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GB短篇录》 第1章 笼中雀1 天枢仙府迎亲的仪仗抵达苏家府门外时,已是吉时将至。 唢呐声高亢嘹亮,穿透朱红府墙,惊起了檐下栖息的雀鸟。 队伍前列,身着银白灵铠的仙府执事面容冷峻,手持系着红绸的礼器,静默而立,周身散发的肃穆灵气,让苏家门前喧闹的宾客都不自觉压低了谈笑。 府内,却是一片与这喜庆乐音格格不入的慌乱。 “逆子!你这个不知死活的逆子!” 苏家主院,家主苏恒气得面色铁青,手指颤抖地指着跪在下方。 那里,跪着一个男人。 衣襟微敞,满面潮红还带着几分未褪醉意。 正是苏家次子苏明辰。 苏恒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背过气去。 “花轿都到门口了!仙府的人都等着!你、你竟敢……竟敢做出此等丑事!还敢闹着不嫁?你这是要拖着整个苏家给你陪葬吗!” 苏明辰梗着脖子,脸上是混合着酒意与叛逆的不忿:“嫁嫁嫁!凭什么要我嫁!那季无忧是个女人!强势霸道,听说还爱折磨人,我堂堂七尺男儿嫁过去仰她鼻息,日后在仙盟我还如何抬头做人?脸都丢尽了!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他身旁,跪着一个发髻散乱、衣衫不整的女子。 此刻已是吓得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管事匆匆跑入,声音带着急切的颤抖:“家主!仙府执事已催问三次,吉时马上就要过了,再不上轿,只怕……” 只怕季无忧的怒火,苏家承受不起。 谁不知道天枢仙府府主季无忧。 年纪轻轻已执仙门牛耳,修为深不可测,性情更是冷硬。 这门婚事是早年先府主季无忧母亲与苏家老夫人定下。 如今季家虽然只剩季无忧一人,但是仙府比以往还要深不可测。 她依约来娶,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纰漏,苏家面临的绝非仅仅是颜面扫地。 苏恒额角青筋暴跳,环视屋内乱象。 之前为了攀上仙府,对外说的便是这不成器的苏明辰。 其余庶子身份不够…… 如今这样还怎么平息仙府怒火。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角落阴影里,那个一直安静站着,仿佛与周遭慌乱隔绝开的瘦弱身影上。 苏清寒。 他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是他第一个夫人所出。 算起来,其实是真正的嫡长公子,却因生来体弱,灵根不显,在其母去世后,便成了这府里最透明的存在。 一身半旧的素白长衫,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苏清寒微垂着眼睫,面色是常年不见日光的苍白,安静的没有一丝存在感。 似乎感受到父亲的目光,他抬起眼,那双眸子颜色很浅,像蒙着一层薄雾的静湖,无波无澜。 一个念头在苏恒脑中疯狂滋生。 仙府的人并未见过明辰真容……清寒亦是嫡子…… 眼下,唯有他能解这燃眉之急! “清寒!”苏恒几步上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迫,甚至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恳求,“你弟弟他……唉!如今情况你也看到了,花轿不能空抬回去,仙府之怒,我苏家万难承受。你……你也是我苏家嫡子,这门亲事,原本……原本就该是嫡系担当。” 他话语含糊。 “为父知你素来懂事,”苏恒压低了声音,带着诱哄与威压,“只要你替明辰上轿,去了仙府,你便是名正言顺的府主主君,荣华富贵,修炼资源,享之不尽,总好过在这府里……况且,这也是为了保全你弟弟,保全我们苏家满门。” 这些是刘氏应下这门亲事时为苏明辰考量的。 只要不出今天这件事情,刘氏所图的就是苏恒口中的利益。 苏清寒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看了一眼还在兀自不服的苏明辰,又看了一眼焦急万分的父亲,最后目光落在地上碎裂的酒杯和散乱的衣带上。 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了一下。 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出来。 苏家于他,不过是一座华丽些的牢笼。 母亲去世后,这里再无一丝暖意。 留下,或许在某个体弱病重的时刻,悄无声息地死去。 嫁入仙府,是另一个未知的牢笼。 那位素未谋面、声名在外的季府主,传闻中冷漠无情,她会如何对待一个替代品? 风险巨大。 但,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彻底离开苏家的机会。 仙府之主,应该不至于那般不讲情面。 他沉默了不过几息,在苏恒几乎要再次开口催促时,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苏恒大喜过望,立刻吼道:“快!带大公子去换喜服!快!” 下人们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拥上来。 苏明辰被人迅速拖了下去,那远房表妹也被捂住嘴带离。 整个苏家像一架突然找到备用零件的机器,重新疯狂运转起来。 苏清寒被簇拥着进入内室,大红的喜服被匆忙套在他清瘦的身体上。 喜服是按照苏明辰的尺寸准备的,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大,更衬得他身形伶仃。 繁复的金线刺绣摩挲着皮肤,有些刺痛。 没有人询问他的意愿。 他被按在镜前,有人手忙脚乱地为他束发,戴上沉重的新郎金冠。 镜子里的人,面色苍白,被浓烈的红色一衬,反而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 他闭上眼,不再去看。 盖头落下之前,他最后看到的—— 是窗外一角被高墙分割的天空。 灰蒙蒙的。 看不到飞鸟的痕迹。 *** 仙府迎亲的执事看着终于被苏家人搀扶出来的,身着大红喜服、头盖红绸的新郎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之前主上要她查过新人的信息。 如今这位,身形似乎比调查中要瘦弱些,步伐也有些虚浮,被两个健壮的喜婆半扶半架着。 苏恒在一旁陪着笑脸,额上冷汗涔涔:“执事大人,此乃我苏家嫡长公子……小儿因即将离家,心中激动,昨夜一宿未眠,加之偶感风寒,故而有些体虚,还望大人海涵,莫要误了吉时才是。” 那执事目光如电,在红盖头上停留一瞬,又扫过苏恒那不自然的神色,以及苏家众人难以掩饰的慌乱。 她心下明了,这其中必有蹊跷。 但府主之令是迎回苏家嫡子,完成大婚。 只要人是苏家嫡子,其余细节,她职责所在。 她不再多言,抬手一挥。 “请苏公子上辇——” 唢呐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急促。 苏清寒被人扶着,坐进了那顶华丽非凡的八抬大轿。 轿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轿内空间宽敞,铺着柔软的锦垫,熏着淡淡的宁神香。 摇晃中,轿子被稳稳抬起,朝着苏府门外行去。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触碰到覆盖在眼前的厚重红绸。 一片黑暗,只有布料丝滑的质感。 就这样,嫁了。 以男子之身。 嫁给一个素未谋面,只存在于传闻中的女人。 一个强大到足以让整个苏家战栗的女人。 她会发现吗? 发现了,又会如何? 他不知道。 轿子行进平稳,偶尔有细微的颠簸。 在这片黑暗与摇晃中,苏清寒的心绪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 最坏,也不过一死。 而离开苏家,本就是他的愿望。 虽然未曾想过以这种方式达成。 不知行了多久,轿身微微一震,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清晰的唱喏:“吉时到——新人落轿——” 轿帘被掀开,光线透过红绸,变成一片朦胧的暗红。 有人伸手扶他,引导他走下轿子。 脚下是坚实的玉石地面,空气中弥漫的灵气骤然变得浓郁精纯,与他自幼熟悉的苏家截然不同。 这里就是天枢仙府。 他被搀扶着,一步步向前。 周围很安静,能听到仪仗队伍整齐的脚步声,以及他自己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身上,好奇的,探究的,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但他目不斜视,只是看着脚下被红绸模糊的地面,一步步走着。 走过长长的玉阶,步入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殿。 殿内更是寂静无声,一种无形的威压弥漫在空气中,让所有细微的声响都消弭于无形。 “开始吧”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在他左侧响起。 还未等苏清寒仔细听。 司仪的声音在高处响起,带着庄重的回音:“一拜天地——” 他被扶着转身,躬身下拜。 “二拜高堂——” 季无忧父母早已不在,高堂之位空置,只设了香案牌位。 他只能依礼再拜。 “夫妻对拜——” 他转过身,面向大殿正前方的位置。 隔着红绸,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挺拔的身影轮廓。 一身红衣,身量很高,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是整个大殿的中心,周遭所有的光线和气息都向她汇聚而去。 那就是季无忧。 他的……道侣。 他弯下腰,深深一拜。 对方似乎也微微倾身,动作干脆利落。 “礼成——送入洞房——” 唱喏声落下,苏清寒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似乎也随之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颤音。 礼成了。 苏清寒没机会开口说话。 他被引着,离开喧闹的大殿。 仙府的侍女接替了苏家的喜婆,扶着他的手臂。 侍女的手很稳。 一行人沉默地行走在回廊中,廊外是影影绰绰的仙植奇花,灵气氤氲成雾。 途径一处转角,隐约能听到前方大殿方向传来的、被距离模糊了的宴饮之声。 而他们要去往的方向,似乎很远,很安静。 苏清寒有些恐慌。 他也说不上为什么。 这里似乎比苏家还要深不可测。 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脱离他的预测。 引路的终于停息。 他被引入一间极为宽敞的寝殿。 殿内陈设看不清楚。 但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冷的、若有似无的香气,像是雪后松柏的味道。 他被安置在铺着大红鸳鸯戏水锦被的婚床边坐下。 “你们留下侍奉苏公子。” “是。” 其她侍女们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合上了殿门。 “咔哒”一声轻响。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不,很快,就不会是一个人了。 苏清寒端坐在床沿,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膝上繁复的衣料。 宽大的袖口下,腕骨伶仃。 红盖头依然遮挡着他的视线,他只能看到自己放在膝上、紧紧交握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殿内红烛高燃,偶尔爆开一声轻微的哔哔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 殿外,似乎有极轻的脚步声。 踏在光洁的地面上,也仿佛踏在他的心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笼中雀1 第2章 笼中雀2 殿门被推开,又轻轻合上。 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声响。 寝殿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红烛燃烧时细微的哔剥声,以及他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和心跳。 脚步声不疾不徐,一步步靠近。 最终,停在了他的面前。 苏清寒端坐在床沿,指尖下意识地收紧,攥住了膝上柔软光滑的红色绸料。 盖头遮挡了所有视线,一片朦胧的暗红。 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平静,审视,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无所遁形。 他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更轻。鼻尖萦绕着一股清冽的气息,像是雪后初霁的空气,带着微凉的寒意。 然后,眼前的红色骤然消失。 盖头被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掀开。 光线涌入,他下意识地微微眯了一下眼,才适应了烛火的光亮。 抬眸,对上了一双眼睛。 深邃,沉静,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没有什么情绪,只是看着他。 像是在看一件物品,评估着他的价值。 季无忧。 他曾在脑海中想象过这位仙府之主的模样,或许是威严凌厉,或许是冷若冰霜。 但眼前的人,似乎更接近于后者,却又有些不同。 她的面容极好,却像是覆着一层薄冰,将所有情绪都冻结其下,只剩下一片疏离的淡漠。 穿着一身与他同款的大红喜服,衬得原本铜色的肤色有些白皙。 身姿挺拔,站在那里,便自成一方世界,不容忽视。 季无忧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从他的眉眼,到略显苍白的唇色,并未多做评价,只是淡淡移开。 “合卺酒” 两个穿着浅灰色服饰的侍女端着盘子走上前。 那里摆放着早已备好的合卺酒。 两只白玉酒杯,用红线系着。 季无忧端起一杯,另一杯递到他面前。 苏清寒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 指尖不可避免地与她的触碰,一股微凉的触感传来,他几乎要缩回手,但强自忍住了。 “饮。”她只说了这一个字,声音清冷,没有什么起伏。 他依言,与她手臂交缠,饮下了杯中微辣的液体。 酒液入喉,带来一丝暖意,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酒杯放回托盘,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你们下去吧。”季无忧摆摆手。 两个侍女全程没有抬头,顺从地退了出去。 门被阖上。 殿内的气氛似乎随着酒杯落桌的轻响,变得更加凝滞。 红烛燃烧,偶尔爆开的灯花声清晰可闻。 苏清寒站在原地,握着空酒杯,指尖用力到泛白。 他刚要说话。 就看见季无忧抬起手,指尖微动,似乎有灵光一闪而逝。 下一刻,苏清寒只觉得身上一凉。 那件繁复沉重的大红喜袍,竟无声无息地自他肩头滑落,堆叠在脚边,露出里面单薄的白色中衣。 他惊得低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那滑落的衣物,手指却只捞到了一片冰凉的空气。 “府主……”他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季无忧正欲走向内室的脚步顿住,回身看他,眼神依旧平静,等待他的下文。 “我……”苏清寒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抬起眼,对上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我并非您要娶的苏家二公子,苏明辰。我是……他的兄长,苏清寒。” 他说完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等待着预料中的雷霆震怒。 然而,季无忧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她只是看着他,淡淡开口:“我知道。” 苏清寒蓦地一怔。 她知道? 拜堂之时,她便知道了? 季无忧的目光落在他因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继续问道:“你是不是苏家嫡子?” 苏清寒下意识地回答:“是。” “既是苏家嫡子,”季无忧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娶谁,都一样。” 一样? 苏清寒尚未完全理解这两个字背后的含义,便见季无忧抬手,随意地一挥。 看见季无忧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件东西。 那东西有些奇特。 非金非玉,泛着温润的光泽。 其上隐约有灵光流转,散发出一种让人感到心悸的气息。 那气息……似乎与季无忧身上的同源,甚至更为纯粹。 季无忧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像是在检查一件即将属于她的所有物。 缓缓靠近他,声音不高,“你,可是元阳之身?” 苏清寒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 他攥着衣襟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唇-瓣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这种情境下,被如此直白地询问这样的问题,巨大的羞-耻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半晌才红着脸点点头。 “那便好。” 季无忧没再追问。 她伸出手,是隔空一揽,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便将他包裹。 天旋地转间,苏清寒被她打横抱起。 他惊呼一声,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季无忧身前的衣襟。 下一刻,被放在了铺着厚厚锦被的婚床上。 床榻柔软,却让苏清寒如同置身针毡。 而季无忧站在床边,只是心念微动,她身上那件大红喜服便如烟云般消散。 苏清寒见状,猛地闭上眼,脸颊耳根瞬间烧得通红,心跳如擂鼓。 他从未……从未想过今夜,会是这般模样。 微凉的指尖带着一层薄薄的茧,抚上了他的脸颊。 苏清寒下意识地想躲。 却被禁锢着,动弹不得。 “睁眼。” 他睫毛颤抖着,不敢睁。 女人似乎有些不满意。 苏清寒吃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 映入眼帘的是季无忧近在咫尺的脸,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他想要蜷缩起来,逃离,却被她轻易地压制。 “别……” “别动” 破碎与夜风拂过叶片的细微声响交织在一起。 水汽黏附在面上。 感知漂浮在虚空。 沉溺在泥沼。 不知过了多久,在几乎要彻底瓦解的时候,骤然停顿,灵气逸散。 一切归于平静。 苏清寒瘫陷在被子里。 烛光依旧静静地照耀着,将房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季无忧居高临下地看着。 看着苏清寒微微起伏的脸。 “以后唤我妻主。”季无忧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打断了苏清寒混乱的思绪。 苏清寒茫然地睁开泪眼,对上她深不见底的眸子,不想开口。 “唤我妻主。”季无忧重复道。 苏清寒嘴唇颤-抖着,破碎的音节溢出喉咙。 “妻……妻主……” 声音细弱。 季无忧听着这声带着哭音的称呼,看着苏清寒。 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 她俯下身。 红烛帐暖。 第3章 笼中雀3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寝殿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 季无忧早已醒来。 身侧的人依旧沉睡着,呼吸清浅,苍白的面容陷在柔软的枕衾间,长睫安静地垂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昨夜留下的痕迹有些明显,尤其是那截脆弱的脖颈和伶仃的腕骨处。 红紫交错,在他过分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季无忧看了一眼,指尖微动,一缕温和的灵气缓缓渡了过去。 那些痕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淡化、消失。 她起身,动作利落。 心念微动间,洁净的衣物已妥帖地覆在身上。 回头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昏睡的人。 他眉头微蹙,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季无忧移开视线,并未停留。 她并非耽于情yu之人,昨夜种种,于她而言,更多是履行婚约附带的权利。 至于这桩婚事代表着什么,她知晓,却不在意 只要是苏家嫡子,便完成了约定,。 是谁,并无本质区别。 先去偏殿的浴池简单清洗了一番,回到寝殿时,苏清寒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季无忧俯身,将他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起。 他很轻,抱在怀里几乎没什么分量,隔着锦被也能感受到那份单薄。 将他放入早已备好温水的浴池中时,苏清寒因水温刺激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嘤咛,但并未醒来。 季无忧动作算不上温柔,快速而有效地帮他清理完毕。 再用干燥的软布裹住,重新将苏清寒放回已经换过干净床褥的榻上。 整个过程,他都如同一个精致却易碎的人偶,任由她摆布。 替他掖好被角,季无忧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 这张脸,确实生得极好,是一种清冷又脆弱的漂亮。 只是此刻,这份染上了几分易碎的孱弱。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想。 季无忧转身离开了寝殿。 吩咐殿外值守的侍女:“守着,他若醒了,立刻报予本座。备些清淡膳食温着。” “是,府主。” *** 天枢仙府的正殿,永远是冰冷而肃穆的。 玉白石柱高耸,支撑起恢宏的穹顶,空气里弥漫着极为醇厚的灵气。 季无忧端坐于主位之上,听着下首几位执事回禀各方事务。 仙门联盟近期的动向,辖下几处灵石矿脉的产出,边境偶有魔物骚扰的军报…… 一件件,一桩桩,都需要她决策定夺。 她处理得很快,条理清晰,指令明确,没有任何冗余的情绪掺杂其中。 几位管事早已习惯府主的行事风格,禀报时言简意赅,不敢有半分拖延或赘言。 只是,今日的府主,似乎比平日更显沉寂一些。 待到几项紧要事务处理完毕,暂告一段落,季无忧并未立刻宣布散议,指尖在冰冷的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 他在睡,还是醒了? 应该让人先把膳食送过去。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骚动,像是有人低声劝阻着什么,又夹杂着一点慌乱的脚步声。 季无忧叩击扶手的动作停下,抬眼望去,目光沉静。 殿内几位执事也察觉到了异常,纷纷侧目。 只见殿门处,一个穿着素白衣袍的瘦弱身影,正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 正是苏清寒。 他显然没料到殿内是这般情形。 看到端坐于上、目光扫过来的季无忧,以及下首几位气息不俗、同样看向他的仙府执事。 脸色瞬间更白了几分,下意识地就想后退离开。 他醒来时,寝殿内空无一人。 身体像是被拆散重组过一般,酸软无力。 虽然被清理过,但是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更是残留着清晰的异样感。 喉咙干得发紧,腹中空空。 他试着唤人,殿外却无人应答 挣扎着起身穿戴整齐。 昨晚桌上摆放的东西已经不见了。 吃的喝的都没有。 他想去找些水喝,找点东西吃,或者至少,弄清楚自己该待在何处。 推开殿门,院子里竟也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侍从的身影。 苏清寒沿着回廊漫无目的地走着。 这仙府太大,亭台楼阁,回廊曲折,他很快便迷失了方向。 隐约听到有人声,他循着声音过来,没想到直接走到了这处气势最为恢宏的正殿门口。 守在殿外的侍卫似乎想拦他,又在他身上感觉到了府主的气息,些犹豫。 就在这片刻间,他已经看到了殿内的情形。 此刻,他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像一只误入猛兽领地的小鹿,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和窘迫。 下首一位较为年轻的执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这位新来的主君,看来并不得府主重视,否则怎会无人引导,独自乱闯正殿? 想必昨夜…… 几位执事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各有猜测。 在这以实力为尊的仙门,一个看似柔弱、且不得道侣欢心的人,即便是男子,也很难获得真正的尊重。 季无忧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朝门口那个僵住的身影伸出了手。 “过来。”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苏清寒怔了一下。 看着季无忧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 迟疑一瞬间。 最终还是依言,一步步挪了过去。 脚步有些虚浮,走得并不稳。 在他即将走到御阶前时,季无忧站起身,走下台阶,在他面前站定。 然后,在几位执事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她伸出手,揽住了他的腰肢,将人轻轻往自己身边一带。 苏清寒身体一僵,却没有挣扎。 季无忧低头,看着他苍白的脸,问道:“怎么到这里来了?” “……醒后,没找到人,”苏清寒的声音很低,语气依旧温温柔柔的“有些渴,也有些饿……想寻厨房,迷路了。” 他的解释断断续续,却足够让殿内的人听明白。 这位新任主君,在婚后的第一个早晨,醒来时身边连个伺候的仆从都没有,甚至连口热水、吃食都无人准备。 这才还闯到了议事的正殿。 先前那几个眼中带着轻蔑的执事,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微妙和尴尬。 季无忧揽在他腰间的手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了些。 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支撑住他有些发软的身体。 她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下首的几位执事,最后落在内务管事身上。 “本座的主君,初来乍到,对府中不熟。” 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极为迫人的威压,“日后,他的起居饮食,一应所需,由你亲自负责安排妥当。若再出现今日这般怠慢……”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股冰冷的寒意已经让内务管事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连忙躬身应道:“属下失职!谨遵府主之令!绝不敢再犯!” 季无忧不再多看他们,揽着苏清寒,转身便往殿后走去。 “传膳,到本座书房。” “是!” 留下殿内几位执事面面相觑,心中那点轻视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凛然。 府主这态度,哪里是不重视? 分明是极为在意! 看来,这仙府以后要热闹了。 *** 季无忧的书房,陈设同样简洁。 巨大的书案上堆满了卷宗玉简,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冷冽的灵气。 她将苏清寒带到书房隔壁的暖阁,那里已经有人迅速摆好了几样精致清淡的小菜和一碗熬得糯软的灵米粥。 “吃吧。”她将他按在桌边的椅子上。 苏清寒确实饿得厉害,也不再矜持,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他吃相很文雅,速度却不慢。 季无忧就坐在他对面,随手拿起一份还未批阅的玉简,目光却并未落在上面,而是看着低头用膳的苏清寒。 他吃得专注,长长的睫毛垂着,偶尔抬起眼悄悄看她一下,又很快垂下,像只警惕又忍不住好奇的小动物。 “日后,想去哪里,或者需要什么,直接吩咐下人。若他们怠慢,”季无忧放下玉简,声音平淡,“告诉本座。” 苏清寒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 用完膳,他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精神也好了些。 “我……我可以回去了吗?” 他小声问。 待在这里,面对季无忧,他还是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嗯。”季无忧应了一声,叫来一个看起来颇为沉稳干练的侍女,“送主君回清辉院休息,日后你便跟在主君身边伺候,凡事听他吩咐。” “属下遵命。”那侍女恭敬地应下,然后对苏清寒行了一礼,“主君,请随属下来。” 苏清寒看了季无忧一眼,见她已经重新拿起玉简,似乎沉浸在了公务中。 便跟着侍女默默离开了。 等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季无忧才放下手中的玉简。 她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庭院中的一池寒水。 片刻后,她唤来了暗卫。 “今日负责主君院落值守、侍奉的所有仆从,”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全部撤换,发配去外院。内务管事监管不力,罚俸三年,以观后效。” “是。”暗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季无忧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 她的人,即便只是名义上的,也容不得旁人轻慢半分。 既是做给仙府上下看的,也是做给苏清寒看的。 她需要他明白。 在这天枢仙府,他的身份,他的处境,皆系于她一人之身。 安分些,才能活得长久。 第4章 笼中雀4 清辉院的位置不算顶好,却格外清静。 院落不大。 几丛修竹,一架古藤,衬着白墙黛瓦,颇有几分雅致。 这是季无忧随口指定的住处,与她所居的“天权殿”隔着一片灵植园和一道曲水回廊。 苏清寒住进来第三日,他那些简单得近乎寒酸的行李才被苏家人姗姗送来。 负责送东西的仆役态度算不上恭敬,将几个箱子往院门口一放,便匆匆离去。 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上晦气。 新拨来的侍女名叫云舒,性子沉稳,手脚麻利。 她看着那几个孤零零的箱子,又看了看站在廊下、面色平静的主君。 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默不作声地将箱子搬了进去,开始归置。 箱子里除了几件半旧的衣物,便是些书籍和一套看起来用了有些年头的文房四宝。 最多的,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玉简和线装书册。 内容涉及阵法基础、灵草图谱、丹药初解。 甚至还有一些关于灵石矿脉辨识和基础符箓绘制的杂学。 书页边缘有不少细密的注解,字迹清隽工整。 云舒有些讶异。 这位主君,似乎与外界传闻中那个体弱无能的苏家大公子,有些不同。 苏清寒并未在意云舒的打量。 他换上了一件自己带来的月白色常服,料子普通,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穿在他清瘦的身上,反而比那日宽大的喜服更显妥帖。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研墨,动作不疾不徐。 “云舒,”他开口,声音依旧带着点虚弱的温和,却清晰,“可否将仙府内院各处管事的名录,以及近三个月内务开支的账册,取来与我看看?” 云舒一愣。 府主并未吩咐主君管理内务,这…… 苏清寒抬眸看她,浅色的瞳孔里没什么情绪,只是平静地陈述:“既居此位,总不能终日无所事事。熟悉一下府中事务,总无坏处。” 他的理由合情合理,态度也不强硬。 云舒想起府主那日的态度,不敢怠慢,应了声“是”,便转身去取了。 接下来的日子,苏清寒便安静地待在他的清辉院里,几乎足不出户。 自那日季无忧当众立威后,府中上下再无人敢怠慢这位新任主君。 侍从们恭敬有加,一应供给皆是上乘。 苏清寒身体底子弱,那夜又耗损颇大。 足足将养了三四日,身上的酸软无力感才渐渐消退。 他并非习惯安逸之人,在苏家时虽不受重视,许多事情也需亲力亲为。 如今骤然清闲下来,整日对着空旷的院落和毕恭毕敬的仆从,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还不如找点事情做。 偶尔会遇到负责内院杂务的管事嬷嬷或侍女,他们会停下脚步,向他恭敬行礼。 苏清寒便会微微颔首回应,态度温和。 一日,他路过库房附近,见两名侍女正对着几册账本发愁,低声议论着某处院落修缮材料的损耗似乎对不上数目。见他经过,两人连忙噤声行礼。 苏清寒脚步顿了顿,温和地问道:“可是遇到了难处?” 其中一名年长些的侍女犹豫了一下,见他神色恳切,便大着胆子将账册上的疑惑指给他看。 那不过是凡俗界管理中常见的物料登记疏漏问题。 苏清寒幼时在母亲身边,曾见她处理过类似事务,耳濡目染,略知一二。 他便轻声提点了两句。 侍女依言去核查,果然很快便理清了头绪。 这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苏清寒并未放在心上。 或许是因他态度随和,没有架子。 一些负责内院琐碎事务的仆从,遇到不甚明白之处,偶尔会壮着胆子来清辉院请教。 毕竟季无忧从不管内院的事情,管事一个人统领,有时候也会出现差错。 苏清寒并未推拒,总能耐心听完,然后给出清晰可行的建议。 态度始终温和,不卑不亢,渐渐竟在仆从间赢得了一些好名声。 消息终究是传到了季无忧耳中。 这日,她正在批阅一份关于边境矿脉的奏报,内务管事垂手立在下方,例行回禀府中内务,末了,小心翼翼提了一句:“……近来内院一些琐事,偶有仆从向主君请教,主君仁厚,多有指点,倒也省了属下不少心力。” 季无忧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 内务管事心头一紧,连忙补充道:“主君只是给予建议,并未插手具体事务,一切仍按府规办理。” 季无忧放下笔,身体向后靠进椅背。 她想起那日他在正殿门口,茫然无措的样子,与如今的形象,似乎有些重叠不上。 她娶他回来,初衷很简单。 一个名正言顺的道侣,一个解决需求且顺眼的男子。 她只需要他安分地待在清辉院,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即可。 从未指望,也不需要他为自己分担什么。 打理内务? 她天枢仙府人才济济,还不至于需要一个体质孱弱、初来乍到的男子来操心这些。 季无忧回想起暗卫报来的零星信息。 苏清寒在苏家并不得宠,处境艰难,却能在那样的环境中平安长大,或许并非全无自保之能。 他母亲曾是苏家主母,想必也曾掌管中馈。 他耳濡目染,懂得这些,倒也不足为奇。 只是……仙府内院,虽无其他侍君,但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仆从也并非铁板一块。 他一个毫无根基的男子,贸然卷入这些琐事,是真心想做事,还是别有心思? “他近日身体如何?”季无忧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内务管事愣了一下,忙回道:“回府主,主君身体已大致恢复,每日会在院中散步,气色比前几日好了不少。” 那就是有精力了。 季无忧沉默片刻。 既然他有精力,也有这份心思,给他找点事情做,似乎也无不可。 总好过他整日无所事事,或是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 况且,若他真能将内院打理得更好。 于她而言,也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烦扰。 “既然他有心,”季无忧重新拿起笔,语气平淡无波,“日后府内一应庶务,皆可报予主君定夺。你从旁协助,若非重大事项,不必再事事回禀于本座。” 内务管事心中一震,连忙躬身应道:“属下明白!” 这是将仙府内院的管家之权,正式交给了那位主君? 这……府主对他,竟如此信任? “另外,”季无忧补充道,“将府中内院的人员名册、账册、库房钥匙及相关规制,整理一份,送去清辉院。” “是!” 当内务管事带着几名侍从,将一箱箱沉重的册籍和一串象征着内院管理权的玉钥送到清辉院时,苏清寒正在窗前临摹一幅残旧的阵法图。 看到眼前这阵仗,他明显怔住了。 “主君,”内务管事态度比以往更加恭敬,“府主有令,日后仙府内院一应庶务,均由主君掌管定夺。这些是名册账目及库房钥匙,请您过目。” 苏清寒看着那串流光溢彩的玉钥,和那几大箱散发着墨香和灵气的册籍,一时有些恍惚。 他做这些只是太闲了。 有一些证明自己并非全然无用的微妙心理。 但确实也是因为太闲了。 却没想到,季无忧会直接将这些交到他手上。 仙府内院,虽不像凡俗界后宅那般可能有诸多莺莺燕燕。 但保不齐以后不止他一个人。 事务之繁杂,人员之众多,远非苏家内院可比。 这意味着责任。 不,或许对季无忧来说,这只是一次试探,或者仅仅是觉得这样更省事。 苏清寒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接过那串微凉的玉钥,对管事微微颔首:“有劳管事。还请将近年来的主要账目和人员变动情况,先与我细说一番。”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 接下来的日子,苏清寒变得忙碌起来。 他并未大刀阔斧地改动什么,而是先从熟悉旧例、核对账目入手。 心思缜密,计算能力极强,往往能从不甚起眼的细节中发现疏漏。 处理事情时,秉持公正,但也懂得变通。 倒是得了不少赞誉。 他身体不好,不能长时间劳累,只能将事务分门别类,交由可靠之人分头去办。 遇到不解之处,他会虚心请教内务管事或其他管事,并不因身份而端架子。 渐渐地,一些原本对这位主君能力存疑的人,也慢慢改变了看法。 仙府内院似乎变得更加井井有条。 季无忧虽未再过问内院具体事务,但府中的变化,她并非毫无所觉。 一些以往需要她偶尔分心批示的内务请示也少了下去。 她乐得清静。 某日深夜,她处理完公务,路过清辉院外,见书房灯火还亮着。 窗纸上映出一个清瘦执笔的身影,正低头翻阅着厚厚的册籍,偶尔提笔批注,侧影安静而专注。 季无忧驻足看了片刻,并未进去,转身离开了。 他既然愿意做,且做得不错,那便由着他。 只要不越界,不生出妄念,在这内院一方天地里,他可以拥有这份体面。 至于他为何如此……季无忧并未深想。 她只需要一个安分、且能让她省心的道侣。 第5章 笼中雀5 时间悄无声息地滑过半月。 清辉院内,苏清寒已逐渐适应了仙府的节奏。 白日里处理内务,翻阅账册,与管事嬷嬷商议事宜,将一方院落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待人温和,处事公允,仆从们对他愈发敬重。 只是每到夜幕降临,他便会让侍女云舒早些熄了院中大部分灯火,只留寝室内一盏孤灯,早早梳洗,准备安寝。 仿佛那浓郁的夜色,能将他与这仙府深处的某些东西隔绝开来。 夜色渐浓,清辉院内的灯火依次熄灭。 只余下廊下几盏照明用的石灯,散发着朦胧的光晕。 苏清寒已卸下外袍,正准备歇下。 侍女云舒刚检查完窗扉,还未及掩上房门,院外便传来一阵极轻却沉稳的脚步声。 云舒探头望去,只见季无忧的贴身侍卫长静立在院门处,对她微微颔首,低声道:“府主稍后便到,请主君准备一下。” 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入了内室。 苏清寒正准备躺下的动作骤然僵住,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微凉的丝绸被面。 准备? 准备什么? 他心知肚明。 那些被他刻意ya在记忆深处的混乱而模糊的画面,随着这句话,再次翻涌上来。 原本以为随着这十几日的平静,那些感觉会渐渐淡去,此刻却鲜明得仿佛就在昨日。 他沉默地坐在床沿,直到云舒轻声唤他“主君”,才恍然回神。 “热水已备好,请主君移步湢室。”。 苏清寒垂下眼帘,依言起身,跟着云舒走向偏殿的浴池。 温热的水流漫过身体,却驱不散心底那一丝寒意。 他清洗得有些慢,仿佛这样就能延缓即将到来的时刻。 当他穿着洁净的素白中衣,头发微湿地回到寝殿时,季无忧已经在了。 她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简洁常服。 身姿挺拔,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变得有些凝滞。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他身上,依旧是那种平静无波的审视,带着惯有的清冷。 苏清寒垂下头,避开她的视线,依着规矩,低声道:“府主。” 季无忧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 她走到他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刚沐浴后带着的淡淡水汽和皂角清香。 她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按在他后颈上,迫使他抬起头来。 “我说过,叫我什么?” 苏清寒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后颈敏感的皮肤在她指尖下微微绷紧。 他睫毛快速颤动了几下,chun瓣翕动,最终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细弱蚊蚋的字:“……妻主。” 季无忧似乎满意了,按在他后颈的手力道稍缓,低下头,微凉的唇覆上了他的。 这不是一个温柔的吻。 撬开他的齿关,shen入探索。 苏清寒被动地承受着,手指紧紧抓住身侧的衣摆,指尖泛白。 直到他感觉胸腔里的空气都快被耗尽,季无忧才稍稍退开些许。 看着他因缺氧而泛红的脸颊和湿润的眼角。 随后,他便被她带向了那张宽大的床榻。 这一次,季无忧似乎比新婚之夜少了些许顾忌。 苏清寒无法挣脱。 他咬着唇,将所有的呜咽和喘息都死死压抑在喉间,只有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chan抖。 意识在浪潮般的冲击下浮浮沉沉,时间变得模糊而漫长。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 只记得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始终落在他的脸上,观察着他每一丝细微的反应。 不过很奇怪,这一次,他没有晕过去。 但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空了,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困难。 结束时,窗外天际已隐隐透出一丝微光。 季无忧依旧如上次那般,亲自抱着他去清理。 温热的水流舒缓了身体的疲惫和不适。 将他重新放回已然更换过的干净床褥上时,季无忧并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顺势躺在他身侧,手臂环过他纤细的腰肢,将他揽入怀中。 苏清寒身体僵硬,不敢动弹。 季无忧低头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微微chan抖的睫毛,忽然开口道:“看来,送来的那些灵物,还是有些效用。” 她的声音带着慵懒,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清寒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些每日被精心烹制、送入他院中的滋补灵膳。 那些温和调养他孱弱经脉的丹药…… 原来,作用在此。 是为了让他能更好地……承受她的临幸。 苏清寒沉默了。 季无忧并未在意他的沉默。 或许是累了,也或许是觉得无话可说。 她阖上眼,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 苏清寒却睁着眼,毫无睡意。 感觉身侧有一条毒蛇,等他放松警惕,就将他吞噬。 身体极度疲惫,精神却异常清醒。 苏清寒就这样僵硬地躺在季无忧怀里,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直到天色微明。 不过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季无忧便醒了。 眼神已是一片清明。 看着怀中依旧闭着眼,但睫毛微微颤动的苏清寒。 她低下头,再次吻住了他的唇。 直到将他彻底吻醒,才缓缓放开。 苏清寒睁开眼,眸中还带着初醒的迷蒙和水汽,苍白的脸颊因缺氧和羞赧染上薄红。 季无忧撑起身,目光在他颈间流连片刻。 伸出手,指尖轻轻摩挲过他锁骨上方细腻的皮肤,那里还残留着昨夜留下的浅淡印记。 她似乎在考量着什么,最终只是淡淡道:“再养养吧。” 语气听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说完,她便准备起身。 苏清寒见状,强忍着身体的酸软无力,挣扎着坐起来。 伸手取过一旁她叠放整齐的衣物,低眉顺眼地想要ci候她穿衣。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手指带着细微的chan抖。 在苏家,自从母亲走后,每天都在做这种事情。 季无忧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 任由他有些慌乱地将一件件衣物为自己穿戴整齐。 直到系好最后的腰带,苏清寒才轻轻松了口气,额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季无忧整理了一下袖口,并未多言,转身便离开了寝殿。 听着脚步声远去,苏清寒脱力般地跌坐回床榻上。 身体像是散架了一般,尤其是腰腿处,酸软得几乎无法支撑。 他怔怔地看着床顶繁复的帐幔花纹,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和茫然涌上心头。 此刻的他,像什么?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幼时偶然在凡俗界见过的,那些被困在精致楼阁中的身影。 不同的是,他们或许迎来送往,笑意盈盈地接客。 而他,似乎只属于一个人。 一个他无法抗拒、也无法逃离的人。 每日的生活,仿佛只剩下等待。 等待她的到来,等待她的临幸,等待她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恩宠或厌弃。 他曾经不是没有想过逃离。 在苏家时,他无数次计划过。 可这天枢仙府,比苏家更深不可测,守卫森严,规矩如山。 他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又能逃到哪里去? 他有些后悔当初那个离开苏家的决定了。 或许,在已知的牢笼里挣扎,也好过陷入一个完全未知的牢笼之中。 可心底深处,又存着一丝不切实际的侥幸。 万一呢? 万一有一天,她对他厌倦了呢? 毕竟,如她这般位高权重者,身边岂会只有一人? 母亲用一生的眼泪和最终的郁郁而终,印证了这个道理。 床笫之间,终究是新人笑旧人哭。 他只希望,在她尚未厌弃之时,他能够顺从,不惹她生厌。 待到将来真有新人到来,他或许能求得一个恩典,离开这里。 若能借着她的身份,将母亲的牌位从苏家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迁出,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腰间的酸软一阵阵传来,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 苏清寒重新躺回尚残留着她清冷气息的床铺。 闭上眼,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窗外的天光,渐渐亮了起来。 第6章 不自觉1 时近仲秋,天枢仙府五年一度的庆典如期而至。 这不仅是仙府内部的盛事,更是整个修真界的一场交流盛会。 各方依附的宗门、交好的势力都会派遣使者前来观礼,仙府外围的城池也会开放部分区域,举办盛大的坊市与灯会,一时间宾客云集,热闹非凡。 清辉院内。 苏清寒如往常一般,在书房核对完当月的用度账册。 刚搁下笔,便见侍女云舒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笑意。 “主君,府主方才遣人传话,让您准备一下,晚些时候随她一同出席夜宴,之后……之后或许会去山下的灯市看看。” 苏清寒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污渍。 他抬起眼,眸中带着讶异。 随她出席夜宴? 去灯市? 自那日晨起她离开后,又是十余日过去。 期间她未曾踏足清辉院,他也安守本分,将内院事务打理得妥妥帖帖,几乎快要习惯这种互不干扰的平静。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他心中并无惊喜,反而涌起一阵莫名的忐忑。 那样的场合,他该以何种身份自处? 他又该如何自处?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天枢仙府主殿灯火通明,宴开百席,觥筹交错。 各方来使、仙门名宿齐聚一堂,气氛热烈而庄重。 苏清寒穿着一身季无忧命人送来的月白云纹锦袍,站在阴影处。 他微垂着眼,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多时,一阵轻微的骚动自门内传来。 人群自然而然地分开一条道路,季无忧在一众执事和侍卫的簇拥下,缓步而出。 她今日未着正式的府主礼服,只穿了一身玄色暗金纹的常服。 墨发以一枚简单的玉冠束起,少了些许平日的威严,多了几分利落的清贵。 目光扫过门外,轻易便捕捉到了站在阴影中、身形单薄的苏清寒。 她并未多言,只朝他所在的方向略一颔首。 苏清寒会意,默默地从阴影中走出,来到她身侧稍后的位置。 他能感觉到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瞬间落在自己身上。 带着好奇、探究,或许还有其他更为复杂的情绪。 他微垂着眼,尽量忽略那些视线。 他能感受到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好奇的,探究的,评估的。 这位几乎从未在人前露面的仙府主君,首次出现在如此重要的场合,自然引人注目。 季无忧依旧是全场焦点。 她坐于主位,神色淡漠,应对各方敬酒与寒暄,却自有一股威仪。 并未刻意与苏清寒交谈,甚至很少看向他。 但每当有目光过于直白地打量他时,她看似随意扫过去的一眼,便能让对方立刻收敛。 宴至中程,气氛愈加热烈。 季无忧放下酒杯,对下首几位核心长老略一颔首,便站起身。 她这一动,整个大殿的喧闹声都不自觉低了几分。 众目睽睽之下,她侧过身,向依旧安静坐着的苏清寒伸出了手。 “走吧。”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附近几桌人的耳中。 苏清寒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只骨节分明、蕴含着强大力量的手,一时没有反应。 季无忧耐心地等着,手并未收回。 周围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 苏清寒指尖微蜷,最终还是抬起手,轻轻放在了她的掌心。 她的手掌微凉,带着练剑留下的薄茧,却有力地将他的手握住。 她牵着他,在众人各异的目光注视下,坦然自若地离开了喧嚣的大殿。 走出殿门,晚风带着凉意拂面而来,驱散了殿内熏人的酒气。 山下城池的万家灯火,如同碎落的星辰。 在远处铺陈开来。 她率先向前走去,步伐并不快。 她的手握得很紧,苏清寒只能被动地跟着她的步伐。 两人的衣袖在夜风中交叠,他的手被她完全包裹在掌心,挣脱不得。 这似乎是他来到仙府后,第一次与她这般“平和”地并肩而行。 侍卫们训练有素地分散开来,既保持着警戒,又不会过于靠近,打扰二人。 内务管事与几位核心执事跟在稍远一些的地方,随时听候吩咐。 他们没有使用飞行法器,只是步行。 穿过仙府外围笼罩的云雾结界,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仙府主峰之下,那片依附于仙府而存在的、最为繁华的仙城——天枢城。 此刻的仙城,与苏清寒记忆中任何一次见过的景象都不同。 长街两侧,店铺林立,檐下、树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 街上人流如织,不仅有修士,还有许多居住在此的凡人。 叫卖声、谈笑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浓郁的烟火气息。 与仙府内部的庄严肃穆截然不同。 苏清寒有些怔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他自幼体弱,在苏家时便鲜少出门,更不曾见过如此盛大而温暖的灯会景象。 暖融的光晕落在他浅色的眸子里,映出一点点细碎的光。 季无忧走在他身侧,步伐依旧平稳。 她似乎对这样的热闹并无太多感触,目光平静地扫过四周,更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人流熙攘,难免拥挤。 偶尔有冒失的行人差点撞到专注于看灯的苏清寒,都会被侍卫不动声色地隔开。 在一次被人流推搡,使得苏清寒脚下微微一个踉跄时,走在前方半步的季无忧,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身,非常自然地伸出手,揽住了他的腰。 苏清寒整个人都僵住了。 “跟紧。”她只说了这两个字,便重新转过身,拥着他,继续向前走去。 苏清寒被动地跟着,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了那只放在腰间的手上。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节的形状,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平稳的力道。 周围喧嚣的人声、璀璨的灯火,在这一刻仿佛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只剩下一下快过一下的心跳声。 他试图微微挣动了一下,却被握得更紧。 他不敢再动,只能任由她拥着,穿梭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与流光溢彩的灯河之中。 季无忧似乎并无特定目的地,只是信步而行。 偶尔会在某个售卖灵巧法器或新奇玩意的摊位前驻足片刻,但也只是看看,并未购买。 她周身的气度太过不凡,即使收敛了威压,也足以让周遭的人群下意识地保持些许距离。 在一个卖小巧玉饰的摊贩前,苏清寒的目光在一枚青玉平安扣上停留了一瞬。 那玉质算不得顶好,但雕刻得颇为圆润可爱,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季无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并未询问,只对摊主道:“这个。” 摊主连忙取下递过来。 季无忧付了灵石,将那枚尚带着摊主体温的平安扣放入苏清寒手中。 微凉的玉石触感让苏清寒回过神来。 他握着那枚平安扣,指尖微微收紧,低声道:“……多谢妻主。” 声音很轻,几乎淹没在周围的喧闹里。 季无忧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继续拥着他往前走。 走过一座横跨在城内灵溪上的拱桥。 桥上也挂满了花灯,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碎成万千流动的光点,美不胜收。 站在桥中央,视野极佳,可以将大半条灯火长街的盛景收入眼底。 季无忧停了下来,松开了手,扶在冰凉的桥栏上,望着下方川流不息的光河与人流。 腰部失去了温度,苏清寒轻轻松了口气。 他也扶着栏杆,望着眼前的景象,一时无言。 夜风拂过,带着秋日的凉意和灯烛温暖的气息,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和季无忧束发的丝绦。 “凡俗界的上元灯节,据说也是如此热闹。”季无忧忽然开口,声音在喧闹的背景音中显得有些飘忽。 苏清寒微微一怔,没想到她会说起这个。 他轻声回道:“是。幼时……曾随母亲看过一次,只是不及此处盛大。” 那是很久远的记忆了,模糊得只剩下一些斑斓的光点和母亲温暖的怀抱。 季无忧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桥上的灯火在她深邃的眼中跳跃,却依旧未能融化那层坚冰。 她没有再说话。 在桥上停留了片刻,他们便下了桥,继续沿着长街漫步。 经过一个售卖糖画的摊位时,看着那老艺人以勺为笔,以糖为墨,顷刻间勾勒出栩栩如生的灵鸟图案,苏清寒的目光不由得多停留了一瞬。 季无忧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对身后的内务管事示意了一下。 很快,一支晶莹剔透、做成灵雀形状的糖画便被送到了苏清寒面前。 “拿着。”季无忧道。 苏清寒看着那在灯光下泛着诱人光泽的糖画,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 糖画微温,带着甜香。 他再度低声道:“……谢妻主。” 他并没有吃,只是小心地拿着。 这凡俗孩童喜爱的零嘴,于他而言,更像是一件精致的工艺品。 回程的路上,季无忧没有再牵他的手。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依旧热闹的街市上,与周遭的喧闹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回到仙府那云雾缭绕的结界之内时。 清冷的灵气和肃穆的氛围重新将人包裹。 在清辉院门口,季无忧停下脚步。 “今日乏了,早些歇息。”她看着他,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 “……是。”苏清寒垂首应道。 季无忧不再多言,转身带着侍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与楼阁的重影之中。 苏清寒站在院门口,直到她的身影彻底看不见,才缓缓抬起手。 那只灵雀糖画在仙府清冷的灵光下,依旧晶莹,却似乎失了几分在街市灯火下的鲜活暖意。 他看了片刻,最终将糖画递给了身旁的云舒:“拿去处理了吧。” 说完,他转身,步入了清辉院寂静的院落。 院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触感似乎还残留着。 他摊开手掌,掌心空无一物。 只有清辉院廊下孤灯投下的、属于他一个人的、清瘦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不自觉1 第7章 不自觉2 自花灯会归来,已又过去数日。 仙府内一切如常。 苏清寒依旧打理着内院事务。 那枚青玉平安扣被他小心地收在妆匣深处,不曾佩戴。 这日晚膳后,他正于灯下翻阅一本古籍。 云舒悄步进来,低声道:“主君,府主在玉清池,请您过去。” 玉清池是季无忧寝殿后方的一处引温泉眼修建的浴池,等闲人不得靠近。 苏清寒执书的手微微一顿,指尖有些发凉。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放下书卷,起身随云舒走去。 玉清池位于一处僻静的殿阁内,以暖玉砌成,四季温暖。 甫一踏入,湿润温热的水汽便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硫磺气息和一种清冽的灵植芳香。 应是池水中添加了滋养经脉的药材。 池面宽阔,水汽氤氲如雾,将殿阁内夜明珠的光晕渲染得朦胧而暧昧。 季无忧已在池中。 她背对着入口方向。 墨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没入水中。 氤氲水汽模糊了她挺拔的背影,却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听到脚步声,她并未回头,只是淡淡道:“过来。” 苏清寒依言,走到池边。 温热的水汽浸润了他的衣衫,带来些许黏腻感。 “下来。”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顺从地褪下外袍与鞋袜,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缓缓步入池中。 温热的泉水瞬间包裹上来,驱散了夜间的微寒,却也让他紧绷的神经更加清晰。 他走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垂着眼,不知该做什么,说什么。 季无忧转过身来。 水珠顺着她线条流畅的下颌滑落,滴入池中,漾开圈圈涟漪。 她的目光落在他被水浸湿后更显单薄的身形上。 她朝他走近。 水波随着她的动作荡漾开来,轻轻拍打在苏清寒身上,让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脊背抵上了微凉的池壁。 退无可退。 季无忧伸出手,并未触碰他,而是撑在了他身侧的池壁上,将他困在了方寸之间。 温热的水汽萦绕在两人之间,她的气息带着池水的湿润和本身的清冷,将他牢牢笼罩。 “那日灯会,”她开口,声音在水汽中显得有些模糊,“可还习惯?” 苏清寒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怔了一下,才低声道:“回妻主,尚可。” “看来是不太习惯。”季无忧的语气听不出情绪,目光却在他微微颤动的睫毛上停留片刻,“脸色都白了。” 苏清寒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他确实不习惯那样的喧闹,更不习惯……与她那般靠近地走在人群里。 他的沉默似乎取悦了她,又或者,她本就不在意答案。 她的指尖,带着池水的温热,轻轻拂过他被打湿的鬓角。 将那几缕黏在脸颊的发丝别到耳后。 这算不上亲昵的动作,却让苏清寒身体微微一僵。 指尖缓缓下滑,划过他的脖颈,停留在中衣微微敞开的领口处。 那里,锁骨明晰,皮肤在水汽蒸腾下泛着淡淡的粉色。 “今日乏了,”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慵懒,“你便在此处伺候吧。” 苏清寒的长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眼睫上凝结的细小水珠随之滚落,像一滴无声的泪。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温顺的平静。 他轻轻应了一声:“是。”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归于平静。 苏清寒浑身脱力,几乎站不稳,全靠季无忧的手臂支撑才未滑入水中。 他靠在池壁上,微微喘息着,眼尾的红晕尚未褪去。 眸中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眼神有些失焦。 季无忧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揩去他眼角将落未落的水珠。 “回去吧。” 苏清寒低低应了一声,挣扎着稳住身形,想要离开水池。 然而腿脚酸软,刚迈出一步,便是一个踉跄。 季无忧伸手扶了一把,抱着连指尖都懒得动弹的苏清寒从水中起身。 然后用宽大柔软的绒布将他仔细包裹,用灵气弄干水汽,然后抱着他走回寝殿。 将他放在床榻上,盖好锦被。 季无忧正欲转身去处理身上微湿的寝衣,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临窗的书案。 案上,除了日常的笔墨纸砚,还摊开着几张略显陈旧的纸张。 上面绘制着一些复杂的线条与符文。 那是 ……阵法图。 季无忧的脚步顿住了。 她走到书案前,拿起最上面的一张。 纸张边缘有些磨损,显然经常被翻看。 上面的阵法结构精妙,虽然只是基础部分,但线条流畅,灵力节点标注得清晰准确。 甚至在一些关键处,还有用细笔写下的注解。 这绝非寻常爱好者所能及。 需要极佳的天赋和扎实的功底。 她调查过苏清寒。 在苏家,他是一个透明人,体弱,灵根不佳,不受重视,资源匮乏。 调查结果里,从未提及他在阵法一道上有任何造诣。 是调查有误。 还是……他隐藏得太深? 苏清寒躺在床榻上,见她站在书案前拿着那几张阵法图看得出神,心中不由得一紧。 那是他母亲留下的遗物,也是他平日里排遣寂寥、唯一能让自己沉浸其中、暂时忘却处境的东西。 他从未想过会被她看见。 “这是你画的?”季无忧转过身,扬了扬手中的图纸,目光落在他脸上。 苏清寒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回话,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 “躺着说。” 他只好重新躺好,拉高了些被子,低声道:“是……闲暇时随意描画的,让妻主见笑了。” 他的声音还带着些许沙哑。 “随意描画?” 季无忧走到床边坐下,将图纸递到他眼前,指尖点在一处颇为精妙的灵力回路上,“这里的处理方式,可不像是随意为之。谁教你的?” 她的目光带着审视。 苏清寒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是……我母亲留下的一些残卷和笔记。我自幼体弱,无法像旁人一般修炼,便时常看着这些打发时间。无人教导,只是自己胡乱揣摩。” 他的语气平静,却透着落寞。 季无忧看着他。 昏黄的灯火下,他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总是带着温顺和些许不安的眸子里,在提及阵法时,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微弱的光亮。 她想起调查中关于他母亲的只言片语。 那位早逝的苏家前主母,似乎确实出身于一个以阵道闻名的小家族,后来家族没落了。 “你母亲……在阵道上很有天赋?” 季无忧问道。 苏清寒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怔了一下,随即眼中流露出淡淡的追忆和柔和:“嗯。云嬷嬷……就是以前伺候母亲的老人说,母亲年轻时,在阵道上极有灵性。这些笔记,都是她未出阁时留下的。” 他的声音渐渐平稳,带着一种谈论起珍视之物时特有的温柔。 “我只是照着母亲的笔记学习,很多地方其实看不太懂,只能自己瞎想。” 季无忧的目光再次落回图纸上。 这些注解,如果真的没有源自他人传授,而是他自己“瞎想”的结果。 这需要何等的悟性? “这里,”她再次指向另一处节点连接,“传统的‘七星聚灵阵’此处多用迂回,以稳为主。你的走笔更显锋锐,力求效率,但风险也更大。为何如此改动?” 苏清寒见她似乎真的在与他讨论阵法,心底的紧张稍稍缓解。 他仔细看了看她指的地方,思索着回答道:“我……我觉得传统的布设虽然稳定,但灵力流转至此,总会损耗半成。若是改为直连,虽对布阵者控制力要求极高,但若能成功,灵力损耗可降至一成以下。只是……如何确保直连时的稳定性,我还没有想好。” 他的回答条理清晰,甚至下意识地用手指在锦被上轻轻比划了一下那个节点。 季无忧听着,没有立刻评价。 她在阵道上的造诣虽不似剑道那般登峰造极,。 但身为仙府之主,眼界和见识远非常人可比。 虽然比不上大能,但是浅显的东西可以授予。 “想法不错,”她淡淡道,“但过于理想化。直连对材料、环境、乃至布阵者自身神魂强度要求都极为苛刻,并非仅仅控制力足够即可。” 苏清寒认真地点点头:“是,我也想到了材料的问题,普通的灵石和阵基恐怕无法承受……” 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是我妄想了。” “非是妄想。”季无忧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只是你现有的认知和资源,还不足以支撑这个想法。” 她话锋一转,忽然问道,“若以流光晶替代普通灵石,以沉水木刻画阵基,你觉得可行否?” 苏清寒眼睛微微睁大。 流光晶?沉水木? 这些都是极为珍稀的阵法材料,他只在母亲的笔记和某些极为古老的典籍上看到过名字。 他凝神细思,手指无意识地在被面上勾勒着,喃喃道:“流光晶属性温和且灵力传导极佳,沉水木能稳固神魂波动……若是两者结合,或许……真的可以一试?但两者的融合节点需要重新计算,对灵力的精准度要求会更高……” 他完全沉浸在了阵法的推演中,苍白的脸上因为思维的活跃而泛起一丝浅淡的血色,眼眸也比平时明亮了许多。 季无忧看着他这副模样,没有打扰。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听着他低声解释。 寝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 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许沐浴后的湿润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 过了许久,苏清寒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得太多了。 而且对象还是季无忧。 他有些窘迫地停下,悄悄抬眼看她:“我……我胡言乱语,打扰妻主休息了。” 季无忧看了他一眼,站起身,将那张阵法图放回书案。 “睡吧。” 她吹熄了大部分的烛火,只留了一盏角落里的夜灯,然后在他身侧躺下。 黑暗中,苏清寒能感觉到她平稳的呼吸。 他睁着眼,看着帐顶模糊的阴影,心中五味杂陈。 今夜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他看不透她。 而她,似乎看到了一个,连他自己都快要遗忘的微小的梦。 季无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不自觉2 第8章 不自觉3 翌日清晨,苏清寒醒来时,身侧已空。 他望着帐顶怔忪片刻。 起身梳洗时,侍女云舒低眉禀道:“主君,府主晨起吩咐,您若得空,可去书房……为她研墨。书房内存放着一些古籍与杂学笔记,您亦可翻阅。” 苏清寒执梳的手微微一顿。 去书房?研墨?阅览古籍? 这并非他分内之事,甚至有些逾越。 内院事务与书房重地,向来界限分明。 是因为昨夜那番关于阵法的交谈吗? 他心中并无把握,但季无忧的命令,他只能遵从。 更重要的是,那“阵法古籍与杂学笔记”对他而言,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在苏家,他所能接触到的修炼资源极其有限。 母亲留下的手札也早已翻烂。 仙府藏书,是整个仙门最齐全的修炼地。 是他过去不敢奢望的地方。 如果真的能阅览学习,他都真心实意地感激。 无论其初衷为何。 踏入季无忧处理公务的正书房,苏清寒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 这里比他在清辉院的书房要大上数倍。 高大的书架直抵穹顶,上面整齐排列着无数玉简、帛书和古籍。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书卷特有的陈旧气息。 季无忧正坐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批阅着奏报。 听到脚步声,她并未抬头,只淡淡道:“那边有备好的墨,你自己寻地方坐,书架第三排靠右,是阵法相关的典籍。” “是,多谢妻主。”苏清寒真心实意地低声道谢。 他走到一旁的小几边,那里果然备好了上等的松烟墨和一方古砚。 他挽起衣袖,开始细致地研墨,动作轻缓,几乎没有声响。 研好墨,见季无忧没有其他表示,便依言走到书架前,找到了季无忧所说的位置。 手指拂过那些或新或旧的书脊,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这里许多典籍,他只是听闻过名字,从未得见。 小心翼翼地取下一卷看起来年代颇为久远的兽皮卷,苏清寒走到离书案稍远的一张靠窗的软榻上坐下,轻轻摊开,沉浸了进去。 不久后,有下属前来禀报事务。 来人是一名负责灵矿巡查的执事。 他步入书房,恭敬行礼,抬头正要开口,猛地看到窗边软榻上那个安静看书的素白身影,不由得愣住了。 府主的书房,何时允许旁人进入了? 还是这位……主君? 他惊疑不定的目光在苏清寒和季无忧之间转了一圈。 见府主神色如常,并未有任何表示。 这才压下心中的诧异,开始禀报矿脉近况。 只是整个过程,眼角余光总忍不住瞥向窗边。 季无忧听着汇报,偶尔提问,目光始终落在手中的玉简上。 那执事禀报完毕,退出去时,脚步都有些飘。 一出了书房范围,立刻被相熟的同僚围住。 “如何?真在里面?” “在里面!安安静静地看书呢!府主也没赶人!”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仙府核心下属的小圈子里传开了。 于是,接下来半日,前来书房禀报事务的人,莫名多了起来。 许多并非急需处理的事情,也被找了个由头送了上来。 每个人都忍不住好奇,想亲眼看看那位据说被允许待在府主书房的主君,究竟是何等模样。 大多数人都很谨慎,禀报完事务便迅速离开, 只是出去后,难免又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书房内的景象。 然而,总有运气不佳的。 两位负责库房物资调拨的管事,恰好有急事需同时请示。 他们估摸着时间,一同来到书房外求见。 得到允许后,两人一前一后步入书房。 半天没得到允许,门开着,外加吃瓜心切,竟然不怕死地自己进去了。 视线即将触及书案后的季无忧时,看到的景象却让两人瞬间僵在原地,血液都快要凝固。 书案旁,季无忧将那位身着素色衣袍的男子半圈在怀中,一手撑在案边。 另一手抬起男子的下颌,低头吻了上去。 男子背对着他们,看不清神情。 只能看到那截白皙的后颈和微微泛红的耳尖。 两人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空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现在这里。 季无忧察觉到动静,缓缓放开苏清寒。 抬眸看向门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那两位管事如坠冰窟。 “滚出去。” 两人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然后,不到半刻钟,罚俸半年的处置便传了下来,无人敢有异议。 经此一遭,再无人敢随意窥探书房内的情形,禀报事务也恢复了从前的效率与谨慎。 而书房内,对于这段小插曲,苏清寒其实并未完全看清。 只隐约听到动静,回头时只看到两个仓皇退出的背影。 他腿有些软,脸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有些不安地看向季无忧。 季无忧却已恢复如常,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只淡淡道:“无妨,继续看你的书。” 苏清寒只好重新坐回软榻。 然而,经过方才那一遭,他似乎也不好意思再离得那么远。 犹豫片刻,拿着那卷看到一半的兽皮卷,默默挪到了书案侧后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这里既不影响季无忧,距离也近了些。 季无忧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待到书房内暂时无人,苏清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书架深处一套蒙尘的、关于上古阵法残篇考据的旧籍吸引。他犹豫再三,见季无忧并未注意他,便悄悄走了过去,取下其中一册,站在书架旁翻阅起来。 那书年代久远,其中记载的阵法理念与他所知大相径庭,却精妙绝伦,他很快便看得入了迷,浑然忘了身在何处,也忘了时间流逝。 季无忧批完一份卷宗,抬眼望去,便见那人倚着书架,微微歪着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旧籍,阳光透过窗棂,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他看得太过投入,身体微微前倾,似乎随时可能因失去平衡而碰到书架。 她蹙了蹙眉,放下笔。 “过来。” 苏清寒被这声音惊醒,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竟在书房失态,慌忙合上书册,有些无措地看向她。 季无忧朝他伸出手。 他迟疑着走过去。 下一刻,便被她拉住手腕,轻轻一带,跌坐在了她腿上。 她一只手自然地环过他的腰,将他固定在自己怀中。 另一只手重新拿起了笔,淡淡道:“就在这儿看。” 苏清寒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个姿势过于亲密。 他坐在她腿上,后背紧贴着她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平稳的心跳。 脸颊瞬间烧得滚烫。 “妻主……这,于礼不合……”他试图挣扎,声音细弱。 “安静。”季无忧的手臂收紧了些,“看你的书。” 恰在此时,又有下属求见。 这次进来的是内务堂长老,看到书房内这般景象,脚步猛地一顿。 眼睛瞬间瞪得溜圆,险些忘了行礼。 季无忧一个眼神扫过去,冰冷无波。 内务堂长老一个激灵,连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开始禀报一应内务调整事宜。 声音都比平时低了八度,全程不敢再往书案后看一眼。 苏清寒羞得几乎要将头埋进手中的书里,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起初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全身感官都集中在身后之人和那若有若无投来的目光上。 但渐渐地,大概是周围太过寻常,形成了一种奇异的背景音。 外加他手中古籍的内容实在吸引人,他不知不觉间,竟再次沉浸了进去,忘记了周遭的尴尬。 后续进来的几位下属,皆是被长老提前提点过的。 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禀报事务时绝不乱瞟。 只是退出书房后,彼此交换的眼神都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复杂。 府主这般……还真是头一遭见。 这场景,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不同于往常的味道。 有人心中甚至莫名浮现出凡俗界话本里关于“昏君”与“妖妃”的桥段。 当然,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万万不敢宣之于口。 苏清寒对此一无所知。 他直到感觉脖颈有些酸涩,下意识地想动一动时,才猛地意识到自己维持这个姿势,在她怀里坐了将近大半日。 他抬起头,恰好对上季无忧垂眸看他的视线。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打量什么。 苏清寒心中一慌,手一松,古籍滑落,被他手忙脚乱地接住。 “看完了?” “我……尚未。”他有些仓促地说道,耳根微红。 季无忧的目光从他泛红的耳根移到那本古籍上,又落回他带着些许慌乱的脸上。 “这本尚且只是基础,”她开口道。 原本想说他可以拿回清辉院去看,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日后若还想看,便过来。” 苏清寒怔了怔,随即低下头,轻声道:“是,谢妻主。” 季无忧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 苏清寒立刻站起身,因坐得太久,腿脚有些发麻,身形微微晃了一下。季无忧伸手扶了他一把,待他站稳便松开。 “回去吧。”她重新拿起一份卷宗,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 苏清寒将古籍小心地放回原处,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离开了书房。 看着他有些仓促的背影,季无忧指尖在舆图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不自觉3 第9章 不自觉4 午后,日光透过窗棂,在清辉院的书房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苏清寒整理好昨日从主书房带回的几卷阵法心得。 又将一枚空白的玉简和一支符笔放入袖中。 他打算今日再去主书房,将阅览古籍时遇到的一些存疑之处记录下来。 毕竟有朝一日,他会离开,这些东西,不看也是可惜了。 整理衣袍时,他的动作略微停顿。 脑海中闪过昨日在书房,被那人揽在怀中看书的景象,耳根仍有些微不可察的热意。 他轻轻吸了口气,压下那点异样,举步朝主书房走去。 行至主书房所在的院落外,远远便看见两名值守的侍卫。 那两名侍卫见到他,神色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眼神闪烁了一下,带着一丝尴尬和为难。 苏清寒脚步未停,心中却升起一丝淡淡的疑惑。 他走上前,依照惯例微微颔首,便欲入门。 “主君请留步。”其中一名侍卫硬着头皮,上前一步,低声阻拦。 苏清寒停下脚步,看向他,目光温和中带着询问:“何事?” 那侍卫略显为难地低声道:“主君……府主此刻……恐有不便。” 苏清寒脚步顿住。 他有些不解,这个时辰,她通常都在批阅公文,为何会不便? “是有客人在?”他轻声询问,声音温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侍卫犹豫片刻,声音压得更低:“是……是林长老家的公子,来给府主送些灵膳点心……” 侍卫顿了顿,似乎觉得有必要解释更多,“林公子他……自幼便与府主相识,性子有些……活泼。” 话已至此,苏清寒瞬间明白了。 他想起偶尔从仆从低语中听到的零星碎语。 府主地位尊崇,修为高深,倾慕者众多。 这位林公子,想必便是其中之一。 能与她自幼相识,必定身份不凡。 苏清寒抱着怀中的笔记和书卷,站在原地,一时有些进退维谷。 进去?似乎不合时宜,徒惹尴尬。 离开?他今日想要求证的几个阵法疑难,还等着查阅书房内的典籍。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书房紧闭的门内,似乎传来一些不寻常的动静,像是什么东西被碰倒的声音,夹杂着一道略显尖锐的男声。 苏清寒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转身便想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不想卷入任何麻烦之中。 然而,他脚步刚动,一股无形的灵气便如锁链般倏然而至。 书房的门“哐当”一声自内打开。 苏清寒停住脚,转身。 门内的景象有些混乱。 一个穿着蓝色锦袍、发冠微斜的年轻男子跌坐在地,衣衫领口有些松散,脸上带着不甘和一丝狼狈。 而季无忧,正站在打开的门扉内-侧,面沉如水,眼神冷得像是结了冰。 她的目光,并未落在跌坐在地的蓝衣男子身上,而是直直地看向门外僵立着的苏清寒。 四目相对。 苏清寒被她眼中那未曾掩饰的冷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烦躁惊得心头一跳。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垂下眼帘,避开那迫人的视线,低声道:“抱歉,打扰了。” 说完,他抱着怀中的书册玉简,便想挣脱那灵气的牵引。 转身便想快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过来。” 季无忧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不高,却带着一种极强的穿透力,让他瞬间定在原地。 季无忧却猛地一拽,那股力量骤然加强。 苏清寒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身不由己地被拽得踉跄后退。 直接跌入了书房内,险些撞到她身上。 怀中的笔记和书卷“哗啦”散落一地。 “无忧姐姐!”跌坐在地的蓝衣男子见状,猛地站起身,指着苏清寒,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懑。 “就是他吗?就是因为这个病秧子?他有什么好?不过是个苏家不要的货色!连灵力都没有的废物!为什么他可以留在你身边,我就不可以?我从小就喜欢你,为了你努力修炼,学习打理事务,我哪里比不上他?” “闭嘴。”季无忧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打断了他的话。 苏清寒被她紧紧攥着手腕,力道大得他骨头生疼。 他试图解释:“妻主,我并非有意打扰,我只是……” 他的话再次被打断。 季无忧看也未看那林公子,只一挥手,一股柔和却强大的灵力包裹住苏清寒与那林公子。 苏清寒只觉得眼前景物一晃。 瞬息之间,他与那林公子的位置已然互换—— 他站在了书房内,而那林公子则被移到了门外。 书房的门在下一刻轰然关闭,将内外隔绝。 是空间置换的术法! 门外立刻传来林公子气急败坏的叫嚷声,拍打着门板:“季无忧!你开门!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我父亲当年为你父母立下过汗马功劳!我自幼跟在你身后,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这个苏清寒算什么?他不过是个联姻的工具!他哪里比得上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言辞也越来越激动。 甚至开始口不择言地提及季无忧早已亡故的父母,试图用父辈的功绩和自己的痴心来绑架她。 苏清寒站在门内,能清晰地听到门外的叫嚣。 他看到背对着他的季无忧,肩膀似乎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周身那股冰冷的气息非但没有减弱,反而骤然变得狂暴起来。 浓郁的、如有实质的杀气弥漫开来,让整个书房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许多。 她不对劲。 苏清寒心中警铃大作。 “我母亲是为了救你才……”门外的林公子还在嘶喊。 “聒噪。” 季无忧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低沉。 她没再开口,只是抬起一只手,对着紧闭的房门,虚空一握。 “啊——!” 门外传来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随即,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陷入一片死寂。 浓郁的血腥味,透过门缝,丝丝缕缕地渗了进来。 苏清寒脸色瞬间煞白,手中的书卷彻底脱手,再次散落在地。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季无忧的背影,那背影挺拔,却笼罩在一层令人胆寒的暴戾与死寂之中。 “拖下去。”季无忧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对着空无一人的院落下令,“送去给林长老,告诉他,若不会管教儿子,本座不介意替他管教。” 院外传来几声压抑的“是”,接着是重物被拖行的声音。 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那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苏清寒看着缓缓转过身来的季无忧。 她的眼眸不再是平日里的深潭寒冰,而是一片猩红的、充斥着混乱与杀-戮欲-望的漩涡。 她看向他。 眼神陌生得可怕,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随时可以撕碎的物件。 恐惧瞬间攫住了苏清寒的心脏。 他想跑,立刻逃离这里。 脚步刚挪动一分,却又硬生生顿住。 她这个样子……他若走了,她会如何? 他想起灯市上她紧握他的手,想起书房里她允许他阅览古籍,想起她偶尔流露出的、那一点点不同…… 鬼使神差地,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凑近了一小步,声音颤-抖,试探着轻声问道:“妻……妻主?您……您还好吗?” 这句话,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水。 季无忧猩红的眸子骤然锁定在他脸上,下一瞬,她猛地一挥手! “哗啦——!” 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玉简、笔墨纸砚,被她狂暴的灵力尽数扫落在地。 发出一连串刺耳的碎裂声响。 苏清寒蹙眉,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股巨力狠狠掼倒在冰冷空旷的书案上。 后背撞上坚硬的檀木,传来一阵闷痛。 他立刻明白季无忧想要做什么。 “妻主!不要!这里是书房!” 苏清寒惊恐地挣扎起来,双手抵住她压下来的肩膀,“每日都有那么多人来这里议事,不可以……” “嗤啦——” 布料碎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微凉的空气骤然触及皮肤,苏清寒浑身一僵。 未尽的话语全部卡在喉咙里,化为一声绝望的呜咽。 他被强行分开,视线无助地投向一侧的窗户。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明晃晃地照射进来。 有些刺眼地落在他盈满惊惧的眸子上,折射出破碎的水光。 季无忧俯下身,猩红的眼底没有任何理智可言,只有全然的失控和毁灭欲。 她的气息灼热而混乱,与他微凉的体温贴在一起。 另一只手抬起,抚上他的脸颊,指尖带着灼人的温度。 “为什么想走?”她低下头,气息拂过他的耳畔,声音低沉而沙哑。 苏清寒挣扎着偏过头:“我……我不知道里面……有人。我只是想来书房看书……” “看书?”季无忧的手指微微用力,迫使他正视自己,眸色深沉,“骗我。” 苏清寒一愣,抓住她下移的手。 但那个裹挟着灵气的东西却自己飞在身侧,跃跃欲试。 “不……别在这里……”他徒劳地哀求着,声音细碎,被淹没在随之而来的吻里。 窗外的光,依旧明晃晃地照着。 将书房内的一幕。 映照得清晰无比。 后面故事线要变,在存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不自觉4 第10章 不自觉5 书案在不堪重负地作响,每一次晃动都伴随着木料细微的吱呀声。 苏清寒被死死禁锢在冰冷的檀木与灼热之间,几乎无法呼吸。 脖颈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有一股血腥味开始蔓延。 季无忧此刻的状态绝非寻常。 她周身狂暴的灵气有些失控,到处乱撞,在他皮肤上留下细密的划痕。 苏清寒有些惧怕。 按照这个进度,他真的怕自己今日真的会死在这里。 必须要唤醒她。 “季……季无忧……” *** 而此时的季无忧,意识早已沉入一片猩红的混沌。 她并非第一次面对心魔。 自父母骤然陨落,她以稚龄扛起仙府重担,在无数明枪暗箭中挣扎求生。 手上染血,脚下尸骨铺路时,这心魔便如影随形。 只是从未像此次这般猛烈。 周围的东西在她眼前扭曲、展开。 不再是肃杀的书房,而是仙府后山那片熟悉的、开满无忧花的山坡。阳光和煦,微风拂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无忧,慢些跑。”温柔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她猛地回头,看见母亲站在那里,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眉眼含笑,正朝着她招手。 父亲站在母亲身侧,一向严肃的脸上也带着难得的温和。 “父亲……母亲……”她喃喃道,意识有瞬间的恍惚,几乎要沉溺进去。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过这样的场景了。 她下意识地朝他们走去。 然而,一步踏出,眼前的景象骤然碎裂! 父母含笑的身影如同镜花水月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漫天血色。 无数充满贪-婪、恶意、觊觎的目光随之涌来! 紧接着,无数嘈杂的声音在她脑海中炸开,如同万千钢针穿刺。 “府主之位,岂是一介女流能坐稳的?” “季无忧,你注定孤寡一生!” “没有人会真心待你,他们畏惧的,只是你的权势和力量!” “靠近你的人,都别有目的!” “看啊,季无忧,”一个低沉而充满蛊惑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如同毒蛇吐信,“他们死了,为了所谓的正道,为了这虚无缥缈的仙府!留下你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你很强,没错。可强有什么用?你守得住吗?所有人都想从你身上撕下一块肉!信任?那是最可笑的东西!” 不是的—— 季无忧双眼血红。 “不是——” “你是在想他吗?呵……一个被人强行送来的玩意儿!他怕你,他无时无刻不想着逃离你!你看,他现在就在后退,他不想靠近你,他和其他人一样,恐惧你,排斥你!” 幻境再次变幻,她仿佛又回到了书房门口。 她看见苏清寒站在那里,脸色苍白,抱着他的书和笔记,正一步步向后退。 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疏离,仿佛她是多么可怕的怪物。 心魔的声音越发尖锐疯狂:“看见了吗?他和其他人没有不同!” “这世上,根本无人会真心待你!” “靠近你的,要么有所图谋,要么心怀恐惧!” “孤独才是你的归宿!毁灭吧!毁掉一切,便再无人能伤你!” 杂乱的嘶吼、疯狂的呓语充斥着她的脑海,将最后一丝清明也搅得粉碎。 杀意和毁灭欲几乎将她淹没。 就在她即将彻底沉-沦时,那个不断后退的苏清寒的身影,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幻境中,他看着她。 那双总是带着温顺或不安的眸子里,此刻却奇异般地沉淀下来。 然后,在季无忧视线中。 他非但没有继续后退,反而朝着她一步步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 穿过那些扭曲的血色和嘶吼的杂音,走向被血色-魔包裹的她。 “季无忧-” “季无忧……” “季无忧……” 是谁……在叫她? 幻境与现实的界限变得模糊。 她看着那个走向她的幻影,又似乎能感受到身下那具身体的颤-抖和口中的血腥味味。 心魔仍在疯狂叫嚣:“假的!都是假的!他在骗你!” 可那呼唤声却越来越清晰。 季无忧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和挣扎。 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她猛地低下头,看着身下脸色惨白、眼睫湿润、却依旧在努力呼唤她名字的苏清寒。 一种强烈的冲动,压倒了一切。 “标记他……让他彻底属于你……再也无法逃离……” 见消灭这个人做不到,心魔的声音适时转变了蛊惑的方向。 意识模糊间,她遵循了这最原始的本能。 调动起体内磅礴的灵力,强行牵引起一丝苏清寒微弱的气息。 道侣契约。 在修真界,道侣契约分多种。 最高等的是神魂交融、生死与共的神魂之契。 而此刻季无忧无意识引导的,是一种更为古老且霸道的单方面主从契约。 以一方绝对强大的灵力为引,在另一方灵魂深处打下不可磨灭的烙印。 从此,被烙印者的生死荣辱,皆系于施术者一念之间。 这通常用于掌控奴仆或战俘,极少出现在道侣之间。 狂暴的灵气如同决堤的洪流,强行涌入苏清寒脆弱的经脉。 他修为低下,内体本就灵气稀薄。 体质虽经调养稍好,却也根本无法承受如此霸道的力量灌输。 因此契约成立,没有灵气的转换与滋养,对苏清寒而言,只有近乎碾碎般的痛苦。 他只觉得全身的骨头仿佛都在被寸寸碾碎,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又被寒冰冻结。 连痛呼都发不出来,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尝到更浓郁的血腥味。 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混着汗水与血水,浸-湿了散乱的黑发。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知多久,仿佛一个纪年那般漫长。 当最后一丝契约之力强行烙印完成,苏清寒再也支撑不住。 眼前一黑,彻底晕厥过去。 了无生气地瘫软在冰冷的书案上。 书房周围早已被季无忧失控时布下的结界笼罩,无人能窥-探,也无人敢靠近。 时间变得极为漫长。 季无忧神识回归。 随着契约的完成,那股让她识海混乱暴戾的力量仿佛骤然抽离。 眼中的赤红如潮水般退去,露出了其下原本的深潭之色。 只是此刻那潭水不再平静,充满了未散的戾气和……一丝罕见的茫然。 她看着书案上狼藉的景象。 看着那修长白皙脖颈间仍在渗血的齿痕。 看着他身上遍布的青-紫和灵气肆-虐后留下的可怕痕迹。 以及那张苍白如纸,已然失去意识的脸。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某种奇怪的味道。 季无忧收回那个法器。 苏清寒毫无反应。 她……做了什么? 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她向来冷静自持,情绪极少外露,此刻看着苏清寒了无生气的模样,指尖却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探向他的腕脉。 灵力枯竭,经脉受损严重,神魂因强行缔约而震荡不稳…… 再过一会儿,大有可能彻底没有生息。 她竟然……险些失控杀了他。 不,比杀了他更甚。 她对他强行种下了主从契约。 季无忧迅速从空间里拿出一件干净的外袍,将他严严实实地裹住,打横抱起。 他的身体轻得可怕,软软地靠在她怀里,没有任何反应。 季无忧抱着他,一步步走出这片狼藉的书房。 院外的侍卫感受到气息,立刻躬身,却不敢抬头。 “传药长老。”她的声音带着沙哑,却已恢复了惯有的冰冷。 只是细听之下,似乎多了一丝紧绷,“立刻到天权殿。” “是!” 下一刻,季无忧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第11章 不自觉6 仙府深处的寝殿,连日来笼罩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 药草苦涩的气息经久不散,取代了往日的冷冽松香。 季无忧站在床边,看着药长老又一次摇头叹息地收回手。 “如何?”她的声音比平日更沉几分。 药长老眉头紧锁,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站在床榻边、面色沉凝如水的季无忧,斟酌着开口: “府主,主君他……经脉受损极重,神魂亦因外力冲击震荡不稳。最棘手的是……” 他顿了顿,感受到周遭空气又冷了几分,硬着头皮继续道,“主君体内似乎自发形成了一层屏障,极为排斥外来灵力的探入和修复,尤其是……尤其是与您同源的灵力。强行灌输,恐会适得其反,加重伤势。” 寝殿内一片死寂。 季无忧的目光落在榻上那人苍白的脸上,他依旧昏迷着,长睫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唇色淡得几乎与脸色融为一体。 那层排斥她灵力的屏障……是因为书房里发生的一切吗? 因为恐惧,因为痛苦,所以身体本能地拒绝她的靠近? “有何法可解?”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药长老连忙躬身:“需得以极其温和、且属性中正平和的灵力,徐徐图之,慢慢温养疏导,辅以固本培元、安神定魄的丹药。只是……这过程会相当缓慢,且主君体质孱弱,能否完全恢复,尚是未知之数。至于那神魂之契……” 他提到这个,声音更低,“已然结成,无法可解,只能待主君神魂稍稳后,再看其影响。” “需要何种灵力属性之人?”季无忧打断他。 “最好是水灵根或木灵根,修为需在金丹期以上,且灵力需精纯温和,不可有半分杂戾之气。” “去找。”季无忧下令,声音不容置疑,“传令下去,仙府之内,符合条件者,即刻前来。外界……发布仙府令,悬赏能人异士,只要能医治好他,条件随他们开。” “是!”药长老与殿内侍立的执事皆是一凛,躬身领命。 府主此举,可谓是大动干戈。 仙府令已多年未曾为私事发布。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整个天枢仙府,乃至整个修真界。 仙府内部,符合条件的水、木灵根修士被迅速筛选出来。 排班轮值,日夜不停地将自身最精纯温和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渡入苏清寒体内,温养着他破损的经脉和震荡的神魂。 各种珍稀的固本丹药和安神灵植,如同流水般送入寝殿。 外界更是哗然。 “为了一个男宠,季府主竟如此兴师动众?” “听闻那苏清寒重伤濒死,季府主震怒,连仙府令都动用了!” “看来这位主君,在季府主心中的地位,非同小可啊……” “苏家这次,怕是押对宝了?不对,听说当初是替嫁……” “无论如何,此人绝不能轻易得罪。” 各方势力心思浮动,暗中重新评估着这位几乎被他们忽略的仙府主君的价值。 送往仙府的慰问礼、试探帖,一时间络绎不绝。 仙府上下,陷入了一种紧张而忙碌的氛围之中,堪称水深火热。 每个人行事都愈发谨慎,生怕触怒了显然心情极差的府主。 季无忧几乎寸步不离寝殿。 她处理公务的地点也移到了外间。 只是,每当她试图靠近内室,或是想亲自探查苏清寒的情况时。 即使他仍在昏迷中,那层无形的排斥屏障也会骤然变得明显。 让他即使在昏睡中也蹙起眉头,流露出痛苦之色。 几次之后,季无忧便不再尝试靠近床榻。 只隔着屏风,远远地看着那边人影晃动。 听着药长老和医修们的诊断,也不见苏清寒清醒。 她周身的气压,一日低过一日。 苏清寒是在五日后彻底清醒过来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是浑身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剧痛。 他睁开眼,看着头顶熟悉的帐幔,恍惚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身在寝殿。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一股寒意从心底窜起,让他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身体。 牵动了伤势,顿时疼得脸色发白,冷汗涔涔。 “主君醒了!”守在旁边的侍女云舒惊喜地叫道。 外间的季无忧闻声,几乎是立刻起身,走到了内室门口。 她的身影出现在光影里,苏清寒刚刚聚焦的视线与她撞个正着。 几乎是本能反应。 他瞳孔猛地一缩,身体几不可察地向后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拉高了锦被,仿佛那样就能隔绝她的存在。 眼中是清晰的恐惧和……抗拒。 季无忧的脚步顿在了门口。 她看着他如同受惊小鹿般的反应,眸色深沉如夜。 最终,她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感觉如何?”她问,声音比平日更显低沉。 苏清寒垂下眼帘,避开她的目光,声音虚弱而沙哑:“劳……妻主挂心,还……还好。” “好好休息。”季无忧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内室。 见人走远,守在床边的云舒连忙上前,“您感觉怎么样?药一直温着,属下这就去端来。” 苏清寒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干涩:“……水。” 云舒连忙倒了温水,小心地扶起他,喂他喝下。 温水滋润了干痛的喉咙,却缓解不了心中的冰冷和恐惧。 他闭上眼,不想再去回想那噩梦般的一切。 之后几日,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 身体依旧虚弱,需要人搀扶才能勉强起身。 药长老每日都来诊脉,调整药方,各种滋补的汤药和灵膳从未间断。 苏清寒看着那些灵药,心沉入谷底。 他感觉自己彻底被禁锢了。 季无忧每日都会来。 有时是清晨,有时是深夜。 她只是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很少说话。 但每当她靠近,苏清寒体内的灵气就会产生细微的不受控制的滞涩和排斥。 连带着神魂深处的契约印记也会隐隐发烫。 苏清寒不想看见她。 可他不敢拒绝。 他只能在季无忧来时,闭上眼,假装沉睡,或者将头转向里侧,避开她的视线。 放在被子下的手,会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季无忧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回避。 没说什么,只是停留的时间或长或短,然后沉默地离开。 这日,苏清寒精神稍好,正靠着软枕,小口喝着云舒喂给他的灵药粥。 一名执事在屏风外恭敬禀报: “主君,”管事行礼后,低声道,“苏家……来人了。说是奉家主之命,前来探望主君,并……并有些家事相商。” 苏清寒微微侧头,用帕子擦干净嘴。 苏家? 他那个父亲,还有那位继母和弟弟,在他“嫁”入仙府后便再无音讯。 如今听闻他还没死,便迫不及待地派人来了吗? “来人是谁?”他轻声问。 “是苏家的外院管事,苏禄。” 苏清寒沉默片刻。 苏禄,他记得,是如今那位刘夫人手下颇为得力的狗腿子,往日里没少对他冷嘲热讽。 “让他去偏殿等着。” “是。” 在云舒的搀扶下,苏清寒艰难地起身,披了件外袍,慢慢走向寝殿的偏厅。 很快,一个穿着锦袍、面容精明的中年男子躬身走了进来,正是苏家的管家苏禄。 他先是恭敬地向季无忧行了跪拜大礼,然后又转向苏清寒,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关切笑容。 “老奴拜见府主,拜见大公子。听闻大公子身体欠安,家主十分挂念,特命老奴前来探望,带了些府中库藏的温补药材,聊表心意。” 苏禄说着,示意身后随从将几个精致的礼盒奉上。 苏清寒看着那些熟悉的、属于苏家库房的礼盒,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有劳父亲挂心,有劳苏管家跑这一趟。” 苏禄笑容不变,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 “大公子客气了。您如今身份不同往日,深受府主爱重,这可是我们苏家天大的福分和倚仗啊。”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苏清寒的神色。 见他依旧垂着眼,便拿出一个玉简,继续道:“只是……家族近来遇到些难处,几处业产都……唉,需要打点的地方也多。家主的意思是,希望大公子看在苏家养育您多年的份上,能在府主面前,多多美言几句,看能否……能否在仙府辖下的矿脉份额,或是今年的供奉上,稍稍倾斜一些?毕竟,苏家好了,大公子您在仙府,腰杆也能更硬气不是?” 苏清寒气笑了。 家族养育之恩? 他在苏家过的什么日子,他们心知肚明。 如今看他似乎有了些许“价值”,便又迫不及待地贴上来吸血。 他没有去接那玉简,只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苏禄。 “苏管事,”他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字句清晰,“仙府之物,皆属府主,我一介依附之人,有何资格擅自取用,接济他人?” 苏禄脸上的笑容一僵:“大公子此言差矣,您如今是仙府主君,这……” “主君之责,在于打理内务,恪守本分,而非中饱私囊,补贴母族。” 苏清寒打断他,“苏家若缺资源,自可凭本事去赚取,或按规矩向仙府申请辖内份额。此事,不必再提。” 顿了顿,看着苏禄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继续道:“这些礼物,还请带回。我在此处一切安好,无需家族挂心。日后若无要事,也不必前来探望。” 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苏禄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清寒,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犹豫或软弱,但什么都没有。 那双曾经总是带着温顺和些许忧郁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拒人千里的疏离与冰冷。 这还是那个在苏家默默无闻、任人拿捏的大公子吗? “大公子!您怎能如此说话?苏家毕竟是您的母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苏禄有些急了,试图再劝。 “云舒,”苏清寒不再看他,转向一旁的侍女,“送客。” “是,主君。”云舒上前一步,对苏禄做了个请的手势,“苏管家,请。” 苏禄看着苏清寒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脸色青白交加地退了出去。 寝殿内恢复了安静。 苏清寒靠在枕上,微微喘息着,方才一番话似乎耗去了他不少力气。 拒绝了苏家,他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反而是一片空茫。 他依旧害怕那个强大的女人,不想看见她。 可另一方面,他却借着她的势,对苏家说了“不”。 逃离了苏家的牢笼,却又陷入了另一个更华丽、更无法挣脱的囚笼。 而那个掌控着囚笼钥匙的人…… 他睁开眼,望向殿门外那片被高墙分割的天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不自觉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