大的恩典,叫儿孙们无地自容!” 贾母叹道:“别瞎说,若不闹出这乱子,我还收着呢。只是现在家人太多,只有二老爷在当差,留几个人就够了,你吩咐管事的,把人叫齐了分派妥当,各家有人就罢了。譬如当初一抄而尽,又能怎么样?咱们里头的人也要分派,该配人的配人,该赏去的赏去。如今虽说房子不入官,你到底把这园子交了才好,那些田地叫琏儿清理,该卖的卖,该留的留,别再支架子做空头。我索性说了,江南甄家还有几两银子在二太太那里收着,该叫人送去就送去,别让他们躲过风暴又遇雨。” 贾政本就不懂当家理财,一听贾母的话,一一领命,心里暗想:“老太太真是理家的好手,都是我们这些不长进的闹坏了。” 见贾母劳乏,便求老太太歇歇养神。贾母又道:“我剩下的东西也有限,等我死了做丧葬费用,其余的都给伏侍我的丫头们。” 贾政等人听得越发伤感,一齐跪下:“请老太太宽心,愿托您的福,过些时日我们都能邀得恩眷,那时兢兢业业治家,赎清前罪,奉养您到一百岁。” 贾母道:“但愿如此,我死了也能见祖宗。你们别以为我享得富贵受不得贫穷,这几年看着你们轰轰烈烈,我落得不管,说说笑笑养身子,谁知家运一败到这般地步!外头好看里头空虚,我早知道,只是‘居移气,养移体’,一时下不来台。如今正好收敛,守住门头,别叫人笑话。我心里从没指望你们比祖宗强,能守住家业就罢了,谁知他们爷儿俩干出这些勾当!” 贾母正说着,只见丰儿慌慌张张跑进来,对着王夫人道:“今早我们奶奶听见外头的事,哭了一场,如今气都接不上来了,平儿叫我来来回太太!” 丰儿话没说完,贾母就急着问:“到底怎么样了?” 王夫人代回道:“如今说是不大好。” 贾母猛地站起身,眉头紧锁,声音发颤:“嗳,这些冤家竟要磨死我了!” 说着就要让人扶着亲自去瞧。贾政连忙拦住,劝道:“老太太已经伤了半天心,又分派了这么多事,该歇歇了。孙媳妇有事,叫媳妇们去瞧就是了,何必您亲自过去?万一再伤感起来,您身上有个好歹,叫儿子怎么处?” 贾母道:“你们都出去,等会儿再进来,我还有话要说。” 贾政不敢多言,只得出来料理兄侄起身的事,又叫贾琏挑选可靠的人跟着去伺候。这里贾母才叫鸳鸯等人拿着给凤姐的东西,一起往凤姐屋里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凤姐此刻正气厥在地,平儿哭得眼圈通红,看见贾母带着王夫人、宝玉、宝钗过来,急忙擦干眼泪迎出去。贾母问道:“这会子怎么样了?” 平儿怕惊着贾母,轻声道:“这会子好些了,老太太既然来了,进去瞧瞧吧。” 她先跑进去轻轻揭开帐子,凤姐缓缓睁开眼,看见贾母进来,脸上露出惭愧之色,先前以为贾母等人会恼她、不疼她了,死活由她,不料贾母亲自来瞧,心里一宽,堵在胸口的气略松动些,便想挣扎着坐起。贾母叫平儿按住她:“别动,你好些了吗?” 凤姐含泪,气息微弱:“我从小儿在老太太、太太跟前,你们那么疼我,谁知我福气薄,被神鬼支使得失魂落魄,不但没能在老太太跟前尽孝,在公婆面前讨喜,还帮着料理家务闹得七颠八倒,我还有什么脸见老太太、太太?今日你们亲自过来,我更当不起,恐怕本该活三天的,又折上两天了。” 说着悲咽不止。贾母道:“那些事都是外头闹起来的,与你不相干,你的东西被人拿去,也算不得什么。我带了好些东西给你,任你自便。” 说着叫人拿上来给她瞧。凤姐本是贪得无厌的人,如今被抄得一干二净,正愁苦万分,又怕人埋怨,几不欲生,今儿见贾母仍旧疼她,王夫人也没嗔怪,反而过来安慰,又想到贾琏无事,心下安定了些,便在枕上给贾母磕头,声音断断续续:“请老太太放心,若是我的病能托您的福好些,我情愿当个粗使丫头,尽心竭力伏侍老太太、太太。” 贾母听她说得伤心,忍不住掉下泪来。宝玉从来没经过这大风浪,只知安乐不知忧患,如今满眼都是哭泣的人,竟比傻子还不如,见人哭他就跟着哭。凤姐看见众人忧闷,反倒勉强说几句宽慰贾母的话,求着:“请老太太、太太回去,我略好些就过去磕头。” 说着把头仰起,气息越发微弱。贾母叫平儿:“好生服侍,缺什么就到我那里去要。” 说着带着王夫人往自己房中去,一路听见两三处哭声,实在不忍听闻,便叫王夫人散去,让宝玉:“去见见你大爷、大哥,送一送就回来。” 自己躺在榻上掉泪,幸得鸳鸯等人能用各种话劝解,贾母才暂且安歇。 不说贾赦等人分离的悲痛,那些跟着去的人谁也不愿意,心里抱怨不已,叫苦连天。正是生离胜过死别,看的人比受的人更加伤心,好好一个荣国府,闹得人嚎鬼哭。贾政最守规矩,讲究伦常,与兄侄执手分别后,自己先骑马赶到城外,摆酒送行,又叮咛了好些国家体恤勋臣、要力图报效的话,众人挥泪分别,各奔前程。 贾政带着宝玉回家,还没进门,就听见门上有好些人乱嚷:“今日旨意,将荣国公世职着贾政承袭!” 那些人要喜钱,门上人与他们争执:“本来的世职本家袭了,有什么喜可报?” 那些人说道:“世职的荣耀比什么都难得,你们大老爷闹掉了,想再要就难了!如今圣人在位,赦过宥罪,还赏给二老爷袭了,这是千载难逢的好事,怎么能不给喜钱?” 正闹着,贾政回来了,门上人连忙回禀。贾政虽有些欢喜,终究是因哥哥犯事才得以承袭,心里又喜又愧,眼泪差点掉下来,急忙进内告诉贾母。王夫人正怕贾母伤心过来安慰,听得世职复还,自然欢喜,又见贾政进来,贾母拉着他说了些勤勉报恩的话。独有邢夫人、尤氏心里悲苦,却不好露出来。 再说外面那些趋炎附势的亲戚朋友,先前贾宅有事都远避不来,如今听说贾政袭了世职,知道圣眷尚好,都纷纷赶来贺喜。谁知贾政天性纯厚,因袭了哥哥的职,心里反倒生出烦恼,只知感激天恩。第二日进宫谢恩,终究还是写了奏折,请求将赏还的府第、园子一并入官,内廷降旨不必,贾政才放下心来。回家以后,他循分供职,只是家计萧条,入不敷出,贾政又不善在外应酬,日子越发艰难。 家人们见贾政忠厚,凤姐抱病不能理家,贾琏的亏空一日重过一日,难免要典房卖地。府里几个有钱的家人,怕贾琏缠扰,都装穷躲事,甚至告假不来,各自另寻门路。独有一个叫包勇的,虽是新来投奔的,恰遇荣府遭难,倒有些真心办事,见那些人欺瞒主子,便时常愤愤不平。无奈他是新来的,一句话也插不上,心里生气,便每天吃了就睡。众人嫌他不肯随和,便在贾政面前说他终日贪杯生事,并不当差。贾政道:“随他去吧,原是甄府荐来的,不好意思赶他,横竖家里多他一个人吃饭,虽穷,也不差他这一个。” 并没有叫来驱逐。众人又在贾琏跟前说他的坏话,贾琏此时也不敢自作威福,只得由着他。 一日,包勇实在忍耐不住,喝了几杯酒,在荣府街上闲逛,听见两个人说话。一人道:“你瞧这么个大府,前儿抄了家,如今怎么样了?” 另一人道:“他家怎么能败?听说里头有位娘娘是他家姑娘,虽是死了,到底有根基。况且我常见他们来往的都是王公侯伯,哪里没有照应?便是现在的府尹、前任的兵部,都是他们一家,难道有这些人还护庇不来?” 那人道:“你白住在这里!别人犹可,独是那个贾大人更了不得!我常见他在两府来往,前儿御史虽参了,主子还叫府尹查明实迹再办。你道他怎么样?他本沾过两府的好处,怕人说他回护,便狠狠踢了一脚,所以两府才到底抄了!你道如今的世情还了得吗?” 两人无心说闲话,岂知旁边包勇听得明明白白。 包勇心下暗想:“天下竟有这样负恩的人!不知是我老爷的什么人,我若见了他,定打他一个半死,闹出事来我一人承当!” 他正在酒后胡思乱想,忽听那边喝道而来,包勇远远站着,只见那两人轻声道:“这来的就是那个贾大人了。” 包勇听了,心里的火气被酒劲勾了上来,大声嚷道:“没良心的男女!怎么忘了我们贾家的恩!” 贾雨村在轿内听得一个 “贾” 字,便留神观看,见是个醉汉,便不理会,轿子径直过去了。 包勇醉着不知好歹,得意洋洋地回到府中,问起同伴,才知方才见的那位大人是贾家提拔起来的,“他不念旧恩,反来算计咱们家,我见了他骂了几句,他竟不敢答言!” 荣府的人本就嫌包勇,如今见他在外闯祸,不得不回禀贾政。贾政此时正怕再生风波,听得家人回禀,一时生气,叫进包勇骂了几句,便派他去看守园子,不许在外行走。包勇本是直爽脾气,投了主子便赤心护主,岂知反倒被贾政责骂,他也不敢辩解,只得收拾行李,往园子里看守浇灌去了。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喜欢红楼梦白话文版请大家收藏:()红楼梦白话文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8章 强欢笑蘅芜庆生辰 死缠绵潇湘闻鬼哭 却说贾政先前曾奏请将房产和大观园一并入官,可内廷不收,园子又无人居住,只好封锁起来。因园子连着尤氏、惜春的住宅,太过空旷,便把包勇罚去看守这荒园。此时贾政主持家事,又奉了贾母之命渐渐裁减人口、凡事省俭,即便如此,家境依旧难以支撑。幸得凤姐素来受贾母疼惜,王夫人等人虽不大喜欢她,可论起治家办事,她还能出力,所以内事仍交凤姐打理。只是自从抄家以后,诸事周转不开,时常显得拮据。那些下人原本过惯了宽裕日子,如今待遇十去其七,哪里还能周到,怨言不绝于耳。凤姐也不敢推辞,拖着病体勉力承欢贾母。过了些时日,贾赦、贾珍各自到了当差的地方,得了用度,暂且安稳下来,写信回家报平安,都说在外安逸,让家里不必挂念。贾母这才放下心,邢夫人、尤氏也略略宽怀了些。 一日,史湘云出嫁回门,先来贾母这边请安。贾母提起她女婿甚好,史湘云也说了些那边日子平安的话,让老太太放心。说着说着,又提起黛玉去世的事,众人不由得眼圈泛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贾母又想起迎春的苦楚,胸口一阵发紧,越发伤感起来。史湘云劝解了一回,又到各家请安问好,最后仍回贾母房中安歇,说起:“薛家这样的人家,被薛大哥闹得家破人亡,今年虽是缓决人犯,明年不知能不能减等?” 贾母叹道:“你还不知道,昨儿蟠儿媳妇死得不明不白,几乎又闹出一场大事。幸亏老佛爷有眼,叫她带来的丫头自己供了出来,那夏奶奶才没闹起来,自家拦住了相验。你姨妈这里才勉强把这事打发了。你说说,真是六亲同运!薛家成了这样,你姨太太守着薛蝌过日子,这孩子倒有良心,说哥哥在监里还没结局,不肯娶亲。你邢妹妹在大太太那边也过得很苦。琴姑娘因为公公死了还没满服,梅家也没敢娶过去。二太太的娘家舅太爷一死,凤丫头的哥哥也不成器,那二舅太爷又是个小气的,还官项不清,也在打饥荒。甄家自从抄家以后,就再没消息了。” 湘云问道:“三姐姐去了以后,有书信回家吗?” 贾母道:“自从嫁过去,二老爷回来说她在海疆甚好,只是没寄过书信。我也日夜惦记,可咱们家连连出些不好的事,我也顾不上。如今四丫头也还没给她提亲,环儿呢,谁有功夫提起他。如今咱们家的日子,比你从前在这里的时候更苦些。只可怜你宝姐姐,自从过了门,没过上一天安逸日子。你二哥哥还是这样疯疯颠颠,这可怎么好!” 湘云道:“我从小儿在这里长大,这里人的脾气我都知道。这一回来,见他们竟都改了样子。我原以为隔了好些时没来,他们生疏我,细想起来倒不是,见了我,瞧他们意思原想像先前一样热闹,可说着说着就伤心起来,我所以坐了坐就到老太太这里来了。” 贾母道:“如今这样的日子,我老婆子也罢了,你们年轻轻的,总这样愁眉苦脸怎么了得!我正想个法儿叫他们热闹一天,只是打不起精神来。” 湘云眼睛一亮,道:“我想起来了,宝姐姐不是后儿生日吗?我多住一天,给她拜过寿,大家热闹一场,不知老太太意下如何?” 贾母一拍大腿,道:“我真是气糊涂了,你不提我竟忘了!后日可不是她的生日!我明日拿出钱来,给她办个热热闹闹的生日。她没定亲的时候倒做过好几次,如今过了门,反倒没办过。宝玉这孩子,头里伶俐淘气,如今因为家里的事,越发变得沉默寡言。倒是珠儿媳妇还好,有也罢没也罢,总是那样稳稳当当,带着兰儿静静过日子,倒难为她。” 湘云道:“别人还罢了,独有琏二嫂子,连模样儿都改了,说话也不似从前伶俐。明日等我来引导他们,看他们怎么样。只是他们嘴里不说,心里只怕要抱怨我,说我有了……” 说到这里,湘云脸颊飞红,说不下去了。贾母会意,笑道:“这怕什么!原来姊妹们都是在一处乐惯了的,说说笑笑,别存这些心。大凡一个人,有也罢没也罢,总要受得富贵耐得贫贱才好。你宝姐姐生来大方,头里他家那样好,她一点不骄傲;后来他家坏了事,她也舒舒坦坦的。如今在我家里,宝玉待她好,她也那样安顿;一时待她不好,也不见她烦恼,我看这孩子倒是个有福气的。你林姐姐那是个最小性儿又多心的,所以到底不长命。凤丫头也见过些事,很不该略见些风波就改了样子,她若这样没见识,也就是小器了。后儿宝丫头的生日,我另拿出银子来,热热闹闹给她做一天,也叫她欢喜这一天。” 湘云答应道:“老太太说得很是,索性把那些姐妹们都请来了,大家叙一叙。” 贾母道:“自然要请的。” 一时高兴,叫鸳鸯拿出一百银子交给外头,吩咐明日起预备两天的酒饭。鸳鸯领命,叫婆子把银子交了出去。一宿无话。 次日,传话出去,打发人去接迎春,又请了薛姨妈、宝琴,叫她们带着香菱来,再请了李婶娘。不多半日,李纹、李绮也都来了。宝钗本不知道这事,听见老太太的丫头来请,说:“薛姨太太来了,请二奶奶过去呢。” 宝钗心里一暖,嘴角微微上扬,换了件随身衣服就过去了,想拜见母亲。一进屋,见妹子宝琴、香菱都在,李婶娘等人也来了,心想:“这些人必是知道我们家的事情平息了,所以来问候的。” 便先问了李婶娘好,见过贾母,又和母亲说了几句话,再与李家姐妹们问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湘云在旁笑道:“太太们都坐下,让我们姐妹们给姐姐拜寿!” 宝钗听了一愣,随即想起:“可不是明日是我的生日吗!” 便推辞道:“妹妹们过来给老太太请安是该的,若说为我的生日,断断不敢当。” 正推让着,宝玉也来给薛姨妈、李婶娘请安,听见宝钗推辞,心里早有打算,因家里先前闹得七颠八倒,没敢在贾母跟前提起,如今见湘云等人要拜寿,顿时眼睛发亮,笑道:“明日才是生日,我正要告诉老太太呢!” 湘云打趣道:“扯臊!老太太还等你告诉?你打量这些人为什么来?都是老太太请的!” 宝钗听了,心里仍有些不信。只听贾母对薛姨妈道:“可怜宝丫头做了一年新媳妇,家里接二连三出事,总没给她做过生日。今日我给她办一场,请姨太太、太太们来,大家说说话儿解解闷。” 薛姨妈道:“老太太这些时心里才安稳些,她小人儿家还没孝敬老太太,倒要老太太操心。” 湘云道:“老太太最疼的孙子是二哥哥,难道二嫂子就不疼了?况且宝姐姐也配老太太给她做生日。” 宝钗低头不语,指尖轻轻摩挲着衣角。 宝玉心里暗想:“我只说史妹妹出了阁就换了个人,所以不敢亲近她,她也不来理我。如今听她的话,原是和先前一样。为什么宝姐姐过了门,反倒更腼腆了,话都说不出来?” 正想着,小丫头进来说:“二姑奶奶回来了!” 随后李纨、凤姐都进来了,大家厮见一番。迎春提起父亲出门,眼圈泛红:“本要赶来见见,只是他拦着不许,说是咱们家正是晦气时候,不要沾染在身上。我扭不过,没能来,直哭了两三天。” 凤姐道:“今儿怎么肯放你回来了?” 迎春道:“他又说咱们家二老爷袭了职,还可以走走,不妨事的,所以才放我来。” 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贾母道:“我原为气得慌,今日接你们来给孙子媳妇过生日,说说笑笑解闷,你们又提起这些烦事,又招起我的烦恼来了。” 迎春等人都不敢作声。凤姐虽勉强说了几句有兴的话,终不似先前爽利,嘴角的笑意也有些僵硬,没能招人发笑。贾母心里想让宝钗高兴,故意逗凤姐说话。凤姐也知贾母之意,便竭力张罗,笑道:“今儿老太太喜欢些了,你看这些人,好几时没聚在一处,今儿可齐全了。” 说着回过头,想起婆婆尤氏不在,又把话缩了回去。贾母听了 “齐全” 两字,也想起邢夫人,叫人去请。邢夫人、尤氏、惜春等人听见老太太叫,不敢不来,心里却十分不愿意,想着家业零败,偏要给宝钗做生日,终究是老太太偏心,来了也无精打采,眼皮耷拉着,没什么神色。贾母问起岫烟,邢夫人假说她病着不来。贾母会意,知道薛姨妈在这里,有些不便,也就不再提了。 一时摆下果酒,贾母道:“也不送到外头,今日只许咱们娘儿们乐一乐。” 宝玉虽已娶亲,因贾母疼爱,仍在里头凑趣,只是不与湘云、宝琴等同席,在贾母身旁设了个坐儿,替宝钗轮流敬酒。贾母道:“如今且坐下大家喝酒,到挨晚儿再到各处行礼。若如今就行起来,大家又要闹规矩,把我的兴头打回去就没趣了。” 宝钗依言坐下。贾母又叫人:“咱们今儿索性洒脱些,各留一两个人伺候。鸳鸯,你带着彩云、莺儿、袭人、平儿等往后间去,也喝一钟酒。” 鸳鸯等人道:“我们还没给二奶奶磕头,怎么就好喝酒去?” 贾母道:“我说了算,你们只管去,用得着你们再来。” 鸳鸯等人只得去了。 这里贾母才让薛姨妈等喝酒,见她们都不像往常那般热闹,眉头微蹙,语气带着急切:“你们到底怎么了?大家高兴些才好。” 湘云道:“我们又吃又喝,还要怎样!” 凤姐道:“他们小的时候都高兴,如今都碍着脸不敢混说,所以老太太瞧着冷净。” 宝玉凑近贾母,低声道:“话是没什么说的,再说就说到不好的上头来了。不如老太太出个主意,叫他们行个令儿罢。” 贾母侧着耳朵听了,笑道:“若是行令,又得叫鸳鸯去。” 宝玉不等多说,起身往后间找鸳鸯:“老太太要行令,叫姐姐去呢。” 鸳鸯道:“小爷,让我们舒舒服服喝一杯罢,何苦又来搅扰。” 宝玉道:“当真老太太叫你,与我什么相干。” 鸳鸯没法,道:“你们只管喝,我去了就来。” 便到贾母那边。 老太太道:“你来了,咱们行令。” 鸳鸯道:“不知老太太要行什么令?” 贾母道:“文的怪闷,武的又不好,你想个新鲜顽意儿。” 鸳鸯想了想道:“如今姨太太有了年纪,不肯费心,不如拿出令盘骰子来,大家掷个曲牌名儿赌输赢酒罢。” 贾母道:“这使得。” 便命人取骰盆放在桌上。鸳鸯道:“用四个骰子掷,掷不出名儿的罚一杯,掷出名儿来,每人喝酒的杯数再定。” 众人都道:“容易,我们都随着。” 鸳鸯先喝了一杯,从薛姨妈开始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薛姨妈掷了一下,却是四个幺。鸳鸯道:“这有名儿,叫做‘商山四皓’,有年纪的喝一杯。” 贾母、李婶娘、邢王二夫人都该喝。贾母举酒要喝,鸳鸯道:“这是姨太太掷的,还该姨太太说个曲牌名儿,下家儿接一句《千家诗》,说不出的罚一杯。” 薛姨妈道:“你又来算计我,我哪里说得上来。” 贾母道:“不说到底寂寞,还是说一句,下家儿是我,说不出来我陪你喝。” 薛姨妈便道:“我说个‘临老入花丛’。” 贾母点点头:“将谓偷闲学少年。” 说完,骰盆传到李纹,掷了两个四两个二。鸳鸯道:“这叫‘刘阮入天台’。” 李纹接了句 “二士入桃源”,下手李纨道:“寻得桃源好避秦。” 大家又喝了一口。 骰盆传到贾母跟前,掷了两个二两个三。贾母道:“这要喝酒?” 鸳鸯道:“有名儿,这是‘江燕引雏’,众人都该喝一杯。” 凤姐道:“雏是雏,倒飞了好些了。” 众人瞅了她一眼,凤姐便不言语了。贾母道:“我说‘公领孙’罢。” 下手李绮道:“闲看儿童捉柳花。” 众人都说好。宝玉巴不得轮到自己,终于盼到,掷了一个二两个三一个幺,问道:“这是什么?” 鸳鸯笑道:“这是个‘臭’,先喝一杯再掷。” 宝玉只得喝了,又掷了两个三两个四。鸳鸯道:“有了,这叫做‘张敞画眉’。” 宝玉明白是打趣自己和宝钗,宝钗脸颊飞红,低下头去。凤姐不大懂得,还催:“二兄弟快说,下家儿是谁。” 宝玉明知难说,自认:“罚了罢,我也没下家。” 过了令盆轮到李纨,掷了一下,鸳鸯道:“大奶奶掷的是‘十二金钗’。” 宝玉赶过去一看,只见红绿对开,道:“这一个好看得很。” 忽然想起十二钗的梦,又想到黛玉,眼圈一红,眼泪差点掉下来,恐人看见,便说身上躁得慌,要脱脱衣服,挂了筹就出席去了。湘云见宝玉这般光景,只当他掷不出好的不高兴,又嫌令儿没趣,便有些烦闷。李纨道:“我不说了,席间人也不齐,不如罚我一杯。” 贾母道:“这令儿也不热闹,不如罢了,让鸳鸯掷一下。” 小丫头把令盆放在鸳鸯跟前,鸳鸯掷了两个二一个五,最后一个骰子转个不停,鸳鸯叫道:“不要五!” 可骰子偏偏转出个五。鸳鸯道:“了不得!我输了。” 贾母道:“你说名儿,我给你诌。” 鸳鸯道:“这是浪扫浮萍。” 贾母道:“我替你说个‘秋鱼入菱窠’。” 鸳鸯下手的湘云道:“白萍吟尽楚江秋。” 众人都道:“这句很确。” 贾母道:“令完了,咱们喝两杯吃饭罢。” 回头一看,宝玉还没进来,便问道:“宝玉哪里去了?” 鸳鸯道:“换衣服去了。” 贾母道:“谁跟了去?” 莺儿上前回道:“我看见二爷出去,叫袭人姐姐跟了去了。” 贾母、王夫人才放心。 等了一回,王夫人叫人去找。小丫头到了新房,见五儿在插蜡,便问:“宝二爷哪里去了?” 五儿道:“在老太太那边喝酒呢。” 小丫头道:“我在老太太那里,太太叫我来找的。” 五儿道:“这就不知道了,你到别处找去。” 小丫头没法,遇见秋纹,秋纹道:“我也找他,太太们等他吃饭,你快去回老太太,就说他喝了酒不大受用,不吃饭了,略躺一躺再来,请老太太们先吃。” 小丫头依言回去告诉珍珠,珍珠回了贾母。贾母道:“他本来吃不多,不吃也罢,叫他歇歇,今儿不必过来,有他媳妇在这里。” 珍珠便吩咐小丫头,小丫头不便说明,只得在别处转了一圈,回说告诉了。众人也不理会,吃毕饭,大家散坐说话。 且说宝玉一时伤心,走了出来,正无主意,袭人赶来问道:“二爷怎么了?” 宝玉道:“没什么,心里烦得慌,不如咱们两个到珍大奶奶那里逛逛。” 袭人道:“珍大奶奶在这里,去找谁?” 宝玉道:“不找谁,瞧瞧她住的房屋怎么样。” 袭人只得跟着,走到尤氏那边,见一个小门半开半掩,宝玉也不进去,看见看园门的两个婆子坐在门槛上说话。宝玉问道:“这小门开着?” 婆子道:“天天不开,今儿有人说老太太要用园里的果子,故开着门等着。” 宝玉便慢慢走到那边,果见腰门半开,就要进去。袭人忙拉住:“不用去,园里不干净,常没人去,别撞见什么。” 宝玉仗着酒气:“我不怕。” 袭人苦苦拉住,婆子们劝道:“如今这园子安静了,自从道士拿了妖去,我们摘花儿打果子常一个人走,二爷要去,我们都跟着,有这些人怕什么。” 宝玉喜欢,袭人也不便强拦,只得跟着。 宝玉进得园来,只见满目凄凉,花木枯萎,几处亭馆的彩色也早已剥落,远远望见一丛修竹,倒还茂盛。宝玉一想:“我自病时出园住在后边,一连几个月不准我到这里,瞬息间竟这般荒凉。你看独有那几杆翠竹菁葱,这不是潇湘馆么!” 袭人道:“你几个月没来,连方向都忘了,咱们只顾说话,怡红院都走过了。” 回头用手指着:“这才是潇湘馆呢。” 宝玉顺着袭人的手一瞧:“可不是过了吗!咱们回去瞧瞧。” 袭人道:“天晚了,老太太必等着吃饭,该回去了。” 宝玉不言,找着旧路往前走。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你道宝玉虽离了大观园将近一载,怎会忘了路径?只因袭人怕他见了潇湘馆想起黛玉伤心,故意用话混过,岂知宝玉一心只在潇湘馆。袭人见他往前急走,只得赶上,见宝玉站着不动,似有所见、如有所闻,便道:“你听什么?” 宝玉道:“潇湘馆倒有人住着?” 袭人道:“大约没有罢。” 宝玉道:“我明明听见有人在内啼哭,怎么没有!” 袭人道:“你是疑心,素常你到这里常听见林姑娘伤心,所以如今还那样。” 宝玉不信,还要听,婆子们赶上说道:“二爷快回去罢,天已晚了,别处我们还敢走走,只是这里路又隐僻,又听得人说林姑娘死后常听见有哭声,所以人都不敢走。” 宝玉、袭人听说,都吃了一惊。宝玉眼圈泛红,眼泪直流:“林妹妹,林妹妹,好好儿的是我害了你!你别怨我,只是父母作主,并不是我负心。” 愈说愈痛,便大哭起来,肩膀剧烈抽动。袭人正在没法,只见秋纹带着些人赶来,对袭人道:“你好大胆,怎么领了二爷到这里来!老太太、太太们打发人各处都找到了,刚才腰门上有人说你同二爷到这里来了,唬得老太太、太太们了不得,骂着我,叫我带人赶来,还不快回去!” 宝玉犹自痛哭,袭人也不顾他哭,两个人拉着就走,一面替他拭眼泪,告诉他老太太着急。宝玉没法,只得回来。 袭人知老太太不放心,将宝玉仍送到贾母那边,众人都等着未散。贾母道:“袭人,我素常知你明白,才把宝玉交给你,怎么今儿带他园里去!他的病才好,倘或撞着什么又闹起来,这便怎么处?” 袭人不敢分辩,只得低头不语,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宝钗看宝玉脸色苍白,眼圈红肿,心里着实吃惊。倒是宝玉怕袭人受委屈,说道:“青天白日怕什么,我因为好些时没到园里逛逛,今儿趁着酒兴走走,哪里就撞着什么了!” 凤姐在园里吃过大亏,听到这里寒毛倒竖,道:“宝兄弟胆子忒大了。” 湘云道:“不是胆大,倒是心实,不知是会芙蓉神去了,还是寻什么仙去了。” 宝玉听着,也不答言。独有王夫人急得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贾母问道:“你到园里可曾唬着?这回不用说了,以后要逛,到底多带几个人才好。不然大家早散了,回去好好睡一夜,明日一早过来,我还要找补,叫你们再乐一天,不要为他又闹出什么原故来。” 众人听说,辞了贾母出来。薛姨妈到王夫人那里住下,史湘云仍在贾母房中,迎春往惜春那里去了,余者各自回去。 独有宝玉回到房中,唉声叹气,胸口不住起伏。宝钗明知其故,也不理他,只是怕他忧闷勾出旧病,便进里间叫袭人来,细问宝玉到园里的光景。 未知袭人怎生回说,下回分解。 喜欢红楼梦白话文版请大家收藏:()红楼梦白话文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9章 候芳魂五儿承错爱 还孽债迎女返真元 话说宝钗叫袭人问清宝玉往潇湘馆的缘由,怕他悲伤成疾,便借着与袭人闲谈的由头,故意说道:“人生在世,纵有意有情,到了死后也各自归各自的去处,不会再像生前那样牵挂。活人虽有痴心,死的人哪里知道。况且林姑娘既说仙去,自然把凡人看作不堪的浊物,怎肯还混在这世上。不过是人自己疑心重,才招些邪魔外祟来缠扰罢了。” 宝钗虽是跟袭人说话,实则句句说给宝玉听。袭人会意,也跟着说道:“可不是没影的事!若说林姑娘的魂灵儿还在园里,我们日日守着,怎么一次也没梦见过。” 宝玉在外间听得真切,心里细细琢磨:“果然奇怪。我知道林妹妹死了,哪天不想个几遍,怎么就从没梦到过。想来她是到天上去了,瞧我这凡夫俗子不配与神明交通,所以连梦都不给一个。我今晚还在外间睡,或许我从园里回来一片诚心,她肯在梦里见我一面。我定要问问她到底去了哪里,往后也好时常祭奠。若是她真不理我这浊物,连梦都没有,我便死了这份心。” 主意一定,便对宝钗道:“我今夜还在外间睡,你们不用管我。” 宝钗也不勉强,只说:“你别胡思乱想。你没瞧见,昨日你往园里去,太太急得话都说不出来。若是知道你还不保养身子,老太太怪罪下来,我们可担待不起。” 宝玉道:“我知道了,坐一会儿就进来。你也乏了,先睡吧。” 宝钗知他终究会进来,假意道:“我睡了,叫袭姑娘伺候你。” 宝玉听了正合心意。 等宝钗睡下,宝玉叫袭人、麝月在外间另铺了一副被褥,还时常叫人进去瞧瞧二奶奶睡熟没有。宝钗故意装睡,心里却一夜不得安宁。宝玉见宝钗睡熟,便对袭人道:“你们各自睡去吧,我不伤感。你若不信,伺候我睡下再进去,别惊动我就行。” 袭人果然伺候他躺下,预备好茶水,关上门,进里间照应了一回,便和衣假寐,留意着宝玉的动静。宝玉见袭人等人进来,把守夜的两个婆子支到外头,轻轻坐起来暗暗祝祷了几句,才躺下想与黛玉神交。起初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心神一静,竟沉沉睡去。岂知一夜安眠,直到天亮。宝玉醒来,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回想了半天,连一丝梦影都没有,不由得叹气道:“正是‘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宝钗一夜没睡安稳,听见宝玉在外间念这两句诗,便接口道:“这句又说莽撞了,若是林妹妹还在,又该生气了。” 宝玉听了,反倒不好意思,只得起来搭讪着往里间走,说道:“我原想进来的,不知不觉打了个盹儿。” 宝钗道:“你进不进来,与我有什么相干。” 袭人等人本就没睡,见两人说话,连忙倒上茶来。这时贾母那边打发小丫头来问:“宝二爷昨夜睡得安稳吗?若是安稳,早早同二奶奶梳洗了过来。” 袭人回道:“你回老太太,宝玉昨夜睡得很安稳,我们这就过去。” 小丫头应声去了。 宝钗起来梳洗完毕,莺儿、袭人跟着先到贾母那里行了礼,又到王夫人、凤姐各处问了安,仍回贾母房中,见薛姨妈也来了。众人问起宝玉夜里的情况,宝钗道:“回去就睡了,没什么异样。” 众人放心,又闲谈了几句。只见小丫头进来道:“二姑奶奶要回去了!听说孙姑爷那边派人到大太太那里说了些话,大太太叫人到四姑娘那边说不必留了,让她回去。如今二姑奶奶在大太太那边哭呢,大约就过来辞老太太。” 贾母等人听了,胸口都像堵了块石头,纷纷说道:“二姑娘这么好的人,怎么偏命苦遇着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能出头,这可怎么好!” 正说着,迎春泪痕满面地走进来,因今日是宝钗的好日子,只得强忍着泪,向众人辞行。贾母知道她的苦处,也不便强留,只说道:“你回去也罢了,只是别太悲伤。碰着这样的人,也是没法子的事,过几天我再打发人接你。” 迎春眼泪直流,哽咽道:“老太太向来疼我,如今也疼不来了。可怜我,只怕没有再来的时候了。” 众人都劝道:“这说的是什么话!又不是像三妹妹那样隔得远,想见也难,你想回来随时都能来。” 贾母等人想起探春,眼圈也红了,只因是宝钗的生日,才强转悲为喜道:“这也不难,只要海疆平静,那边亲家调进京来,自然就能见着了。” 大家都附和道:“可不是这个理。” 迎春只得含悲告别,众人送她出去,仍回贾母房中,从早至暮,又热闹了一天。 众人见贾母劳乏,各自散去。独有薛姨妈辞别贾母,到宝钗房中说道:“你哥哥这案子,今年过了,得等到皇恩大赦的时候减了等才能赎罪。这几年叫我孤苦伶仃的,可怎么熬!我想让你二哥哥和邢姑娘完婚,你觉得好不好?” 宝钗道:“妈妈是被大哥哥娶亲的事唬怕了,才对二哥哥的事犹豫。依我说,这事很该趁早办。邢姑娘的为人妈妈是知道的,如今在这里过得也苦,娶过去虽说咱们家穷,终究比她傍人门户强得多。” 薛姨妈道:“你得便的时候跟老太太提提,说我家没人料理,想拣个日子办了。” 宝钗道:“妈妈只管同二哥哥商量,挑个好日子,过来跟老太太、大太太说一声,娶过去就了了一宗事。大太太那边也巴不得邢姑娘早点嫁过来呢。” 薛姨妈道:“今日听说史姑娘也要回去了,老太太想留你妹妹在这里住几天,所以她便住下了。我想她也是早晚要走的人,你们姊妹们多叙几天话也好。” 宝钗道:“正是呢。” 薛姨妈又坐了一会儿,辞别众人回去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却说宝玉晚间回房,想起昨夜黛玉竟不入梦,心里琢磨:“或许她真的成仙了,不屑见我这浊物;又或者是我性子太急,惹她不快了也未可知。” 便对宝钗说道:“我昨夜偶然在外间睡着,倒比在屋里睡得安稳,今日起来心里也清静些。我想再在外间睡两夜,只怕你们又拦着我。” 宝钗听了,明知他早晨念诗是为黛玉的事,晓得他这呆性劝也无用,倒不如让他睡两夜,索性死了心也好,况且昨夜他睡得倒也安静,便说道:“没来由的,你只管睡去,我们拦你做什么!只是别胡思乱想,招些邪魔外祟来。” 宝玉笑道:“我能想什么!” 袭人道:“依我劝,二爷还是回屋里睡吧,外头一时照应不到,着了风可不好。” 宝玉还没答话,宝钗却向袭人使了个眼色。袭人会意,改口道:“也罢,叫个人跟着你,夜里好倒茶倒水。” 宝玉便笑道:“这么说,你就跟我来。” 袭人听了,脸颊唰地飞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宝钗素来知袭人稳重,便说道:“她跟惯了我,还让她跟着我吧,叫麝月、五儿照料你就行。况且今日她跟着我闹了一天,也乏了,该歇歇了。” 宝玉只得笑着走了出去。宝钗命麝月、五儿给宝玉在外间铺好被褥,又嘱咐两人警醒些,伺候好宝玉的茶水。 两人答应着出来,见宝玉端坐在床上,闭目合掌,竟像个和尚一般,忍不住相视而笑。宝钗又命袭人出来照应,袭人见了这光景也觉得好笑,轻轻叫道:“该睡了,怎么又打起坐来了!” 宝玉睁开眼看见袭人,说道:“你们只管睡,我坐一会儿就睡。” 袭人道:“就因你昨日那光景,二奶奶一夜没睡好。你再这么折腾,成何体统。” 宝玉知道自己不睡,她们也不肯安心,便收拾着躺下了。袭人又嘱咐了麝月几句,才进去关门睡了。这里麝月、五儿收拾好被褥,伺候宝玉睡下,也各自歇了。 谁知宝玉越是想睡,反倒越睡不着。见麝月、五儿在那边铺床,忽然想起那年袭人不在家,晴雯、麝月两人伺候他,夜里麝月出去,晴雯想吓唬她,因没穿衣服着了凉,后来竟从这病上死了。想到这里,心思一下子转到晴雯身上。又想起凤姐说五儿长得和晴雯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便又把想晴雯的心思移到了五儿身上。他假装睡着,偷偷打量五儿,越瞧越觉得像晴雯,那股呆性又发作起来。听了听里间没了声响,知道宝钗和袭人都睡熟了,又见麝月也睡着了,便故意叫了麝月两声,见她不答应,心里更定了主意。五儿听见宝玉唤人,连忙问道:“二爷要什么?” 宝玉道:“我要漱漱口。” 五儿见麝月睡熟,只得起来重新剪了蜡花,倒了一杯茶,一手托着漱盂走过来。她来得匆忙,身上只穿了一件桃红绫子小袄,头发松松挽着一个髻。宝玉看在眼里,竟觉得晴雯复生,不由得看呆了。 忽又想起晴雯临终前说的 “早知担个虚名,也就打个正经主意了”,更是呆呆地瞅着五儿,连茶也忘了接。五儿自从芳官去后,本就无心进怡红院,后来听见凤姐叫她进来伺候宝玉,心里比宝玉还急。不想进来以后,见宝钗、袭人尊贵稳重,打心底里敬慕;又见宝玉疯疯傻傻,没了从前的风致,再听说王夫人因女孩子们和宝玉顽笑就把人撵了,便把那点儿女私情搁在了心上,再也不敢多想。怎奈这位呆爷今晚把她当作晴雯,一个劲地爱惜。五儿早已羞得两颊涨起红潮,又不敢大声说话,只得轻轻说道:“二爷漱口啊。” 宝玉笑着接过茶,漱也没漱,笑嘻嘻地问道:“你和晴雯姐姐关系好不好?” 五儿摸不着头脑,回道:“都是姐妹,没什么不好的。” 宝玉又悄悄问道:“晴雯病重时我去看她,你是不是也去了?” 五儿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宝玉道:“你听见她说什么了吗?” 五儿摇了摇头:“没有。” 宝玉早已忘神,伸手就拉住了五儿的手。五儿急得脸更红了,心里 “怦怦” 乱跳,连忙悄悄说道:“二爷有话只管说,别拉拉扯扯的。” 宝玉这才松开手,说道:“她跟我说‘早知担个虚名,也就打个正经主意了’,你怎么没听见?” 五儿听这话明明是轻薄自己,又不敢发作,只得说道:“那是她自己没脸,这种话哪里是我们女孩儿家说得的。” 宝玉着急道:“你怎么也像个道学先生!我看你长得和她一模一样,才肯跟你说这些,你怎么倒拿话糟踏她!” 五儿见他急了,又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心里越发慌乱,说道:“夜深了,二爷快睡吧,别坐着受凉。刚才奶奶和袭人姐姐怎么嘱咐的?” 宝玉道:“我不凉。” 说到这里,忽然看见五儿没穿大衣服,生怕她也像晴雯那样着凉,连忙把自己盖的月白绫子绵袄揭起来递给五儿:“你怎么不穿上衣服就过来!” 五儿推辞道:“二爷盖着吧,我不凉,我有衣裳。” 说着回到自己铺边,拉了一件长袄披上,又听了听麝月睡得正沉,才慢慢过来说:“二爷今晚不是要养神吗?” 宝玉笑道:“实告诉你,什么养神,我是想遇仙呢。” 五儿越发疑惑:“遇什么仙?” 宝玉道:“这话长着呢,你挨着我坐下,我告诉你。” 五儿脸颊通红,笑道:“你躺着,我怎么坐?” 宝玉道:“这有何妨!那一年冷天,麝月姐姐和晴雯姐姐顽闹,我怕冻着晴雯姐姐,还把她揽在被里暖着呢,这有什么要紧!做人总别酸文假醋才好。”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五儿听着,句句都是调戏之意,可这位呆爷却说得实心实意。她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得微微笑着道:“你别混说了,让人听见像什么样子。怨不得人家说你专在女孩儿身上用工夫,你自己有二奶奶和袭人姐姐这样天仙似的人,偏要和别人胡缠。明儿再敢说这些话,我回了二奶奶,看你还有什么脸见人。” 正说着,只听外面 “咕咚” 一声,两人都吓了一跳,里间宝钗轻轻咳嗽了一声。宝玉听见,连忙向五儿努嘴,五儿也慌忙吹了灯,悄悄躺下了。原来宝钗和袭人昨夜没睡好,日间又劳乏,早已睡熟,刚才院中一响才惊醒,听了听没什么动静,便又睡了。宝玉躺在床上,心里嘀咕:“莫非是林妹妹来了,听见我和五儿说话,故意吓我们?” 翻来覆去胡思乱想,直到五更以后,才朦胧睡去。 却说五儿被宝玉缠磨了半夜,又怕宝钗听见,心里揣着鬼胎,思前想后一夜无眠。次日一早起来,见宝玉还昏昏睡着,便轻轻收拾屋子。麝月也醒了,问道:“你怎么这么早起来,难道一夜没睡?” 五儿听这话,像似麝月知道了昨晚的事,只得讪笑,不敢答言。不多时,宝钗、袭人也起来了,开门见宝玉还睡,都有些纳闷:“怎么在外间两夜,倒睡得这般安稳?” 等宝玉醒来,见众人都起了,连忙揉着眼睛爬起来,心里想着昨夜又没梦见黛玉,越发觉得仙凡路隔,怔怔地瞅着宝钗。宝钗见他发怔,虽知他是为黛玉的事,却也不确定他到底梦没梦见,被他瞅得有些不好意思,便问道:“二爷昨夜当真遇着仙了?” 宝玉只当昨晚的话被宝钗听见了,勉强笑道:“这是什么话!” 五儿听了,心里更虚,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宝钗又笑着问五儿:“你听见二爷睡梦中和人说话了吗?” 宝玉坐不住,搭讪着走开了。五儿含糊道:“前半夜倒说了几句,我也没听真,什么‘担了虚名’‘没打正经主意’,我也不懂,劝着二爷睡了,后来我也睡了,不知他还说没说。” 宝钗低头一想,这话明摆着是为黛玉,心里琢磨:“总让他在外间睡,恐怕心邪招些花妖月姊来。况且他的旧病本就因姊妹情重而起,只得设法把他的心意挪移过来,才能平安无事。” 想到这里,自己也觉得脸颊发热,讪讪地进房梳洗去了。 且说贾母这两日高兴,多吃了些东西,当晚就觉得有些不受用,第二天更是胸口饱闷。鸳鸯等人想回贾政,贾母拦住不许:“我这两日嘴馋吃多了,饿一顿就好了,别吵嚷得人人皆知。” 鸳鸯等人只得依言,没敢声张。这日晚间,宝玉回到屋里,想起早起的事,心里又愧又惭。宝钗见他这模样,知道他没意思,想着:“他是个痴情人,要治他的病,还得用痴情来治。” 想了一回,便问道:“你今夜还在外间睡吗?” 宝玉自觉没趣,说道:“里间外间都一样。” 宝钗还想再说,又觉得不好意思。袭人道:“罢了,这到底是什么道理!我就不信他在外间能睡得那么安稳!” 五儿听见,连忙接口道:“二爷在外间睡,别的倒没什么,就是爱说梦话,叫人摸不着头脑,又不敢劝他。” 袭人道:“我今儿挪到外间床上睡,看他还说不说梦话!你们只管把二爷的铺盖挪进里间就是了。” 宝钗听了没作声,宝玉心里惭愧,哪里还敢强嘴,只得依着搬进了里间。一则宝玉心存愧悔,想安慰宝钗;二则宝钗怕他思郁成疾,故意假以词色,让他觉得亲近,好行移花接木之计。当晚袭人果然挪了出去,宝玉因心中愧悔,宝钗又有意拢络,自过门至今,两人这才如鱼得水,恩爱缠绵,正是二五之精妙合而凝的光景。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次日宝玉、宝钗一同起身,宝玉梳洗完毕,先到贾母这边来请安。贾母素来疼宝玉,又见宝钗孝顺,忽然想起一件东西,叫鸳鸯打开箱子,取出祖上遗留的一个汉玉玦。这玉虽不及宝玉那块通灵宝玉稀罕,却也古朴贵重,挂在身上很是别致。鸳鸯找出来递给贾母,笑道:“这件东西我好像从没见过,老太太这么多年还记得这么清楚,说在哪个箱子哪个匣子里,我一找就找到了。老太太拿出来给谁呀?” 贾母道:“你哪里知道,这块玉是祖爷爷传给老太爷,老太爷疼我,我临出嫁的时候,亲手递给我的,还说‘这玉是汉朝人佩戴的东西,很贵重,你拿着,就像见了我一样’。我那时还小,拿了也不当回事,就撩在箱子里。到了这里,见家里宝贝多,更不把它放在心上,一搁就是六十多年。今儿见宝玉这么孝顺,他又丢了一块玉,所以想拿出来给他,也算是祖上的意思。” 这时宝玉请完安,贾母笑着道:“你过来,我给你看件东西。” 宝玉走到床前,贾母把汉玉玦递给他。宝玉接过来一瞧,那玉有三寸方圆,形似甜瓜,色带红晕,做工甚是精致,不由得连连称赞。贾母道:“你爱就给你了,这是我祖爷爷传我的,如今我传给你。” 宝玉笑着请了个安谢过,拿着玉要去给母亲瞧。贾母道:“你太太瞧了,又要说疼儿子不如疼孙子了,他们可从没见过这玉。” 宝玉笑着去了,宝钗等人又陪贾母说了几句话,也辞了出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自此以后,贾母两日没怎么进食,胸口依旧饱闷,还添了头晕目眩、咳嗽的毛病。邢夫人、王夫人、凤姐等人每日都来请安,见贾母精神尚可,只让人告诉了贾政,贾政连忙过来请安。贾政随即请了大夫来诊脉,大夫诊过之后,说是年纪大的人饮食不节,又受了些风寒,只需略施消导发散的药就好,开了方子。贾政看是寻常药品,命人煎好给贾母服下。之后贾政早晚都来请安,可一连三日,贾母的病情竟没有丝毫好转。贾政又命贾琏:“打听个好大夫,快去请来给老太太瞧病。咱们家常请的这几个,我瞧着医术寻常,你多费心找找。” 贾琏想了想道:“记得那年宝兄弟病重,倒是请了一个不常行医的刘大夫瞧好的,如今不如找找他。” 贾政道:“医道这东西最是难测,往往不兴时的大夫倒有真本领。你快去打发人找吧。” 贾琏连忙答应着去了,不多时回来道:“那刘大夫新近出城教书去了,过十来天才进城一次,这时候等不得。我又请了一位,已经在路上了。” 贾政听了,只得耐心等着。 且说贾母生病期间,合宅女眷每日都来请安。一日,众人正围着贾母说话,只见看园腰门的老婆子进来回禀:“园里栊翠庵的妙师父知道老太太病了,特地来请安。” 众人道:“她不常过来,今儿特地来,快请进来。” 凤姐走到床前回了贾母,岫烟是妙玉的旧相识,抢先出去迎接。只见妙玉头戴妙常髻,身穿月白素绸袄,外罩一件水田青缎镶边长背心,拴着秋香色丝绦,腰下系着淡墨画的白绫裙,手里拿着麈尾念珠,身后跟着一个侍儿,飘飘曳曳地走了过来。岫烟上前问好,笑道:“你在园里住着,本可以常来瞧瞧我,近来园里人少,腰门又常关着,所以这些日子总没见着。今儿总算幸会。” 妙玉道:“先前你们这里热闹,你们虽在外园住,我也不便常来亲近。如今知道这里事不大好,又听说老太太病了,既惦记你,也想瞧瞧宝姑娘。我才不管你们腰门开不开,我要来就来,我不来,你们请也请不动。” 岫烟笑道:“你还是老样子。” 一面说着,已到贾母房中。众人见了都问好,妙玉走到贾母床前问候了几句套话。贾母道:“你是个女菩萨,瞧瞧我的病还能好得了吗?” 妙玉道:“老太太这般慈善的人,寿数还长着呢。不过是一时感冒,吃几贴药想来就好了,年纪大了,只管宽心就是。” 贾母道:“我倒不在乎这些,我素来爱寻乐子。如今这病也不算重,就是胸口饱闷,刚才大夫说是气恼所致。你也知道,谁敢给我气受,想来是那大夫脉理寻常。我已经跟琏儿说了,还是头一个大夫说的感冒伤食靠谱,明儿还请他来。” 说着,叫鸳鸯吩咐厨房办一桌净素菜,留妙玉在这里便饭。妙玉道:“我已经吃过午饭了,向来也不大吃东西。” 王夫人道:“不吃也罢,咱们多坐会儿说说话。” 妙玉道:“我久不见你们,今儿特地来瞧瞧。” 又说了一会儿话,妙玉便要走,回头见惜春站在一旁,问道:“四姑娘怎么这么瘦?莫不是总爱画画劳了心?” 惜春道:“我久不画了,如今住的屋子不比园里亮堂,没心思画。” 妙玉道:“你如今住在哪一处?” 惜春道:“就是你刚才进来的那扇门东边的屋子,离你很近。” 妙玉道:“我高兴的时候就来瞧你。” 惜春等人送她出去,回身进来,听见丫头们回说大夫来了,众人便暂且散去。 谁知贾母的病一日重过一日,遍请名医调治也不见效,后来又添了腹泻的毛病。贾政心里着急,知道病情棘手,连忙派人到衙门告了假,日夜守在贾母床边,同王夫人一起亲自照料汤药。一日,见贾母略进了些饮食,贾政心里才稍稍放宽。这时只见一个老婆子在门外探头探脑,王夫人叫彩云出去问问是谁。彩云一看,是陪迎春到孙家去的婆子,便问道:“你来做什么?” 婆子道:“我来了半天,没找着一个姐姐,又不敢冒撞,心里急得不行。” 彩云道:“你急什么?难道又是姑爷作践姑娘了?” 婆子道:“姑娘不好了!前儿闹了一场,哭了一夜,昨日痰堵住了,他们也不请大夫,今日更厉害了。” 彩云道:“老太太正病着,别大惊小怪的。” 王夫人在屋里已经听见了,怕老太太听见受不住,连忙叫彩云把她带到外头说。岂知贾母病中心思反倒清明,偏偏听见了,问道:“迎丫头要死了吗?” 王夫人连忙回道:“没有,婆子们不知轻重,说姑娘这两日有些病,怕好得慢,来问问大夫能不能过去瞧瞧。” 贾母道:“就请给我瞧病的大夫去,快打发人跟他说。” 王夫人只得叫彩云让这婆子先回邢夫人那边,等大夫忙完了再过去。 那婆子刚到邢夫人那里,外头就有人传进来说:“二姑奶奶没了。” 邢夫人听了,当场就哭了一场。如今贾赦不在家,只得叫贾琏快去孙家瞧看。众人知道贾母病重,都不敢把迎春去世的消息告诉她。可怜迎春这位如花似月的姑娘,嫁给孙家一年多,竟被百般揉搓,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又恰逢贾母病笃,众人实在分不开身,竟容孙家草草把后事办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贾母的病势因惦记迎春,越发沉重,日夜思念着几个孙女儿,一会儿想起早逝的元春,一会儿念着远嫁的探春,一会儿又心疼迎春的苦命,眼泪止不住地流。一时想起湘云,便打发人去瞧瞧她。去的人悄悄找到鸳鸯,因鸳鸯守在贾母床边,王夫人等人也在,不便上前,便到后头找了琥珀,说道:“老太太想史姑娘,叫我们去打听。谁知史姑娘哭得不行,说姑爷得了暴病,大夫瞧了都说怕好不了,若是变了痨病,还能捱四五年。史姑娘心里着急,又知道老太太病着,不敢过来请安,还叫我千万别在老太太面前提起,若是老太太问起,务必托你们想个法子遮掩过去。” 琥珀听了,叹了口气,半天说道:“你先回去吧。” 琥珀也不敢回禀,想着找机会告诉鸳鸯,让她撒谎遮掩,谁知刚走到贾母床前,就见贾母神色大变,屋里的人都低声议论 “瞧着是不好了”,吓得她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里贾政悄悄叫贾琏到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贾琏轻轻答应着出去,传齐了家里的管事家人,说道:“老太太的事怕是要出来了,你们快分头派人办去。头一件先把棺材板请出来瞧瞧,好赶紧挂里子;再到各处给各人量了尺寸,开明了,叫裁缝连夜做孝衣;棚杠执事也去讲定了;厨房里再多派几个人,预备着办丧事。” 赖大等人回道:“二爷放心,这些事我们早都打算好了,只是这项银子从哪里出?” 贾琏道:“银子不用愁,老太太自己早留下了。刚才老爷吩咐,只要办得周全体面就行,外头也得好看些。” 赖大等人答应着,立刻派人分头去办。 贾琏回到自己房中,问平儿:“你奶奶今儿怎么样了?” 平儿朝里屋努了努嘴:“你自己瞧去吧。” 贾琏走进来,见凤姐正要穿衣,一时动不了,暂且靠在炕桌上。贾琏道:“你只怕也养不住了,老太太的事今儿明儿就要出来了,你还能脱得掉吗?快叫人把屋里收拾收拾,该扎挣着起来伺候了,若是真有了事,你我哪里还能顾得上家里。” 凤姐道:“咱们这里还有什么好收拾的,不过就是这点子东西,怕什么!你先去吧,看老爷是不是叫你,我换件衣裳就来。” 贾琏先回到贾母房里,向贾政悄悄回道:“诸事都已经交派明白了。” 贾政点了点头。这时外面又报太医来了,贾琏连忙出去迎接,太医诊过脉,出来悄悄对贾琏道:“老太太的脉气很不好,你们多防着些。” 贾琏会意,连忙告诉了王夫人等人。王夫人急忙使眼色叫鸳鸯过来,让她赶紧把老太太的装裹衣服预备出来。鸳鸯连忙去料理。贾母睁开眼要茶喝,邢夫人端进一杯参汤,贾母刚用嘴沾了沾,便说道:“不要这个,倒一杯茶来。” 众人不敢违拗,连忙倒了一杯茶递过去,贾母喝了一口,还要,又喝了一口,说道:“我要坐起来。” 贾政等人道:“老太太要什么只管说,不用坐起来,仔细累着。” 贾母道:“我喝了口水,心里好些了,略靠着跟你们说说话。” 珍珠等人用手轻轻把贾母扶起,众人见贾母这回精神似乎好了些,都稍稍放了心。 未知贾母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喜欢红楼梦白话文版请大家收藏:()红楼梦白话文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0章 史太君寿终归地府 王凤姐力诎失人心 话说贾母被众人轻轻扶起,靠在枕上,气息虽弱,眼神却亮了一瞬,缓缓说道:“我到你们家已经六十多年了。从年轻到老来,福也享尽了。自你们老爷起,儿子孙子也都算周全。就是宝玉,我疼了他一场。” 说到这里,她眼珠转动,满屋子扫视,最终落在宝玉身上。王夫人连忙推了宝玉上前,走到床前。 贾母从被窝里伸出手,指尖微凉却攥得紧实,拉着宝玉道:“我的儿,你要争气才好!” 宝玉嘴里连声答应,鼻头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只能挺直身子站着。贾母松开宝玉,又望向别处:“我想再见个重孙子就安心了,我的兰儿呢?” 李纨也推贾兰上前,贾母拉住贾兰的小手,掌心的温度渐渐弱了:“你母亲是孝顺人,将来你成了器,也叫你母亲风光风光。凤丫头呢?” 凤姐本就站在贾母身旁,连忙往前凑了凑,声音发颤:“在这里呢。” 贾母看着她,眼神柔和:“我的儿,你是太聪明了,将来多修修福。我也没什么修行,不过心实,那些吃斋念佛的事也没多干,就旧年叫人写了些《金刚经》送送人,不知送完了没有?” 凤姐道:“还没呢。” 贾母道:“早该施舍完了才好。大老爷和珍儿在外头自在,最可恶的是史丫头没良心,怎么总不来瞧我。” 鸳鸯等人明知湘云是因姑爷病重脱不开身,都不敢接话。 贾母又瞧了瞧宝钗,轻轻叹了口气,忽然脸上泛起红晕,眼神也亮了几分。贾政知道这是回光返照,急忙递上参汤。可贾母的牙关已经发紧,合了一回眼,再睁开时,目光扫过满屋子的人,带着几分留恋。王夫人、宝钗上前轻轻扶着,邢夫人、凤姐等人连忙给她穿衣裳,地下婆子们早已把停床安设妥当,铺好被褥。 忽然,贾母喉间轻轻一响,脸上竟露出一丝笑容,双眼缓缓闭上,再也没睁开 —— 享年八十三岁。众婆子连忙停床,贾政等人在外间齐刷刷跪下,邢夫人等在内间跪成一片,哭声瞬间响彻全屋。外面家人早已预备齐全,里头消息一传出来,荣府从大门到内宅,扇扇门大开,一色用净白纸糊了,孝棚高高搭起,大门前的牌楼立时竖起,上下人等即刻换上孝服。 贾政连忙报了丁忧,礼部奏闻朝廷,主上念及贾家世代功勋,又是元妃祖母,赏银一千两,谕令礼部主祭。家人们四处报丧,众亲友虽知贾家势败,见圣恩隆重,都纷纷前来探丧。择了吉时成殓,贾母的灵柩停在正寝。贾赦不在家,贾政作为长房,宝玉、贾环、贾兰是亲孙,年纪又小,都要守灵;贾琏虽也是亲孙,带着贾蓉尚可分派家人办事。 内里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凤姐、宝钗等该在灵旁哭泣,尤氏虽能照应,却因贾珍外出、一向不谙荣府家事;贾蓉媳妇更是插不上手;惜春年小,全然不懂家事。所以内里竟无一人能统筹,只剩凤姐尚可照管。况且贾琏在外作主,里外二人搭配,原也相宜。 凤姐先前仗着自己才干,本想着老太太去世,正好大展身手。邢夫人、王夫人本知她曾办过秦氏的丧事,稳妥可靠,便依旧让她总理内里事务。凤姐自然不应推辞,心里盘算:“这里的事本就该我管,这些家人也都是我手下的,太太和珍大嫂子的人本来难使唤,如今都不在跟前。银子虽没有对牌,老太太留下的丧葬费是现成的,外头又有贾琏料理,虽说我现今身子不好,想来也不至于落褒贬,必定比宁府办得周全。” 主意定了,待次日接了三,后日一早便叫周瑞家的传出话去,取上花名册。凤姐一一翻看,统共只有男仆二十一人,女仆十九人,其余都是丫头,连各房算上也不过三十多人,根本不够分派差使。她眉头拧成疙瘩,手心冒汗:“这回老太太的丧事,倒不如东府里人手多。” 又从庄上叫了几个来,依旧不敷差遣。 正思算着,一个小丫头过来说:“鸳鸯姐姐请奶奶。” 凤姐只得过去,见鸳鸯哭得眼泪糊了满脸,肩膀抖得厉害,一把拉住凤姐道:“二奶奶请坐,我给二奶奶磕个头!虽说是服中不行礼,这个头我必须磕。” 说着就要跪下。凤姐慌忙拉住,指尖冰凉:“这是什么道理,有话好好说。老太太的事有我和二爷办,银子是老太太留下的,她一辈子没糟踏过银钱,如今临了这场大事,必得体体面面办才好。我方才听见老爷说什么‘丧与其易,宁戚’,我不懂,问宝二奶奶,说是老爷意思,老太太的丧事只要悲切就是真孝,不必糜费图好看。我想老太太这样的人,怎么不该风光些!我虽是奴才丫头,不敢多嘴,可老太太疼二奶奶和我一场,临死了还不能让她体面,将来我怎么见她!二奶奶是能办大事的,故此来求你作主。我生是老太太的人,死也是老太太的人,若是瞧不见老太太的事办得周全,我死不瞑目!” 凤姐听着这话古怪,眉头皱得更紧:“你放心,要体面不难。况且老爷虽说要省,该有的势派也错不了,便把这笔银子都花在老太太身上,也是该当的。” 鸳鸯道:“老太太遗言说,剩下的东西都给我们这些伺候的,二奶奶若是银子不够,只管拿这些去折变补上。那日老太太分派的时候,老爷也在跟前听见的。” 凤姐道:“你素来最明白,怎么这会子急成这样?” 鸳鸯道:“不是我急!大太太不管事,老爷怕招摇,若是二奶奶也顺着老爷的意思,说抄过家的人家还办这么好的丧事,将来又要惹祸,便不顾老太太了,可怎么好!我是个丫头,好歹碍不着,可这是咱们家的声名啊!” 凤姐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了,你只管放心,有我呢!” 鸳鸯千恩万谢,把这事托付给了凤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凤姐出来心里犯嘀咕:“鸳鸯这丫头今日古怪得很,不知打什么主意。论理,老太太身上本该体面些,罢了,不管她,按着咱们家先前的规矩办就是了。” 于是叫旺儿家的传贾琏进来。不多时贾琏进来,说道:“找我做什么?你在里头照应着就是,横竖有二老爷作主,他说怎么着咱们就怎么着。” 凤姐道:“你也说这话,可不就应了鸳鸯的话!” 贾琏道:“鸳鸯说什么了?” 凤姐把方才的话述了一遍。贾琏道:“他们的话算什么!方才二老爷叫我去,说老太太的事既要认真办,又怕知道的人说老太太自己留了银子,不知道的倒说咱们隐匿起来了,如今看着宽裕。老太太的银子用不了,仍旧该用在她身上 —— 南边的坟地虽有,阴宅还没有,老太太的柩要归到南边,不如用这银子在祖坟上盖些房屋,余下的置几顷祭田。咱们回去也好,不回去,让族中贫穷的住着,按时祭扫,这才是正经主意。依你说,难道都花光了?” 凤姐道:“银子发出来了没有?” 贾琏道:“谁见过银子!我听见咱们太太窜掇二太太和二老爷,说这主意好,叫我怎么反驳!如今外头棚杠要支几百银子,都没发出来,说先叫外头办了回来再算。那些奴才们,有钱的早溜了,按着册子叫,有的告病,有的说下庄子了,剩下的几个都是只会赚钱不会赔钱的!” 凤姐听了,呆立半晌,嗓子发紧:“这还办什么丧事!” 正说着,一个丫头进来道:“大太太问二奶奶,今儿第三天了,里头还乱糟糟的,供了菜还叫亲戚们等着,叫了半天菜来了,饭又短了,这是什么办事道理!” 凤姐急忙进去,嗓子都喊哑了,吆喝着人伺候,胡乱把早饭打发了。偏偏那日来的人多,里头的人都死眉瞪眼,一个个手脚迟缓。凤姐在那里照料了半日,又惦记着派人,赶着出来叫旺儿家的传齐家人女眷,一一分派。众人都答应着,却站着不动。凤姐胸口发闷:“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供饭!” 众人道:“传饭容易,只要把里头的家伙发出来,我们才好照管。” 凤姐道:“糊涂东西,派定了你们,自然少不了的!” 众人只得勉强应着。 凤姐转身往上房取应用之物,想请示邢夫人、王夫人,见人多嘴杂,说不出口,看看天色已经日渐平西,只得找鸳鸯要老太太存的那套家伙。鸳鸯道:“你还问我?那一年二爷当了,后来赎回来了吗!” 凤姐道:“不用金的银的,只要平常使的这套。” 鸳鸯道:“大太太、珍大奶奶屋里使的,不都是老太太那边的吗!” 凤姐一想不差,转身就走,到王夫人那里找了玉钏、彩云,才拿了一套出来,急忙叫彩明登帐,发给众人收管。 鸳鸯见凤姐这样慌张,又不好叫她回来,心里想:“她从前办事何等爽利周到,如今怎么掣肘成这样!这两三天连一点头绪都没有,老太太真是白疼她了!” 哪里知道邢夫人一听贾政的话,正合着她将来家计艰难的心思,巴不得留些银子作收局。况且老太太的事原该长房作主,贾赦虽不在家,贾政又是拘泥的人,遇事就问大奶奶的主意。邢夫人素来知道凤姐手脚大,贾琏又不省心,所以死死攥着银子不放松。鸳鸯只当银子已经交出去了,见凤姐这般掣肘,便疑心她不肯用心,在贾母灵前唠唠叨叨哭个不停,话里话外都带着埋怨。邢夫人等人听了,不反思自己不叫凤姐便宜行事,反倒说凤丫头果然不用心。 到了晚上,王夫人叫凤姐过去,说道:“咱们家虽说不济,外头的体面不能丢。这两三天人来人往,我瞧着照应不到位,想是你没吩咐周全,还得你多操点心。” 凤姐听了,呆站了一会,胸口堵得慌,想把银子不凑手的话说出来,可银钱是外头管的,王夫人说的是照应的事,她也不敢辩解,只得抿着嘴不言语。邢夫人在旁说道:“论理该是我们做媳妇的操心,本不是孙子媳妇的事,可我们动不得身,只能托你,你可不能撒手不管。” 凤姐脸颊涨得通红,正要回话,外头鼓乐一响,到了烧黄昏纸的时候,众人一齐举哀,话又咽了回去。凤姐原想等举哀完了再说,王夫人催她出去料理:“这里有我们,你快去安排明儿的事。” 凤姐不敢再言,含着泪忍气出来,又叫人传齐众人,吩咐了半天,声音带着哀求:“大娘婶子们可怜我罢!我上头挨了好些埋怨,都是因为你们不齐心,叫人笑话。明儿你们多受累,仔细些罢!” 那些人回道:“奶奶办事不是头一遭,我们敢违拗吗?只是这回的事太累赘 —— 就说打发这顿饭,有的在这里吃,有的要回家吃,请的太太奶奶有的来有的不来,诸如此类,怎么能齐全?还求奶奶劝劝那些姑娘们,别挑三拣四就好了。” 凤姐道:“头一层,老太太的丫头们难缠,太太们的人也难说话,我去说谁?” 众人道:“从前奶奶在东府署事,要打要骂,何等锋利,谁敢不依?如今连这些姑娘们都压不住了?” 凤姐叹道:“东府的事是托办的,太太虽在那里,不好意思说什么;如今是自己家的事,又是公中的,人人都能说两句。再者外头银钱也叫不动,棚里要件东西,传出去总不见拿进来,我有什么法子!” 众人道:“二爷在外头难道不应付?” 凤姐道:“别提他了,他也为难 —— 银钱不在他手里,要一件得回一件,哪里凑手!” 众人道:“老太太留下的银子不在二爷手里吗?” 凤姐道:“你们回头问管事的就知道了。” 众人道:“怨不得外头男人抱怨:‘这么大的事,咱们一点摸不着,净当苦差!’叫人怎么齐心!” 凤姐道:“如今不说这些了,眼前的事大家上点心,倘或闹得上头埋怨下来,我可不依你们!” 众人道:“奶奶发话,我们敢抱怨吗?只是上头一人一个主意,我们实在难周到。” 凤姐听了没法,只得央求:“好大娘们!明儿先帮我一天,等我把姑娘们那边说通了再说!” 众人这才听命散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凤姐一肚子委屈,越想越气,一夜没合眼,天亮了又得往上房去。想把各处的人整理整理,又怕邢夫人生气;想跟王夫人诉诉苦,又怕邢夫人挑唆。那些丫头们见邢夫人等不帮着凤姐撑威风,越发作践起她来,要么故意慢半拍,要么装聋作哑。幸亏平儿替凤姐排解,跟众人说:“二奶奶巴不得把事办好,只是老爷太太吩咐外头不许糜费,银子不凑手,所以照应不到,并不是不用心。” 说了几次,才稍稍安静些。 虽说僧经道忏、上祭挂帐络绎不绝,可终究银钱吝啬,没人肯踊跃出力,不过草草了事。连日来王妃诰命来了不少,凤姐也不能上去照应,只能在底下张罗,叫了这个走了那个,一会儿急得跺脚,一会儿低声哀求,糊弄过一起又打发一起。别说鸳鸯等看着不象样,连凤姐自己都觉得脸上无光,胸口一阵阵发闷。 邢夫人虽说是冢妇,仗着 “悲戚为孝” 四个字,什么都不管;王夫人落得跟着邢夫人行事;其余人更不必说。独有李纨瞧出凤姐的苦处,也不敢替她说话,只能自叹:“俗话说‘牡丹虽好,全仗绿叶扶持’,太太们若不是靠着凤丫头,那些人更不肯帮忙!若是三姑娘在家还好,如今只有她几个自己人瞎张罗,面前背后都抱怨说一个钱摸不着,脸面也没了。老爷一味尽孝,庶务上不大明白,这么大的事,不花些银子怎么办得开?可怜凤丫头闹了几年,不想在老太太的事上,竟要保不住脸面了。” 于是抽空叫了自己的人来吩咐:“你们别跟着别人学,糟踏琏二奶奶。别以为穿孝守灵就完了,不过混几天罢了。看见他们张罗不开,你们插个手也是公事,大家都该出力。” 那些素服李纨的人都答应:“大奶奶说得是,我们也不敢糟踏二奶奶,只是听见鸳鸯姐姐们的话,好象怪二奶奶不用心似的。” 李纨道:“就是鸳鸯,我也告诉过她,我说琏二奶奶不是不用心,是银子钱不在她手里,巧媳妇也做不出无米的粥来!如今鸳鸯也知道了,不怪她了。只是鸳鸯如今的样子竟不象从前了,奇怪得很 —— 那时候有老太太疼她,倒没作过什么威福;如今老太太死了,没了仗腰子的,我看她倒有些脾气不好了。我先前还替她愁,这会子幸亏大老爷不在家,才躲过去了,不然她有什么法儿。” 正说着,贾兰走过来说:“妈妈歇着罢,一天到晚人来客去的,也乏了。我这几天总没摸书本,今儿爷爷叫我在家睡,我想理一两本书,别等脱了孝都忘了。” 李纨道:“妈妈也睡,我在被窝里想想事也罢。” 众人都夸道:“好哥儿!这么小年纪,有空就想着看书,不象宝二爷,娶了亲还孩子气。这几日跟着老爷跪着,瞧他那模样就不受用,巴不得老爷一动身就跑过来找二奶奶,唧唧咕咕不知道说什么,弄得二奶奶都不理他了。他又去找琴姑娘,琴姑娘也远着他;邢姑娘也不怎么同他说话。倒是咱们本家的喜姑娘、四姑娘,哥哥长哥哥短的跟他亲近。我们看宝二爷除了和奶奶姑娘们混混,只怕心里也没别的事,白枉了老太太疼他这么大,哪里及得上兰哥儿一星半点儿!大奶奶,你将来可不愁了。” 李纨道:“再好也还小,只怕等他大了,咱们家还不知怎么样呢!环哥儿你们瞧着怎么样?” 众人道:“这一个更不象样!两个眼睛跟活猴儿似的,东溜溜西看看,虽在那里嚎丧,见了奶奶姑娘们来了,就在孝幔子里头偷着眼瞧人呢。” 李纨道:“他年纪也不小了,前日听说还要给他说亲,如今又得等着了。嗳,还有件事 —— 后日送殡,各房的车辆怎么样了?” 众人道:“琏二奶奶这几天闹得失魂落魄,也没见传出话来。昨儿听见我男人说,琏二爷派了蔷二爷料理,说咱们家的车不够,赶车的也少,要到亲戚家去借呢。” 李纨笑道:“车也能借的吗?” 众人道:“奶奶说笑话了,车怎么借不得?只是那一日所有亲戚都用车,只怕难借,想来还得雇。” 李纨道:“底下人的车只得雇,上头的白车也有雇的吗?” 众人道:“如今大太太、东府里的大奶奶、小蓉奶奶都没有车了,不雇哪里来的?” 李纨听了叹息:“先前见别人家的太太奶奶坐雇的车来,我们都笑话,如今轮到自己头上了。你明儿告诉你男人,我们的车马早早预备好,省得挤。” 众人答应着出去了。 且说史湘云因女婿病重,贾母死后只来过一次,屈指算着后日送殡,不能不去。又见女婿的病已成痨症,暂且不妨事,只得在坐夜前一日过来。想起贾母素日疼她,又想到自己命苦 —— 刚配了个才貌双全、性情温和的男人,偏偏得了这冤孽症候,不过是捱日子罢了,越发悲痛,直哭了半夜。鸳鸯等再三劝慰,也止不住她的眼泪。宝玉在一旁看着,鼻头一酸,也不胜悲伤,又不好上前劝。见湘云淡妆素服,不施脂粉,比未出嫁时更添了几分清雅;转头又看宝琴等淡素装饰,自有一种天生丰韵;独有宝钗浑身孝服,竟比寻常穿颜色衣裳时更显雅致。宝玉心里想:“所以千红万紫终让梅花为魁,不是因为梅花开得早,竟是‘洁白清香’四字不可及。只是这时候若林妹妹也这样打扮,又不知有何等丰韵!” 想到这里,心酸难忍,泪珠直滚滚掉下来,趁着贾母的丧事,索性放声大哭。众人正劝湘云不止,外间又添了一个哭的,都道是宝玉想老太太的好处,所以伤悲,哪里知道他们二人各有各的心事。这场大哭引得满屋子的人都掉下泪来,还是薛姨妈、李婶娘等合力劝住。 次日是坐夜之期,场面越发热闹,事情也更繁杂。凤姐这日实在支撑不住,却无半分法子,只得用尽心力张罗,嗓子都喊破了,勉强敷衍过半日。到了下半天,人客更多,事情更繁,她瞻前顾后,手脚忙乱。正着急时,一个小丫头跑来说:“二奶奶在这里呢!怪不得大太太说里头人多照应不过来,原来是二奶奶躲着受用去了!” 凤姐听了这话,一口气直冲上来,胸口发闷,往下一咽,眼泪直流,只觉得眼前一黑,嗓子里一阵发甜,“噗” 地喷出一口鲜红的血来,身子站不住,“扑通” 蹲倒在地。幸亏平儿眼疾手快,急忙上前扶住,只见凤姐的血一口接一口吐个不住,脸色惨白如纸。 未知凤姐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喜欢红楼梦白话文版请大家收藏:()红楼梦白话文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1章 鸳鸯女殉主登太虚 狗彘奴欺天招伙盗 话说凤姐听了小丫头 “躲着受用” 的话,又气又急又伤心,胸口猛地一闷,嗓子里泛起甜腥,“噗” 地吐了一口鲜血,眼前一黑,直挺挺昏晕过去,瘫坐在地下。平儿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扑过去扶住她,指尖触到凤姐冰凉的胳膊,急声叫人来帮忙,慢慢把凤姐搀回自己房中,轻轻放在炕上。小红慌忙斟了一杯温开水,送到凤姐唇边,凤姐艰难地呷了一口,依旧昏迷不醒。 秋桐过来探头瞧了瞧,见凤姐人事不省,撇撇嘴转身就走,平儿也懒得叫她。丰儿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平儿吩咐她:“快去向邢夫人、王夫人回明,就说二奶奶吐血发晕,实在不能照应丧事了!” 丰儿一路小跑进去回话,邢夫人本就觉得凤姐是推病藏躲,此时见女眷来得不少,不好说难听话,心里却半信半疑,只淡淡道:“叫她歇着去吧。” 众人也没多言语,各自忙活。 这晚人客来往不绝,幸亏有几个内亲帮忙照应。家下人见凤姐不在,不少人趁机偷闲躲懒,院子里乱吵吵的,早已闹得七颠八倒不成体统。到了二更多天,远客散去,便预备辞灵。孝幕内的女眷齐声大哭一场,鸳鸯哭得浑身抽搐,竟昏晕过去,众人连忙捶背掐人中,折腾了一阵才醒过来,嘴里喃喃道:“老太太疼我一场,我跟了去……” 众人只当是悲恸过度的胡话,也没放在心上。 辞灵之时,上上下下百十来号人,唯独少了鸳鸯。众人忙得脚不沾地,谁也没心思细查。琥珀等人哭奠时不见鸳鸯,只当她哭乏了在别处歇着,也没声张。辞灵过后,外头贾政叫过贾琏,问明送殡事宜,商量着派人看家。贾琏回道:“上人里头派了芸儿在家照应,不用送殡;下人里头派了林之孝一家子照应拆棚等事。只是里头不知派谁看家?” 贾政道:“听见你母亲说,你媳妇病了不能去,就叫她在家。你珍大嫂子又说你媳妇病得厉害,叫四丫头陪着,带领几个丫头婆子照看上屋才好。” 贾琏心里犯嘀咕:“珍大嫂子和四丫头素来不合,这是撺掇着不让四丫头去送殡呢!她俩看家哪里中用?凤姐又病着,这可怎么好?” 想了一回,回贾政道:“老爷先歇歇,等我进去商量定了再回。” 贾政点头应允,贾琏转身进了内宅。 却说鸳鸯醒过来后,坐在贾母的套间屋里,越想越绝望:“我跟着老太太一辈子,如今老太太去了,我身子也没个着落。大老爷虽不在家,大太太的行事我实在瞧不上眼;老爷不管事,以后家里还不知乱成什么样,我们这些人还不是任人搓揉?要么被收在屋里,要么配给小子,我可受不得这种折磨,倒不如死了干净!只是该怎么死才好?” 正胡思乱想,刚跨进套间门,只见灯光惨淡,隐隐有个女人拿着汗巾子,像是要上吊的样子。鸳鸯竟不害怕,心里反倒一动:“这是谁?和我心思一样,倒比我先走一步。” 便轻声问道:“你是谁?咱们俩心意相通,要死就一块儿死。” 那人不答,鸳鸯走上前细看,见她身影熟悉,又觉得冷气侵骨,眨眼间竟不见了。鸳鸯呆了呆,坐在炕沿上琢磨:“哦,是了,这是东府里的小蓉大奶奶!她早死了,怎么到这里来?必是来叫我的。她这是教我死的法子呢!” 这念头一冒出来,鸳鸯只觉得浑身发冷,邪念侵骨,站起身来,一面哭,一面打开妆匣,取出那年绞下的一绺头发揣在怀里,解下自己的汗巾,照着方才那影子的位置拴在房梁上。又哭了一阵,听见外头人客散去,怕有人进来撞见,急忙关上屋门,端过一个脚凳站上去,把汗巾套在咽喉,猛地蹬开脚凳。可怜一代忠婢,咽喉气绝,香魂出窍,正不知往何处投奔,只见秦氏的身影隐隐在前,鸳鸯的魂魄急忙赶上:“蓉大奶奶,你等等我!” 那人转身道:“我并非什么蓉大奶奶,乃是警幻之妹可卿是也。” 鸳鸯道:“你明明是蓉大奶奶,怎么不认?” 可卿道:“这里有个缘故,告诉你你便明白。我在警幻宫中原是钟情首坐,管的是风情月债,降临尘世,本当为第一情人,引痴情怨女归入情司,所以该当悬梁自尽。后来我看破凡情,超出情海,归入情天,太虚幻境痴情一司便无人掌管。如今警幻仙子已将你补入,替我掌管此司,特命我来引你前去。” 鸳鸯的魂道:“我是最无情的人,怎么算有情?” 可卿道:“世人都把淫欲当‘情’,作出伤风败化的事,还自谓风月多情。殊不知‘情’字,喜怒哀乐未发是性,已发便是情。你我这份情,是未发之情,如花儿含苞,一旦发泄,便不是真情了。” 鸳鸯的魂点头会意,跟着可卿而去。 这边琥珀辞了灵,听邢夫人、王夫人分派看家的人,想起要问鸳鸯明日怎么坐车,在贾母外间屋找了一圈不见,便往套间走去。刚到门口,见门掩着,从门缝里往里一瞧,灯光半明不灭,影影绰绰的,心里发毛,又没听见动静,便走回来说:“这蹄子跑哪儿去了?” 迎面撞见珍珠,问道:“你见鸳鸯姐姐了吗?” 珍珠道:“我也找她呢,太太们等着问话,许是在套间睡着了。” 琥珀道:“我瞧了,屋里没人,灯也没人拨,黑沉沉的怪怕,我没敢进去。咱们一块儿进去瞧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两人推开门进去,琥珀正要夹蜡花,珍珠脚下一绊,差点摔倒,骂道:“谁把脚凳撂这儿!” 抬头一瞧,顿时 “嗳哟” 一声,身子往后一仰,咕咚栽在琥珀身上。琥珀顺着她的目光往上看,只见鸳鸯悬在房梁上,吓得魂飞魄散,嗓子里发不出声音,两只脚像钉在地上似的挪不动。外头的人听见动静,跑进来一看,吓得齐声嚷起来,连忙报与邢夫人、王夫人知道。 王夫人、宝钗等人哭着赶过来,邢夫人叹道:“我倒不料鸳鸯竟有这样志气,快派人告诉老爷!” 宝玉听见消息,吓得双眼直竖,胸口憋得发慌,袭人等人慌忙扶住:“要哭就哭,别憋着!” 宝玉喉头一松,放声大哭起来,心里想:“鸳鸯这样的人,偏要这样死法,天地间的灵气果然都钟在女子身上!她这是得了好去处,我们这些浊物,虽说都是老太太的儿孙,谁能赶得上她?” 想着想着,竟破涕为笑。袭人等人急道:“不好了,又要疯了!” 宝钗却道:“不妨事,他有他的道理。” 宝玉听了,越发觉得宝钗懂自己,心里更喜。 贾政进来后,也嗟叹不已:“好孩子,不枉老太太疼你一场!” 当即命贾琏连夜买棺盛殓,“明日跟着老太太的殡一起送出,停在老太太棺后,全了她的心意。” 贾琏答应着出去安排。众人把鸳鸯解下来,停放在里间屋内。平儿得知消息,赶来和袭人、莺儿等人哭得哀哀欲绝。紫鹃想起自己终身无着,“恨不能跟林姑娘去,既全了主仆恩义,也得了归宿,如今空悬在宝玉屋里,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哭得越发悲切。 王夫人传鸳鸯的嫂子进来,让她看着入殓,又和邢夫人商量,从老太太的遗产里赏了她嫂子一百两银子,说等闲了把鸳鸯所有的东西都赏她们。那嫂子磕了头出去,背地里竟眉开眼笑:“我们姑娘真是有志气,得了好名声,还能得这么些好处!” 旁边一个婆子冷笑道:“嫂子这会儿倒高兴,当初大老爷要要她,你要是促成了,得的银钱还少吗?” 一句话戳中她的痛处,嫂子脸一红,悻悻地走开了。刚到二门,见林之孝带人抬着棺材进来,只得跟着进去帮忙,假意哭嚎了几声。 贾政因鸳鸯是殉主而死,亲自拿了香来上了三炷,作揖道:“她是殉葬之人,不可当丫头看待,你们小一辈都该行个礼。” 宝玉喜不自胜,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贾琏想上前行礼,被邢夫人拦住:“有一个爷们行礼就够了,别折受得她不能超生。” 贾琏便罢了。宝钗心里虽不自在,却说道:“我原不该行礼,但老太太去世,我们都有未了之事,鸳鸯替我们尽了孝,我们也该托她好好伏侍老太太西去,略尽一点心意。” 说着扶着莺儿走到灵前,奠了酒,眼泪扑簌簌往下掉,狠狠哭了一场。众人有说宝玉两口子傻的,有说他们心肠好的,贾政反倒颇为满意。 商量定了看家的还是凤姐和惜春,其余人都去伴灵。这一夜没人敢安眠,五更刚过,外面便开始齐人。辰初时分发引,贾政作为长子,身着衰麻,哭得撕心裂肺,极尽孝子之礼。灵柩出了门,沿途有各家路祭,风光不必细述。走了半日,到铁槛寺安灵,孝男们都留在庙里伴宿,暂且不表。 且说家中林之孝带领下人拆了孝棚,上好门窗,打扫干净院子,派了人巡更上夜。荣府规矩,一二更过后三门掩上,男人不得入内,里头只有女人们查夜。凤姐歇了一夜,神气清爽了些,却依旧动弹不得;平儿陪着惜春各处走了走,吩咐了上夜的人,便各自回房歇息。 却说周瑞的干儿子何三,去年因和鲍二打架,被贾珍打了一顿撵出府去,终日在赌场混日子。近来听说贾母死了,以为能有差事可领,探了几天信,竟一点机会也没有,只得叹着气回到赌场,闷闷不乐地坐下。赌友们打趣道:“老三,怎么不下来捞本?” 何三道:“想捞也没本钱啊!” 众人笑道:“你在周大太爷府里待了几日,还能没弄着钱?别装穷了!” 何三道:“你们不知道,他们家金银堆成山,只藏着不用,明儿不是被火烧了,就是被贼偷了,他们才甘心!” 众人道:“你又撒谎,他家都抄过家了,还有多少金银?” 何三道:“抄去的都是些摆不了的,老太太死了还留着好些,都在她屋里搁着,等送了殡回来就分呢!” 内中有个精瘦汉子听了,心里一动,掷了骰子道:“我输了几个钱,不翻本了,睡去了。” 说着拉了何三出来,低声道:“老三,你这么伶俐,偏偏命穷,我都替你不服气。” 何三道:“命里注定,有什么法子?” 汉子道:“你刚才说荣府银子多,不会自己去拿些用用?” 何三道:“我的哥,他家金银虽多,咱们白要一二钱,他们能给吗?” 汉子笑道:“不给就不会自己拿?” 何三听出话里有话,忙问:“依你说怎么拿?” 汉子道:“我说你没本事,若是我,早拿了来!” 何三道:“你有什么能耐?” 汉子压低声音:“你若敢领头,我有好些朋友,个个有通天本事!他们都送殡去了,家里只剩几个女人,再多男人也不怕,就怕你没胆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何三道:“有什么不敢!我认周瑞作干老子,不过是看干妈的情分,他算什么东西!只是这事弄不好要招祸,他们衙门里都熟,万一被抓着,可不是闹着玩的!” 汉子道:“这就是你的运气来了!我的朋友里还有海边上的,如今都在这里等门路,得手后咱们下海受用,多快活!你若舍不得你干妈,索性把她也带上,大家伙儿一起乐!” 何三啐道:“老大,你喝醉了?净说胡话!” 两人拉到僻静处,嘀咕了半天,各自分头而去。 再说包勇自被贾政派去看园,贾母丧事忙乱,也没派他差事,他便每日自吃自做,闷了就睡,醒了就在园里耍刀弄棍,倒也自在。那日贾母一早出殡,他知道却没差事,便在园里闲逛。只见一个女尼带着道婆,在园门腰门那里扣门,包勇上前问道:“女师父要去哪儿?” 道婆道:“听说老太太的事完了,四姑娘没去送殡,想必在家看家,我们师父来瞧她,怕她寂寞。” 包勇道:“主子都不在家,园门我看着,你们回去吧,等主子们回来了再来。” 道婆怒道:“你是什么黑炭头,也敢管我们的走动!老太太在日都没拦着,你倒无法无天了,我偏要进去!” 说着就使劲拍门环。妙玉气得脸色发白,转身要走,里头看二门的婆子听见吵闹,开门一看是妙玉,知道她和四姑娘亲近,怕日后怪罪,连忙上前拉住:“不知师父来,开门迟了!四姑娘正想你呢,快请回来!这看园子的是新来的,不懂事,回头回了太太,打他一顿撵出去!” 妙玉本不想回头,经不起那婆子再三央求,几乎要跪下,只得跟着进来。包勇见这光景,不好再拦,气得瞪眼叹气,转身回了园里。 妙玉带着道婆走到惜春房中,道了恼,说了些闲话。惜春道:“在家看家,得熬好几夜,二奶奶病着,我一个人又闷又怕,能有人作伴就好了。如今里头一个男人也没有,你既来了,肯陪我一宵,咱们下棋说话,可好?” 妙玉本不想留,见惜春可怜,又提起下棋,一时高兴应了,打发道婆回去取茶具衣褥。惜春欣喜异常,命彩屏去开上年存的雨水,预备好茶。 道婆去了不多时,派了个侍者送来妙玉的日用之物。惜春亲自烹茶,两人言语投机,聊到初更时分,彩屏摆下棋枰,两人对弈。惜春连输两盘,妙玉让了四个子,惜春才赢了半子。不知不觉到了四更,万籁俱寂,妙玉道:“我五更要打坐,自有人伺候,你先歇息吧。” 惜春舍不得,却也不便勉强,正要躺下,猛听得东边上屋的人一片声喊叫,惜春房里的老婆子也跟着嚷:“了不得了!有贼了!” 惜春、彩屏吓得心胆俱裂,听见外头上夜的男人也喊起来。妙玉道:“不好,必是有贼!” 说着连忙掩了灯光,从窗户眼往外一瞧,只见几个黑影站在院内,吓得不敢作声,回身摆手,轻轻爬下道:“了不得,外头有好几个大汉!” 话音未落,又听得房上瓦响不绝,外头上夜的人进来吆喝拿贼。一个人道:“上屋里的东西都丢了,没人影儿,东边有人跑了,咱们去西边!” 惜春的老婆子听见是自己人,在外间嚷道:“这里房上也有人!” 上夜的人喊道:“可不是吗!” 众人一齐叫嚷,房上的贼往下掷瓦,没人敢上前。正在混乱,只听园门腰门 “轰隆” 一声被撞开,一个梢长大汉手执木棍闯进来,大喝:“不许跑了一个!都跟我来!” 家人们吓得骨软筋酥,动弹不得,定睛一看,竟是包勇,顿时胆壮了些,颤巍巍道:“有一个跑了,好些在房上呢!” 包勇往地下一扑,耸身上房追赶,那些贼原以为贾家无人,见房里有绝色女尼,顿起淫心,正要踹门,听见外面有动静才上了房,见追来的只有一人,便想用短兵抵挡。谁知包勇力大无穷,一棍下去,竟把一个贼打下房来。其余贼众飞奔而逃,从园墙翻出去,包勇在房上紧追不舍。原来园内早藏了几个贼接应赃物,见同伙跑回,便举械上前阻拦,见追来的只有包勇,仗着人多,反倒迎了上来。 包勇怒喝:“这些毛贼,敢来和我斗!” 贼众嚷道:“我们一个伙计被打倒了,不知死活,索性抢他出来!” 四五个人围住包勇乱打,外头上夜的人也仗着胆子赶来。贼众斗不过,只得四散逃跑。包勇还要追赶,被地下一个空箱子绊倒,起身一看,见东西没丢多少,贼也跑远了,便叫众人点灯收拾。他摸不清路,走到凤姐那边,见里面灯烛辉煌,便问:“这里有贼吗?” 平儿战兢兢道:“这里没开门,只听上屋喊有贼,你快去那边吧!” 包勇正摸不着头绪,见上夜的人过来,便跟着一齐赶到上屋,只见门开户启,上夜的人在那里啼哭。不多时贾芸、林之孝也赶来了,见是失盗,急忙进内查点。老太太的房门大开,锁头被拧折,箱柜都被撬开,空空如也。林之孝骂那些上夜的女人:“你们都是死人吗?贼进来都不知道!” 上夜的女人哭道:“我们管二三更,都前后巡逻,四五更是别人的班,只听见他们喊起来,赶过来东西已经丢了,求爷们问管四五更的!” 林之孝道:“都该死,回头再算账,先去各处查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众人跟着上夜的男人走到尤氏那边,门紧闭着,里头的人喊道:“唬死我们了!” 林之孝问道:“没丢东西吧?” 里头的人开门道:“没丢。” 走到惜春院内,听见里面嚷:“了不得了!唬坏姑娘了,快醒醒!” 林之孝叫人开门,婆子回道:“贼在这里打仗,把姑娘唬晕了,亏得妙师父和彩屏救醒,东西没失。” 林之孝问:“贼怎么打仗?” 上夜的人道:“幸亏包大爷上房打跑了贼,还打倒一个呢!” 包勇道:“在园门那边!” 贾芸等人赶过去,果见一人躺在地下死了,细细一瞧,竟是周瑞的干儿子何三。众人又惊又怒,派一人看守尸首,两人照看前后门,依旧关锁。林之孝叫人开门报了营官,营官立刻赶来查勘,见贼迹是从后夹道上屋,西院房瓦破碎,一直逃往後园。上夜的人齐声道:“这是强盗!” 营官道:“又没明火执仗,怎么算强盗?” 上夜的人道:“我们赶贼,他们在房上掷瓦,幸亏包大爷打退,园里还有好几个贼和他打仗呢!” 营官道:“罢了,你们查清失物,递上失单,我们上报就是了。” 贾芸等人回到上屋,凤姐已扶病赶来,惜春也来了。众人查点失物,鸳鸯已死,琥珀等人又送灵去了,老太太的东西本就没细数,只用封锁,如今无从查起。众人都道:“箱柜里东西不少,如今一空,偷了不少时候,这些上夜的都是干什么吃的!况且打死的贼是周瑞的干儿子,必是他们通同一气!” 凤姐气得眼睛直瞪,咬牙道:“把那些上夜的女人都拴起来,交给营里审问!” 众女眷吓得跪地哀求,哭声一片。 不知凤姐最终如何发落,丢失的财物能否找回,且听下回分解。 喜欢红楼梦白话文版请大家收藏:()红楼梦白话文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章 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 贾妃回宫后,次日入朝谢恩,回奏了归省的种种情形,龙颜大悦,又赏赐了贾政及各宫嫔妃不少内帑彩缎、金银等物,此处不再细说。荣宁二府连日操劳,上上下下都累得腰酸背痛,神疲力乏,园子里的陈设动用之物,又收拾了两三天才归置妥当。凤姐事多任重,别人还能偷闲躲静,唯有她脱不开身,再加上她本性要强,不肯落人褒贬,只能硬撑着,装作无事人一般。宝玉却是最清闲的,整日无所事事。 偏这日一早,袭人的母亲亲自来向贾母回话,接袭人家去吃年茶,要到晚间才回来。宝玉没了袭人相伴,只和众丫头们掷骰子、赶围棋顽耍,玩了一会儿就觉得没兴头。忽然丫头们来回:“东府珍大爷来请过去看戏、放花灯。” 宝玉听了,便命人换衣裳。刚要出门,贾妃赏赐的糖蒸酥酪送了来,宝玉想起上次袭人爱吃这东西,便吩咐留着给袭人,自己回了贾母,往宁府去了。 谁想贾珍这边唱的都是《丁郎认父》《黄伯央大摆阴魂阵》《孙行者大闹天宫》《姜子牙斩将封神》这类戏文,台上神鬼乱出、妖魔毕露,时不时还扬幡过会、号佛行香,锣鼓喊叫之声远传巷外,满街的人都赞:“好热闹的戏,别人家断不能有!” 宝玉见这繁华热闹到了不堪的地步,只略坐了坐,就起身四处闲耍。先是进内和尤氏及丫鬟姬妾说笑了一阵,便出了二门。尤氏等人以为他还在里面看戏,也没照管;贾珍、贾琏、薛蟠等只顾猜枚行令、百般作乐,即便一时没见他,也只当他在里头,并不追问。跟宝玉的小厮们,年纪大些的知道他今日定要晚间才散,趁机偷空去会赌、吃年茶,甚至嫖饮私散了;年纪小的都钻进戏房瞧热闹去了,竟没一个跟着宝玉。 宝玉见身边没人,忽然想起:“这里素来有个小书房,里面挂着一轴美人图,画得极有神韵。今日这般热闹,想来那里定然无人,那美人也该寂寞,我得去望慰她一回。” 想着就往书房走去,刚到窗前,就听见房内有呻吟之声,宝玉吓了一跳:“难道美人活了?” 便壮着胆子舔破窗纸往里一看 —— 那轴美人并没活,却是茗烟按着一个女孩子,在做警幻仙子所训之事。宝玉禁不住大叫一声:“了不得!” 一脚踹进门去,吓得两人慌忙分开,抖衣而颤。 茗烟见是宝玉,忙双膝跪地,磕头求饶不止。宝玉胸口起伏,脸色涨红:“青天白日的,你们竟敢如此!珍大爷知道了,你有十条命也不够赔!” 一面看那丫头,虽不算标致,倒也白净,略带几分动人之处,此时羞得脸颊通红,头垂得快埋进胸口,一言不发。宝玉跺脚道:“还不快跑!” 一语提醒了那丫头,如受惊的兔子般飞也似的跑了。宝玉还追出去喊道:“你别怕,我绝不告诉别人!” 急得茗烟在后面叫:“祖宗,你这分明是告诉人了!” 宝玉回头问:“那丫头十几岁了?” 茗烟道:“大不过十六七岁。” 宝玉皱眉叹气:“连她的年岁属相都不问,别的就更不用说了,可见她白认得你了,可怜,可怜!” 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茗烟大笑:“说起名字来真是新鲜奇闻,她母亲生她时做了个梦,梦见得了一匹锦,上面是五色富贵不断头的‘卍’字花样,所以她叫卍儿。” 宝玉听了笑道:“倒真新奇,想必她将来有些造化。” 说着,低头沉思了半晌。 茗烟问道:“二爷怎么不看那好戏了?” 宝玉道:“看了半日,只觉得吵闹烦人,出来逛逛就撞见你们。这会子没事,不如找点别的顽。” 茗烟搓着手,眼珠乱转:“这会子没人知道,我悄悄引二爷往城外逛逛,一会儿再回来,谁也发觉不了。” 宝玉摇头:“不好,万一被花子拐了去,或是被老爷撞见,街上人多车杂,有个闪失可不是闹着玩的!不如去熟近些的地方,能随时回来。” 茗烟道:“熟近的地方,谁家能去?这可难了。” 宝玉眼睛一亮:“依我看,咱们找你花大姐姐去,瞧瞧她在家做什么呢。” 茗烟一拍大腿:“好主意!倒忘了她家。” 又犹豫:“可要是被人知道了,说我引着二爷胡走,定要打我。” 宝玉拍胸脯:“有我呢,谁敢打你。” 茗烟听了,连忙牵了马,两人从后门溜了出去。 袭人家离得不远,不过半里路程,转眼就到了门前。茗烟先进去叫袭人之兄花自芳。彼时袭人之母接了袭人,还有几个外甥女儿、侄女儿来家,正吃果茶,听见外面叫 “花大哥”,花自芳忙出去一看,见是宝玉主仆二人,惊得眼睛瞪得溜圆,连忙上前把宝玉抱下马,在院内嚷道:“宝二爷来了!” 别人听见还罢了,袭人听了,心头一跳,不知缘由,忙跑出来迎着宝玉,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怎么来了?” 宝玉嘴角上扬,眉眼带笑:“我怪闷的,来瞧瞧你作什么呢。” 袭人这才放下心来,嗔怪地 “啐” 了一声:“你也忒胡闹了,不在府里好好待着,跑这儿来做什么!” 又问茗烟:“还有谁跟来?” 茗烟笑道:“就我们两个,别人都不知道。” 袭人脸色一变,又惊又急:“这还了得!倘或碰见人,或是撞上老爷,街上人挤车碰的,有个三长两短,可不是顽的!你们胆子比斗还大,都是茗烟调唆的,回去我定告诉嬷嬷们打你。” 茗烟撅着嘴道:“是二爷骂着打着叫我引你来的,这会子倒推到我身上!我说别来,要不我们还是回去罢。” 花自芳忙劝:“罢了,既然来了,就别说这些了。只是我们这茅檐草舍,又窄又脏,爷怎么坐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袭人之母也早迎了出来,袭人拉着宝玉进屋。宝玉见房里有三五个女孩儿,见他进来,都羞得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花自芳母子百般怕宝玉冷,又让他上炕,又忙摆果桌、倒好茶。袭人笑道:“你们不用忙,我知道二爷的习性,果子不用摆,也不敢乱给他吃东西。” 一面说,一面把自己的坐褥铺在炕上,让宝玉坐下,又用自己的脚炉给宝玉垫脚,从荷包里取出两个梅花香饼儿,掀开自己的手炉焚上,盖好后放进宝玉怀里,再斟了杯自己的茶递给宝玉。彼时他母兄已摆上一桌子果品,袭人见没什么宝玉爱吃的,便拈了几个松子穰,吹去细皮,用手帕托着送与宝玉:“既来了,好歹尝一点儿,也算来我家一趟。” 宝玉见袭人两眼微红,粉光融滑,便凑近悄问:“好好的,怎么哭了?” 袭人避开他的目光,笑道:“谁哭了,是方才迷了眼揉的。” 说着便遮掩过去。宝玉穿着大红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貂裘排穗褂,袭人问道:“你特意来这儿,又换了新衣服,他们没问你往哪儿去?” 宝玉道:“去珍大爷那里看戏换的。” 袭人点头,又道:“坐一坐就回去罢,这个地方不是你来的。” 宝玉笑道:“你要是能回家就好了,我还替你留着好东西呢。” 袭人连忙捂住他的嘴,悄笑道:“小声点,叫他们听见像什么样子。” 一面伸手从宝玉项上摘下通灵玉,向姊妹们笑道:“你们见识见识,时常说起来都当希罕,今儿可尽情瞧。再希罕的东西,也不过是这么个样子。” 说毕递与她们传看了一遍,仍给宝玉挂好,又命哥哥去雇一乘小轿送宝玉回去。花自芳道:“有我送去,骑马也无妨。” 袭人道:“不是无妨,是怕碰见人。” 花自芳忙雇了顶小轿,众人不敢相留,送宝玉出门。袭人又抓了些果子给茗烟,又给了些钱让他买花炮放,叮嘱道:“不可告诉别人,不然你也有不是。” 一直看着宝玉上轿,放下轿帘,花自芳和茗烟牵马跟随。到了宁府街,茗烟命住轿,对花自芳道:“得等我同二爷再回东府混一混,不然人家要疑惑了。” 花自芳觉得有理,忙把宝玉抱出轿送上马。宝玉笑道:“倒难为你了。” 于是仍从后门进了宁府,此处不再细说。 再说宝玉出门后,他房里的丫鬟们越发恣意顽笑,有赶围棋的,有掷骰抹牌的,磕了一地瓜子皮。偏奶母李嬷嬷拄着拐杖进来请安,想瞧瞧宝玉,见宝玉不在家,丫鬟们只顾玩闹,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叹道:“只从我出去了,不大进来,你们越发没规矩了,别的妈妈们也不敢说你们。那宝玉就是个丈八的灯台 —— 照见人家,照不见自家,只知嫌人家脏,这可是他的屋子,由着你们糟塌,越来越不成体统!” 这些丫头们明知宝玉不讲究这些,再加上李嬷嬷早已告老解事,如今管不着她们,因此只顾顽,并不理她。李嬷嬷还只管问 “宝玉如今一顿吃多少饭”“什么时辰睡觉”,丫头们都胡乱答应,有的私下嘀咕:“好一个讨厌的老货!” 李嬷嬷瞥见盖碗里的酥酪,伸手就拿匙要吃,一个丫头连忙拦住:“快别动!这是留着给袭人姐姐的,回来又要惹二爷生气了。你老人家自己要吃,可别带累我们受气。” 李嬷嬷听了,又气又愧,胸口起伏:“我不信宝玉如今变得这么小气!别说我吃一碗牛奶,就是更值钱的,我吃了也该!难道我调理大的毛丫头,如今倒比我还金贵了?我的血变的奶把他喂大,如今我吃他一碗牛奶,他就生气?我偏吃了,看他能怎么样!你们看袭人那丫头,什么东西,还不是我手里调理出来的!” 一面说,一面赌气把酥酪吃了个精光。另一个丫头见她气冲冲的,忙劝:“李奶奶别生气,她们不会说话。宝玉还时常送东西孝敬你,怎会为这个不自在。” 李嬷嬷冷笑:“你们也不用哄我,上次他为茶撵茜雪的事,我可知道!明儿再有不是,我再来领!” 说着,赌气拄着拐杖走了。 少时,宝玉回来,命人去接袭人。只见晴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宝玉推了推她:“敢是病了?还是输了不高兴?” 秋纹道:“她倒是赢了,谁知李老太太来了,说了些难听的,她气的睡去了。” 宝玉笑道:“别和她一般见识,由她去。” 说着,袭人已回来,两人相见,袭人又问宝玉何处吃的饭、多早晚回来,又代母妹问众姊妹好。一时换衣卸妆,宝玉命人取酥酪来,丫鬟们回说:“被李奶奶吃了。” 宝玉脸色一沉,正要发作,袭人连忙笑道:“原来是留的这个,多谢二爷费心。前儿我吃着好吃,可吃完就肚子疼,闹得吐了才好。她吃了倒好,搁在这里也是白糟塌。我这会儿只想吃风干栗子,你替我剥栗子,我去铺床。” 宝玉听了信以为真,便把酥酪的事丢在脑后,取了栗子在灯前捡剥。见众人都不在房里,便凑到袭人身边,笑着问:“今儿那个穿红的是你什么人?” 袭人道:“那是我两姨妹子。” 宝玉赞叹着点头,袭人挑眉道:“叹什么?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定是说她不配穿红的。” 宝玉连忙摆手:“不是不是,那样的人才,怎么不配穿红?我是觉得她实在好,要是能来咱们家就好了。” 袭人冷笑一声,嘴角撇起:“我一个人是奴才命罢了,难道我的亲戚也都是奴才命?非要拣好的丫头才往你家来。” 宝玉听了,连忙陪笑:“你又多心了。我说往咱们家来,未必就是奴才,亲戚也使得。” 袭人道:“那也配不上。” 宝玉见她动了气,便不再多说,只是低头剥栗子。袭人笑道:“怎么不言语了?是不是我冒撞你了,明儿赌气花几两银子把她买进来就是了。” 宝玉笑道:“你说的这话,我怎么答?我不过是赞她好,正配生在深堂大院,不像我们这些浊物倒生在这里。” 袭人道:“她虽没这造化,也是娇生惯养的,是我姨爹姨娘的宝贝。如今十七岁,嫁妆都齐备了,明年就出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宝玉听了 “出嫁” 二字,眉头一蹙,心里空落落的,又听袭人叹道:“自从我来这几年,姊妹们都不得在一处,如今我要回去了,她们又都散了。” 宝玉心里一惊,手里的栗子掉在地上:“怎么,你要回去了?” 袭人道:“我今儿听见我妈和哥哥商议,叫我再耐烦一年,明年他们上来,就赎我出去。” 宝玉怔怔地看着她,喉咙发紧:“为什么要赎你?” 袭人道:“这有什么奇的?我又不是你这里的家生子儿,一家子都在别处,独我一个人在这里,总不是长久之计。” 宝玉道:“我不叫你去,老太太也不会放你。” 袭人道:“从来没这个道理。便是宫里,也有定例几年一选几年一入,没有长远留下人的理,何况你。” 宝玉想了想,确实有理,又道:“老太太疼你,必定不放你。” 袭人道:“我若真是难得的,或者能感动老太太,多给些银子留下我,也未可知。可我不过是个平常人,比我强的多的是。我从小儿来,先伏侍史大姑娘几年,如今又伏侍了你几年。如今我们家来赎,正是该叫我去的,只怕连身价也不要,就开恩放我去了。若说伏侍你好,那是分内应当,不是什么奇功,我去了,自然有好的来。” 宝玉听了,心内越发着急,眼眶微红:“依你说,你是去定了?” 袭人道:“去定了。” 宝玉叹道:“早知道都是要去的,我就不该把你们弄来,临了只剩我一个孤鬼。” 说着,赌气上床睡去了。 原来袭人在家时,听见母兄要赎她回去,就哭闹着说:“当日原是你们没饭吃,才把我卖了,若不叫你们卖,没有看着老子娘饿死的理。如今幸而卖到这个地方,吃穿和主子一样,也不朝打暮骂。况且如今爹虽没了,你们也整理得家成业就,复了元气。若果然还艰难,赎我出去再多掏几个钱也罢了,可如今日子好了,又赎我作什么?权当我死了,再别提赎我的念头!” 她母兄见她这般坚执,又知道是卖的死契,贾府又慈善宽厚,恩多威少,待下人极尊重,比平常寒薄人家的小姐还强,因此也就死心不赎了。后来宝玉忽然去了,见他对袭人这般看重,母子二人心里更是石头落了地,再无赎念。 袭人自幼见宝玉性格异常,淘气憨顽远超常人,还有些千奇百怪的毛病,近来仗着贾母溺爱,越发放荡弛纵,最不喜务正。往日想劝,又料他不听,今日正好借着赎身的话试探他的心意,压一压他的性子,再好好规劝。见宝玉默默睡去,眼角还挂着泪珠,知道他舍不得自己,气也消了,便命小丫头把栗子拿去吃了,自己来推宝玉:“这有什么好伤心的,你果然留我,我自然不出去。” 宝玉睁开眼,睫毛上还沾着泪:“你倒说说,我还要怎么留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袭人笑道:“咱们素日的好处就不用说了。你今日真心留我,得依我两三件事,若都依了,就是刀搁在脖子上,我也不出去。” 宝玉连忙坐起来,抓住她的手:“你说,别说两三件,两三百件我也依。好姐姐,只求你们陪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飞灰 —— 飞灰还有形迹,不如化成一股轻烟,风一吹就散了,那时你们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凭我去,你们也爱去哪去哪。” 话未说完,袭人连忙捂住他的嘴,眉头皱起:“好好的劝你,怎么越说越不像话。” 宝玉掰开她的手:“再不说这话了。” 袭人道:“这是头一件要改的。” 宝玉点头:“改了,再要说你就拧我嘴。还有什么?” 袭人道:“第二件,你真喜读书也罢,假喜也罢,在老爷跟前或别人面前,别只管批驳诮谤,作出喜读书的样子,也教老爷少生些气,在人前也好说嘴。老爷心里想着,贾家代代读书,偏你不喜,他心里又气又愧。你还背前背后乱说,把读书上进的人叫作‘禄蠹’,又说除了‘明明德’外无书,都是前人混编纂的。这些话,怎么怨得老爷不气,不时时打你?别人又怎么看你?” 宝玉笑道:“再不说了,那都是小时不知天高地厚,信口胡说,如今再不敢了。还有什么?” 袭人道:“第三件,再不可毁僧谤道、调脂弄粉,更要紧的是,不许再吃人嘴上擦的胭脂,改掉你那爱红的毛病。” 宝玉连连点头:“都改都改,还有什么,快说。” 袭人笑道:“没了,只是百事检点些,别任意任情就是了。你若都依了,便是八人轿也抬不出我去。” 宝玉笑道:“你在这里长远了,不怕没八人轿坐。” 袭人冷笑:“这我可不希罕,有那个福气,没那个道理,坐了也无趣。” 二人正说着,秋纹走进来:“快三更了,该睡了,方才老太太打发嬷嬷来问,我回说已经睡了。” 宝玉取表一看,果然亥正了,便盥漱宽衣安歇,一宿无话。次日清晨,袭人起来觉得身体发重,头疼目胀,四肢火热,起初还能挣扎,后来实在捱不住,便和衣躺在炕上。宝玉忙回了贾母,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不过偶感风寒,吃一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 开了方子,让人煎好,袭人服下后,盖被渥汗。宝玉见她睡着,便往黛玉房中来看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彼时黛玉正在床上歇午,丫鬟们都出去自便,满屋内静悄悄的。宝玉揭起绣线软帘走进里间,见黛玉睡得正香,便轻轻推她:“好妹妹,才吃了饭就睡觉,仔细睡出病来。” 黛玉睁开眼,见是宝玉,揉了揉眼睛:“你且出去逛逛,我前儿闹了一夜,今儿还没歇过来,浑身酸疼。” 宝玉在她身边坐下:“酸疼事小,睡出来的病大,我替你解闷,混过困去就好了。” 黛玉合着眼:“我不困,只略歇歇,你先别处去闹会儿再来。” 宝玉拉着她的手:“我往哪儿去?见了别人怪腻的。” 黛玉听了,嗤的一声笑了,眉眼弯弯:“你既要在这里,就乖乖坐着,咱们说话儿。” 宝玉道:“我也歪着。” 黛玉道:“随便你。” 宝玉道:“没有枕头,咱们共一个。” 黛玉瞪了他一眼:“放屁!外头不是有枕头?拿一个来。” 宝玉出去看了看,回来笑道:“那个我不要,不知是哪个脏婆子的。” 黛玉睁开眼,起身把自己的枕头推给他,又另拿了一个枕上,两人对面躺下。 黛玉见宝玉左边腮上有块钮扣大小的血渍,便欠身凑近,用手指轻轻抚着细看:“这又是谁的指甲刮破了?” 宝玉侧身躲开,笑道:“不是刮的,是方才替她们淘漉胭脂膏子,蹭上的。” 说着就要找手帕揩拭,黛玉便用自己的帕子替他擦干净,嗔道:“你又干这些事!干也罢了,还带出幌子来。舅舅看不见,别人看见了,又当新鲜话学舌讨好,吹到舅舅耳朵里,又该大家不自在。” 宝玉没听进去她的话,只闻得一股幽香从黛玉袖中飘出,闻之令人醉魂酥骨,便一把拉住黛玉的袖子要瞧里面藏着什么。黛玉笑道:“冬寒十月,谁带香呢。” 宝玉道:“既没有,这香是哪里来的?” 黛玉道:“我也不知道,想必是柜子里的香气熏染在衣服上的。” 宝玉摇头:“不对,这香气味奇怪,不是香饼子、香袋子的香。” 黛玉冷笑:“难道我也有罗汉、真人给我奇香?便是有,也没有亲哥哥亲兄弟弄了花儿朵儿替我炮制,我只有些俗香罢了。” 宝玉笑道:“我说一句,你就拉上这么些,不给你个利害,你也不知道厉害!” 说着翻身起来,两手呵了呵热气,就往黛玉膈肢窝、两肋下乱挠。黛玉素性怕痒,被他一挠,笑的喘不过气,连连求饶:“宝玉,别闹了,我恼了!” 宝玉才住了手,笑着问:“还说这些不说了?” 黛玉喘着气笑道:“再不敢了。” 一面理着鬓发,笑道:“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没有?” 宝玉愣了愣,挠了挠头:“什么‘暖香’?” 黛玉点头叹笑:“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来配;人家有‘冷香’,你就没有‘暖香’去配?” 宝玉这才明白她在打趣自己,笑道:“方才还求饶,如今倒越发敢取笑我了。” 说着又要伸手,黛玉连忙拉住他:“好哥哥,我真不敢了。” 宝玉笑道:“饶你可以,把袖子让我闻一闻。” 说着拉过黛玉的袖子笼在面上,闻个不住。黛玉抽回手:“该去了。” 宝玉笑道:“不去,咱们斯斯文文躺着说话儿。” 说着复又倒下,黛玉也躺下,用手帕盖着脸。宝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黛玉只不理。宝玉又问她几岁上京、路上见了什么景致古迹、扬州有什么遗迹故事,黛玉还是不答。 宝玉怕她睡出病来,便哄她:“嗳哟!你们扬州衙门里有件大故事,你知道吗?” 黛玉见他说得郑重,正言厉色,只当是真事,便问道:“什么事?” 宝玉忍着笑,顺口诌道:“扬州有一座黛山,山上有个林子洞。” 黛玉笑道:“扯谎,从来没听说过这座山。” 宝玉道:“天下山水多着呢,你哪里知道?等我说完你再批评。” 黛玉道:“你说。” 宝玉又诌道:“林子洞里有群耗子精。那年腊月初七,老耗子升座议事,说:‘明日是腊八,世上人都熬腊八粥,咱们洞里果品短少,得趁此打劫些来。’便拔令箭遣一个小耗去打听。一时小耗回报:‘山下庙里果米最多,米豆成仓,果品有五种:红枣、栗子、落花生、菱角、香芋。’老耗子大喜,便点耗前去偷米偷豆,一一分派完毕,只剩香芋,又问:‘谁去偷香芋?’一个极小极弱的小耗应道:‘我去。’老耗子和众耗见他弱小,恐他不谙练,都不准他去。小耗道:‘我虽年小身弱,却法术无边、口齿伶俐、机谋深远,此去比他们偷的还巧。’众耗忙问:‘怎么巧?’小耗道:‘我不直偷,摇身一变,变成个香芋,滚在堆里,暗暗用分身法搬运,岂不比硬取巧?’众耗道:‘妙是妙,你先变个我们瞧瞧。’小耗笑道:‘容易。’说毕摇身一变,竟变成个标致美貌的小姐。众耗笑道:‘变错了,该变香芋,怎么变出小姐来?’小耗现形笑道:‘你们没见世面,只认得果子是香芋,却不知盐课林老爷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呢!’” 黛玉听了,翻身爬起来,按着宝玉就拧:“我把你烂了嘴的!就知道你在编我。” 宝玉疼得连连央告:“好妹妹,饶我罢,再不敢了!我是闻你香,才想起这个故典来。” 黛玉笑道:“饶骂了人,还说是故典。” 一语未了,只见宝钗掀帘走进来,笑着问:“谁说故典呢?我也听听。” 黛玉连忙让她坐,笑道:“你瞧瞧,还有谁!他饶骂了人,还说是故典。” 宝钗笑道:“原来是宝兄弟,怨不得他,他肚子里的故典原多。只是可惜,该用的时候偏忘了,前儿夜里的芭蕉诗就该记得,眼面前的倒想不起来,人家冷得那样,你急的只出汗,这会子倒有记性了。” 黛玉听了笑道:“阿弥陀佛!到底是我的好姐姐,你也遇见对手了,可知一还一报,不爽不错。” 刚说到这里,只听宝玉房里一片声嚷,不知又闹起什么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喜欢红楼梦白话文版请大家收藏:()红楼梦白话文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0章 茉莉粉替去蔷薇硝 玫瑰露引来茯苓霜 话说袭人问平儿何事这般忙乱,平儿嘴角带笑,指尖划过衣襟:“都是世人想不到的新鲜事,说来也好笑,等几日理清了告诉你,如今没头绪,也不得闲。” 一语未了,李纨的丫鬟走来:“平姐姐可在这里?奶奶等你呢,怎么还不去?” 平儿忙转身应着 “来了来了”,快步出去。袭人等笑道:“他奶奶病了,他倒成了香饽饽,谁都抢着要。” 平儿去后,不提。 宝玉叫过春燕:“你跟你妈去宝姑娘房里,给莺儿说几句好话,不可白得罪了她。” 春燕答应着,和他妈一同出去。宝玉隔窗补充:“替我问宝姑娘、林姑娘好。” 娘儿俩应着,一路走一路闲话。春燕瞅着他妈,眉头微挑:“我素日劝你老人家,你总不信,何苦闹出没趣才罢。” 他妈嘴角上扬,脸颊带笑:“小蹄子,你走罢,俗语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我如今知道了,往后不倔强了。” 春燕笑道:“妈,你若安分守己,在这屋里长久了,自有许多好处。我告诉你,宝玉常说,将来这屋里的人,无论家里外头的,他都要回太太全放出去,让大家与父母自便,你说这好不好?” 他妈眼睛一亮,喜得脚步都轻快了:“这话果真?” 春燕道:“谁扯这谎作什么。” 婆子听了,一路念佛不绝。 娘儿俩来到蘅芜苑,恰逢宝钗、黛玉、薛姨妈等吃饭,莺儿自去泡茶,春燕便和他妈走到莺儿跟前,躬身陪笑:“方才言语冒撞,姑娘莫嗔莫怪,特来陪罪。” 莺儿忙笑着让坐倒茶,娘儿俩说还有事,便作辞要走。忽见蕊官赶出来:“妈妈姐姐略站一站。” 递过一个纸包,“这是蔷薇硝,带与芳官擦脸。” 春燕笑道:“你们也太小气,还怕那里没有,巴巴的又弄一包。” 蕊官摇头:“他的是他的,我送的是我的,好姐姐千万带回去。” 春燕只得接过。 娘儿俩回来,正遇贾环、贾琮来问候宝玉,刚进去。春燕对他妈说:“我进去回话,你老在外头等着。” 他妈如今百依百顺,不敢倔强,便在廊下等候。春燕进屋,宝玉见她回来,先点头示意,春燕知意,略站片刻便转身出来,对芳官使了个眼色。芳官跟着出来,春燕悄悄把蕊官送硝的事说了,递过纸包。宝玉与贾环、贾琮本无甚可谈,见芳官手里拿着东西,便笑问:“手里是什么?” 芳官忙递过去:“是蕊官送的蔷薇硝,擦春癣的。” 宝玉笑道:“亏她想得到。” 贾环伸着头瞧了瞧,闻着一股清香,便弯腰从靴桶里掏出一张纸托着,笑道:“好哥哥,给我一半儿。” 宝玉正要递给他,芳官忙拦住,指尖按住纸包:“别动这个,我另拿些来。” 宝玉会意,忙把硝包好:“快取来。” 芳官把蔷薇硝收好,去自己奁中寻常使的,打开一看盒内已空,心中疑惑:“早间还剩些,怎么没了?” 问众人,都说不知。麝月一旁道:“这会子忙着问这个,不过是屋里人一时用了。你随便拿些什么给他们,他们哪里分得出来?快打发他们走了,咱们好吃饭。” 芳官听了,便包了一包茉莉粉,贾环伸手来接,芳官往炕上一掷,贾环只得拾起来揣在怀里,作辞而去。 原来贾政不在家,王夫人等又随驾送灵,贾环连日装病逃学,得了粉,兴兴头头来找彩云。正值彩云和赵姨娘闲谈,贾环凑上前,脸上带笑:“我得了一包好东西,送你擦脸。你常说蔷薇硝擦癣比外头的银硝强,你瞧瞧可是这个?” 彩云打开一看,嗤的一声笑了:“你和谁要来的?这是茉莉粉,他们哄你呢。” 贾环看了看,见粉带些红色,闻着喷香,笑道:“这也是好的,硝粉一样用,比外头买的强就好。” 彩云只得收下。赵姨娘在一旁听得真切,胸口起伏,气道:“有好的能给你?谁叫你自己要去,怨不得他们耍你!依我,拿了去照脸摔给他们,趁着如今主子们不在家,吵一出子,大家别心净,也算是报仇。难道过两个月,还能找出碴儿问你不成?宝玉是哥哥不敢冲撞,难道他屋里的猫儿狗儿也不敢问?” 贾环低下头,指尖攥着衣角。彩云忙劝:“何苦生事,忍耐些罢了。” 赵姨娘眼一瞪,嗓门拔高:“你别管,横竖与你无干!乘着占理,骂给那些浪淫妇们一顿才好。” 又指着贾环骂:“呸!你这下流没刚性的,只配受这些毛崽子的气!我平日说你一句,你倒扭头暴筋瞪着眼摔娘,如今被小崽子耍弄,倒不敢作声!你明儿还想家里人怕你?没本事还不害臊!” 贾环又愧又急,摔手道:“你这么会说,怎么自己不敢去?指使我闹,倘或往学里告去挨了打,你疼不疼?每次调唆我闹,闹出了事我捱打骂,你也低头受气,这会子又让我和毛丫头们闹,你不怕三姐姐,你去我就服你。” 这话戳中赵姨娘痛处,她跳起来:“我肠子爬出来的,还怕不成!” 抓起那包茉莉粉,飞也似往园中去。彩云死劝不住,只得躲入别房,贾环也躲出仪门自去玩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赵姨娘一肚子火,顶头遇见藕官的干娘夏婆子。夏婆子见她气冲冲的,便问:“姨奶奶往哪里去?” 赵姨娘气道:“你瞧瞧,这屋里的小粉头们都敢掂人分两放小菜碟儿了!被这些小娼妇捉弄,还成个什么体统!” 夏婆子正恨芳官等人,闻言正中下怀,忙问缘由。赵姨娘把芳官用茉莉粉冒充蔷薇硝欺侮贾环的事说了,夏婆子添油加醋:“我的奶奶,这算什么!昨日他们私自烧纸钱,宝玉还拦着护着。你老想想,这屋里除了太太,谁还大过你?你老撑不起来,但凡硬气些,谁还敢欺你?如今趁着这几个小粉头不是正头货,得罪了也有限,把烧纸和这事抓着理闹一场,我在旁作证据,你老抖抖威风,以后也好争别的理,姑娘奶奶们也不好为小粉头说你。” 赵姨娘听得越发有理,忙问烧纸的事,夏婆子一一细说,又道:“你只管去,闹起来有我们帮你。” 赵姨娘胆子一壮,一径往怡红院来。 可巧宝玉往黛玉那里去了,芳官正与袭人等吃饭,见赵姨娘进来,都起身笑让:“姨奶奶吃饭,有什么事这么忙?” 赵姨娘不答话,上前就把茉莉粉照着芳官脸上撒去,手指着她骂:“小淫妇!你是我银子买来学戏的,不过娼妇粉头之流!我家里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贵,你也敢看人下菜碟儿!宝玉要给东西你拦着,拿这个哄贾环,你当他不认得?他们是手足,都是主子,你也敢小看他!” 芳官哪里受得住这话,眼泪直流,胸口起伏:“没了硝我才给这个的,若说没有又恐他不信,这难道不好?我学戏也没往外头唱,一个女孩儿家,知道什么粉头面头!我又不是你家买的,‘梅香拜把子 —— 都是奴才’,你犯不着来骂我!” 袭人忙拉住她:“休胡说!” 赵姨娘气得抬手就打了芳官两个耳刮子。 袭人等忙上前拉劝:“姨奶奶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我们说她。” 芳官捱了打,哪里肯依,拾头打滚,泼哭泼闹,一头撞在赵姨娘怀里:“你打得起我么?照照你那模样再动手!我叫你打死我!” 晴雯悄悄拉袭人:“别管,让他们闹去,看怎么开交!如今乱为王了,什么人都敢动手,还了得!” 外面跟着赵姨娘来的人见芳官被打,都念佛:“也有今日!” 那些怀怨的老婆子也都称愿。 藕官、蕊官、葵官、豆官正在一处玩耍,听说芳官被欺侮,四人小孩子心性,只顾义愤,一齐跑入怡红院。豆官一头撞过去,险些把赵姨娘撞跌,其余三人也拥上来,放声大哭,手撕头撞,把赵姨娘裹在中间。晴雯等一面笑一面假意拉劝,急得袭人拉起这个跑了那个,口内只说:“你们要死!有委屈好好说,怎么动手动脚!” 赵姨娘没了主意,只顾乱骂,蕊官、藕官抱住她左右手,葵官、豆官顶住前后,四人喊道:“你只打死我们四个就罢!” 芳官直挺挺躺在地下,哭得背过气去。 正闹得不可开交,晴雯早已遣春燕回了探春。不多时,尤氏、李纨、探春带着平儿与众媳妇走来,喝住四人。问起原故,赵姨娘气的瞪着眼,青筋暴起,一五一十说不清楚。尤氏、李纨只喝禁四人,探春叹气:“这是什么大事,姨娘也太肯动气!我正有话要和你商议,快同我来。” 尤氏、李纨也劝:“请到厅上商量。” 赵姨娘无法,只得跟着出来,仍口内不休。探春道:“那些小丫头原是顽意儿,喜欢便说说笑笑,不喜欢便不理,便是不好,也该叫管家媳妇责罚,何苦自己不尊重,大吆小喝失了体统。你瞧周姨娘,从不寻人吵闹。我劝你回房煞煞性,别听混帐人调唆,惹人笑话。心里有气,忍耐几日,等太太回来自然料理。” 一席话说得赵姨娘闭口无言,只得回房去了。 探春气的对尤氏、李纨道:“这么大年纪,行出来的事总不叫人敬伏!一点小事值得吵闹,不留体统,耳朵又软,心里没算计,被奴才们作弄着出气。” 越想越气,命人查是谁调唆的。媳妇们答应着,出来相视而笑:“大海里捞针去?” 只得盘诘赵姨娘的人和园中婆子,都说不知道,只得回探春:“一时难查,慢慢访查,有口舌不妥的,一并回禀责罚。” 探春气渐平服,方罢。可巧艾官悄悄回探春:“都是夏妈和我们不对,每每造言生事。前儿藕官烧钱,幸亏宝玉应了,她才没话说。今儿我给姑娘送手帕,看见她和姨奶奶嘁嘁喳喳说了半天,见了我才走开。” 探春虽知情弊,料定他们是一党,也只得答应,不肯据此为实。 谁知夏婆子的外孙女儿蝉姐儿在探春处当差,时常买东西呼唤人,与众丫鬟交好。这日饭后,探春上厅理事,翠墨在家看屋子,命蝉姐儿出去买糕。蝉姐儿揉着腰:“我才扫了大园子,腰腿生疼,你叫别人去罢。” 翠墨笑道:“我叫谁去?你趁早去,告诉你一句好话,后门顺路告诉你老娘防着些,艾官说她造言生事。” 蝉姐儿接了钱,气道:“这个小蹄子也敢捉弄我!” 起身来到后门,见厨房婆子们坐在阶上闲话,她老娘也在其中。蝉姐儿命一个婆子买糕,自己把翠墨的话告诉了夏婆子。夏婆子又气又怕,就要去找艾官,蝉姐儿拦住:“你老人家怎么说?这话传出去更不好,防着就是了,何必急这一时。”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正说着,芳官扒着院门,对柳家媳妇道:“柳嫂子,宝二爷说晚饭要一样凉凉酸酸的素菜,别搁香油弄腻了。” 柳家媳妇笑道:“知道了,今儿怎劳你亲自来。” 芳官走进来,见一个婆子托着一碟糕,便戏道:“谁买的热糕?我先尝一块儿。” 蝉姐儿一把接过:“这是人家买的,你们还稀罕?” 柳家媳妇忙道:“芳姑娘喜吃这个?我这里有刚买的,没动过,干净着呢。” 说着拿出一碟递过去,“我进去给你炖口好茶。” 芳官拿着糕,凑到蝉姐儿脸上:“稀罕你的?我不过说着顽,你给我磕个头我也不吃。” 说着把糕一块一块掰了打雀儿,“柳嫂子别心疼,我回来买二斤还你。” 蝉姐儿气得怔怔的,冷笑:“雷公也有眼睛,怎不打这作孽的!有人进贡,有人当干奴才溜须,帮着说话。” 众婆子劝道:“姑娘们罢了,天天见了就拌嘴。” 几个伶透的怕生事,都起身走开了,蝉姐儿也不敢多言,咕嘟着去了。 柳家的见人散了,忙出来问芳官:“前儿我说的事,你说了不曾?” 芳官道:“说了,等一两日再提,偏那赵姨娘又和我闹了一场。前儿那玫瑰露,你女儿吃了可好些?” 柳家的笑道:“都吃了,她爱得什么似的,又不好再要。” 芳官道:“不值什么,等我再要些来。” 原来柳家的有个女儿叫五儿,十六岁,生得清秀,与平儿、袭人等不相上下,只因体弱没得差。柳家的见宝玉房里丫鬟差轻人多,又闻宝玉将来要放她们出去,便想送五儿进去应名。正巧柳家的是梨香院差役,平日伏侍芳官等人极其殷勤,芳官等也待她们极好,便央芳官去说,宝玉虽依允,只因近日病着事多,尚未提起。 芳官回至怡红院,回复了宝玉,又说要些玫瑰露给柳五儿。宝玉忙道:“有的,我也不大吃,你都拿去。” 命袭人取出来,见瓶中不多,便连瓶给了她。芳官携着瓶来到厨房,柳家的正带五儿散闷回来吃茶,芳官把瓶递过去:“就剩这些,连瓶子都给你们。” 五儿接过,双手捧着,谢了又谢。芳官问:“好些了?” 五儿道:“今儿精神些,进来逛逛,后边也没什么景致。” 芳官道:“你怎么不往前去?” 柳家的道:“姑娘们不认得她,倘有不对眼的,又是一番口舌。明儿托你带她有了房头,还怕没人带着逛?” 芳官笑道:“怕什么,有我呢。” 柳家的忙道:“嗳哟,我的姑娘,我们头皮薄,比不得你们。” 说着倒茶,芳官漱了一口就走,柳家的命五儿送送。 五儿送芳官出来,见四下无人,拉着她的手:“我的事,到底说了没有?” 芳官笑道:“难道哄你?屋里还少两个人的窝儿,一个是红玉的,琏二奶奶要去还没补,一个是坠儿的,也没补。只是三姑娘正要拿人扎筏子,连她屋里的事都驳了两三件,如今正要寻我们屋里的错,何苦往网里碰?等冷一冷,老太太、太太心闲了,一说就成。” 五儿眉头微蹙,语气急切:“我性急等不得了。趁如今挑上来,一则给我妈争口气,二则添上月钱家里从容,三则我心一开,病或许就好了,也省了请大夫的钱。” 芳官道:“我都知道,你放心。” 二人别过,芳官自去。 五儿回来,与娘深谢芳官。柳家的看着玫瑰露,笑道:“这东西虽珍贵,吃多了也动热,倒些送个人,也是个情分。” 五儿问:“送谁?” 柳家的道:“送你舅舅的儿子,昨日热病,正想这个。” 五儿沉默片刻,随他妈倒了半盏,剩的连瓶放在厨内,冷笑道:“依我说,不送也罢,倘或有人盘问,又是一场事。” 他妈道:“怕什么,我们辛辛苦苦赚的,又不是偷的。” 说着便去了。到了外侄家,侄儿正躺着,一见玫瑰露,哥嫂侄男无不欢喜,兑了凉水吃了一碗,头目清凉。剩的半盏,用纸覆着放在桌上。 可巧几个小厮来瞧望,内中有赵姨娘的内侄钱槐。钱槐父母在库上管帐,他跟着贾环上学,有钱有势,尚未娶亲,素日看上五儿标致,托媒人求亲,柳家父母情愿,怎奈五儿执意不从,这事便搁下了。钱槐不得五儿,心中又气又愧,定要弄到手。今日来瞧望柳侄,见柳家的在内,柳家的一见他,便推说不得闲,起身就走。他哥嫂忙留:“姑妈怎么不吃茶就走?” 柳家的笑道:“怕里头传饭,闲了再来看侄子。” 他嫂子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纸包,递到墙角:“这是你哥哥昨儿在门上该班,粤东官儿来拜,送了两小篓茯苓霜,门上人分了些。这东西用人乳或牛奶调着吃,最补人,正宜外甥女儿吃,原想送去,见锁着门,你亲自带去罢。” 柳家的谢过,刚到角门前,一个小幺儿笑道:“你老人家哪里去了?里头三番两次叫人传你,我们都找遍了。这条路又不是家去的路,我倒疑心起来。” 柳家的笑骂道:“好猴儿崽子,瞎疑心什么……” 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喜欢红楼梦白话文版请大家收藏:()红楼梦白话文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8章 杏子阴假凤泣虚凰 茜纱窗真情揆痴理 话说探春等进来,宝玉、宝钗、黛玉三人忙将方才薛姨妈说亲的话掩住不提。探春等问候过众人,说笑了一会便散去了。 谁知上回提到的那位老太妃已然薨逝,凡有诰命在身的夫人皆需入朝随班按爵守制。朝廷敕谕天下: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三月内不得婚嫁。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尤氏等婆媳祖孙,每日五更便入朝随祭,直到未正之后才回。老太妃灵柩在大内偏宫停放二十一日后,方请灵前往先陵孝慈县,这陵离都城来往需十来日路程,灵柩到此后还要停放数日才入地宫,前后竟要耽搁一月光景。宁府贾珍夫妻也少不得一同前往。两府主子皆不在家,众人计议后,便对外报称尤氏产育,将她腾挪出来协理荣宁两府事务,又托了薛姨妈在园内照管姊妹丫鬟。 薛姨妈只得挪进园来,因宝钗处有湘云、香菱,李纨处虽李婶母女已去却仍不时来住,贾母又将宝琴托付给她,迎春处有岫烟,探春家务冗杂还常遭赵姨娘、贾环嘈聒,惜春房屋狭小,贾母又千叮万嘱让她照管林黛玉 —— 薛姨妈素来怜爱黛玉,今遇此事,便挪至潇湘馆与黛玉同房,一应药饵饮食照料得十分经心。黛玉心中感激不尽,此后便如唤宝钗一般唤她 “姨妈”,连对宝钗称 “姐姐”、对宝琴称 “妹妹”,俨似同胞姐妹,比旁人更显亲切。贾母见此情景,十分喜悦放心。薛姨妈只专心照管姊妹、禁约丫头,家中大小事务一概不多置喙;尤氏虽天天过来,也不过应名点卯,不肯乱作威福,且她自家上下只剩她料理,还要照管贾母、王夫人在外下处的饮馔铺设,着实操劳。 当下荣宁两府主子无暇理事,执事人等或随驾入朝、或照管外务、或踩踏下处,各忙各的,两处下人没了正经管束,便纷纷偷安,或乘隙结党,与临时执事者窃弄威福。荣府只留赖大及几个管事照管外务,赖大手下常用之人多已随驾,另委的皆是生手,办事不顺手不说,还无知妄为,或赚骗无节、或呈告无据、或举荐无因,种种生事,难以尽述。 又见各官宦家凡养优伶男女者,皆需蠲免遣发,尤氏等议定,待王夫人回家回明后,也欲遣发梨香院的十二个女孩子。尤氏道:“这些人本是买来的,如今虽不学唱,尽可留着使唤,让教习们自去便是。” 王夫人道:“这学戏的与寻常使唤丫头不同,他们也是好人家儿女,因家贫无能才卖了做这事,装丑弄鬼了几年。如今有这机会,不如给他们几两银子盘缠,各自去吧,当日祖宗手里也有这例。咱们如今若不如此,反倒损阴坏德又小器。如今园里留下的几个老丫头,都是各有原故不肯回去的,日后大了配给咱们家小厮便是。” 尤氏道:“如今咱们先问问这十二个女孩子,愿意回去的,叫他们父母亲人亲自来领,给足盘缠才妥当,免得被混帐人顶名冒领转卖,辜负了这恩典;不愿回去的,便留下。” 王夫人笑道:“这话妥当。” 尤氏等又遣人告知凤姐,一面吩咐总理房,给每位教习八两银子令其自便,将梨香院一应物件查清注册收存,派人上夜。 唤来十二个女孩子面问,倒有一多半不愿回家:有说父母只以卖女为事,回去还会被卖的;有说父母已亡、被叔伯兄弟所卖的;有说无人可投的;也有说恋慕府中恩典不舍的。愿去者只剩四五人。王夫人只得应允留下不愿去的,令愿去者的干娘先领回家,单等亲父母来领;将留下的女孩子分散在园中使唤:贾母留下文官自使,将正旦芳官指给宝玉,小旦蕊官送了宝钗,小生藕官指给黛玉,大花面葵官送了湘云,小花面豆官送了宝琴,老外艾官送了探春,尤氏讨了老旦茄官去。众女孩各得其所,如倦鸟出笼,每日在园中游戏。众人皆知她们不会针黹、不惯使唤,也不大责备;其中一二个知事的,愁将来无谋生之技,便丢开戏技,学起针黹纺绩等女工。 一日正是朝中大祭,贾母等五更便起身,先到外下处用些点心小食,然后入朝。早膳过后略歇片刻,复入朝待中晚二祭完毕,方回下处歇息,用过晚饭才回家。这外下处是一座大官的家庙,由比丘尼焚修,房舍极多极净,分东西二院,荣府赁了东院,北静王府赁了西院。太妃少妃每日宴息,见贾母等在东院,彼此同出同入,互相照应,外面细事不必细述。 且说大观园中因贾母、王夫人天天不在家,还要送灵一月方回,各丫鬟婆子皆得闲空,多在园中游玩。又将梨香院内伏侍的众婆子一概撤回,散在园内听使,园中人倒多了几十个。这文官等一干女孩,或心性高傲、或倚势凌人、或拣衣挑食、或口角锋芒,大多不安分守理,众婆子无不含怨,只是口中不敢分证。如今散了学,众婆子虽称愿,也有丢开旧怨的,也有心地狭窄仍怀恨的,只因女孩们已分在各房名下,便不敢来相侵。 可巧这日是清明,贾琏已备下年例祭祀,带领贾环、贾琮、贾兰去往铁槛寺祭柩烧纸;宁府贾蓉也同族中几人各办祭祀前往。宝玉因病未大愈,未曾同去。饭后发倦,袭人劝道:“天气甚好,你且出去逛逛,省得丢下粥碗就睡,积在心里不好。” 宝玉只得拄了一支杖,趿着鞋,步出院外。因近日园中分与众婆子料理,各司各业,皆在忙碌:有修竹的、有锄树的、有栽花的、有种豆的,池中还有驾娘们行船夹泥种藕。香菱、湘云、宝琴与丫鬟等都坐在山石上瞧着取乐,宝玉也慢慢行来。湘云见了他,拍手笑道:“快把这船打出去,他们是来接林妹妹的!” 众人都笑起来。宝玉脸颊泛红,也笑道:“人家生病,谁是好意取笑,你倒这般形容。” 湘云笑道:“你的病本就比别人另一样,原就招笑,反说别人。” 说着,宝玉便坐下,看众人忙乱了一回。湘云道:“这里有风,石头上又冷,咱们去别处坐坐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宝玉本就想去瞧林黛玉,便起身拄拐辞了众人,从沁芳桥一带堤上走来。只见柳垂金线,桃吐丹霞,山石之后,一株大杏树花已全落,叶稠阴翠,上面结了豆子大小的许多小杏。宝玉盯着杏树,眉头微蹙,眼眶发热,心头发酸:“才病了几天,竟把杏花辜负了!不觉就‘绿叶成荫子满枝’了!” 仰望杏子,不舍移开目光。又想起邢岫烟已择了夫婿,虽说是男女大事不可不行,却未免少了一个好女儿,不过两年,她也会如这杏树一般 “绿叶成荫子满枝”;再过几年,岫烟不免乌发如银、红颜似槁,越发伤感,对着杏树不住流泪叹息。正悲叹时,忽有一只雀儿飞来,落在枝上乱啼。宝玉又犯了呆性,心头琢磨:“这雀儿必定是杏花正开时来过,如今见无花只剩枝叶,故才乱啼,这声韵必是啼哭之声,可恨公冶长不在跟前,不能问它。只是不知明年杏花再开时,这雀儿还记不记得飞到这里与杏花相会?” 正胡思乱想着,忽见一股火光从山石那边亮起,将雀儿惊飞。宝玉心头一跳,又听那边有人喊道:“藕官,你要死!怎敢弄些纸钱进来烧?我回去回奶奶们,仔细你的皮肉!” 宝玉越发疑惑,忙转过山石,只见藕官满面泪痕,蹲在地上,手里还捏着火柴,守着些纸钱灰兀自悲伤。宝玉忙问道:“你给谁烧纸钱?快别在这里烧!若是为父母兄弟,你告诉我姓名,我叫小厮们打了包袱写上名姓,到外头去烧。” 藕官见了宝玉,只低着头不作一声。宝玉连问几声,她仍不答,忽见一个婆子恶恨恨走来拉藕官,口内骂道:“我已经回了奶奶们,奶奶气的了不得!” 藕官终究是孩气,怕被辱没没脸,便不肯走。婆子道:“我说你们别太兴头过头了,如今还敢像在外头那般随心乱闹?这是有规矩的地方!” 指着宝玉道:“连我们爷都守规矩,你是什么阿物儿,也赶来胡闹?跟我快走!” 宝玉忙拉住藕官,用拄杖敲开婆子的手,说道:“你只管拿了纸钱回去!实告诉你,我昨夜作了个梦,梦见杏花神向我要一挂白纸钱,不许本房人烧,要一个生人替我烧了,我的病才能好得快。所以我特意请了这纸钱,央林姑娘让藕官来替我烧了祝赞,原不许任何人知道,我今日才能起来,偏被你撞见冲了!你还要告她,藕官你只管去,见了奶奶们就照我说的这话讲。等老太太回来,我就说你故意冲犯神明,要害我早死!” 藕官听了,心内转忧成喜,反倒拉着婆子要去对质。那婆子听了这话,忙丢下纸钱,脸上堆笑央告宝玉:“我原不知道是爷祭神,若爷回了老太太,我这老婆子可就完了!我如今回奶奶们去,就说是爷祭神,我看错了。” 宝玉道:“你也不许回去了,我便不追究。” 婆子道:“我已经回了要带她去,怎好不回去?也罢,就说我已经叫到她,林姑娘又把她叫去了。” 宝玉想了想,点头应允,那婆子才匆匆去了。 这里宝玉拉着藕官问道:“到底是为谁烧纸?我想来,若是为父母兄弟,你们皆已烦外头人烧过了,在这里烧这几张,必有私自的情理。” 藕官因方才宝玉护庇之情,心内感激,知他是自己一流人物,便含泪说道:“我这事,除了你屋里的芳官和宝姑娘的蕊官,再无第三个人知道。今日被你遇见,又蒙你这般维护,少不得也告诉你,只是不许再对旁人言讲。” 又哭道:“我也不便当面细说,你回去背人悄悄问芳官便知。” 说毕,装作无事一般走开了。 宝玉心下纳闷,只得踱到潇湘馆,见黛玉比往日更瘦了,脸色苍白,颧骨微凸,问起病情,说已比往日大愈。黛玉见宝玉也比先消瘦许多,眼眶泛红,想起往日相处的光景,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二人略谈了几句,黛玉便催宝玉回去歇息调养,宝玉只得转身离开。因记挂着要问芳官藕官烧纸的原委,偏赶上湘云、香菱来了,正和袭人、芳官说笑,宝玉怕被人盘诘,只得耐着性子等候。 一时芳官跟着干娘去洗头,那干娘偏先叫自己亲女儿洗过,才叫芳官洗。芳官见了,气道:“你偏心!把你女儿的剩水给我洗!我一个月的月钱都在你手里,沾我的光还不算,反倒给我剩东剩西!” 干娘羞愧变恼,骂道:“不识抬举的东西!怪不得人人说戏子没一个好缠的,凭你什么好人,入了这一行都弄坏了!这一点子小崽子,也敢挑三拣四、说长道短,像只咬群的骡子!” 娘儿俩吵了起来。袭人忙打发人去劝:“少乱嚷!老太太不在家,一个个连句安静话也不说!” 晴雯道:“都是芳官不省事,不知狂的什么,会两出戏倒像杀了贼王、擒了反叛似的!” 袭人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老的太不公,小的也太可恶。” 宝玉道:“怨不得芳官!自古说‘物不平则鸣’,她少亲失眷,在这里没人照看,你赚了她的钱还作践她,如何怪得她!” 又向袭人道:“她一月多少月钱?以后不如你收过来照管她,岂不省事?” 袭人道:“我要照看她自然会照看,怎会要她那几个钱,平白讨人骂。” 说着,起身到屋里取了一瓶花露油、几个鸡卵、香皂、头绳之类,叫一个婆子送给芳官,让她另要水自洗,不要再吵闹。那干娘越发羞愧,骂芳官 “没良心,凭空说我克扣你的钱”,说着便往芳官身上拍了几把,芳官当即哭了起来。宝玉见状,起身走出房门,袭人忙劝:“作什么?我去说她。” 晴雯忙上前,指着干娘道:“你老人家太不省事!你不给他洗头的东西,我们饶给了她,你不自臊还敢打她!她若还在学里学艺,你也敢打不成?” 那婆子道:“一日叫娘,终身是母,她敢排场我,我就打得!” 袭人唤麝月:“我不会拌嘴,晴雯性子太急,你快过去震吓她两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麝月听了,快步走过来说道:“你且别嚷!我问你,别说我们这一处,满园子里,谁在主子屋里教导过女儿?便是你的亲女儿,分了房有了主子,自有主子打得骂得,大些的姑娘姐姐们打得骂得,谁许老子娘半中间管闲事?都这样管,还让她们跟着我们学什么?越老越没规矩!你见前儿坠儿的娘来吵,也来学样?你们放心,连日大家或病或忙,老太太不得闲,我没回禀罢了。等两日消闲了,咱们痛回一回,大家煞煞威风才好!宝玉才好了些,连我们都不敢大声说话,你反打得人狼号鬼叫。上头才出了几日门,你们就无法无天,眼睛里没了我们,再两天怕要打我们了!她不要你这干娘,难道还怕粪草埋了她不成?” 宝玉气得用拄杖敲着门槛,眉头紧锁,声音发颤:“这些老婆子都是铁心石头肠子,真是奇事!不能照看反倒折挫,天长地久,叫孩子们如何是好!” 晴雯道:“什么如何是好,都撵出去,不要这些中看不中吃的!” 那婆子羞愧难当,一言不发。芳官只穿着海棠红小棉袄,底下是丝绸撒花袷裤,敞着裤脚,一头乌油似的头发披在脑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睛红肿如桃。麝月笑道:“把一个莺莺小姐,反弄成拷打红娘了!这会子也不妆扮了,还是这般松松散散的。” 宝玉道:“她这本来面目极好,倒别弄得紧绷绷的。” 晴雯走过去拉过芳官,替她洗净头发,用手巾拧干,松松挽了一个慵妆髻,命她穿好衣服过这边来。 接着司内厨的婆子来问:“晚饭备好了,可送不送?” 小丫头进来问袭人,袭人笑道:“方才吵闹了一阵,也没留心听钟敲了几下。” 晴雯道:“那劳什子表又不知怎么了,又得去收拾。” 说着拿过表瞧了瞧:“略等半钟茶的工夫再送吧。” 小丫头应声去了。麝月笑道:“提起淘气,芳官也该打几下,昨儿是她摆弄那坠子,半日就弄坏了。” 说话间,食具已打点现成,小丫头捧着盒子进来站住。晴雯、麝月揭开一看,还是四样小菜,晴雯笑道:“病已经好了,还不给两样清淡菜吃,这稀饭咸菜要吃到什么时候?” 一面摆好,见盒中有一碗火腿鲜笋汤,忙端到宝玉跟前。宝玉拿起汤匙喝了一口,眉头一皱:“好烫!” 袭人笑道:“菩萨,才几日不见荤,馋得这般急。” 一面说一面端起汤碗,轻轻用口吹凉,见芳官在旁,便递与她:“你也学着些伏侍,别一味呆憨贪睡,口劲轻着些,别吹上唾沫星儿。” 芳官依言吹了几口,温度正好。 芳官的干娘也忙端了饭在门外伺候。往日芳官等刚到府中时,她是从外边认的干娘,一同往梨香院去,这婆子原是荣府三等下人,不过令其给女孩们浆洗,从未入内答应,故此不知内帏规矩。如今托赖女孩们才入园中,随芳官归房,先见识了麝月的厉害,方知一二,生怕芳官不认她做干娘,断了自己的好处,故一心想买转众人。见芳官吹汤,便忙跑进来笑道:“她不老成,仔细打了碗,让我吹吧。” 一面说一面就去接。晴雯忙喝斥:“出去!她便是砸了碗,也轮不到你吹!你什么时候跑到这里献殷勤来了?还不出去!” 又骂小丫头们:“瞎了心的,她不知道规矩,你们也不提醒她!” 小丫头们道:“我们撵她她不出去,说她又不信,如今带累我们受气,你可信了?我们到得的地方,有你到的一半就不错了,何况这是你到不了的地方,还敢伸手动嘴!” 一面说一面推她出去。阶下几个等空盒家伙的婆子见她出来,都笑道:“嫂子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就敢进去?” 那婆子又恨又气,脸颊发烫,只得忍耐下去。 芳官吹凉了汤,宝玉笑道:“好了,仔细伤了气,你尝一口看看可好了?” 芳官只当是顽话,笑着看向袭人等。袭人道:“你就尝一口何妨。” 晴雯笑道:“我先尝。” 说着喝了一口。芳官见如此,也尝了一口,点头道:“好了。” 递与宝玉,宝玉喝了半碗,吃了几片笋,又吃了半碗粥便罢了。众人收拾碗筷出去,小丫头捧来沐盆,宝玉盥漱完毕,袭人等出去吃饭。宝玉向芳官使了个眼色,芳官本就伶俐,又学了几年戏,何事不知,便装作头疼说不吃饭了。袭人道:“既不吃饭,你就在屋里作伴,这粥给你留着,饿了再吃。” 说着,众人都去了。 屋里只剩宝玉和芳官二人,宝玉便将方才从山石后见火光、撞见藕官烧纸、自己编梦护庇、藕官让问芳官缘由的事,从头至尾细细告诉了她,又问藕官祭的到底是谁。芳官听了,嘴角含笑,又轻轻叹一口气,说道:“这事说来可笑又可叹。” 宝玉忙问详情,芳官笑道:“你猜她祭的是谁?竟是祭的死了的菂官。” 宝玉道:“这是友谊,也应当的。” 芳官笑道:“哪里是友谊?她竟是疯傻的想头!说她自己是小生,菂官是小旦,常在戏里做夫妻,虽说是假的,每日那些曲文排场,皆是真正温存体贴之事,故此二人便当真了,虽不做戏,寻常饮食起坐,也是你恩我爱。菂官一死,她哭得死去活来,至今不忘,所以每到节令就烧纸。后来补了蕊官,我们见蕊官待她也一般温柔体贴,曾问她是不是得新弃旧,她却说:‘这有个大道理。比如男子丧了妻,或有必当续弦的,也必要续弦才是,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你说她可是又疯又呆?说来可笑不可笑?” 宝玉听了这篇呆话,偏合了自己的呆性,不由得拍手赞叹,眼眶发热,又悲又叹,称奇道绝:“天既生这样重情重义之人,又何用我这须眉浊物玷辱世界!” 又忙拉着芳官嘱咐:“既如此,我也有一句话要你转告她,我若当面与她讲未免不便,须得你替我说。” 芳官问何事,宝玉道:“以后断不可再烧纸钱!这纸钱原是后人异端,不是孔子遗训。以后逢时按节,只备一个香炉,到日子随便焚香,一心虔诚,便可感格神明亡灵。愚人原不知,无论神佛死人,必要分出等例规矩,殊不知只以‘诚心’二字为主。即便仓皇流离之日,连香也没有,随便找些洁净的土和草,也可作祭,不独死者享祭,便是神鬼也会来享。你瞧我那案上,只设一炉,不论日期时常焚香,他们都不知原故,我心里却各有牵挂。随便有清茶便供一钟,有新水便供一盏,或有鲜花鲜果,甚至荤羹腥菜,只要心诚意洁,便是佛也肯来享,所以说‘敬不在虚名’。以后快让她不要再烧纸了。” 芳官听了,连连答应。一时众人吃过饭,便有人回:“老太太、太太回来了。”—— 喜欢红楼梦白话文版请大家收藏:()红楼梦白话文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章 送宫花贾琏戏熙凤 宴宁府宝玉会秦钟 周瑞家的送走刘姥姥,转身就往王夫人屋里回话。谁知王夫人不在上房,问了丫鬟才知道,她往薛姨妈那边闲聊去了。周瑞家的一听,便转出东角门,穿过东院,径直往梨香院走来。 刚到院门前,就看见王夫人的丫鬟金钏儿,正和一个刚留了头的小女孩在台阶上玩耍。金钏儿见周瑞家的来了,知道她是来回话的,便朝院子里努了努嘴,示意王夫人在里面。 周瑞家的轻轻掀帘进屋,只见王夫人和薛姨妈正絮絮叨叨地说着家务人情。她不敢贸然惊动,便悄悄走进里间。里间里,薛宝钗穿着家常衣裳,头上只松松挽着一个发髻,正坐在炕里边,伏在小炕桌上,和丫鬟莺儿一起描花样子。见周瑞家的进来,宝钗才放下笔,转过身来,脸上堆着笑让座:“周姐姐坐。” 周瑞家的连忙笑着回问:“姑娘安好?” 一面在炕沿上坐下,又说:“这都两三天没见姑娘往那边逛逛了,莫非是宝兄弟冲撞了你不成?” 宝钗笑道:“哪里的话。只因我那老毛病又犯了,所以这两天没出屋子。” 周瑞家的道:“可不是嘛!姑娘到底是什么病根儿,也该趁早请个大夫,好好开个方子,认真吃几剂药,一次性除了根才好。年纪轻轻的就落下病根,可不是闹着玩的。” 宝钗听了,笑着摆手:“可别再提吃药的事了。为这病请大夫、抓药,不知道白花了多少银子,任凭是什么名医仙药,从来没见半点效验。后来多亏了一个秃头和尚,说他专治无名之症,便请他来看了看。他说我这是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幸好先天体质还算壮实,倒也不相干。要是吃寻常的药,根本没用。他给了一个海上方子,又给了一包药末子作引子,那药末子闻着异香异气的,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他说病发的时候吃一丸就好,倒也奇怪,吃了他的药,倒真有些效验。” 周瑞家的好奇问道:“不知是什么样的海上方子?姑娘说了,我们也记着,日后遇上有这样病症的人,也好告知一声,也算积德行善了。” 宝钗见她问起,便笑道:“不用这方子还好,若要用这方子,真真能把人琐碎死。里面的东西药料倒是都常见,只难得‘可巧’二字: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把这四样花蕊,等到次年春分那天晒干,和药末子掺在一起,一并研碎。” “还要雨水那天的雨水十二钱……” 周瑞家的连忙打断:“嗳哟!这么说来,单是凑齐这些花蕊,就得三年的工夫。倘或雨水那天偏偏不下雨,这可怎么办呢?” 宝钗笑道:“所以说哪里有这么凑巧的事,要是没雨,也只好再等一年罢了。除此之外,还得要白露那天的露水十二钱,霜降那天的霜十二钱,小雪那天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了,和上药末、花蕊,再加上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做成龙眼大小的丸子,盛在旧瓷坛里,埋在花根底下。要是病发了,拿出来吃一丸,用十二分黄柏煎的汤送服就行。” 周瑞家的听了,笑着念佛:“阿弥陀佛!这可真是坑死人的事儿!等十年也未必能凑得这么齐全呢。” 宝钗道:“谁说不是呢!自从他说了方子,一两年间倒真可巧都凑齐了,好不容易配成一料。如今从南边带到北边,就埋在这梨花树底下呢。” 周瑞家的又问:“这药可有名字?” 宝钗道:“有,也是那癞头和尚起的,叫作‘冷香丸’。” 周瑞家的点点头,又问:“这病发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滋味?” 宝钗道:“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咳嗽气喘些,吃一丸下去就好多了。” 周瑞家的还想再问些什么,忽听王夫人在外间问道:“谁在房里呢?” 周瑞家的连忙出去答应,趁机把刘姥姥来访的事回禀了。又待了半刻,见王夫人没再说话,便想退出去。薛姨妈忽然笑道:“你且站住,我有一样东西,你帮着带过去吧。” 说着便叫 “香菱”。 只听帘栊一响,方才和金钏儿玩耍的那个小女孩走了进来,问道:“奶奶叫我做什么?” 薛姨妈道:“把匣子里的花儿拿来。” 香菱答应着,从那边捧了一个小锦匣过来。薛姨妈道:“这是宫里头新出的新鲜样子,用纱堆的花儿,一共十二支。昨儿我就想着,白放着可惜,不如给姑娘们送去戴。昨儿想送,偏偏忘了。你今儿来得巧,就帮我带过去吧。你家的三位姑娘,每人一对,剩下的六支,送两支给林姑娘,那四支给凤哥。” 王夫人道:“留着给宝丫头戴吧,又惦记着她们做什么。” 薛姨妈道:“姨娘不知道,宝丫头性子古怪着呢,她从来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 说着,周瑞家的接过匣子,走出房门,见金钏儿还在台阶上晒太阳。 周瑞家的便问她:“那个叫香菱的小丫头,莫不是常说的,临上京时买的那个,还为她打了场人命官司的丫头?” 金钏儿道:“可不就是她嘛。” 正说着,香菱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周瑞家的拉住她的手,细细打量了一阵,笑着对金钏儿道:“倒真是个好模样儿,竟有些像咱们东府里蓉大奶奶的品格。” 金钏儿笑道:“我也这么觉得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周瑞家的又问香菱:“你几岁的时候来的这里?父母如今在何处?今年十几岁了?老家是哪里的?” 香菱听了,都摇着头说:“不记得了。” 周瑞家的和金钏儿听了,反倒为她叹息伤感了一阵。 片刻后,周瑞家的捧着花,往王夫人正房后头走来。原来近日贾母说孙女儿们太多,挤在一处不方便,只留宝玉、黛玉在这边解闷,把迎春、探春、惜春三人移到了王夫人这边房后的三间小抱厦里居住,让李纨陪伴照管。周瑞家的便顺路先往这里来,只见几个小丫头都在抱厦里听候呼唤。迎春的丫鬟司棋和探春的丫鬟待书正掀着帘子出来,手里都捧着茶钟。周瑞家的知道她们姊妹正在一处,便走进内房,果然见迎春、探春二人正在窗下下围棋。 周瑞家的把花送上,说明了来意。二人连忙停了棋,欠身道谢,吩咐丫鬟们收了。周瑞家的答应着往惜春房里去,嘴里还念叨:“四姑娘怕不在房里,许是去老太太那边了。” 旁边的丫鬟们接口道:“那屋里不就是四姑娘吗?” 周瑞家的顺着丫鬟指的方向一看,果然见惜春的房门虚掩着,便抬脚走了过去。 一进门,就看见惜春正和水月庵的小姑子智能儿凑在一起顽耍,两人手里拿着些小玩意儿,说得热闹。惜春见周瑞家的进来,便停下手里的活计,笑着问道:“周嫂子来寻我,有什么事吗?” 周瑞家的把手里的花匣打开,说明是薛姨妈特意让送来的花儿,给姑娘们戴的。 惜春拿起一枝绢花在手里摆弄着,笑道:“我正和智能儿说呢,等明儿我也剃了头,跟她一起作姑子去,可巧你们就送花儿来了。我要是真剃了头,这花儿该往哪儿戴呀?” 说着,屋里的丫鬟们都跟着笑了起来,惜春吩咐丫鬟入画把花儿收了起来,小心放好。 周瑞家的转头问智能儿:“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你师父那秃歪剌跑哪儿去了?” 智能儿脆生生地回道:“我们一早就在府里了。师父见了太太,就往于老爷府上去了,让我在这里等着她呢。” 周瑞家的又问:“十五的月例香供银子,你们得了没有?” 智能儿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这事。” 惜春听了,便问周瑞家的:“如今各庙的月例银子,是谁在管着?” 周瑞家的答道:“是余信管着。” 惜春笑道:“这就难怪了。你师父一来,余信家的就凑上去,跟你师父嘀咕了半天,想来就是为了这月例银子的事。” 周瑞家的又和智能儿闲聊了几句,便转身往凤姐儿的院子走去。她穿过夹道,从李纨的后窗下经过,隔着玻璃窗户,看见李纨正歪在炕上睡觉,便轻轻绕过西花墙,从西角门进了凤姐的院子。 走到堂屋门口,只见小丫头丰儿正坐在凤姐房的门槛上,一见周瑞家的来了,连忙摆手,示意她往东边的屋里去。周瑞家的心里明白,想来凤姐正在屋里有事,便蹑手蹑足地走进东屋,只见奶子正拍着大姐儿睡觉,小家伙睡得正香,呼吸均匀。 周瑞家的悄悄问奶子:“姐儿这是睡中觉呢?也该请醒了吧?” 奶子摇了摇头,示意还没到时候。正说着,就听见那边屋里传来一阵笑声,其中还夹杂着贾琏的声音。接着房门一响,平儿手里端着一个大铜盆走了出来,吩咐丰儿赶紧舀水进去。 平儿转身看见周瑞家的,笑着问道:“周嫂子怎么又跑来了?有什么事吗?” 周瑞家的连忙起身,把手里的花匣递给她,说明是薛姨妈送花儿来的。平儿听了,便打开花匣,拣了四枝出来,转身进了里屋。过了半刻工夫,她手里拿着两枝出来,先叫过彩明,吩咐道:“把这两枝送到那边府里,给小蓉大奶奶戴上。” 然后才让周瑞家的回去,替她给薛姨妈道谢。 周瑞家的这才往贾母这边来。穿过穿堂的时候,抬头忽然看见自己的女儿打扮得整整齐齐的,从婆家过来了。周瑞家的忙走上前问道:“你这时候跑过来,有什么事吗?” 她女儿笑着回道:“妈一向身子都好吧?我在家里等了你大半天,你也不回去,什么事情忙得这么脚不沾地?我等得不耐烦了,就自己先到老太太跟前请了安,这会子正要去给太太请安呢。妈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还有什么没办完的差事吗?” 周瑞家的笑道:“嗳!今儿偏偏来了个刘姥姥,我多管闲事,陪着她跑了大半天,后来又被姨太太看见了,让我把这几枝花儿送来给姑娘、奶奶们,这会子还没送完呢。你这急匆匆跑过来,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她女儿笑道:“妈倒是会猜。实不相瞒,你女婿前儿多喝了两杯酒,跟人起了争执,不知被谁煽了一把邪火,说他来历不明,把他告到了衙门里,还要递解还乡。我来跟妈商议商议,你看求哪位主子说个情,能把这事了了?” 周瑞家的听了,不以为意地说道:“我就知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先回家等着我,我把花儿给林姑娘送了就回去。这会儿太太、二奶奶都不得闲,你回去耐心等一等,这事好办得很,瞧你急的这个样子。” 女儿听了,只得点头回去,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妈,你可好歹快来呀!” 周瑞家的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小孩子家没经过事,这点儿事就急成这样。” 说着,便转身往黛玉的房中去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谁知黛玉这时候不在自己房里,反倒在宝玉房中和丫鬟们一起解九连环顽耍呢。周瑞家的推门进去,笑着说道:“林姑娘,姨太太让我给你送花儿来了。” 宝玉一听说有花儿,连忙问道:“什么花儿?快拿来给我瞧瞧!” 一边说,一边已经伸手把花匣接了过去,打开一看,原来是宫里制作的堆纱新巧假花儿,做得十分精致。 黛玉只在宝玉手里瞥了一眼,便问道:“这花儿是单送我一个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 周瑞家的答道:“各位姑娘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你的。” 黛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说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会给我。” 周瑞家的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沉默着站在一旁。 宝玉把玩着手里的花儿,问道:“周姐姐,你刚才去哪儿了?怎么这时候才把花儿送来?” 周瑞家的便把去薛姨妈那里回话,顺便被托付送花儿的事说了一遍。宝玉又问:“宝姐姐在家做什么呢?怎么这几日也不过这边来走走?” 周瑞家的答道:“宝姑娘身上不大好,一直在屋里静养呢。” 宝玉听了,便对身边的丫头茜雪说道:“你去瞧瞧宝姐姐,就说我和林姑娘打发你来的,给姨太太和姐姐请个安,问问姐姐是什么病,现在吃什么药。论理我该亲自过去探望的,就说我刚从学里回来,着了些凉,等过几日再亲自去看她。” 茜雪连忙答应着去了。周瑞家的见差事办完,便也告辞离开了。 原来周瑞的女婿,正是贾雨村的好友冷子兴。近来冷子兴因为卖古董和人起了纠纷,打了官司,所以让妻子来求周瑞家的,想让她在府里求个情,把这事化解了。周瑞家的仗着自己是荣国府的老人,主子们都给几分面子,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想着晚上只求一求凤姐儿,这事也就完了。 到了掌灯时分,凤姐已经卸了妆,来到王夫人房里回话:“今儿甄家送来的东西,我已经让人收好了。咱们要回送他们的东西,趁着他家有年下进鲜的船回去,一并交给他们带过去吧?” 王夫人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凤姐又问道:“临安伯老太太生日的贺礼已经打点妥当了,派谁送去呢?” 王夫人说道:“你瞧着谁闲着,就叫四个女人去就行了,这点小事还来问我,又不是什么正经要紧的事。” 凤姐又笑着说道:“今日珍大嫂子来请我,说明日让我过去逛逛,我明日倒没什么要紧事。” 王夫人说道:“有事没事都去走走,没什么妨碍。往常她来请,有我们在,你自然不方便去;如今她不请我们,单单请你,明摆着是诚心想让你散散心,别辜负了她的好意,就算有事也该过去一趟。” 凤姐连忙答应下来。 当下李纨、迎春、探春等姊妹们也都来给王夫人定省请安,完了之后便各自回房休息,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凤姐梳洗打扮完毕,先去给王夫人回话请安,然后才来向贾母辞行。宝玉听说凤姐要去宁国府,也吵着要跟着一起去逛逛。凤姐拗不过他,只得答应下来,立等着他换了衣服,姐弟两个一起坐上马车,往宁国府去了。 到了宁国府门口,早有贾珍的妻子尤氏和贾蓉的妻子秦氏婆媳两个,领着一众姬妾、丫鬟、媳妇等,在仪门外迎接。尤氏一见到凤姐,就笑着打趣了她几句,然后一手拉着宝玉,一起往正房里走去。秦氏忙着献茶,凤姐喝了一口,便笑着说道:“你们今儿请我来,到底有什么好事?有什么好东西孝敬我,就赶紧拿出来,我还有别的事呢。” 尤氏和秦氏还没来得及答话,地下站着的几个姬妾先笑着说道:“二奶奶今儿不来也就罢了,既然来了,可就由不得二奶奶了,总得在这儿多待一会儿。” 正说着,只见贾蓉掀帘走了进来,给凤姐和宝玉请安。宝玉问道:“大哥哥今儿不在家吗?” 尤氏答道:“他出城给老爷请安去了。你在这儿坐着怪闷的,不如也去园子里逛逛?” 秦氏笑着说道:“今儿可真巧,上回宝叔一直想见的我那兄弟秦钟,他今儿也在这儿呢,想必在书房里坐着呢,宝叔何不过去瞧瞧?” 宝玉一听,立刻从炕上下来,就要往书房去。尤氏和凤姐连忙说道:“慢着慢着,忙什么呀?” 一边说,一边吩咐身边的小厮好生跟着宝玉,仔细照顾着,可不能委屈了他,这可比不得跟着老太太过来,得格外小心。 凤姐又说道:“既然这么着,何不把秦小爷请进来,我也瞧瞧?难道我还见不得他不成?” 尤氏笑道:“罢了罢了,还是别让他们进来了。秦钟这孩子可比不得咱们家的孩子们,胡打海摔惯了,人家是斯斯文文养出来的,乍一见了你这‘破落户’似的爽朗性子,还不得被你笑话死。” 凤姐笑道:“普天下的人,我不笑话别人就不错了,还能让一个小孩子笑话我不成?” 贾蓉在一旁笑着说道:“婶子,不是这个意思。我兄弟生得腼腆,没见过什么大阵仗,婶子要是见了,万一他说话不得体,惹婶子生气就不好了。” 凤姐眼睛一瞪,说道:“不管他是什么样子的,我今儿都要见一见!少在这里放你娘的屁,再不带我去看看,我给你一顿好嘴巴!” 贾蓉笑嘻嘻地说道:“我可不敢扭着婶子,这就去把他带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说着,贾蓉果然转身出去,不多时便带进一个小后生进来。这后生比宝玉略瘦一些,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模样竟似在宝玉之上,只是神色怯怯羞羞的,带着几分女儿家的腼腆,说话也含糊不清,慢慢走上前来给凤姐作揖问好。 凤姐见了,喜欢得不行,先推了推身边的宝玉,笑道:“你瞧瞧,这孩子可比你长得周正多了,把你比下去了!” 说着,便探过身去,一把拉住秦钟的手,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细细地问他:“今年几岁了?读什么书呢?家里有几个弟兄?学名唤什么?” 秦钟一一恭敬地作了回答。 凤姐身边的丫鬟媳妇们见凤姐是第一次见秦钟,事先没准备什么见面礼,便连忙悄悄跑到平儿那里回话。平儿知道凤姐和秦氏关系素来厚密,虽然秦钟只是个后生,但也不能太简薄了,便自作主张,拿了一匹上好的尺头,两个 “状元及第” 的小金锞子,让来人赶紧送过去。凤姐接过礼物递给秦钟,还笑着说:“一点小东西,别嫌简薄。” 秦氏和秦钟连忙道谢收下。 一时之间,午饭摆了上来,尤氏、凤姐、秦氏等人便凑在一起抹骨牌,宝玉则拉着秦钟在一旁说话,气氛十分热闹。 宝玉自从见了秦钟的出众人品,心里竟莫名地有些失落,愣了半天神,心里生出一股呆意,暗自想道:“天下竟有这样的人物!这么一比,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一般。可恨我为什么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要是也生在寒门薄宦之家,早就能和他交结来往,也不枉活了这一世。我虽然比他尊贵,可这锦绣纱罗,也不过是裹着我这根死木头;美酒羊羔,也不过是填了我这粪窟泥沟。‘富贵’这两个字,没想到竟被我这样糟蹋了!” 秦钟自从见了宝玉,也暗自赞叹:宝玉果然生得形容出众,举止不凡,再加上金冠绣服,身边的丫鬟小厮也一个个气派十足,难怪人人都溺爱他。可恨我偏偏生在清寒之家,不能和他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可知 “贫穷” 这两个字,真是误人不浅,也是世间一件大大的不快事。 两人各怀心思,却越聊越投机。忽然宝玉问秦钟读什么书,秦钟如实相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十来句话,越发觉得亲密无间,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一会儿工夫,丫鬟们摆上茶果,宝玉说道:“我们两个又不吃酒,不如把果子摆在里间的小炕上,我们去那边坐着说话,省得在这里闹着你们抹牌。” 于是两人便起身进了里间,丫鬟们跟着摆上茶果,退了出去。 秦氏一边张罗着给凤姐添茶摆果,一边忙走进里间,嘱咐宝玉道:“宝叔,我这兄弟年纪小,说话有时候没个分寸,你千万多担待着点,要是他说什么不防头的话,你别理他就是了。他性子虽然腼腆,却有些倔强,不大随和,你多担待。” 宝玉笑道:“你去吧,我知道了,会照看他的。” 秦氏又细细嘱咐了秦钟几句,才转身出去陪凤姐。 过了一会儿,凤姐和尤氏又打发人来问宝玉:“想吃什么东西?外面都有,只管吩咐。” 宝玉只是随口答应着,心思根本不在饮食上,只顾着和秦钟打听近日的家务琐事。秦钟说道:“我的业师去年病故了,家父年纪也大了,身上还有残疾,公务又繁忙,所以一直没来得及商议再请老师的事,我如今也只是在家温习旧课而已。其实读书这事,总得有一两个知己作伴,时常一起讨论琢磨,才能有长进。” 宝玉没等他说完,便连忙答道:“正是这个道理!我们家有个家塾,合族里凡是不能请得起老师的,都可以进塾读书,子弟们的亲戚也可以附读。我的业师去年回家去了,这学也就荒了一阵子。家父的意思,也是想暂时送我去家塾温习旧书,等明年业师回来,再各自在家读书。家祖母又说,一来家学里的子弟太多,怕大家淘气,反倒不好好读书;二来也是因为我前几日病了几天,这事就暂且耽搁下来了。这么说来,尊翁想必也为你的学业悬心。你今日回去,何不禀明家父,就来我们家塾读书,我也陪着你,彼此互相照应,一起长进,岂不是好事一桩?” 秦钟听了,笑着说道:“家父前几日在家提起请老师的事,也曾说起过这里的义学极好,原本就想来和这里的亲翁商议引荐。只是见你们府里事忙,不好为这点小事来聒噪。宝叔要是真觉得小侄还能磨墨涤砚、陪你读书,何不速速促成此事?这样一来,我们彼此都不至于荒废学业,又能时常相聚谈心,既能慰父母之心,又能得朋友之乐,岂不是美事?” 宝玉连忙说道:“放心放心!咱们回去就告诉你姐夫、姐姐和琏二嫂子。你今日回家就禀明令尊,我回去也禀明祖母,这事保管很快就能成。” 两人越说越投机,当下就把这事定了下来。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掌灯了,两人从里间出来,又看凤姐她们顽了一回牌。算帐的时候,却是秦氏和尤氏输了,约定后日设戏酒作东,请凤姐她们过来热闹。一边说着,一边就吩咐下人摆上晚饭。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吃过晚饭,天色已经黑透了,尤氏说道:“先派两个小子送秦相公家去吧。” 媳妇们把话传出去,过了半日,秦钟便起身告辞。尤氏问道:“派了谁去送?” 媳妇们回道:“外头派了焦大,谁知焦大喝醉了,正在那里骂人呢。” 尤氏和秦氏都皱起了眉头,说道:“怎么偏派他去!府里这么多小子,哪个派不得,偏要惹他,他一喝醉就撒野。” 凤姐说道:“我成天说你太软弱了,家里的人都被你纵得无法无天,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尤氏叹了口气:“你难道不知道这焦大的来历?连老爷都让他三分,珍大哥哥也不敢难为他。他从小就跟着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当年在死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出来,才保住了性命。他自己饿着肚子,却偷偷找东西给主子吃;两天没喝到水,得了半碗水也先给主子喝,他自己却喝马尿解渴。就凭着这些功劳情分,有祖宗在的时候,都对他另眼相待,如今谁还敢难为他?他自己年纪也大了,越发不顾体面,一味地喝酒,喝醉了就谁都敢骂。我常跟管事的吩咐,别派他差事,全当他是个死人就完了,谁知今儿又派到他头上了。” 凤姐说道:“我何尝不知道这焦大的底细!倒是你们没主意,这样的人,何不打发他到远远的庄子上去,眼不见心不烦,省得在这里惹事。” 说着,便问身边的人:“我们的车备好了吗?” 底下的人连忙应道:“都伺候齐了。” 凤姐起身告辞,和宝玉携手同行。尤氏等人一直送到大厅,只见厅内灯烛辉煌,众小厮都在丹墀下侍立。那焦大见贾珍不在家,就算在家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便越发肆无忌惮,趁着酒兴,先骂起大总管赖二来,说他处事不公道,欺软怕硬:“有了好差事就派给别人,像这种黑更半夜送人的苦差事,就推给我!没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什么管家!你也不瞧瞧,焦大太爷跷跷脚,都比你的头还高呢!二十年前,焦大太爷眼里谁都不放在眼里,别说你们这一群杂种王八羔子了!” 正骂得兴起,贾蓉送凤姐的车刚出去,听见焦大在那里胡骂,众人怎么喝止都不听。贾蓉实在忍无可忍,便骂了他两句,让人把他捆起来,说道:“等明日酒醒了,再问问他还敢不敢寻死觅活!” 那焦大哪里把贾蓉放在眼里,反而大叫起来,冲着贾蓉喊道:“蓉哥儿,你别在焦大跟前摆主子的架子!别说你这样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在焦大跟前挺腰子!要不是焦大,你们能做官享荣华富贵?你祖宗九死一生挣下的这份家业,到如今,你们不报答我的恩,反倒跟我充起主子来了!不跟我说别的还罢了,要是再敢多说一句,咱们就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 凤姐坐在车上,听见焦大的疯话,便对身边的贾蓉说道:“以后可得早点把这个没王法的东西打发了!留在府里就是个祸害,万一被亲友们知道了,岂不笑话咱们这样的人家,连个王法规矩都没有。” 贾蓉连忙答应:“是,婶子说得是。” 众小厮见焦大实在太撒野了,再不制止就要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只得上来几个人,硬是把他揪翻捆倒,拖着往马圈里去。焦大被拖着,嘴里还不闲着,连贾珍都骂了出来,乱嚷乱叫:“我要去祠堂里哭太爷去!谁承望生下你们这些畜牲来!每日里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这是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净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众小厮听他说出这些没天没日的浑话,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别的了,连忙拿出土和马粪,满满地填了他一嘴,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凤姐和贾蓉等人在远处也隐约听到了几句,却都装作没听见,各自赶路。宝玉坐在车上,见焦大醉闹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便问凤姐:“姐姐,你听他说‘爬灰的爬灰’,什么是‘爬灰’呀?” 凤姐听了,立刻立眉嗔目,厉声喝道:“少胡说八道!那是醉汉嘴里胡吣呢,你是什么身份,不好好听话,还敢细问这些浑话!等我回去告诉太太,仔细我捶你!” 宝玉被凤姐吓得一哆嗦,连忙央告道:“好姐姐,我再也不敢问了,你别告诉太太。” 凤姐脸色稍缓,说道:“这才像话。等回了家,咱们就回禀老太太,打发你和秦家侄儿一起去学里念书,这才是正经事。” 说着,马车便朝着荣国府的方向驶去。正是:不因俊俏难为友,正为风流始读书。 喜欢红楼梦白话文版请大家收藏:()红楼梦白话文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