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是故人来》 第1章 第 1 章 阳春三月,大梨山上的积雪开始融化,顺着蜿蜒曲折的沟渠,汇入底下的大梨河,孕育了两边居住的村民。 在大梨河最底处,有一排排小房子,与前边整齐漂亮的屋子相比,给人摇摇欲坠之感。 一众小房子里边,有一间院子里有一棵大的梨树,梨花白似雪,顺着微风飘飘扬扬落在地面,成了这里唯一的景色。 屋子后面房间,躺着一名女子,如墨的长发搭在肩膀两侧,脸色比外面的梨花还白,一丝血色也无,如同死人。 此刻,女子不只手指动了,羽睫也开始颤动。 随着紧闭的双眼睁开,那如琉璃般晶莹剔透的眸子让人看了个清楚,仿佛能拂去人世一切的纷扰。 她看着面前的茅草屋顶呆愣了片刻,脑海里一片空白。 这是哪里? 她又是谁? 外面的阳光穿过屋顶缝隙刚好落在她的眼睫上,迫使她不得不闭上眼,内心却是一片慌乱。 好在她很快镇定下来,再次睁开眼睛,不敢再往上看,而是左右打量了一圈屋子。 那墙壁是用石块和泥土垒起来的,呈灰土色;地面就是泥土踩平了的样子;床的边上有一个木凳子,应该是手工制作,打磨的不够平整;身下的床和右边的柜子是屋里最大的家具,也是木头制作的,可能是因为年陈已久,上面刷的漆掉得都差不多了;身上盖的深蓝色被子,上面也有好几个补丁。 呃...... 实在是简陋得很! 这时,外面哗哗的流水声和木棒有节奏敲打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 流水声很容易判断,透过旁边打开的窗户,就能窥见外边不断奔涌河水的身影,甚至她还能闻到空气中潮湿的味道,而木棒敲打的声音,像是从外边传进来的。 料想外面应该有人,她想起来出去问问看,只是起身时却发现这有点困难......她的腰根本就直不起来! 好在被子里的手脚还能动,她松了口气,不是瘫了就好。 在床上深呼吸了好几次,憋着一股劲儿才终于颤颤巍巍地支起身子,就这样她的后背已经出了一层汗,不停地大口喘气,实在是累着了。 又歇了会儿,才掀开被子尝试着下床,只是她太高估了自己,脚刚落地想要站起来,整个身子就因为没力,急速失去平衡,朝床下摔了去。 痛..... 浑身都痛...... 额上沁出的冷汗,让她的脸更白了几分,不过正是这一摔,疼痛让她精神大震,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借着旁边的木凳站了起来。 这次她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先试着踏出一只脚,再挪动后面一只脚,几次下来终于可以顺畅地走了。 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她循着敲打的声音和透进来的天光朝大门口方向去。 随着‘吱呀’一声,虚掩着的门被她从里面拉开,视野一下变得开阔起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院子里的那棵大梨树,灰褐色的树干有人的腰身粗,树枝已经慢慢发出嫩绿的芽苞,甚至有的枝桠提前开出了洁白的花朵,暗藏着勃勃的生机。 女子身着白色素衣,墨发如瀑搭在双肩,脸白如纸,此情此景,别说有死人炸尸那味了。 相信此刻若有路人从旁经过,定会吓得直接昏死过去。 不过,这时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这副摸样有多瘆人,只顾着打量所处的环境了。 眼前是一个空旷简陋的院子,她只在右边角落看到晾晒的几件衣服,其他什么都没有,外边则是用藤条围起来的院墙,估摸着只到她腰部的位置。 再看一眼周围的房子,大都是石板和泥土做墙,木头做梁,茅草做瓦,有的房身还倾斜着,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强撑着一口气苟延残喘着,只要来阵风、来场雨,推倒它轻而易举。 结合看到种种,这片应该很穷,她得出结论。 —— 梨树后面正佝偻着背浣衣的张阿婆听到细微的响动声,手上浣洗的动作不停,连头都没抬一下,“阿冬,你回来了。” 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在梨树后面有位老妇人。 一头银发被她梳得一丝不苟,用蓝布包着,边上还插着一根简单的银钗,穿着同款蓝色布衣,衣摆和衣袖处有好几处补丁。 老妇人正对着她,坐在矮凳上,佝偻着背浣洗衣物。 没有得到回应,张阿婆停下手中的活计,不确定地抬头叫了一声:“阿冬?” 阿冬? 是在叫她吗? 她的心里不确定,这位老妇人与她又是什么关系? 没人回答,张阿婆坐不住了,虽然家徒四壁没有值钱的东西,但是后面屋子还躺着一个人,她急匆匆丢下手中的衣物,摸索着就往这边来。 女子看着她的动作,瞪大了眼睛,恍然明白过来这位老妇人的眼睛看不见。 “小......心!” 眼看着她伸出双手向前探着,将要踩到地上石块时,她磕巴地开口提醒,并上前两步扶住了人。 张阿婆听到明显女子软糯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脑子里突然划过什么,反过来紧紧攥住了胳膊上的手。 “你......你......终于是醒了!” 她感觉到老妇人的手微微颤抖着,声音也十分激动,“我就说该把后边的窗户打开,让你听听河水的声音,说不定就把你给吵醒了,阿冬还闹着不让,结果证明还是老婆子我的法子管用!” “阿冬是......” “我回来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出现的一道男声打断了。 一位身着青色布衣,高挺的男子进入了她的视线。 只见那男子肩上挑着筐子,目不斜视顺着围墙往左里边走,嘴里还高兴念叨着,“阿婆,我今天领到了工钱,不仅去周大夫那抓了药,还很便宜地买了一只烤鸭,今晚你煮点粥就可以了。” 像是想到什么,他的语气立马转为了担忧,“对了,今天阿沅怎么样?早上出门还有大雾,她会不会着凉......” 张阿婆都要急死了,平时都不怎么爱说话的人,今天却说个不停,硬是没让她插进去话,终于等到他说完,才跺着脚,急切喊他:“阿冬啊,你娘子醒了!” 什么!!! 女子的身子明显不稳,感觉有一道惊雷从头顶劈下来。 她嫁人了! 什么时候? 再看那男子,他像是也被这个消息震得不轻,直接一个踉跄重心不稳地摔在了地上,就这样了还强撑着上半身,往她这边看过来。 她整个身体僵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看向她的眼神,激动?高兴?难过? 不知道,或许都有。 她想了一下,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甚至听到刚才老妇人说的娘子,心里还有一丝惧怕。 阿冬根本不知她此刻的想法,还自以为是一年过去,阿沅醒来感到不适应和害怕,所以整个人看起来愣愣的,完全没有发现她此刻的不对劲。 顾不上倒了的筐子,他赶忙从地上爬起跑过去,紧紧抱住了她。 “别怕,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一串问号从她的头顶飘过...... 她该怕什么? 什么都过去了? 她觉得两人脑子根本不在一个频道。 他抱她的手臂实在太紧,紧得她能清晰听到他的心跳声和闻到他身上海水般潮湿的味道,不难闻,反而给她一种熟悉感,这使她止住了推他的动作。 只是仅这样尴尬地抱着,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思来想去,最终问出一句:“我叫阿沅?” 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一僵,然后缓缓松开抱住她的手,一脸疑惑看向她,像是不明白她为何这样问。 两人面对面,她这才发现他的个子很高,自己只到他肩膀位置,需要仰着头才能看清楚他的脸。 他有一双曜石般黑亮的眼睛,眉头因疑惑微微皱着;脸上覆着一层泥土灰蒙蒙的,看不出原本的肤色,却刚好显现出他流畅的脸部线条;唇形很优美,呈暗红色,稍微有点起皮,此刻微抿着,整体看起来很年轻俊朗。 “阿沅,”阿冬终于发现眼前的人有点不对劲,一时心如鼓镭,不自觉地手上使了力,喉结上下滑动好几下,才压着声音轻问:“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她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被紧握着的手臂,那凸起的青筋显示这个问题很重要,克制着想要挥开他手的冲动,她摇了摇头。 “对不起。”注意到她因自己用力而皱起的眉头,阿冬立马道歉并松开手。此刻他的脑子乱哄哄的,嘴上还不忘安慰着,“你别怕,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对了!周大夫,他一定有办法!”阿冬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嘴角绽放出一抹明朗的笑,“你在这里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说着就急匆匆往外跑。 “哎,你......” 话还未说完,就见他如风的身影穿过用藤条围作的简陋的墙,然后快速淹没在一排排小房子中。 徒留她在原地叹了一口气,这性子也太急了些,她还有很多问题没问呢。 第2章 第 2 章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阿冬就提溜着一名大夫回来了。 “周大夫,您赶快给瞧瞧!” 被叫做周大夫的老者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连忙向他摆手,说话也囫囵不清,“你这后生啊,要累死我不成,先让我喘口气再说。” 这一趟可真是累惨了他,让他一度以为今天要将这条老命交给阎王爷,上次这样还是一年前。 现在想来也是被这小子拖着来给他娘子看病,可真是冤家,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他的! “真是对不住。”阿冬一脸歉意,“今天是我太急了。” 周大夫摆了摆手,算了,知他是关心娘子心切,今天就不与他计较了。 歇息了一阵,他才开始把脉,期间问了一些问题,最后淡定得出结论,“身体没什么大碍,至于记忆的事,应是昏迷了太久,气血瘀滞不畅,我先为你改药方,喝一段时间,观察看看情况。” 听完,阿冬狠狠松了一口气。 又趁着送周大夫回去,拿着他写的药方去镇子上抓药。 张阿婆本来也很担心,但听过大夫的话后,就放松了下来,让阿沅坐着休息,她先去做晚饭。 阿沅乖乖坐在矮凳上,想着自己对这里还不够熟悉,遂点点头,又想到这位阿婆看不见,开口说了声“好。” 阿婆欢欢喜喜地走了,阿沅注意到她行动还算便利,就将头转向了大门口。 看刚才大夫给她看病的架势,应该对她的情况很熟悉,那名叫阿冬的男子焦急、紧张的神情也不像是假的,那她......真是他的娘子? 阿沅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如果没有失去记忆就好了,她实在是不喜欢这种一无所知的感觉。 又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阿冬手里拎着几包药进了院子。 此时阿婆的饭已经做好,正坐着等他回来一起吃。 阿冬见状一愣,让她们先吃,他先把药材煎煮上,说着就急匆匆往厨房那边走。 张阿婆听到他的说话声,向阿沅打趣,“我就说了吧,不用等他。” 说着自己拿起筷子,端起碗,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阿沅被她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也开始端起碗来吃饭,不过眼神有意无意瞟向厨房的方向。 在她吃到一半的时候,阿冬才过来坐下,正好与她面对面,见她没有表现出不适应的情况,也端起碗来吃饭。 他吃饭的速度很快,却不显粗俗,有了他的加入,桌上的饭菜不一会儿就解决完了,特别是那包烤鸭,有一大半都是他吃的。 见她放下的碗中还剩下半个鸭腿,还皱着眉头问她:“怎么不吃了,是饭菜不合胃口?” 张阿婆听他这傻气的话,真是关心则乱,“她这才刚醒,不适合吃油腻腻的烤鸭,待会儿你去隔壁李婆子那儿买只鸡和鸡蛋回来,我明天弄点清淡滋补的给她。” 阿冬被说也没觉得不对,还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还是您考虑得周到,吃完饭我就去。” 说完很自觉地拿过她的碗,啃起剩下的鸭腿来。 阿沅没料到他还有这般动作,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看得她整张脸通红,那上面都是她的口水,他也真是不讲究!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炙热,阿冬似有所觉看过来,“怎么了?” 阿沅连忙转移视线,铁定不能说你怎么能吃我剩下的,“没事,我......我想说不用那么麻烦,你们吃什么我跟着吃什么就行。” “那怎么可以!”阿冬和阿婆异口同声道。 就见阿婆一脸严肃,“你这一睡就是一年,每天就靠着点补药吊着命,现在好不容易醒了,必须吃点好的,才能将身体彻底养回来。” 阿冬点头附和,“阿婆说的对。” 阿沅见他们严正以待的样子,像是自己说了多么不该说的话一样,摸了摸鼻子,暂时放弃抵抗,她也是考虑到这家境不富裕,能省则省。 阿冬和阿婆才不知她心里的想法,不过就算是知道了也会是一样的决定,不说在阿冬这里她是他的娘子,张阿婆就算是收留一只小猫,这么长时间的看顾也有深厚的感情了。 再说了,阿冬虽然平时在码头做账房和搬运两份工很累,但是每月下来会有五吊钱,刨去固定的药钱和生活开支,也会结余一点,都被阿婆好好的存起来了。 现在阿沅醒了,药钱可以省下一半,每月剩余的钱会更多。 反正说什么都不会同意她的提议。 —— 虽然三月的天气已经开始暖和起来,但是晚上依然比较冷。 饭后,阿婆让阿沅早早进屋歇息,阿冬则去隔壁买鸡和鸡蛋了。 阿沅看着屋子里的木床一阵犯难。 刚才进屋时,她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房子只有两个房间,中间是个小客厅,右边是阿婆的屋子,那么左边就是她和阿冬的房间。 想来一直以来他们都是睡在一起的,只是那时的自己陷入昏迷,不知道就算了,现在醒了但却什么都不记得,再一起睡就觉得十分别扭了,毕竟她对这个丈夫十分陌生。 “怎么了?”阿冬一进屋就看到她站在床前发呆,走过去将装着药的碗递给她,“周大夫说趁热喝效果才好。” 阿沅在他问出话的时候就已经转过身来,听他这样说直接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动作十分干脆利落,彷佛不知道那药有多苦一样。 阿冬也像司空见惯一般,接过她手中的药碗,放在一旁的凳子上,又转过身来问她,“刚才怎么了?” “啊?”阿沅一脸迷惑,朝他看过去,对上他探究的眼神,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虽然心里很紧张,但她不是弯绕的性子,思量了片刻开口,“我是有些问题想......想问问你。” 阿冬还以为她是身体哪里还有不舒服刚才没说,听罢松了口气,将她扶到床边坐好,自己再挪过旁边凳子坐到她面前。 看他一副严正以待的样子,阿沅也不自觉地挺直腰背,然后......就出现了大眼瞪大眼,面面相觑的画面。 ...... 阿冬意识到自己太过于严肃了,握拳抵住唇假咳两声,又放松了紧绷的身子,才道:“你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阿沅注意到他的耳根都红了,心底的紧张消了一大半,她放下绞着的双手,酝酿了一会儿才问出口:“我们是......夫妻?” 阿冬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不过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是自己醒来什么都不记得,被告知有一个妻子,自己也会想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此他的回答很详细,“对,两年前冬月十六成的亲,南下途中遭遇劫匪,逃跑过程摔下了山,我受了重伤,你的脑袋磕到石头上,我带着你一路走到这个村子,被阿婆所救,你昏迷不醒我们就暂时安定了下来。” 见她一脸存疑,又道:“你要不信,可以看随身佩戴的玉佩,与我身上的是一对。”说着就取下自己脖子上的放到她手中。 阿沅看着手中温润清透的白色玉佩,被雕刻成月牙的形状,上面有繁复的花纹纹路,与自己脖子上戴的明显是一对。 “这是我的家传玉佩,成亲后与你一人一半,象征一生一世一双人。” 怕她不懂,阿冬解释起这玉佩的意义。 阿沅不好再反驳,尤其是看到阿冬说完将玉佩慎而重之地重新戴回后,对于两人是否成亲这个疑虑彻底打消了。 她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立马转了话题,“那我还有什么亲人吗?” 阿冬整理衣襟的手一顿,摇了摇头,“你的娘亲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你跟随父亲长大,不过在我们成亲没多久他也因病过世了。” 那不就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阿沅努力想了想,对他说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在他说到自己父亲时,心里是有点不一样的,却又说不上来。 她归结于这是陪她长大最亲的人,本来感受就是不一样的,也就不再深究了,最后问他:“我以前是干什么的?” 说起这个,阿冬的表情明显生动起来,“你以前......是我们那镇上远近闻名的大家闺秀,诗词、歌舞、刺绣、管家......样样精通,求亲的人都快把你家门槛踏破了,不过我们两家是世交,你父亲也很满意我,待你及笄后,我们就成了亲。” 他一脸恰有其事的样子,让阿沅不禁问起自己,我......真有这么厉害? 不过总结起来就是他们两家是世交,生活在北方一个镇上,父母都已经过世,两人两年前成亲了,在南下途中遭遇变故,现如今停留在这个地方。 见她不再问了,阿冬起身拿起凳子上的药碗,“你先睡,我把药碗放回厨房。” 阿沅点点头,直到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脱了鞋子爬到最里面躺下。看来他们真的是夫妻,一起睡就一起睡吧,她在心里说服自己。 本以为会睡不着,结果躺上床一会儿她就撑不住闭上眼睡了,阿冬进来注意到放轻了脚步,见她被子盖的好好的,才脱鞋上床挨着她轻轻躺下。 许是察觉到身边有热源,睡梦中的阿沅不自觉地向其靠近,将脑袋移到他的肩膀处,手也搭到腰上来。 阿冬眼睛不眨地看着她的动作,真切感受到她真的醒过来了,又寻到她搭在腰间的手握住,见她只是拱了拱脑袋没有挣开,才敢轻轻用唇蹭了蹭她的额头。 真好。 第3章 第 3 章 一晃半月,院子里的大梨树叶子逐渐茂盛,渐渐开出白色的花朵,成了这一片唯一亮丽的景色,阿沅也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这天天刚微微亮,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睁开迷朦的双眼,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便轻轻唤了一声,“阿冬?” 阿冬正在穿外裳,听到她的声音,知是自己吵醒了人,顾不上还未系好的衣带,连忙走过去轻声哄着,“我去上工了,天还早,你继续睡。” 阿沅本来就一脸睡眼惺忪,听到他的声音“嗯”了一声,用脸蹭了蹭枕头,抱着被子又睡了。 再醒来,外面天已经大亮,看着身边空了的位置,阿沅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半梦半醒间好像听到阿冬说他去上工了。 这几天他上工都比较早,说是码头近期出现了盗贼,报了官也没抓到犯人,东家忍受不了每天都丢失大量东西,想了个两班倒的法子,阿冬是早班,从日出卯时到日入酉时。 穿戴好出门,太阳已经很大了,正赶上阿婆晾晒粟谷,那是阿冬去年夏天从隔壁李婆子那里购买的,经过一个寒冷潮湿的冬天,粟谷有发霉的迹象。 阿沅二话不说去到院子里帮忙,不知是不是近段时间补的太好,她觉得搬粟谷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轻巧得很。 阿婆起先还没发现她过来了,直到听到箩筐落地的声音,才急了,“你赶快到一边去,这点活我能做。” 怕她不听,又叉着腰威胁道:“不然等会儿阿冬回来我就告诉他。” 阿沅险些滑了手,她现在最怕的人就是他了,主要是他管她管的太严,什么不要出门,路走多了会累,糖葫芦要少吃,对身体不好,不要干重活,对身体恢复不利...... 反正不管她做什么都能扯到身体上去,最好是天天乖乖呆在家里,什么都不要干,等着吃就行了。 她又不是猪! 想是这样想,嘴上却答应着,“别,我这就走。” 她将往下滑的筐子往上颠了颠,几步走到院子靠左边,麻利将其倒下摊开才离开。 好在这也是最后一筐。 吃完饭出来,粟谷已经被阿婆全部摊开,此时她坐在梨树下整理昨天大家换下的衣服,准备一会儿洗。 “阿冬衣服怎么又磨破了,”阿婆对着手里的衣服满面愁容,“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干些什么,三天两头的就在补衣服,以前也没见这么勤的。” “我来给补,这个不累人。” 阿沅听见了立马说道,并从阿婆手中接过破衣服,那动作之快,仿佛晚了一步就会被人抢了一样。 毕竟她是大家闺秀嘛,补个衣服不是什么难事,而且前几次也都是她给补的,现在她已经很熟悉了。 阿婆见她这么积极,乐得将衣服给她,自己则去到一边洗衣服,让她在这边慢慢补。 隔壁的李婆子揣着一篮子鸡蛋过来,正准备唤人,就见到这幅美人廊下补衣场景,一时愣在原地。 在阿冬刚过来这边时,她其实远远瞧见过一次他昏迷的娘子,那时候只觉得美则美矣,却是不会动,还暗自替他惋惜了一番。 今天阿沅穿了一件蓝布衣裙,衬得她肤如凝脂,眉眼温润清透,梳的是简单的妇人髻,没有任何装饰,将她饱满的额头露出来。 仅是这样简单的装扮,就让李婆子回不过神来,不得不说阿冬这娘子生了个好皮相,与他也真真是般配。 视线下移瞧见她补衣服的动作,李婆子的眼睛一跳,她们平日里补衣服都是从里到外,这样既美观又不容易坏,这阿冬娘子行针却是从外到里。 属实有点异常...... 这是她第一次见阿冬醒来的娘子,也不好开口提醒她,免得惹人讨厌,说不准阿冬就喜欢他娘子这样给他缝补衣服呢。 想明白这个理后,李婆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和头发,脸上扬起笑容,朝着院子里的人开口,“阿冬他娘子,补衣服呢?” 阿沅听到声音抬头,看到一张言笑晏晏的脸,这个人她认得,住在隔壁的李婆子,鸡蛋和粟谷全都是从她家买的。 正准备放下手中的衣物起身唤人,更靠近门边的阿婆已经起身摸索着过去,“李婆子过来啦,有事情?” “哎,你也在家啊,”李婆子刚才没注意门边还坐着一个人,她提起手中的篮子,笑着说:“是有事,我又攒了些鸡蛋,给你们送过来。” 阿婆明白了她的来意,满脸笑着让她赶快进来,“你送的正是时候,家里的鸡蛋刚好没了,刚还想着晚上让阿冬跑一趟呢。” 说着就迎了人进来,接过她手中的篮子,“你先坐会儿,我进去拿钱给你。” 李婆子听到她说要去拿钱,赶忙拉住了人,眉头也紧皱起来,一脸的不赞同,“这个不要钱,你不看平时阿冬帮过我多少忙,上次不要他硬塞的,说是不收钱就找其他人,你再说给钱,我就翻脸了啊。” 她这样说,阿婆就不好再推辞,“行行行,那老婆子我就厚着脸皮替他收下了。” 想着反正挨得近,平时阿冬也乐意帮这片人的忙,大不了以后多帮着点她们家。 “就是,大家邻里邻居的,相互帮衬是应该的。”李婆子见她干脆收了,眉眼舒展开来,将话题转到阿沅的身上,“这就是阿冬的娘子吧,长得可真好看,和他般配的很。” 阿婆笑着应“是”,然后让阿沅叫人,“这是住在隔壁的李阿婆”。 阿沅抱着衣裳站起来,乖乖叫了声:“李阿婆。” “哎......”李阿婆笑得见牙不见眼,拉着阿沅的手,好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冒,“不是我说,阿冬一看就是个疼娘子的,现在你醒了,两人一起过日子,往后只会越来越好。” 阿沅被她的热情弄得有点不自在,不过心里知道这位李阿婆没有任何恶意,因此没有挣开手,而是脸蛋红红地看着人笑。 李阿婆没呆会儿就走了,还得赶着去上工赚钱养小孙子,临走前她没忍住又看了一眼阿沅手上缝补的衣裳。 阿沅注意到了,却不知她是何意,告知阿婆后,她仔细摸了摸衣裳的缝补处,没发现有什么不妥,便安慰道:“许是看你缝补的好,想仔细瞧瞧。” 阿沅听她这么说,也就将这事抛之脑后了。 —— 临近中午,天色阴下来,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阿婆已经去厨房做午饭了,阿沅想着也没事,就开始收拾早上晾晒的粟谷。 正准备将装满粟谷的筐子抱起来,肩上就落下一只大手制止了她的动作,鼻尖涌入熟悉的海水般潮湿的味道,阿沅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要完! 她立马松开抱着筐子的手,缓缓转过身子,不无意外对上一张严肃的脸,“那个......我就是想要帮帮忙......” 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见他要开口,阿沅怕他责备,立马转移了话题,“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今天上的早班吗?” 阿冬就知道她会有这么一出,上一次碰到她双手泡在冷水里洗碗也是这副模样和这般说辞,一点新意也无。 他心里气极了她不顾惜自己的身子,没有回答她,只一味沉着脸开始将粟谷搬到屋子里。 阿沅自知理亏,这个时候倒是有眼色的很,在阿冬搬粟谷的时候乖乖站到一边,等他搬完出来又殷勤地拿帕子给他擦身上的雨水。 刚才搬到一半,就开始下起雨来,搬完全部粟谷,阿冬也淋湿了。 阿冬看不了她低眉垂眼的样子,自己接过帕子擦拭,嘴里不忘说道:“你说这都第几次了,简直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 “当的,当的。”他终于肯理自己,阿沅赶忙顺坡下,十分的狗腿,“我刚才错了,只是下雨了,阿婆在做饭,我才想着自己搬的。” 见他眼睛斜过来,又要发作的样子,阿沅站定举起三根手指放在耳边,“我发誓,以后这种事情都不再干了。” 阿冬抿唇不语,最好是这样。 望着他进厨房挺拔的背影,阿沅知道这关自己过了,狠狠松了口气,又为自己被他吃的死死的生气。 “怎么了?” 阿冬突然的回头吓了她一跳,她赶忙上前一步抱着他的胳膊,将头摇的像拨浪鼓,十分谄媚道:“没事儿,中午有你爱吃的玉米饼。” 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 阿婆得知他回来很高兴,一边准备再添一道干炒蘑菇,一边问他怎么今天下工这么早。 阿冬在灶前坐下,先添完柴,待火势起来后,才回答她。 原来他们上午装货上船发现了盗贼的踪迹,为防贼人逃脱,官差临时解散了码头上的工人,说是今天势必要抓住那伙贼人。 阿婆听了让他下午就好好休息一下,“连着早起了好几天,小心身体遭不住。” 阿冬表面答应的好好的,实际根本就闲不住,刚吃了午饭,就爬上房梁修理漏雨的地方了。 阿沅帮不上忙,被赶着回屋休息去了,等她睡醒过来,外面天已经变得黑黢黢了。 “别起身了,雨下的大,凉的很。”见她拥着被子准备起身,地上忙活的阿冬赶忙开口制止。 阿沅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人,阿冬正蹲在地上修理坏了的凳子,也不知他手指如何动作,几番拼凑敲打,那凳子就变得稳如磐石了。 正看得起劲,就对上阿冬投过来的戏谑视线,她努力鼓大眼睛瞪他,让你笑我! 阿冬并不觉得恼,反而认为她搞怪的样子可爱极了,任由她一个人在后面玩得尽兴。 因为下雨,他们晚饭吃的很早,也没什么娱乐项目,阿沅躺在床上很无聊,只得翻过身拉着阿冬说话。 “你知道吗?今天隔壁的李阿婆过来了,送了我们一篮子鸡蛋。” 阿冬看她双眼炯炯有神,哪里有一丝睡意,在帮她捂紧身后的被子后,才开口,“嗯,阿婆刚才跟我说了。” 阿沅不满意他的回答,撇了撇嘴,又说:“我今天还帮你补了衣裳。” “看到了,补的真好,幸苦你了。” 阿沅这下满意了,往他身边挪了挪,一脸地神神秘秘,“你说这天气,那盗贼抓到没有?” 阿冬这段时间已经习惯她这般跳脱的思维,微微揽着她的身子不让她乱动,想了想才说:“应该抓到了吧,毕竟那么多官差。” “那真是可惜了。” 她一脸遗憾的表情,阿冬不解,便问:“可惜什么?” 阿沅有点嫌弃他这不开窍的样子,“当然是没抓到才好啊,这样你明天就又可以休息了。” “这样就挣不到工钱了。”阿冬提醒她。 “那算了,还是抓到吧。” 阿冬笑了出来,他没想到阿沅还挺在乎钱财的,见她眼睛瞪过来,又立马收起笑意,手在她背后轻轻哄着,“好了,不早了,睡吧。” 阿沅看他识趣,收起眼神,也觉得有点睡意了,遂点点头靠着他闭上眼睛。 夜凉如水,阿沅是被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吵醒的,她迷糊睁眼刚好对上房梁黑色身影的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她直接抽出枕下的长剑,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剑尖直指黑影的脑袋。 那黑影吓了一跳,为了避开她的剑,身子后退一步,跃下房梁,落在地上,只是还未站稳,后背就挨了一脚,直接摔趴在地上。 本想抬起头看看是哪个王八羔子给他搞背后袭击这一套,冰冷的剑已经挨在颈边。 一时间,阿沅、阿冬和黑影三人面面相觑,全都是满头的问号。 阿沅:我一个大家闺秀,怎么会武? 阿冬:阿沅恢复记忆了? 黑影:我就藏个身,至于对他混合双打? 第4章 第 4 章 面对这个情况,阿沅也很震惊,甚至回想起来,自己都不记得刚才是怎样动作的。 她看向阿冬,想到之前问他自己以前是干什么的,他回的是她是大家闺秀,两人青梅竹马,在她及笄后两人就成了亲。 他说的那般诚恳,平时对她也是诸多照顾,她内心里是十分信任他的,即便是阿婆平日做饭自己帮不上忙时,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现在该怎么解释,一个大家闺秀会使剑这事,她是失去了记忆,不是丢掉了脑子! 人只要识破了一个谎言,就会怀疑这一切是不是都是骗局。 阿沅就是这样的心理,她怀疑阿冬告诉她的一切,感觉自己就是个傻子,被他骗得团团转,升起的怒火使她手中的剑向前了一分,那黑影的脖子立马涌出血迹。 “女侠,饶命!” 黑影人在心里骂娘,自己只是趁黑摸进一家院子躲一躲官兵,没想到踢到了铁板,眼见女子的剑愈发往前,他急忙开口,怕今天这条小命真的要交代在这。 只是刚说完,踩在后背的脚就又添了一分力,抵在脖子的剑也未松动分毫,他立马住嘴装鹌鹑,暗叹自己今天碰到了硬茬。 就在屋里气氛弩张的时候,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让在场的三人俱惊,紧绷气氛顿时被打破。 黑影人亲眼看到刚刚还一脸冷肃、双眼冒火的女子,快速收回剑藏到枕头底下,再随手拿起床边凳子上的外杉,迅速裹作一团,堵上了他的嘴。 而后边的男子,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绳子,三两下就将他的手脚通通捆绑起来,让他动也动不得,说也说不出来。 两人配合默契做完整套动作,相互对视了一眼,阿冬去开门。 “阿婆,你怎么过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阿婆松了口气,“我睡到一半,听到这边屋子有摔摔打打的声音,怕有什么事,就赶过来看看。” “呃......半夜屋里出了只......大耗子,阿沅被......吓到了,我这不打耗子呢。” 阿冬维持镇静地说完,回头看了一眼阿沅,他临时只想到这么个借口。 阿沅则瞪了他一眼,给了地上黑影人一个警告性的眼神,见黑影人识趣装死,这才过去拉住阿婆的手,做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耗子,吓死了!” “许是河水上涨,有水耗子顺着石头爬进了屋里。”阿婆没有怀疑,还顺着她的话想办法解决,“你别怕,明天让阿冬买几包耗子药回来,包除个干净。” “明天一早我就去买药,现在没事了,让阿沅扶您回房间。”阿冬接着话头道。 阿沅不是很甘愿地往前一步,“来,阿婆,我扶您过去。” 整个屋里只剩下阿冬和黑影人。 阿冬走过去,见他一脸呆滞,踢了他一脚。 黑影人这幅样子是从听到将他比作大耗子时开始的,枉他一世英名,今朝栽在这对男女手上,真是滑稽至极! 阿冬可不管此刻他的内心活动,只伸手将他提起抗在肩上,出了门。 黑影人见他轻轻松松就能将他扛起,内心更觉侮辱,一时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待阿沅再回来,不无意外阿冬和被绑的黑影人已经不见了。 她走到床边坐下,抽出枕下的剑,细细打量一番,无甚特别之处。 美人斜靠床榻,眼神落在泛着白色冷光的剑身上,将她的脸也衬得冷硬无比,无端生出一丝距离,让人心里一紧又一紧。 这是阿冬回屋见到的景象,他摸了摸鼻子,悻悻地走近,在她对面坐下,她一抬头就能看清他。 他接过阿沅手中的剑,向她展示剑柄上隐藏的小字,“你看这两个字,就是你的名字——阿沅。” 阿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真的发现两个小字,只不过那字迹太小,又藏在繁复花纹中,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见她有反应,阿冬再接再厉,“我错了,我不该将你是武官女儿说成是大家闺秀,其他的事情都没有骗你,这么做的原因也是考虑到你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怕对你身体恢复不利。” 阿沅对他的说辞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她的表情依旧是冷冷的,连头都没抬一下,更别说看他一眼。 一时间阿冬的心沉入谷底。 其实刚才阿沅举着剑望向他时,他心里就知道完了,自己这一关怕是难过,别看她平时一副单纯好说话的样子,有时候还挺怕他,但是他知道真正的阿沅是什么样子的,当她认准了什么事情,整个人就会变得很固执。 “你别不说话,我心里害怕。” 实在受不了她冷淡的态度,阿冬的身子朝她那边挪了挪,还试探性地去握她的手。 阿沅很生气,用力挣扎,但在感受到他指腹的粗茧后,又停下了动作。 脑海里想到他天不亮就出门上工,身上的粗布衣裳磨破了又补,那天还意外看到他与隔壁小孩子一起追逐玩乐......也是那时她才知道阿冬身上不只有稳重可靠,还有肆意张扬的少年气。 再看自己身上穿的棉布衣裳,上面没有一块补丁,自她醒后鸡蛋、肉类都没断过,有时候阿冬下工回来还会给她带两块糕点,他自己却从来都不舍得。 这一切种种都是为了她,不然自己昏睡不醒,他大可不管一走了之,她没资格生他的气,反而是因为她,他才让自己落入今天这般境地。 “阿沅,”阿冬感觉到手背上一阵温热,低头一瞧才发现是她在哭,他慌乱极了,连忙抬手给她擦眼泪,“别哭,是我错了,我认错,我不该骗你,你打我吧!” 说着就握着她的手使劲往自己身上砸,力气之大,阿沅想抽出手都不能,见自己制止无望,就顺着劲儿狠狠给了他一拳,顺便做出一副凶狠的模样,“如果我再发现你骗我,我一定会第一时间远离你。” 阿沅不想就这么轻拿轻放过去,虽然十分感激他对她的付出,但是对他的欺骗也是真的生气,所以还是摆明自己的态度,让他以后注意再犯就得承担相应的后果。 阿冬还没来得及高兴她终于肯理他了,就听到这句冷冰冰又充满威胁的话,这时候也顾不上更多,赶忙举手保证,“再也不会了。” 就是为了这句“远离他”也不敢了。 —— 许是刚才发生的事,触发了阿沅的记忆,使得她睡着后做起了梦来。 这个梦是红色的。 她站在一扇大门前,门上挂满了红绸,预示着这家今天有喜事,一阵夜风吹过来,门上的红绸扬起,摇摇晃晃了几下又落下,让人看着瘆得慌。 这时门被打开了,与屋外的冷清相比,屋里气氛十分热闹,客人觥筹交错。阿沅一眼落在正中央身着喜服的男子身上,他正被一旁的客人拉着劝酒,酒杯挡住了他的脸,她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正当她踏进门想一窥究竟时,自己已经身处室内,屋里红烛烧得喜庆,她将视线投向床中央坐着的女子身上,红色盖头遮住了她的脸,只能看到盖头下绞着的白皙手指,传递出她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阿沅正准备问她是谁,就又被拖到一片山林里,视线所及到处荧光点点,渐渐的连成了火红一片,直接将夜色撕开了一道口子。 借着这道亮光,她发现地上有鲜红的血迹,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她沿着血迹寻过去,在山崖边看到了一个披着嫁衣的女子,那嫁衣已经破烂不堪,白色的里衬被鲜血染红,整个人摇摇欲坠。 许是注意到了什么,她慢慢回过头来,看着她张嘴说着什么,阿沅看清楚了她的脸,那......那是她自己。 画面再一转,已经来到一片雪地,那雪深至膝盖位置,她听到细微的说话声,是刚才那名女子,她趴在一名男子肩上,气若浮虚地呢喃着:“雪太大了,你放下我,自己走吧。” 大风扬起,她的视线被风雪迷住,隐约听到那男子的声音:“我不会放下你不管的,大不了一起死。” 阿沅眼看他们越走越远,顾不上什么追了上去,结果自己就到了那女子的身体里,也看清楚了背她的人,是......阿冬。 “怎么了,阿沅?” 她从梦中惊坐起来,熟悉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阿沅克制着发抖的身躯,将头转向阿冬方向,直愣愣看着他。 阿冬心里发怵,身体往她那边靠近,抬手轻拍她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只是做了噩梦,全都是假的。”语气极尽安抚。 不,那不是假的,她听清楚了梦里她说的话,也见到了他。 那女子惨白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泪,满眼悲怆望着她,“阿沅,赶快回家,晚了就来不及了。” 话里的焦急,到现在依然清晰感觉得到。 有液体滴落在阿冬的手背上,轻拍她后背的手一时僵在那里,黑亮的眼里顿时酝酿起一股风暴,又被深深压在眼底,哪里还有平时稳重的样子。 今天她已经哭了两次,并且一次比一次厉害,阿冬心里不是滋味,说话的声音前所未有地轻,“来,告诉我梦到了什么,害阿沅哭得这样伤心?” 见她始终低着头,也不回答自己的问题,阿冬不得不伸手将她脸抬起来,这一看,她双眸猩红一片,嘴唇上下翕动未发出一言,硕大的泪珠又掉下来,像是经历了莫大的苦楚。 “你想说什么?” 看着她难受的样子,阿冬心也跟着上下搅动。 “阿冬......”阿沅颤颤巍巍地说,“我要回家。” 平地一声雷! 阿冬为她擦拭眼泪的手就停在她眼下的位置。 回家,多么美好的词汇,却又那么的遥远。 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许久阿冬长叹一口气,像是经历了许多事的老者发出的最后一丝叹息,“阿沅,你先容我想想。” 该来的总会来,根本不容人逃。 平稳情绪后,阿沅将梦里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阿冬,临了还一脸委屈地问:“我是不是以前嫁过人?” “胡说!”阿冬太阳穴突突地跳,沉着脸反驳,“那是一个势利小人为了拆散我们设计的一出戏,后来被我给收拾了,你我才是真正的夫妻。” 阿沅被他这副凶狠的样子吓了一跳,再回想刚才的梦境自己是逃出来了的,阿冬还背着自己在雪地里穿行,心里松了很大一口气。 至于刚才说的回家,阿冬则解释道:“阿沅,我们回去要从南到北,耗费时日很长,需要做很多准备,再加上你现在身体未完全恢复,我很怕路途中有什么意外。” 说着又想了下,告知她他的想法,“我想的是你先把身体养好,我再赚点路上要用的盘缠,好在刚才那一出发现你的身手还在,到时我们再练练,等夏季过去我们再出发不迟,那时不冷不热,也不怕蛇虫鼠蚁。” 阿沅没有料到她的一句话,他已经想的这么多这么周全,显得她很无用,“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哪有,我们早晚都会回去的。” 阿冬是笑着答她的,若细看会发现那笑不达眼底,甚至透出一抹狠厉。 第5章 第 5 章 两人做了北上的决定不可能不告诉阿婆。 第二天阿冬比平时出门还早,回来时房子刚升起袅袅炊烟,知道是阿婆起来做早饭了,他就直接进了厨房。 待帮着阿婆烧好早饭,又回了屋子叫阿沅。 不一会,两人就一前一后出来了。 阿冬在前,阿沅在后,仔细看阿沅的眼睛有些红肿,那是昨晚哭多了的缘故。 饭桌上,阿冬告知了阿婆他们预计夏天过去就要北上的决定,这也是他早上很早出门又回来的原因。 先去码头向老板告了半天的假,再回来准备当面告知阿婆这件事情,他怕自己不在家,让阿沅说又说不明白,更怕阿婆觉得心里不舒服。 没想到阿婆听后并不觉得惊讶,反而像是早料到般,“阿沅刚醒过来那会儿,我就估摸着你们是不是要准备回家去,没想到你今天才开口提。” 说着又补充道:“不过,过了夏天也好,太阳不仅大,而且蛇虫鼠蚁多,秋天好啊,天气不冷不热,也好赶路。” 阿冬本来以为阿婆会舍不得留他们,他连安慰她的话都想好了,结果她倒是想得开,“您放心,在走之前我会准备足够的粮食和银钱,等处理好了事情我还会带着阿沅回来的。” 阿沅知道阿婆其实心里很舍不得他们,她的眼睛看不见,还不知道他们走后她的日子有多难过,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让阿冬带她回家...... 许是察觉到两人的情绪都不高,阿婆放下手中的碗,安慰起他们来,“哪有不散的筵席啊,想当初救下你们,又一起生活了一年,现在觉得这就是缘分,不然这大梨村这么多户人家,怎偏偏的你们就倒在我的家门口呢。” “所以,咱们这是有缘呢,以后还会再见到的,阿冬你不刚才还说会回来吗,我这辈子都在这,你们随时回来都能看到。” 阿冬不好再说什么,何止是有缘,阿婆对他们还有救命之恩。 阿沅眼眸流转间想到了一个主意,她看向阿冬试探性地开口:“要不我们认阿婆为干娘,以过年为期,无论怎么样都回来一趟,或是就在这里过日子,或是接着阿婆一起走。” 阿冬和阿婆听罢眼睛均一亮,阿冬认为这样做他们能安心,也算是对阿婆救命和照顾之恩的报答,阿婆则觉得这样自己就又有儿子了,可以弥补她失去亲儿子的缺憾,而且还多了个女儿。 “阿婆,我们认您做干娘怎么样?” 阿冬也不犹豫,想好了就直接开口问阿婆。 阿婆当然一百个愿意了,不过高兴归高兴,她还是多想了一层,“阿冬你认就行了,阿沅是你媳妇,也认了我当干娘,你们不就成兄妹了,这不妥!” 两人只顾着高兴,没想到这层,她不给他们说清楚,看他们到时候怎么办。 特别是阿冬,知道了自己与阿沅变成了兄妹,还不得闹,平时把阿沅当作眼珠子看着,宝贝得紧呢! 阿沅本想问为什么就她不能认的,听罢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幸好没问出口,要不他和阿冬就丢人丢大发了。 阿冬也惊了一下,还好阿婆提醒及时,他可不想和阿沅做兄妹。 确定了他来认,阿冬就让阿沅扶着阿婆在凳子上坐下,自己跑到厨房沏了一碗粗茶出来,直接在阿婆的面前跪下,将碗举至头顶恭敬对着她,也没有多余的废话,“喝了这碗茶,从今往后您就是我的干娘了,往后就由我来孝敬你。” “还有我。”阿沅在一旁补充道。 张阿婆没想过自己年轻丧夫、中年丧子之后,临老了还能得个干儿子和干儿媳,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自己粗糙的手抹了抹脸上的泪,又颤巍巍地接过那碗茶喝下,这是她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茶。 阿沅看到阿婆抹眼泪有些不忍,连忙转移了话题,“这么高兴的一个事,怎么也得买只烤鸭庆祝一下。” “今天下工回来我就买,还给你买喜欢的栗子糕。”阿冬如何不知道她是想缓解气氛,一脸宠溺地配合道。 听到有自己喜欢的栗子糕,阿沅的眼睛一整个亮了,她急忙跑过去抱住他的手臂问:“真的?” 直到亲眼看到他点头,阿沅才高兴地蹦了起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有了她的插科打诨,阿婆的难过情绪根本维持不了多久,特别是想到阿沅为了几块糕点高兴围着阿冬转的样子,好笑的直摇头,这根本就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嘛。 —— 接下来的日子,阿东更忙了。 白天去码头上工不算,晚上回来还得指导阿沅练武。 “阿沅,你出剑太中规中矩了,这样很容易伤到自己。” 这不,今天阿冬看她一套剑法耍下来,皱着的眉头就没松下来过,最后没忍住说了这句。 阿沅收回剑,额头已布满汗,此时已顾不上擦它,“你说的我都知道,只是这身体根本就不听我使唤,动一动还累得很!” 说着就甩了甩自己酸疼的手臂,一脸地惆怅,“你别再说我的问题了,说一说我该怎么办吧。” 将她急躁的样子看在眼里,阿冬走过去接过她手上的剑放到一边桌子上,又抬起衣袖细心给她擦汗,“你别急,先歇会儿。” 他一脸淡定的样子,阿沅知他肯定有办法,也就不开口说话了,甚至将自己脸朝他方向凑近了些,更方便他给她擦汗。 擦完汗,阿冬趁着她休息的空挡,拾起桌上的剑走到空旷处,回头对阿沅说道:“看好了,我先演示一遍。” 阿沅立马打起精神,就看到刚才在自己手中笨重的剑直接变得灵活飘逸起来。 与她中规中矩的剑法相比,阿冬的剑法柔软有力,看起来更加讨巧,并且兼顾了防守和进攻,给她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感觉。 很快一套剑法就被他演示完了,阿沅有点意犹未尽,还没来得及让他再演示一遍,他就直接将剑转向她,“你来试试看?” 呃...... 阿沅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她先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阿冬刚才的动作,然后闭着眼睛试着跟随记忆出剑,刚开始她将注意力放在剑法技巧上,后来慢慢察觉到让身体带动手中的剑才是诀窍,整套剑法舞到越后面愈发自如、灵活。 利落收剑,阿沅得意挑眉看向阿冬,一副根本难不到我的样子。 太阳西斜,落日的余晖透过梨树枝叶洒在阿沅的身上,那明媚生动的模样让阿冬眼眶发红,他有多久没见到她这个样子了,真希望时间就永远停在这一刻。 阿沅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阿冬也在她过来前快速调整好,笑意盈盈地夸她:“这剑法你舞的很好,后面你可以多练练,试着找找与你剑法的融合之道,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阿沅被夸心里很高兴,对他的提议也感到眼前一亮,立刻就想要尝试看看。 看她真的提剑开始琢磨起来,阿冬一时很后悔刚才提这一嘴,尝试着阻拦,“要吃晚饭了,要不明天再练?” “现在还早,晚饭还要等会呢。”阿沅连头都没回,一门心思在剑法融合上,手上动作也不停,转身时看到阿冬还站在那儿,问他:“要不我俩来试试看?” 既然她提了,阿冬只能应下,回屋拿上自己的剑,两人采用对阵的方式,灵活运用各自剑法相互攻击。 梨树下,两人各站一边,阿沅直接出剑剑尖直指喉咙,阿冬一个侧身灵巧躲过,并挥剑向上抵住她的攻势,手臂轻轻往上一抬,阿沅就抵不住直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停下来。 果然灵巧地很! 仅一个回合,阿沅就发现了自己与阿冬的差距,他的反应很快,出剑利落灵活丝毫不拖泥带水,比技巧和力气自己根本没优势,要想赢就得想想其他办法。 接下来还是阿沅先出剑,这次她依然剑尖直指阿冬的喉咙,不过在他做出反应时,立马转变为横刀相向,阿冬只得稳住身子往后退,这时阿沅一个跃起利落挥剑直指眉心,阿冬反应也很快,提剑触地借力完成转身,躲过了这一击。 此刻的阿沅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脸的严肃认真,刚才出剑也是毫不犹豫,招招都是要置他于死地! 阿冬汗颜...... 接下来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谨慎对待。 就在两人打得如火如荼时,干娘从厨房出来,朝着院子喊了声:“吃饭了。” 阿冬应了一声“好”立马收剑,他的身子骨都要散架了,都不知道她那个小脑瓜怎么长的,对付他的方法是一找一个准。 阿沅还有些舍不得,她才刚体会到对峙的乐趣,想着走到阿冬身前,一脸期待地问:“能不能吃完晚饭再陪我练会儿?” “还是不了吧......”阿冬一脸为难,“明早我要上工,你身子也没好全,还是悠着点好,练武也讲究个张弛有度。” 想到他今天上工又陪她练了这么久的剑,阿沅撇嘴也不好再说什么,自己明天再练就是了。 阿冬则是松了一口气,想着以后尽量避免和她对峙,继续下去怕是自己的剑法路数就要被吃透了,他不想看到自己被她打趴下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