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黑莲花蛊修同行》 第1章 逃亡 三更天,有人发现陈家夫妇惨死。 天色阴郁,大雨倾盆,人们撑着油纸伞,聚集在城墙前。 官兵已张贴出最新的通缉令。 上面写着: “陈家次女陈皎皎,杀父弑母,雨夜出逃。” 陈家富有,盛州无人不晓。 一夜之间发生如此惨案,凶手竟还是陈家最疼爱的小女儿。 通缉令上,画着一张少女的脸庞。 十七八岁,杏眼柳眉,芙蓉面庞,梳着垂挂髻,灵动可爱。 但不知是画师原因,还是此女犯下的重罪太过骇人听闻,那张本来娇俏可爱的脸,无端带了三分带血的狰狞,连那双圆亮的杏眼,也显得有些乌黑渗人。 “陈家有钱有势,听说家里的金子十辈子也花不完,怎么造了这么个孽啊。” “他家对这个次女宠爱至极,跟护着眼珠子似的,十七八岁了还未出阁......” “听说陈家夫妇以前也是修仙的,在仙盟中次位不低。” ...... 众人一番七嘴八舌,争相讨论着对于陈家这个富户道听途说的了解,不着边际地猜想着,这位被百般怜爱的小女儿,究竟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双亲。 是有了情郎?是大富大贵人家难以对外人道的隐秘?还是陈家以前的仇敌引诱? 讨论声逐渐散在噼啪雨声里。 雨实在太大了,油纸伞都快被淋坏了。 人们散去。 * 天空中又是一声惊雷,大雨疯了一样下落,几乎打得人睁不开眼。 陈皎皎身上很冷,额头和眼睛却烫得吓人。 她的泪于是也很烫。 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片眩晕,她双膝跪地,倒在地上。 尖锐的石头在她身上划出道道血痕。 父母惨死,仙盟却将她错认为凶手。 用光了身上所有的法宝符文,她才勉强逃脱。 法器将她传送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周围全是大大小小的黑石,一座寸草不生的山。 快爬起来,陈皎皎想,这里不安全。 可她太累了,用尽全身力气,也只是翻了个身。 大雨在她身上砸。 陈皎皎哭累了,她张开嘴,喝着雨水。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 可是她还是又醒过来了。 不知道在大雨中晕过去多久,也许一瞬,也许一天。睁眼,天色还是那种模糊的黑,大雨往下落。 陈皎皎胳膊上狰狞的伤口,已经被雨水泡的发白。 得活着。陈皎皎对自己说。 她还得找到那个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 然后,杀了他。 又走了一会儿,陈皎皎听到脚步声。 她的脸色更凝重起来,这种草木不生的地方,却有人在,这不是一个好事。 前面不远处,两块巨大的黑石相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窄窄的缝隙。陈皎皎静悄悄摸过去,隐在这阴影中。 她从怀中摸到那个被保护得很好的玉佩,摩挲着,然后贴在心口。 保佑我吧。 脚步声逼近了,一个声音道:“刚出寨就看见个娘们,一转眼怎么就不见了。” 另一个声音老成点,道:“你他爹的是不是想女人了,怎么,寨里那么多女人不够用?” 两个人笑起来,笑得让人觉得很恶心。 陈皎皎隐在黑暗处,静静看着这两个人。 一个是五大三粗的中年人,另一个年轻点,是个麻杆一样的高个儿。这二人皆一身短打灰衣,手上提着雪亮的钢刀。 她的心坠下去,这两个人是山匪。 刚从仙盟追兵手下死里逃生,在这里又遇到山匪。 绝境压迫下,陈皎皎眼前发黑,几乎喘不过气。 瘦高个儿的男人长了一张耗子一样的脸,眯着眼睛,在周边细细搜寻着:“肯定有,我看见了。” 这人的目光举止令人觉得很厌恶,陈皎皎屏息凝气,心底恐惧翻涌。 她双手无意识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着。 突然,这耗子一样的男人对着陈皎皎这个方向,眼睛一亮。 他嘿嘿笑了两声,眼里闪过追逐猎物的异样兴奋,却又转过头去,道:“三叔叔,别着急,叫我好好找找。这儿全都是石头,说不定就在那块石头下面藏着呢。” 中年男不明所以:“这么多石头,找到什么时候去了。” 耗子男上下左右地看,翻着一块块石头:“慢慢找,总能找见。” 他看似漫无目的,可是越来越往陈皎皎这边靠近了。 他已经看见我了。 陈皎皎心想,呼吸沉重又急促。 他看见了,假装没看见,在玩一场游戏。 陈皎皎手颤抖着,因为高烧,眼前一阵阵发黑。 咚得一声,身体长时间处于极限,多重刺激之下,在这险境,她竟然直接晕倒了过去。 头磕在地上,鲜血慢慢流出。 耗子男显然没想到这游戏这么快就结束了,他快步走到陈皎皎身旁,用脚踢了踢,晕倒的人身体很沉重。 中年男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还真有个娘们。” 耗子脸的男人把陈皎皎翻过来,看到她的面容,愣了一下。 这晕倒的少女大约十七八岁,浑身湿透,头发散乱,嘴唇干裂,十分狼狈。 但也能看出,这是一张有几分娇气的面容,柳眉下面一双杏眼紧闭,鼻子小巧挺翘,双颊两侧因高烧泛着不正常的红,显出一种娇憨。 他的目光黏在陈皎皎脸上:“这女的。” 就在他欣赏时,原本昏迷不醒的少女,眼睛突然睁开了。 这确实是一双又大又亮的杏眼。 可惜眼中满是凛然杀意,一瞬间,竟使得这杀人如麻的山匪心中一惊,任凭面前的白光一闪划过。 身后那中年男子喊道:“小心!!” 他本来就已经走近,一把拉住瘦高男,使得那直击太阳穴的匕首偏离了一寸,只从眼睛到下巴划出深深一条血痕。 中年男子没有去关注捂脸哀嚎的耗子男,借着陈皎皎匕首下坠的力,一脚踩中了她的手腕。 这一脚力度又深又狠,陈皎皎手腕骨头尽碎。 接着一脚踹在心口,那少女呕出鲜血。 确保了她没有反抗力气,才去看那耗脸男。 他哀嚎着,怒道:“杀了她,杀了她!!!” 他脸上鲜血淋漓,气愤至极,抽刀一刀砍向陈皎皎的脖子。 一声铮然刀响,中年男抵挡住了他的刀势。 他叹了一口气道:“你想杀她是小事,但是也得先带回去,别忘了寨子的规矩。行了,赶紧回去处理伤口吧。” 瘦高个眼中满是不甘,恨不得在这里就将陈娇娇剥皮拆骨。但寨子规矩比天都大,只好先咽下这口气,恶狠狠地看着陈皎皎。 中年男道:“回了寨子,想怎么着都行。” 瘦高男扯着陈皎皎往回走,咬牙切齿地盯着她,心里想着回去怎么折辱。 想着想着,他脸上露出幽幽的笑意。 连伤口都没那么疼了。 不知道被拖行了多远,陈皎皎从剧痛中清醒过来。 好痛。 呼吸间,全是血腥。她双手挥舞着,试图能抓住什么东西。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抓住,双手只是被地上的碎石划得鲜血淋漓。 她不能死,陈皎皎想。她得活着,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瘦高匪徒低头,看见陈皎皎的神情。这女人已经不再闹腾了,只直直盯着他。真他爹的晦气,瘦高个竟然被她看得有些发怵,继而就是恼怒。 他竟然被一个女人看得害怕了。 要不直接杀了算了,这看起来不是善茬,寨子里的规矩,他受着就是了。 瘦高个掂着刀考虑。 就是这时候,一声铃铛声穿透大雨而来了。 这铃铛声清脆,空远。 为什么这里会有铃铛的声音? 陈皎皎以为是自己濒死时的幻听。 那两名山匪却顿时因为这声音凝重警觉起来。 正如屠夫更能闻到血腥味,这两个杀人如麻的悍匪,立刻就觉察出这声音里蕴含的,令人战栗和恐惧的气息。 瘦高个骂了一句:“他爹的,今天还真热闹。” 二人对视一眼,一齐摆出对敌之势。 中年男人立刻拔出腰上钢刀,摆了个起手势,警惕地看向四方。 瘦高个疑心是少女的援兵来到,他将陈皎皎从地上提起来,刀刃贴近皎皎的脖颈,血珠立刻渗出来。 又一声铃铛声响起,这一次,无边无际的大雨中,鬼魅一般,走出来一个人。 从陈皎皎躲藏,两个山匪寻找,再到陈皎皎突袭,中年山匪察觉,这么长时间里,竟没有一个人发觉此人的到来。 陈皎皎用力眨了眨有些模糊的眼睛,敏锐地感觉到,铃铛声响起时,两个匪徒只是紧张。 这人的身影一出现,那挟持住她的瘦高山匪,明显有了些恐惧。 什么人,竟然能让这种穷凶极恶的匪徒害怕呢? 隔着雨幕,陈皎皎看向来人。 出乎意料,来人看起来很年轻。很好看。 他约摸二十上下,身量很高,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神情漠然,黑色的衣服配以简单的银饰,看起来冷淡而沉静,好像天人下凡。 这本该是仙姿佚貌。 但凤眼里一双眸子太黑,存在感太强。 再加上眼角一粒鲜红如血的泪痣,黑红两色在白皙如瓷的皮肤上太过鲜明,以至于整个人显得鬼气森森。 与其对视,一种被阴暗处恶鬼凝视般的,下意识的恐惧,就密密爬上后颈。 他没有撑伞,大雨却纷纷避开他。 挟持着皎皎的两个人筋肉紧绷,屏气凝神。 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立刻反应过来,这或许是她求生的契机。 这一线生机,令本已经百念皆灰的陈皎皎,心脏又狂跳起来。 快速逼近的来人明显给两个匪徒带来了威胁感,那中年人高声问道:“合吾?可是合字?” 那人却没有回话,而是继续往前走。 挟持着陈皎皎的瘦高个儿对中年人说:“不像是道上的。”他将陈皎皎往前推了推,高声喊:“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他以为来人是来救自己的,陈皎皎想。 雪白的钢刀割破了她的脖颈。 陈皎皎吃痛,眼睛红了,却一声不吭。 转瞬间,来人已至身前。 那高个匪徒立刻将陈皎皎一把推在地上,一脚踩住她的脊背,钢刀垂在她细弱的脖子旁,恶狠狠道:“别过来。” 来人果真站住了。 他漠不关心的目光却从陈皎皎身上移开。 然后问:“洞真在哪儿。” 第2章 山匪 他声音很好听,像初春刚刚融化的碎冰碰撞,带着些寒意。 就这样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同样的,陈皎皎不知道“洞真”到底是什么,两个匪徒闻言却登时变了脸色。 瘦高个沉默片刻,怀疑是自己的判断出了差错。 他又用道上的行话确认了一遍:“西北悬天一块云,不知是君还是臣?可否亮个万儿?” 话音刚落,陈皎皎立刻感到,威胁着她的钢刀失了力气。 与冰冷的大雨不同,这次是温热的血滴在了她的脸上。 挟持着她的耗子脸瘦高匪徒心口破了一个大洞,脸上的表情还凝固在警惕上,往后倒了下去,重重砸在地上。 他死了。 就这一瞬间。 钢刀滚落。 陈皎皎浑身都是血,自己的,别人的。 她发着抖,不忘趴下去,颤抖的手握住那把砸在地上的砍刀。 来人睫毛如同乌羽,垂下眼睑时,那双眸子更黑。 陈皎皎此时非常狼狈,浑身是血,脸色苍白,脖子上的伤口还向外渗出血珠。 来人只是又看向中年男子,重复了一遍:“洞真在哪儿。” 同伴毫无反抗之力,就这样一秒死在自己面前。中年男子脸色很差,道:“那是我们头儿的大儿子,你杀了......” 来人微微转了一下头,似乎有点不耐烦了。 中年男子立刻止住刚刚的话,扔掉钢刀跪在地上:“我不知道洞真在哪儿,但是我可以带你去窝里,我带你去找头儿,他肯定知道!” 他没说话,似乎是默许了。 中年男人谄媚地道:“就在西北方向,据此大约五百丈的地方。那儿看起来是一片黑石,实际上是进紫金寨的关窍......” 就在这时,一只缩在旁边的陈皎皎却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别相信他。” 她穿一身鹅黄裙,脸色苍白,梳着的双垂髻已经散乱,浑身湿透,身上到处都是血迹,因为恐惧,浑身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一双大而亮的眼睛看着他:“我是从那边过来的。那里没有什么关窍,只有一个方圆百丈的巨大杀招阵法,他说的那里,也许就是杀招的阵眼。” 来人没有说话,黑色的双眸看着她。 陈皎皎莫名有点怵他,那种恐惧,和面对山匪时又不同。 她咽了口口水,继续道:“这阵法很大,一路走来,只能看到一小部分。但是我对这些阵法有些了解,加以推演,就能知道这阵法全貌。” “这个人所说的那里,大约就是阵法的核心,他是想引你过去杀了你!” 中年人怒骂道:“妮子胡说!” 他愤怒地持刀走向陈皎皎,陈皎皎看到他的表情。 这中年山匪本沉稳冷静,如果不是他,陈皎皎就能顺利杀了那年轻山匪,趁机逃跑。可就是这么一个老辣狠毒的恶匪,此时面部表情僵硬,勉力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但脸色苍白,眼神不住飘着,嘴唇颤抖,甚至持刀的手都没有半分力气。 他在恐惧,那是一种极度的恐惧! 中年匪徒向她扑来,嘴里大喊着“去死!!!” 还没等他接近陈皎皎,一个黑色的东西,飞快地贯穿了他的身体。 陈皎皎看着那人,这一次,她看清了他的武器。 那是他随手在地上用灵力取来的黑色石子。 中年人胸口淌着血大张着嘴,用尽全身的力气,吐出了一声凄厉的鸟叫。 这鸟叫声很怪异,飞过光秃秃的山,在这山野中一遍遍回荡。 陈皎皎想,这中年男人走过来杀自己是假象,本来的目的就是传递出这声鸟叫。 这声音层层叠叠传递过后,又消失在安静的空气里。 地上躺着一具尸体,还有有些发愣的陈皎皎。 一瞬间,死了两个人。 来人并不在意,继续往前走。 陈皎皎在地上瘫坐了只片刻,就站起身追了上去。 这个背影长身玉立,头发简单地束起,只扎了一个银色的发簪。 他走的很快,要追上他,陈皎皎跑得气喘吁吁。 死里逃生,陈皎皎却没时间感受那些情绪。 “刚刚那中年男子应该是向他的同伴传递了某种信号,刚刚他们就想把我带回去,他们应该是盘踞在这座山里的山匪。” 凭这人的威力,再来几十个山匪,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但是为了显示出自己的价值,陈皎皎还是继续道:“这里很宽阔,本不应该形成这么强的回声,但鸟叫声在空气里却一层层传递,我想应该是设置里一些用于传音的阵法。其他的山匪,应该很快就会来到了。” 前面的人越走越远,没有丝毫要等待,或者要听陈皎皎的话的意思。 “我家是修仙世家,我对阵法有些研究,也会些剑法。”陈皎皎绞尽脑汁地想,“我家很有钱,富可敌国,我什么都买得起。还有,我很聪明,教过我的人,不管是私塾先生,还是仙界修士,都说我领悟得快。如果我们一起前行,我会对你有所裨益的。” 脚步没停,陈皎皎和那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陈皎皎拼劲了全力,却也追不上分毫。 不过几息,那影子就要消失在模糊的雨幕中。 她站住了,大喊道:“我知道洞真在哪儿!” 那身影好像停住了。 陈皎皎提着一口气,拼命地往前跑。 那人已经转过身,静立在原地,看着她。 陈皎皎是自己追上来的,可是真的看到这张冷淡的面容,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又有些瑟缩。 面前的人低头看着她,眼睛黑得像寒潭,睫毛很长。 丹凤眼向后拉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却也抵消不了这种黑色带来的冷意。 陈皎皎硬着头皮说:“我从西北方向过来。” 她其实不能确定那个’洞真‘的所在地,甚至不知道所谓洞真是个什么东西, 他会因此杀了我吗? 陈皎皎想。 但她只能继续往下说:“那两个山匪追击我时,我藏了起来,听到他们的脚步是从东边过来。只凭这一条,并不能确认,但我被他们擒住,他们要带我离开时,也是拖拽着我往东边走。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中年匪徒临死时发出鸟叫,他本来可以直接发声,但他却刻意假装要杀我往这边走来,我猜想,他实际是为了将方向朝向这边,好叫这声音百无一失地传过去。” 她道:“沿着这个方向继续走,势必能够发现进入他们老巢的线索。到那时候,找到‘洞真’就容易了。” 她说完了,却有些忐忑不安。 她低着头,只敢看自己的鞋尖。 自己大喊着知道洞真在哪儿,却只能说出推测。 他不会因此杀了自己吧。 此念一生,陈皎皎心头恐惧,下意识抬头看。 看见面前的人衣服上出现了两点红色。 那是一条赤眼黑蛇,睁开了眼,像他一样,看着陈皎皎。 它盘踞在青年身上,和衣服的颜色融为了一体,以至于这时陈皎皎才发现有这么一条黑蛇,一直在他身上缓缓游走。 黑蛇缠绕在他腰上,勾勒出一个劲瘦的轮廓。 红色双瞳像主人一样,没什么感情地,注视着陈皎皎。 青年身量很高,看人时,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如击玉。 可问的话出乎陈皎皎的意料,和他所关心的洞真没有关系。 “你不怕我?” 陈皎皎抬头,正看到黑蛇吐着信子,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攥紧了拳头,身体却一动不动:“不怕。” 男人神情漠然,没再说话。 陈皎皎却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勇气,她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道:“我能和你一起走吗。” 他看着她:“为什么?” 为什么? 她发着高烧,被仙盟围攻时受了伤,山匪在她脖子上留下的伤口也没有愈合,此时还在流着鲜血。 中年匪徒临死前传递了消息,没过多久其他的山匪就会找来。 仙盟的追兵还在找她,她就算侥幸在山匪手下活下去,逗留过久,也会引来仙盟的人。 她独自一人,身受重伤,虎狼围绕,几乎走不出这座山。 她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难走,她需要一个强者与她同行。 还有呢? 还有一个原因。 陈皎皎犹豫片刻,道:“我觉得,你不是一个坏人。” 此言一出,陈皎皎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呵。’ 好像是一声轻笑。 他道:“我不带累赘。” 陈皎皎心如坠冰窖,她连忙道,“我不会拖累你的。” 他俯视着她:“仙盟的人在找你。” 陈皎皎的心突得一跳,但顺着他的视线,她很快就明白了。 犹豫只有一瞬,她拿起钢刀。刀刃刺破胳膊伤口处的皮肤,没入血肉,随着陈皎皎的动作,已经止血发白的伤口被剜开,再次冒出汩汩的鲜血。 那些被割掉的血肉落在地上,很快就被大雨冲走了。 陈皎皎因为剧痛头晕眼花,她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眼前的白色是骨头,仙盟在她伤口中种下的追踪灵气,已经不在了。 她用自己的衣服包扎住伤口,用钢刀支撑着自己站起来。 做这一切用时不短,但面前的人没有离开。 陈皎皎面色苍白,抬头盯着男人。 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大雨落在她脸上,于是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长了一双柔顺乖巧的脸,浑身是伤,眼睛却亮得发狂,“这下没问题了。” 青年黑眸看着她,黑蛇探出身子,鲜红的蛇信触碰陈皎皎的脸。 他勾起一个笑,那双没什么情感的双眸,因为这个笑容,多了几分邪气:“你很有趣。” 黑蛇在耳边发出嘶嘶声,陈皎皎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低眸看着她:“我叫乌瓷。” 第3章 洞真 说完自己的名字,乌瓷却是移开了目光,伸手在面前的空气中,状似随意地一抓。 陈皎皎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抓住雨水,却看见他一伸手,手里躺着一个黑色的石头。 那石头十分圆润,是打磨过的。 乌瓷将那石头捏成了粉末。 陈皎皎看向周围,这才发现,距离他们十米远的地方,静静站着一圈人。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被发现后,为首的人有了动作,道:“这位高人,紫金寨孙大拜见了!” “不知贵客来访,有失远迎,是我们寨子的不对,高人知会一声即可,为何要动我紫金寨的弟兄?!!” 说到后面,这个人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些愤怒,他手一扬,十几个人都随之做出了攻击的动作。 乌瓷懒得和他们废话,直接道:“带我去洞真,我可以不杀你。” 对方没想到他们这么多人围住了这来客,他竟然还这么不客气。 另一方面,他也吃惊于,这个人竟然知道洞真。 他究竟是什么人? 伴随着一声鸟叫,十几个人迅速摆出了阵型。 他们手中的武器很特殊,都拿着弹弓。 陈皎皎想躲在乌瓷后面,但是周围一圈都有敌人。 她只好靠他近一点。 这下方便了一直盯着陈皎皎看的红瞳黑蛇,它顺势将脑袋搭在了陈皎皎的肩上,鲜红的蛇信往外吐,通过这种方式接收着空气中的气息,有浓重的血的味道,还有很淡很淡的衣服上的香味,它对陈皎皎充满了好奇。 随着领头人的一声令下,十几个人齐齐用弹弓弹射出数快黑石。 这弹弓似乎是特制的,黑石攻势迅猛。 陈皎皎才刚刚看到他们抬头袭击,下一刻,黑石就已经到了眼前,迅疾的风将她湿透的头发打得向后扬起。 乌瓷抬起了手,在空中轻轻地点了一下。 黑石立刻静止了,围成一个圈,悬浮着停留在他们周围。 接着,这些石头转了个方向,纷纷回到了那些人身上。 全部都击穿了他们的喉咙,没有痛哭,没有哀嚎,只有人的尸体砸在地上的声音。 十几个人安静地倒在地上。 陈皎皎发现,这个人只喜欢速战速决,他不会享受其中,去体会战斗的乐趣,也不会看猎物挣扎的样子,由此来感受自己的强大。 杀人,就只是为了杀人。 像是喝水一样稀疏平常。 陈皎皎抬头。 那颗鲜红如血的红痣十分扎眼地点在那白皙的皮肤上。 本能的,陈皎皎有些恐惧。 围住他们的人,只剩下了一个胡子男。 乌瓷走过去,声音里没有太多的情感:“带我去。” 胡子男眼睛里满是畏惧。 陈皎皎和乌瓷,走在胡子男后面。 穿过一个阵法,迎面别有洞天。寨前的牌楼浑然一体,似乎是用一块巨大的黑石凿出来的,上面写着“紫金寨龙王窝”。 往里面走,大多数建筑都是用黑石搭建而成的,大大小小,错落有致,这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山匪窝。 在进去之前,胡子男就发出了好几声怪异的鸟叫。 他已经用这种方式通知了寨里的兄弟们。 也正因为如此,这三人走在寨中,寨子里的其他人只是站在两旁的道路上,房屋上,提着雪亮的钢刀,仇恨地盯着他们,没有其他动作。 胡子男的双掌还在滴着血,一言不发地引着路。 感受到两旁一路上投来的目光,陈皎皎有些害怕,这和深入敌营有什么区别,更别说这些人都是穷凶极恶的山匪。 她听说过一些山匪的事情,如今世上妖魔横行,世道混乱,贼人肆虐,仙盟平日里除了斩妖除魔,还有一部分任务就是镇压山匪,有时候这种任务甚至更危险。 陈皎皎紧紧跟在乌瓷身后。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最前方。 他应该就是山寨的首领,令陈皎皎吃惊的是,这老者看到他们二人到来,竟然没有什么反应。 面对乌瓷和陈皎皎这两个不速之客,他表现得很平常。 前往“洞真”的路上,只有这老者一人带领。 他自我介绍:“老夫便是这山寨的大当家,过山龙。” 乌瓷表情淡淡的,没接话。 陈皎皎看了看乌瓷,也不去理过山龙。 过山龙倒也不尴尬,一边往前走,一边还介绍着他们山寨。 从他口中,陈皎皎得知这座山叫无涯山,那个“洞真”是过山龙来到无涯山时发现的,依靠这股力量才创建了这个山寨。 陈皎皎看着过山龙。 他这么平静,是因为早有准备,见多识广,所以压下了情绪。 还是因为自己也很强大,不害怕乌瓷,所以不卑不亢? 一路往前,终于来到了“洞真”。 绕过复杂的路,面前白雾腾腾。 来到一个洞口,老者对着洞口三拜九叩。 他起身,跪拜时的恭肃还没有褪去,他对二人道:“这就是洞真。” 出乎陈皎皎的意料,所谓的洞真,竟然只是一个大温泉。 这温泉规模不小,周围怪石嶙峋,水很清澈,看得到下面的黑色石头。 热度很高,水汽蒸腾,山洞将这汪清泉包含其中,整个洞中都是弥漫的水汽,呼吸之间令人感到心旷神怡。 乌瓷直接走进了山洞,没有脱去身上的衣物,他直接走进了灵泉之中。 热气蒸腾,他往后靠到石壁上,双臂搭在两旁,仰头闭上了眼睛。 他身上的黑蛇游入水中,在里面欢快的游泳。 这个行为,和旁若无人的态度,令过山龙那久经风霜的冷静面具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一旁的陈皎皎注意到了过山龙的表情。 只见他恶狠狠地注视着泉水里的乌瓷,似乎想将其剥皮拆骨。 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一种深重的愤怒和仇视。 只一瞬间,那表情就消失了。 不过陈皎皎看见了。 放心了。 过山龙害怕乌瓷,一路来的泰然,都是假装罢了。 她也走进那温泉中。 转过身时,过山龙已经不见了。 陈皎皎发现,一进入这温泉,她身上那些伤口,好像都不痛了。 水的温度很高,温暖了她被大雨打得湿透冰凉的身体。 这泉水有治愈的功效,她因高烧而混沌的灵台,也渐渐清明起来。 在湿哒哒的云雾中,陈皎皎借雾气遮掩,观察着乌瓷。 在雨中,他应该是使了什么法术,让雨水落不到身上。 现在在这里,他任由泉水的雾气落在身上,这使得他头发有些湿润。 再加上他闭上了眼,看不到那双漆黑的双眸,整个人于是都变得柔和起来。 眉目舒朗,鼻子高挺,轮廓分明,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阴影。 似乎只是一个如珠如玉的美公子。 犹豫了片刻,陈皎皎还是游得离他近了一点。 黑蛇看到陈皎皎到来,从水里冒出头,缠绕在陈皎皎周围。 强行无视这条黑蛇,她对着乌瓷道:“刚刚那个人,感觉会对我们不利。” 乌瓷没有说话,仍然闭眼休息。 陈皎皎继续道:“你背对着他的时候,他面露凶光,可能现在正在想办法对付我们。” 就在陈皎皎以为得不到回应,甚至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才听到了一声淡淡的“嗯”。 陈皎皎这才游走了。 她挑了一个离乌瓷比较远,但又不算太远的角落待着。 温热的水流划过她的躯体。 温泉水温暖了她的身体和心,好像在母亲的怀抱里一样。在这水里,觉得很安全。陈皎皎开始思考着逃亡的数日里,她没有来得及思考的问题。 仙盟不会放弃对她的追踪,通缉令上写的是“就地斩杀”。这意味着仙盟弟子们只要发现她,就可以杀了她。 陈皎皎紧握着被她放在怀里的那枚玉佩,这是她为父母伸冤的唯一希望,只要到了上岚境,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可这一路艰险,她能成功抵达吗? 和这个人一起确实对她有利吗? 父亲和母亲已死。 陈皎皎抱住腿,头抵在膝盖上。 她的眼泪混在水里。 蓦得,她感受到了水流不太对劲的动静,两股运动方向相反的水流同时击打上了她的身体,她抹了抹眼泪,低下头一看,一只巨大的眼睛,正在和她对视。 心中一惊,陈皎皎猛得站起。 数日逃亡,她已经学会把惊叫压在喉咙里。 但站起来后,随着她的动作,水波晃动,那只眼睛又不见了。 难道刚刚只是光影反射? 陈皎皎狐疑地离开了这片区域。 这汪温泉很大,所以她和乌瓷都在靠边的地方找到了合适的、可以坐下的地方泡着。 实际上,泉水的中间区域很深,看起来是黑色的。 周围一圈的泉水虽然也是黑色的,但那是因为清澈的水下有黑石头,石头呈现出的颜色。 中间的部分,却是因为水深不见底,而呈现出的一种空洞、幽深的黑色。 人如果栽进去,会无声无息死去的深渊。 令陈皎皎想起了乌瓷的眼睛。 她有点害怕了,从温泉中爬了出来。 这时,她发现自己脖子和手臂上的伤口有些发痒,已经开始愈合了。 就连她那被踩碎的右手,都恢复了一些力气。 她突然想到,洞真泉能治伤,乌瓷是不是也因为这个功效,才来寻找洞真的呢? 难道他受了伤吗? 乌瓷没脱衣服,所以她也看不出来。 想到这里,陈皎皎有点忧虑,他一直闭着眼睛,也不说话。 不会是死了吧? 如果他死了,自己一个人该如何走出这个匪寨? 就在她不住地往乌瓷那边看的时候,泉水起了一种异样的变化,水波变得平滑、温柔,水流轻轻柔柔地从她的脸上、耳边滑过。 这水流就像一只温柔又暖和的手,在轻抚着她的面庞。 陈皎皎往那中间的黑水里望去,看到水波轻轻晃动着。 一个庞大而神秘的生物在里面游动,那些闪着光的黑色鳞片在她面前滑过,体态是非比寻常的优美。明明是石头的质感,却与水巧妙地融合。 好像是隔着一层结界,观赏着那里面美丽的生物。陈皎皎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将手贴在那结界上,想要去触碰。 惊喜的是,在她触碰那结界的一瞬间,那巨大的生物就带着她一起进入了那辽阔像宇宙一样的黑水中,陈皎皎用尽全力追随着那些灰蒙蒙的龙鳞,在其中恣意游动。 这种感觉诡异又奇妙,陈皎皎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但她现在全部精力都用在往前游,快往前游啊!去向那幽邃玄妙的深水中! 正靠着休息的乌瓷,有些倦怠地睁开了眼。 一睁开眼,他就看见,那个一直非要跟着他的少女,此时好像着了迷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漆黑的泉水深处。 她一直往里面走,一直走,掉入到水里的时候,没有发出一声动静。 黑色立刻将她笼罩进去。 乌瓷的眼中无波无澜,转过头,和眼前盯着他的黑石巨龙对视。 巨大的龙头由嶙峋的黑石组成,锋利无比。 黑龙怒吼一声,大嘴一张,将乌瓷吞噬。 第4章 屠寨 龙王窝的大当家过山龙,坐在虎皮凳上。他一手撑着头,闭目思考。 气氛压抑,堂下站着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一道洞真泉,是紫金寨龙王窝数年来屹立不倒的原因。 几十年来,山下附近的村庄数次联合起来攻打反抗,都未伤及寨子分毫。 还有一次,仙盟派人剿杀,寨子元气大伤,但依靠着这汪泉水,数年蛰伏后,紫金寨龙王窝逐渐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洞真泉提供了远远不断的灵力,寨里的人因此不仅身体强健,不少人还逐渐有了灵力修为。 洞真泉是如此难得、宝贵,全寨上下,都将这一汪泉水视作上天的馈赠,全寨的神明。 他每过十日,就会饮用一次洞真泉的泉水。 过山龙已经年逾花甲,也是凭借着这泉水,才能够坐稳寨子的宝座。 除他之外,寨中只有在战斗中表现最好的勇士,才能够得到泉水奖赏。 这个宝藏会引来外人的觊觎,是老者意料之中的事。 只是没想到....... 他思考着今天的两个不速之客,会是什么来头。 思考着那黑衣青年和洞真泉。 将后背对着敌人,闭眼休息,这种对敌人极度侮辱轻视的行为,他尚可以忍耐。 但亵渎洞真神明,将一汪宝泉用于泡澡,简直忍无可忍!! 他手一扬,面前的茶杯摔落在地上。 安静的议事堂中,瓷器爆裂。碎屑深深扎在站得近的几个倒霉蛋身上。 没有一个人敢动。 终于,过山龙面色阴沉地抬起了头:“是谁把这两个人引来的。” 一个人站出来回话:“大当家的,是......是少当家的,还有三当家。” 过山龙问:“人还活着吗?” 那人回答时声音带着恐惧,“都死了。第二批去的十几个弟兄,也只留了一个。” 众人脸上或愤怒,或害怕。 过山龙道:“把备的太牢都拉出来。” 有人问:“大当家,拉出来多少?” 过山龙眼里闪过怒意,黑石一闪,将那人的耳朵打得稀烂。 两只鲜血淋漓、已经不成型的耳朵躺在地上,那人却连痛呼都不敢,连忙跪在地上。 周围更没有人敢求情。 过山龙暴怒地站起,大喝,似乎要将今日的屈辱全部怒吼出来:“耳朵聋了吗?!!老子说全部!!” * 从地牢里,拉出来许多女人和小孩,他们双手被绑在背后,跪在地上,每个人嘴上都叼着一块黑色石头,这些石头都是精心打磨的,大小一致,上面刻着复杂的花纹。 负责这项任务的詹狗剩,有些心疼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们。 他在这个寨子里是底层,不清楚今日的敌人有多么强大,不免对大当家的决定有些不满。一次用这么多祭品,未免太过于铺张浪费了。 虽说龙王窝的人都精明强悍,但这些人,也都是他们上刀山下火海才掳掠过来的。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这一批女人里,本来有一个会分配给他当老婆。 他在寨子里层级低,所以等了很久才等到,结果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不满归不满,他当然不敢违抗过山龙的命令。 随着一声令下,雪亮的砍刀落下,一个又一个的人头被斩落。 这些人头在死后也紧紧叼着那石头,一个个怒目圆睁,场面好似地狱一般。 天上黑云翻滚,闪电在其中穿行。 鲜血顺着流到了詹狗剩的脚边,爬上了他的鞋子,他毫不在意,只是抬头看着天,黑色的云和雨好像爆炸了一样,他感叹道:“乖乖,这天太吓人了。” 站在最前面,身穿古怪的祭祀服装的过山龙,听到了一声龙吟怒吼。 迎着大雨,他哈哈大笑起来,今日的不痛快,随着这大笑吐出去。 看着黑云中翻滚的雷电,他举起双手呼喊着:“龙王!龙王!” 其余的数百人随着呼喊道:“龙王!!!龙王!!!” 声浪如海,与低沉雷声交相呼应。 过山龙仰头望着天,风猎猎。 那狂妄自大的小儿,注定死在洞真泉内。 他转过身,看着地下滚滚的人头和歪倒一地的躯体,鲜血染红了大地。 以往使用祭品,从没有这么铺张,他也从未感受到“龙王”如此躁动。 但对付强敌,就要舍得付出。 半柱香时间过去,过山龙心口突然一阵剧痛。 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控制不住地歪倒在地。 旁边的二当家连忙去扶他,却看到过山龙那张杀伐果断的老脸上,此时布满了恐惧。 他顾不上自己的身体,顶着剧痛上半身趴上供桌,慌忙去摸那摆放成怪异文字的黑石。 却什么也没感受到,他直接拿过一旁的小刀割开双手,将沾满鲜血的双手覆盖在那黑石上。 什么也没有发生。 过山龙瞪大眼睛道:“不可能,不可能!!!” 他目光定定看着前方,双手颤抖抓着二当家的衣摆:“我感受不到龙王了。怎么可能......” “是那个人,是他......他,他杀了......” 这个句子背后的恐怖涵义,令他不敢说出完整的这句话。 天上的龙吟吼声不知何时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泠然的铃铛声。 那声音清脆、悦耳,一步一响。 有人走过来了。 过山龙趴在地上。首先看到的,是一双绣着银色暗纹的黑靴。 接着,一个狰狞的黑石龙角,被扔到了他面前。 过山龙抬头,又看见那张漠然的脸,过山龙颤抖的手指着他:“你,你......”话没说完,他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一旁本来配合过山龙完成仪式的二当家立刻跪了下来,双手颤颤巍巍地奉上刀:“高人,我是被这老贼胁迫的啊!” 他痛哭流涕,转瞬间就满脸泪水,“您留我一条性命,我当年也是被逼无奈,才走上了这条邪路......” 乌瓷眼皮没抬,抽刀杀了过山龙。 二当家吓得冷汗淋漓,不敢动作,冷汗滴进眼睛里。 乌瓷送他去和过山龙见面。 台下的詹狗剩和其他的山匪,更是没想到,请出了洞真龙王老祖之后,竟然还会有其他的变故。 黑衣青年鬼魅一般出现时,台下就一片哗然,恐惧一层层传染,众人纷纷讨论着发生了什么,都望向那站在最高处的过山龙和这位不速之客。 接着,就看到那人若无其事地杀了大当家二当家。 这个山寨的头两号人物就这样死了,刀砍下去,像砍了两块豆腐。 台下有一个山匪大叫一声“快跑!!!阎罗来收咱们了!!!” 这喊声像是石子投进水里,众多山匪纷纷哭爹喊娘地逃跑。 刚刚还气壮山河地喊着‘龙王’,现在完全成了一盘散沙。 乌瓷似乎对逃跑的人毫不在意,他一只腿后撤,形成了一个稍微半蹲的姿势。 接着,他双手张开,往上轻轻一抬。随着他的动作,从他的身后,飞出一只只青色蛊虫,这些蛊虫个头都很小,大约只有指甲盖那么大,数量却很多,无数只虫子在空中飞旋,发出嗡嗡巨响,像一个青色的龙卷风。 又是一声铃铛响。 虫群在他的驱策下,纷纷散开飞了下去。 蛊虫落在吓得屁滚尿流的詹狗剩身上,吸干了他的血,蛊虫从青色变成了红色,身体变大,模样也变得狰狞起来。 詹狗剩面色青灰地倒在地上。 一炷香的时间后,地上只剩下了歪七扭八,被吸干血的尸体。 而虫群,则形成了一个更为壮大的红色虫群,气势磅礴,在空中嗡嗡地盘旋飞舞着,回到乌瓷身边。 这神奇的场景令陈皎皎十分吃惊。 乌瓷也注意到了刚刚跑过来,一直躲在旁边观察的陈皎皎。 这个穿着鹅黄色衣衫,看起来像迎春花一样娇弱的人,竟然有着这么坚强的生命力和强大的求生意志,现在竟然还活着。 乌瓷:“你没死。” 陈皎皎心有余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一睁眼就在很深的水里,幸好我会游泳,不过也差点淹死了。” 她死里逃生,在水里的恐惧还未完全消散,遇到一个活人,就情不自禁将自己溺水的恐惧,如何靠着自己的水性死里逃生,那怪异的温泉一瞬间从激烈翻腾到平静如死,都一股脑全部倾诉出来。 陈皎皎走近同他交谈,乌瓷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瞳孔针扎般猛地一缩! 第5章 玉佩 陈皎皎止住了自己的话,她察觉到气氛有些诡异。 她抬起头,发现乌瓷正死死盯着她的右手。 她手里拿着的,正是她如今视若生命的玉佩。 在温泉里时,她担心玉佩在怀里不知不觉滑落,于是紧紧握在手里。 乌瓷似乎是用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以至于声线都有些扭曲:“我看看。” 皎皎有些害怕,她将手伸出来。 手上的半枚玉佩露出来。 玉佩雕刻繁缛华丽,做工十分精良,图案是云纹蝙蝠,寓意为流云百福。 这是她爹爹当年猎杀邪魔碧鬼时得到的,其中蕴含的灵气非比寻常。 乌瓷死死地盯着那个玉佩。 忽而,他冷笑起来。 这冷笑慢慢变成了一种狰狞、疯狂的大笑。 乌瓷笑得眼睛血红。 陈皎皎害怕地后退:“你怎么了?” 乌瓷止住了笑,脸上的表情很怪异。 从陈皎皎遇到他,他就一直是沉静的、漠然的,像是夜里寂静的黑色湖水。 此时,他却展露出这么鲜明的情绪,面目狞恶,一时间,使得皎皎吓得呆住了。 他看着陈皎皎,一字一句地问:“你是谁?” 这时,一个声音救了她:“恶贼,受死!” 这声音同样饱含着浓厚的恨意,恨不得将别人剥皮拆骨。 但对陈皎皎而言,简直如同仙乐一般悦耳,把自己从乌瓷的注视中解脱出来。 看到乌瓷转过头去,陈皎皎大出一口气,后退了两步,发觉自己腿已经麻了。 喊出声的是一个年轻男子,身着灰色短打,和那些山匪一样。 竟然还有人活着,更令皎皎惊讶的是,他竟然还敢出声,为什么这么有勇气。 只见那个活下来的山匪死死盯着他们两个,目光又转向那倒了一地的尸体。他哀嚎道:“爹,大伯,二伯!” 他今天瞒着他爹去镇里赌了两把,一回来,就看见这样的惨状。 满含恨意的猩红双目转向二人,大吼道:“你杀了我全家!!你杀了我全家!我杀了你们!!” 说完,他双手一合,数道猩红的红光朝二人飞来,速度极快。 这红光像刀锋一样锋利,穿过地上的尸体时,瞬间就将它们斩成两半。 当这攻击抵达时,却只是击打出了无数飞扬尘土。 遮挡住了视线,山匪却还是站在原地,怨毒的双眼注视着前方。 等到尘埃落下,那两人却还是好好地站在原地。 “呵呵呵,你是有点本事。” 看到这样的场景,那山匪脸上却没有丝毫慌张。 他站在一个黑石布成的阵法中,这个阵法透着一股阴诡,他则站在阵法中央。 用匕首割破自己的手掌,鲜血顿时流满了手掌。 他咬牙切齿地道:“洞真老祖,助我!!!” 这是他在父亲过山龙记载的书上看到的阵法,只用过一次,当时他就失去了意识,醒来时发现周围死了几十个人,就连一起去的兄弟都没能幸免。 那次使用也几乎要了他半条命,他大病一场,过了好几个月才逐渐恢复。 不过,只要能杀了这两个人,就算自己今日死在这里,又有何足惜!! 他大喝一声,将布满鲜血的双掌按到阵眼之上,接着,他直起身,仰头对着天大笑起来,等待着大雨和雷声的降临。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陈皎皎看着那残留的山匪大笑着,仿佛等待着什么,接着他脸上充满了迷茫。 同样感到迷惑的还有陈皎皎,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乌瓷失去了看他表演的耐心,他伸手,那名山匪飞过来。 他手一晃,山匪在离他们一丈外的地方停住了。 像是被某只透明的手抓在了空中,山匪脸上写满了恐惧,脚在空中踢着挣扎着。 乌瓷眼中黑墨翻滚,脸上写满了凶戾。他仍然伸着手,慢慢地、用力地紧握成拳。 山匪像是被那只透明的手抓得窒息了,他在空中挣扎,双手抓着自己的脖子想要呼吸一点空气。乌瓷的手慢慢拧转,山匪的脸涨得通红,伴随着骨头咔嚓的响声,皮肉向内缩进去,皱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眼睛却异常地向外凸起。 皎皎转身干呕起来。 砰得一声,山匪炸成了一团血雾。 鲜红的血点在空气构筑成一个人的形状,又沉落下去。 乌瓷一步一步向皎皎走去。 她想跑,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将这个山匪捏成血雾之后,乌瓷似乎恢复了冷静,他的表情再次成了那种有些冰冷的漠然。他一边向皎皎走去,一边伸手将自己头上的银簪拔了下来。 束得一丝不苟的黑发随即泼墨般流淌下来。 黑发黑眸,将脸上那颗如血的红痣衬得更加明显起来。 一个疯子。 因为害怕和无力,皎皎眼中盈着泪花。 尖锐而冰冷的银簪刺入脖子,开始向后划。簪子撕裂她的皮肤和血肉,那感觉异常鲜明。接着,一个东西顺着爬进了自己的脖子。 她现在动不了,看不见到底是什么,只感受到有很多条腿。 一种眩晕的感觉传来,皎皎能动了,她用力地摇晃着自己的脑子,感到天旋地转,但那蛊虫就还是停留在自己的脑子里不肯离开,它似乎还在啃噬着自己的大脑。 从小到大的记忆,走马灯一样闪过。皎皎躺在地上,她快死了。 剧痛使得她忍不住抽搐,这时,陈皎皎发现自己趴在一个软乎乎的地方,这里挤压得很紧密,十分潮湿。很快,皎皎就反应过来了,这是宿主的脑子。 她挥动自己的无数条腿,在这个地方前进,感受着这个宿主的记忆。 因为她的出生,父母离开了仙盟,离开了那些危险的任务,转而从商。她逐渐长大,父母也从仙盟驻扎的并州搬到了盛州,这里水路通畅,更好做生意。她哭着离开了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伙伴们,将父亲给自己的那枚珍贵的玉佩分成两半,一半递给了那个人。她在盛州城长大,父母娇纵,家境富足,无忧无虑的时光。一直到十七岁半,父母死去。 皎皎挥舞着自己的脚,看得泪流满面,她是皎皎呀! 她不是那只虫子。 皎皎从晕眩中醒来,发现天已经擦黑了。 幸运的是她还活着,不幸的是乌瓷还在她的旁边。 篝火燃烧着,火光照亮他的脸。 他的表情仍然是冷淡的。 可皎皎已经知道他是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脑子有病的疯子。 皎皎凑近火光,伸出手,感受温暖。 几次死里逃生,她的脑子有些空白。玉佩,山匪,父母,陈宅,大雨,尸山血海,仙盟,无数杂乱的信息在脑子里闪回。 不知过了多久,她道:“你读取了我的记忆。” 乌瓷闻言看向她,面无表情。 她继续说:“但是你没杀我。为什么?” 如果乌瓷想杀她,那就是勾勾手指的事,可是他留了她一条命。这一点有什么原因。他想享受玩弄猎物的快感?他不像是那种人。但也说不定,也许因为那枚玉佩,他将自己视作了特殊的人。 还是他发现自己没有杀的价值?那为什么不直接把自己抛在那个全是死人的山寨里? 乌瓷:“我会带你去并州。” 为什么?因为那枚玉佩?玉佩到底怎么了?想到乌瓷看到那枚玉佩时恶鬼一般的样子,皎皎没有问。 她呆呆地看着火光,突然伸手摸了摸。 玉佩还在自己身上。 乌瓷看到了她的动作。 他嘴角露出一个有些讥讽的笑。 “对,这样很好。我需要到并州。”她给自己打气一般。“你看到了我的记忆,知道仙盟误会我了。我得活着,要去给我父母伸冤。” 即使是和一个疯子一起去。 这一路或许会很危险,但只要到了并州,她就安全了。她就能洗刷自己的罪名,有人会保护自己,帮助自己,她就能全力去查清父母死亡的真相,为他们伸冤,让他们安心。 一想到并州的那个人,皎皎眼泪控制不住流了下来。 她背对着乌瓷躺下,将玉佩紧紧抱在怀中,抽泣着,不知多久睡着了。 第6章 影子 前面视野逐渐开阔起来,陈皎皎听到从远处传来隐约的人声。 皎皎五感敏锐,判断出那是正常的人声,讨论声,走路声。 旅人们在行走交谈,不时发出笑声。 前面不远处是官道。 她站住了。 几天没说话,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怪异,“不能走官道,我被通缉了。” 乌瓷垂眸看她。 她哭了几天,眼睛黑亮,湿漉漉的。或许是想通了,神色里,有一种希望和执拗。 乌瓷垂眸看着她。 这表情真叫人讨厌。 心中难以压抑的厌恶和恶意,让他不得不移开目光,才控制住不杀了她。 他没有施法念咒,手上却逐渐现出一层微微的灵光。手覆在离陈皎皎脸一寸的地方,灵力像月华流转。 皎皎觉得脸上一凉,再摸脸,手感上没有什么变化。 她低头,在一个小水洼里看见自己的脸。 一张清秀,气质上有些相似,但又完全不同的脸,倒映在水面上。 皎皎有些发愣,摸着自己的脸,水面上另一张脸做出相同的动作。 乌瓷已经抬步离开了。 官道旁驿馆里。 条件虽然简陋,但总算吃上了热汤热饭。对面坐着乌瓷,皎皎心中讨厌他的行径,对他冷若冰霜,只顾自己大吃大喝。 驿馆开在官道旁,只为了简单歇息,饮食不仅是简单,甚至是十分寒酸,只有热茶汤和热饼,和陈家的锦衣玉食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 皎皎却还是往嘴里塞,吃饱了才有力气。 热汤温暖了她的心和胃,靠冰冷才能强撑住的坚强壳子被溶解了一点,一边吃,她的眼泪控制不住掉落在茶碗里。 皎皎感觉到有一道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泪眼朦胧地回头,似乎看到了一个人,擦干了眼睛后,却只看见乱糟糟的食客,闹哄哄地聊天吃饭。 连日奔波,皎皎下午难得睡了个好觉。 梦中事情纷乱,起床时,皎皎哭得眼睛都肿了。 她出门散步,天色已晚,不打算走太远。出了门十步不到,身后伸过来一双手,捂住陈皎皎的口鼻,将她拖入了旁边的树后。 这双手鹰爪一样有力,皎皎用力击打身后的人,只觉得胳膊攻击的地方坚硬,自己全力的攻击似乎对这绑匪没有产生一点影响。 挣扎间,皎皎竟然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她急中生智,用力咬了那只手一口。 这下,身后传来一声闷哼,是个女子。 “别咬,别出声,我是来帮你的。” 这下,皎皎才安静下来。 那人慢慢将手放开,来到皎皎身前。 腰间佩剑,身材高大,马尾束起,是个剑修。 她脸上有一道疤。 皎皎满是疑虑的看着她。 赵秋心低头看着这少女,少女的脸虽然没什么特点,但行动神色间给人的感觉,却像小鹿一样灵动。 赵秋心下意识摸了摸头,露出一个有几分憨厚的笑容来。 “我是仙盟的,”她掏出自己的身份腰牌,“别害怕。” 看见那个熟悉的山川凤凰玉牌,皎皎对她放下了防备,又疑惑道:“你是仙盟的?为什么要绑架我?你怎么没穿白色玄服?” 赵秋心老实道:“独自外出时,一般不着玄服,防止给自己找麻烦,必要时用玉牌证明身份就行了。” 又道:“我没有绑架你。今天白天吃饭时,我见你一人默默垂泪,注意到你。和你同桌的黑衣男人,看着诡秘莫测,和你不像是一路人。我猜测你是不是受他胁迫。” 赵秋心摸了摸鼻子,“但是我觉得似乎打不过那人,所以才出此下策,找机会问问你。” 说完,赵秋心又看向皎皎,问:“那黑衣人年纪虽轻,修为恐怕深不可测,看起来也不似良善之人,你是不是被他挟持?是否知道他的底细?” 皎皎扁了扁嘴,还是道:“知道。他是...是我师兄。” 她不愿将仙盟之人扯进来,随便扯了个谎,“我们一起游历,往北走。” 赵秋心也想到了这个答案,世间散修众多,什么组合都有,只是这少女看起来柔弱,不问一下便不放心。 “你们往北走吗?我也是往北行,要去黑水镇。向北方向行进,黑水镇是距离最近的城郭,可以在哪里歇歇脚。”赵秋心邀陈皎皎同行。 她补充道:“这一路不太平,听说路上有霜鬼出没。” 赵秋心是飞云宗的修士,皎皎对她很有好感:“嗯嗯,反正都是往北边走,我们应该可以同行一段。” * 路上。 有了赵秋心同行,皎皎沉郁的心情松快不少。 “是这样吗?”皎皎拿着赵秋心的剑,挽了一个剑花后,学着赵秋心教她的口诀,剑锋上泛出一层灵华。 赵秋心有些吃惊,不无赞赏地道:“你学得真快。” 她见这少女神色郁郁,一言不发,与她口中的师兄也是刻意保持距离,于是主动和她答话,教了她一个基础剑诀。 本来只是引她说话,逗她开心,没想到她念了两遍就成功了。 陈皎皎暗暗将剑锋对准前面的乌瓷,想象着刺他。 乌瓷似有所感,好像要回头看,皎皎立刻收起了剑。 赵秋心道:“你很有修行的天赋,恐怕不只在剑道上。” 皎皎心道那是当然,她父母当年也是仙盟数一数二的人物。只是修习辛苦,除妖危险,父母无意让她修习道法。 皎皎自己并不主动接触,只对那些法器至宝感兴趣,喜欢买来玩乐。 父母予取予求。 也因此,阴差阳错靠这些法器,在仙盟的追击下逃脱。 队伍里,一个中年样貌,脸上一颗大痣,身着紫色丝绸的男人,听见二人的谈话,凑了上来。 跟着赵秋心的大多都是行商,早就打听到这条路有妖物。看赵秋心腰上佩剑,气度不凡,料想是玄门中人,死皮赖脸地要跟着,形成了一个十人左右的行商队伍。 这个紫衣男人衣着华贵,身材很胖,肚子都胖的变形了,好像十月怀胎一般。 他捧着肚子,走路有些费劲,呼哧喘着快走了两步:“嘿嘿,我看这小娘子是有天赋。不仅是学剑,其他的也有天赋啊。” 赵秋心皱了皱眉,对这人有几分厌恶,并不理他。 陈皎皎:“滚。” 那商人悻悻离开了。 赵秋心有几分惊讶地看着皎皎。 皎皎一头雾水,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赵秋心为什么这个表情。 她父母行商风生水起,生意涵盖茶楼、酒馆、绸缎坊,甚至还有金银铺子,想来讨好她这个陈家小女儿,借机搭上陈家生意的人数不胜数。 她早就摸索出了一套对付这种人的法门,无论是冷漠不言,还是不耐烦地回应,都只会让这些人得寸进尺,迎来无穷无尽的骚扰。最好的就是直接让他们滚。 尤其是这种衣着富贵,大腹便便,一看就油滑市侩的人,激发起了陈皎皎下意识的习惯。 皎皎:“怎么了?” 赵秋心赞道:“利落爽快。” 她对陈皎皎道:“这个人,或许身怀异术。” 闻言,陈皎皎回头看向那紫衣商人。他肚子大得离谱,寻常妇人怀双胞胎,大概也就这个样子。 皎皎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赵秋心:“一种直觉吧,修习久了,总能看出谁是同类。比如你师兄,还有那个商人。” 赵秋心继续道:“现在妖物横行,但大宗们选拔严苛,难以进入。即便有一些入门心法剑法流传在外,但修习起来困难重重。像这种在外行走的商人,有的会学习一些容易入门的异术,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一路倒是平安。 快入夜,在赵秋心的指挥下,众人在休息的区域周围插上一圈竹竿,围着绕了一圈红线,每隔半丈就挂上一个铃铛,一只鸡被拴在竹竿上。 赵秋心道:“你师兄,不和我们一起吗?” 那黑衣青年不是一般人,但毕竟是这少女的师兄,她还是礼貌一问。 陈皎皎看向乌瓷。 他怀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众人忙碌,与望过来的陈皎皎对视,眼里似乎有淡淡的讥讽。 是在嘲讽他们做这么多,只为了防止一个小妖入侵? 还是讥讽她们保护一切不相干的人? 陈皎皎心中对乌瓷有着厌恶,讨厌这人平日里好像对一切都毫不在乎的冷漠,讨厌他压抑不住时流露出的疯狂。 像是一个冻死人的冰天雪地,凿开厚厚的冰块想要饮水,里面冒出来的却是黑色的燃烧的烈焰,灼热的疯火转瞬将人吞噬。 趁着黄昏暮色朦胧,陈皎皎往那边悄悄瞪了一眼:“不用管他,被霜鬼冻死最好。” 夜色降临,皎皎躺在篝火旁边数着星星。 天上的星星明亮,不知道父母在不在其中。 皎皎拭去眼角泪水。 莫说没有锦被绣衾,连一张像样的床都没有。 皎皎虽精神上坚强,身体却已经习惯娇生惯养。在野外露天的环境中,因为下意识的担惊受怕,她从来睡不好。 就这样半睡半醒间,到后半夜。 她似乎听见有小孩子的声音,还有轻轻的走路声。 猛得睁开眼,面前的篝火已经熄灭了。负责值夜的赵秋心双臂抱剑,端坐在篝火旁,头低垂着,像是睡着了。 皎皎立刻坐起来,弹出打火石点燃了篝火, 火光亮起,跃动着照亮四周,安静异常。 被绑住的那只公鸡被人折断了脖子,躺在一滩血中。红绳已经破开了一个口子,铃铛却没响。 “都醒醒!!” 皎皎一边叫醒众人,一边举起火把观察着周围。 树林里树影摇晃,被篝火照得半亮半暗的林子里,闪过一个矮小的身影。 婴孩的笑声从黑乎乎的树林中传来。 第7章 鬼婴 皎皎往声音那边扔了个照明符。 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孩,正躲在一棵树后,看着陈皎皎。 他穿了一个鲜红的肚兜,胖嘟嘟的脸蛋两侧各一个圆圆的鲜红印记,眼睛里只有眼白。 看到陈皎皎已经发现了他,他发出一声孩童的笑声,好像陈皎皎是在和他玩躲猫猫。 “乖儿子,别玩了,快到爸爸这里来。” 一个呼哧带喘的声音响起,这个声音皎皎很熟悉,是那个紫衣商人! 紫衣商人出现在小婴儿身边,大得异常的肚子消失了,那本来用来笼罩住他鼓鼓囊囊的肚子的布料,软趴趴地垂着。 他还是两步一喘,好像比白天更虚浮,擦了一把满脸豆大的汗水,一脚踩灭了那照明符。 树林里又恢复黑暗和寂静。 婴孩的笑声,忽远忽近,而后消失了。 这安静反而更让人恐惧,陈皎皎警惕地靠近篝火,她又用力摇了摇赵秋心,赵秋心身体晃了晃,倒了下去。 皎皎抽出赵秋心的剑,她不敢离开篝火太远,又把离得近的一圈人都叫了一遍。 有不少人已经被她之前大喊的动静弄醒了,剩下睡得香的大多也都被她一脚踹醒,只有三两人还像赵秋心一样,陷入沉睡。 皎皎得出一个信息,这死紫衣男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迷晕所有人,选择性地迷晕几个看起来有修为的。 现在也是藏在树林里,不知道在做什么打算,但至少能说明没法一次性把他们全杀了,看来修为有限。 至少比乌瓷差远了。 想到乌瓷,皎皎心中稍安心一点,她寻找着乌瓷的身影。 火光微微照亮触及的末端,乌瓷的身影几乎隐在黑暗中。 他拖着腮,看着这边。 表情隐没在黑暗中。 但即便看不清楚,皎皎只看他的动作,都能想象出那张脸,眼里全是索然无味,但面前只有这一出戏,所以带着点戏谑,漫不经心地观赏着的样子。 皎皎额头青筋直跳,竟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自己真是犯蠢。 她思考当前的局势,只要拖到赵秋心醒来,她们八成就安全了。 话虽如此,看着沉睡的赵秋心,和围成一圈瑟瑟发抖的行商,他们眼中或是惊恐,或是刚睡醒的迷迷蒙蒙。紫衣商人混在队伍里多日观察,把几个看起来能打的、有胆色的、还有长得看起来就横的,都重点迷晕了。 想到那眼里都是眼白,身上发青的婴儿,再看看自己这边的人,皎皎内心感到一阵绝望。 她以前嫌修剑苦,画符难,练器练丹危险,一个都不肯学。也就是能吃能睡,爱跑爱跳,身体素质还算优点。 拿着赵秋心的剑,只会早上刚学的一招灵决。 “都靠近篝火!”皎皎大声道。 在这时刻,这一道威严冷静的声音好像天命一般,众人立刻停了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一齐围上来。 皎皎全部精力都放在自己耳朵上,听着树林里细微的动静。风声,树叶掉落的声音。兵贵神速,婴儿只要出来动作,她就立刻朝那个方向提剑刺去! 她身旁的一个人直发抖,众人聚集,肩挨着肩,那个人抖动地皎皎的剑尖都开始晃。 皎皎移开,又靠住左边的人。 左边的人也在发抖。 皎皎:“你们怎么了?” 那人哆哆嗦嗦:“冷,好冷。”他伸手指着皎皎的头发,“结霜了,你不冷吗?” 皎皎低头一看,她垂落在身前的头发都已经发白了,覆上了一层霜。 刚刚太专注,此时她的身体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冷意。那是一种侵入肌体的冷意,这么一会儿,寒意在全身蔓延,手指已经冻僵,快握不住剑。 霜鬼。 陈皎皎的脑子里立刻冒出来这两个字,赵秋心告诉她,这路上有霜鬼出没。 从几丈外,地上的白色的霜往这边迅速爬来。陈皎皎道:“快加柴!” 霜鬼这种妖物虽然可怕,但也有明显的缺点,怕温暖,怕火光。因为早就知道这些特点,赵秋心早就让大家在树林里捡了不少柴火。 众人一听,手忙脚乱地往里面添柴,人越多,反而越乱,一下子扔进去的柴火太多,把燃烧着的火焰都盖住了。 一阵烟往上冒,火熄灭了。 不知道谁骂了一句脏话,继而是一声尖叫。众人被这惨叫声激得慌乱起来,黑暗中有人已经跑开了。 陈皎皎喊道:“别跑!没人受伤!!” 她一边说,一边将剑狠狠磕在围住篝火一圈的石头上,金铁相击,火光四溅,柴火重新燃烧起来。 她身旁一个胖胖的男孩,捂着脸上还在流血的血痕,嚎啕大哭着。在他的身前,是一堆碎裂的冰块一样的东西,仔细看,组成这冰块的东西呈现颗粒状,是霜。 陈皎皎大声道:“都别跑!都回来!刚刚霜鬼想攻击,我挡下来了!” 只是这攻击太快,她听声辨位迅速抵挡,但飞溅的碎片还是划上了小孩的脸。小孩惊惧之下尖叫,众人慌乱奔跑,再加上乱糟糟的喊声和哭声,一团乱麻。 陈皎皎焦头烂额,这霜鬼她对付起来太吃力,赵秋心还在睡觉。 她看向乌瓷,心想他不会真的见死不救吧。 脚底下的霜快速蔓延,一道白色的线,既快且急,直向篝火而去。 皎皎运用起灵决,剑光一闪,手中灵剑狠狠刺入大地。 一层冷霜顿时变黑,黑气升腾到空中成雾气消散。 皎皎舒了一口气,这霜鬼看来确实妖力一般,连她这种初学者都能抵挡。 四周安静下来,火光越发蓬勃,刚刚惊慌跑开的人们重新聚集。 受了一击后,那霜鬼似乎不敢再入侵。 趁着这个时间,皎皎指挥众人,将那些还昏迷着的人都搬到篝火中央。 柴火够用,只是到了后半夜也得节约着用,不能一直烧得这么旺。赵秋心毕竟是飞云宗弟子,灵剑能够灼伤霜鬼,震慑其不敢靠近。等再坚持一会儿,说不定赵秋心就醒了。 一个细小的哭声传来,皎皎看去,是那个胖嘟嘟的脸被划伤的小孩。他母亲立刻捂住了他的嘴,这一招确实有用,小孩怔怔看着她,不哭了。 她没发现其实是因为她精神紧绷,恶狼一般紧盯着四周,猛得看向小孩,把小孩吓住了。 就这样安然了没有一炷香的时间,林子里又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紫衣男人出现在树林里。他那肚子又恢复了浑圆的状态,幽幽地盯着陈皎皎:“我儿子都进去了,你非要逼他再出来一趟。” 说完,他掀开了自己的衣服,那圆滚滚的大肚子漏了出来。 他的肚子泛着不正常的青灰,上面有着黑色的沟壑,似乎有婴儿的五官在其上凸显。紫衣商人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接着狠狠拧住了其上的一块皮肉往外抓,伴随着痛苦的吼叫声,一个胖嘟嘟的婴儿被他拉了出来。 紫衣男人喘着气,额头大汗淋漓。 只有白色眼睛的婴儿阴沉不悦地看着紫衣男人,伸手将他的肚子上抓出血痕。 紫衣男人却也不恼,他摸着那婴儿的头:“儿啊,去,把那篝火灭了。” 那婴儿瞪着全是白色的双眼,指了指站在中间,持剑而立的陈皎皎。 紫衣商人擦着头上的汗:“儿,别害怕,她不足为惧。乖啊,去吧,等这些人被冻死了,你就能喝血吃肉了。” 听到自己喜欢的词语,婴儿发出尖利的嬉笑声,速度极快地冲来了。 陈皎皎默念灵咒,在婴儿冲来的方向发出一击。 这招式对于相对缓慢的霜鬼有用,但这灵活的婴儿却很快闪避开来,伸出五指向陈皎皎狠狠袭来! 陈皎皎急忙闪躲,婴儿拍在地上,地上的青草顿时黑了一片。 那鬼婴嘻嘻笑起来,露出来尖利的牙齿。 他对陈皎皎起了兴趣,忘记了自己的任务,光顾着攻击陈皎皎。 陈皎皎实战经验几乎为零,手下快速捏着剑诀,急速喝道:“流风回雪!” 她已经用这招几次,逐渐熟悉起来,更加得心应手,出招直逼婴孩脖子,迫使他只能停下攻击。 然而,她只会这一招,婴孩也很快看出了这招的破绽,抓住间隙一击,陈皎皎虎口一震,几乎握持不住剑。 她脚步凌乱,堪堪停下。 鲜血滴答在地上,她受了鬼婴一击,双眼控制不住地流出血来,眼前一片红雾。 鬼婴朝皎皎龇牙咧嘴,仿佛在嘲笑她。 树林里的紫衣男人催促道:“儿啊,快,杀了她。听话,爹看过了,她的血好喝。” 鬼婴闻言停住,逼退陈皎皎,野兽一般闻了闻地上的血液。 发青的身体一层一层地冒出血汗,鬼婴欢欣的嬉笑着,双臂挥舞,冒出黑色的长长指甲。 鬼婴被血液激发了狂性,陈皎皎越发抵挡不住,被逼得连连后退,身上已经多了好几个发黑的手掌印。 鬼婴的攻击方式诡谲,被击打的地方剧痛无比,一股诡异的阴气,从黑掌印源源不断传来。 她只剩下且战且退的份,远离了篝火。 她已经没力站起,剑插在地上支撑身体,跪倒在地。 鬼婴兴奋地乱叫着,在地上飞速爬行,到最后一蹬地,飞冲向陈皎皎。 已经瘫倒在地的陈皎皎,此时却猛然抬头,往旁边利落一滚! 鬼婴收不住力,直直冲向一身黑衣的乌瓷。 陈皎皎刻意拉近了与乌瓷的距离,以鬼婴的速度,只能撞上去。 陈皎皎念剑诀一般道:“这一招叫,祸水东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