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明珠昭蕙芳》 第1章 生病 景朝,天佑十五年。 昨夜疏雨敲窗,直到天蒙蒙亮才歇了,巷子里的石板路浸得湿透。早起的商贩踩着积水摆摊,木推车碾过路面,溅起细碎的水花。 姜卫与秋寻雁也同往常一样,一大早就起来摆馄饨摊,两人起身的时候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连木盆落地都垫着旧布,生怕吵醒睡觉的儿女们。 姜家一共五口人,两女一儿,在县城里挤着一间窄仄的破院,日子过得紧巴。 院里也就两间紧挨在一起的卧房,姜卫带着小儿子住一间,秋寻雁则与两个女儿挤在另一间。原先这样睡还可以,毕竟两个小孩不占多大地,但现在孩子大了,转身都要挨着彼此。 干起活来确实有些不便,但对于他们这群从乡下奔到县城讨生活的人来说,能有个落脚的地就很不错了。 秋寻雁梳洗罢,又蹑手蹑脚地回到床前,怜惜地看着躺在床上晕晕乎乎的姜昭愿,脸颊贴在她的额头上,“我的昭昭,早知要遭这场罪,说什么也不让你跟着收摊。这会儿身上可还难受?” 只可惜生病中的昭愿并不能回应自己的娘亲。 趴在床沿边小憩的大女儿姜听月,听到动静,微微睁开眼,眼底下的乌青清晰可见,却还是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轻声道:“阿娘,昭昭身上的热总算退下来,你也别太担心。过会我就去抓些药来,等收摊回来,保准让你见到一个活蹦乱跳的昭昭。” “这小丫头向来不在意自己,我们当父母的平日忙又顾不及,也就你这个姐姐忙前忙后,难怪她平日里总粘着你。” “小丫头就爱跟在阿姊身侧,这不是再正常不过?”姜听月模仿小妹的语气,抱着秋寻雁的胳膊,总算逗笑了一直愁眉苦脸的阿娘。 一时之间,屋内烦闷的氛围总是被打破。 “哎呀,你什么时候也会你妹妹那招,这丫头就会跟父母耍嘴皮子,我说一句她能说十句,还一副有理的样子,别人面前倒是哑巴了。”秋寻雁看到大女儿突然调皮了一下,就想到这个小女儿之前干过的种种事。 “昭昭也心疼爹娘,阿娘,你平日里不总是见到小妹吗?若是小妹不去馄饨摊帮忙,你又怎么能时时刻刻见到她呢?”听月知晓小妹很爱家人,她也不希望会有什么误解,一点点也不想有,最起码她不希望那个每天都在努力生活的小丫头为这点小事烦心。 “你们姊妹俩一个向着一个,少有几户家庭和睦的,为娘上辈子也不知道是干了什么好事,这辈子能有你们这两块心头肉。” 前一阵子,巷子最里头的那户人家家中小孩也就为了多吃几口肉打起来了,秋寻雁不仅感叹,自家的小孩反而随着年龄,越发亲近。 “阿娘这么说,小弟听到可要闹了。” “那小子,不说他还好,一提起他我就来气,让他去念书,可倒好三天两头跑出去玩,学的那点知识都到狗肚子里去了。”秋寻雁越说越恼,真恨不得直接把那混账小子拉起来打一顿,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嘱咐道:“他这几日也不知抽哪门子风,简直是个混世魔王。这几日你也不必理会他,让他自己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你顾好自己和昭昭就行了。” 就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小弟,没想到让阿娘说那么多话,看来小弟又惹了些事,听月自己也很头疼,她也没想到小弟身上没银两,却能总是在街上到处乱跑,像只脱缰的野马一样。 秋寻雁摸了摸听月的手,“不说了,我先去外头摆摊,辛苦听月了。” “娘,你还说,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真的不高兴了。”听月撇了撇嘴巴,假装一副很受伤的样子。 秋寻雁道:“行,我的错,看来我也得让你教教我那些书里的话,省得又有那句话惹我的女儿不开心,哈哈哈。” 说罢,便和姜卫一同去街上摆摊。 屋里又是一片寂静,能听得到小妹因为生病发出的呢喃声。 姜听月又坐回床沿边,一只手轻轻拍着肩膀,像是将那些不好的东西通通拍走,语气轻柔道:“快点好起来吧,我的小姑娘。” 昨夜收摊时淋了些雨,小姑娘起初并未在意,半夜却烧得晕晕乎乎,姜昭愿这才难受地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秋寻雁。 “诶呦,怎么烫成这样,难受不知道啃声吗?” 深更半夜,医馆早已闭门,秋寻雁只能舀来院里的井水,浸湿帕子,一遍又一遍擦拭着额头、脖颈处,絮絮叨叨的心疼话伴着水声低低响起。 姜昭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脑门晕晕的,眼皮子也睁不开,阿娘一边擦拭着自己的身体,一边絮絮叨叨。 而她无法回应自己的阿娘,喉咙里只能挤出微弱的“嗯……”声。 秋寻雁照顾昭愿的动作自然也惊醒了大女儿,姜听月接过秋寻雁手中的帕子,原本微凉的布帛已被焐得温热,可见妹妹烧得有多厉害。 姜听月也很着急,但她深知着急并不能让自己的小妹恢复健康,只能按住秋寻雁焦灼的手,轻声安慰:“阿娘别急,你若是急病了,小妹只会更心疼。” “今夜我守着昭昭,阿娘你先歇息,明早医馆一开,我就去抓药。” 秋寻雁叹了口气,明日还要赶早出摊,只得这样了。她在昭愿得额上印下一个亲吻,低声叮嘱:“辛苦你了听月,也记得顾好自己。” 说罢,便轻手轻脚地躺回床内侧。 姜听月坐在床沿,看着妹妹烧得通红的小脸,动作放得更轻,连呼吸都刻意放缓,生怕会惊扰了刚歇下的母亲。 姜听月的帕子刚贴上额头,姜昭愿便在昏沉中瑟缩了一下。 意识像是浸在滚烫的温水里,浑浑噩噩的,耳边是阿娘絮絮的心疼话,又变成姐姐轻缓的呼吸声,忽远忽近,模糊得像隔了一层水汽。 她想睁眼看看,眼皮却重得如同坠了铅,只能勉强感受到微弱的烛光,以及身上盖着的粗布被褥传来的微薄暖意。 昨夜的冷雨还残留在感官里,雨丝打在脸上的凉意、收摊时扛着木凳的沉坠、脚下泥泞的湿滑,一幕幕混着高热的晕眩翻涌上来。 她暗自懊恼,早知道淋了雨会这般难受,就该听阿娘的话早些躲进棚子,也不至于让阿娘半夜不得安歇,还得劳烦姐姐守着自己。 这般想着,鼻尖忽然有些发酸,眼眶不受控制地濡湿了。朦胧间,她感觉到姐姐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头顶,动作温柔得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帕子换了一次又一次,微凉的触感总能让她混沌的意识清醒片刻。 等微凉的帕子再一次触碰到她微热的额头时,她短暂的意识到已经睡了一夜了,这是第二日。 昨夜的热似乎真的烧坏了昭愿的脑子,便不管不顾地起身准备去摊上帮忙。 可惜了,晕晕乎乎的小昭愿连扣子都系不上,摸索了半天也还是系错了。 姜听月去小厨房准备早饭,等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天知道啊,傻傻乎乎的小昭愿反复系扣子又系不上,小脸皱巴巴的,嘴里还哼唧几句,有多可爱。 反正姜听月很喜欢这样子的小妹,小小的,软软乎乎的。 “身子骨还没痊愈呢,慢慢歇着就好,不用着急起身。”姜听月温柔道,将手中的早饭端到桌子上,而后快步走到床边,自己的手覆盖在妹妹慌乱的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安慰。 阿姐一出现,昭愿就像是久旱逢甘霖的鱼儿,所有憋在心里的委屈都有了去处,在床上蠕动自己的身体,将自己的脸巴巴凑上前。 “阿姐,它欺负我。” “它真的太坏啦,不知道昭昭是阿姐的心头宝吗?怎么还欺负我们昭昭啊?真是可恶得很呢。”听月唇角微扬,似初绽的梨花染了晨露,眼底盛满了化不开的温柔。 手上的动作没停,指尖轻柔地替小妹抚平衣角,细细将翘起来的扣子扣好,动作慢而温柔。 真是太温柔了,温柔到昭愿想在她的怀再里睡一觉,说干就干,昭愿直接抱住想要起身的阿姐,语气委屈巴巴的,“阿姐,我的脑袋晕晕乎乎的。” “你这小丫头,真是吓我一跳。”措不及防的一抱确实吓到姜听月了,本就没站稳,再这么一拉,保准压到自家小妹,小妹病还没好,不经压,还是努力地稳住身体中心。 “昨儿淋雨着凉,你半夜发起了烧,这会儿还没缓过来。我等下就去抓些药回来,你乖乖歇着养几天,很快就好啦。”听月道。 “别,我觉得好得差不多了,不用喝药。”一听要抓药,昭愿立刻警惕起来。 “这是我要做的事,你的话可不听。”听月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 “阿姐……” “患者说的可不算数呀,咱们得听大夫的话。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乖乖吃饭,再撒娇也没用哦,小昭昭。”听月说完便将桌上的粥递给床上不老实的患者。 听着阿姐那不容置喙的温柔语气,昭愿只好乖乖接过粥碗,低头老老实实吃了起来。 昭愿捧着温热的粥碗,小口抿着,忽然抬眸望向阿姐,问道:“阿姐,小弟呢?他今日可还老实?”自家弟弟素来顽劣好动,她还是知道的,免不了多问一句。 听月正替她整理鬓边的碎发,闻言低声一笑,语气带着几分打趣:“那可太老实了,都这个时辰了还赖在榻上未醒,估摸着得睡到晌午才肯磨磨蹭蹭爬起来呢。” 说罢便摇了摇头,“也就你还惦记着他老不老实,这混小子,也就睡着时能让人省心些。阿娘也说了,这几日我陪着你好好养身子,都别理那个小子。” “阿姐,你不吃吗?” “给你端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用过了。” 第2章 抓药 今儿虽没下雨,但也没个太阳,空气里湿哒哒的,也就微弱的晨光透过窗纱,洒下细碎的光点。 两姐妹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昭愿半靠在床头,膝上搭着薄被,小口吃着粥,听月则坐在床沿,指尖捏着绣棚,彩线在素白的手帕上轻盈游走,眉眼间满是悠闲,连说话的语调都像极了窗外柔软的风。 昭愿吃完粥,听月就放下手中正在绣的手帕,转头收拾桌子,往厨房的方向去。 原本那个小厨房也就是几块破砖头盖成的,用的时间长了,也就越发通风,冬天更是冷得都不愿待。 这几年多多少少也挣了点钱,找人把这个小厨房重新盖了一下,总算有点厨房的样子。 听月随手收拾了下厨房,又看了看剩余的菜够不够晌午和晚上吃的。 再次回到卧房的听月本打算先哄着自家小妹睡觉,再去医馆抓药,没成想这个小丫头想一出是一出,这会又想跟着她一块前去。 “阿姐,我和你一块出门吧。”姜昭愿眨了眨眼睛,语气带着些讨好。 “怎么?现在有力气下床了?还是又想出什么招不让我抓药?”听月可不想就这么放过这个还在生病中的妹妹,毕竟真的惹人疼爱。 于是来到昭愿身边,划了划她的小鼻子,逗逗她。 “哪有,我就是想,我们姊妹俩很少出门逛街,好不容易有一次机会,咱们可不得珍惜。好不好吗?我的好姐姐。”昭愿抬手抓住在自己脸上乱摸的手,摇了摇听月的手臂,一副我保证老实的样子。 姜听月嘴角微微上扬,晕开了一抹浅淡的笑意,就像那春日枝头上初绽的花苞,半含半露。 “昭昭,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拦着你不成。需要阿姐帮你收拾一下吗?” 得到阿姐的允许,昭愿先前因不适而蔫蔫的气色骤然鲜活,眼底霎时亮得像盛了星星,连带着酸软的四肢都舔了些力气。 就好像是许诺了她很大的一件事,其实也不过是和自家阿姐一起逛街。 可姜听月不知道,也有可能她是知道的,对于昭愿来说这就是一件天大的事。 “我身体有力气了,不用了阿姐,我自己来。” 姜昭愿话音刚落,身上已换成了一身利落男装。 她素来爱以男儿装扮出门,原是为了方便行事。平日里跟着爹娘摆摊营生,这般装束能少去许多麻烦,更能避开那些有权有势人家的无端骚扰。 “好啊,你这丫头,怎么出门还换上男装?”听月知晓小妹出门摆摊时会着男装,方便行事罢了,现如今只是瞧病,也要如此,顿时生了些挑逗的语气。 “阿姐鲜少出门,不知这外头人心复杂、世道凶险。我扮作男儿模样,旁人见了,只当我是护着阿姐的少年郎,自然不敢随意上前叨扰。阿姐只管安心,有我在,定护你周全。” 昭愿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虽身心尚且单薄,却透着一股执拗的担当。 听月望着昭愿眼底的认真,思索片刻,往年俩人出门好像也是如此,这是真真的把它当成了习惯。 于是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指尖轻轻刮过昭愿的脸颊。 “罢了罢了,你这小脑袋里的主意向来最多,我说不过你。虽然如此,依着你便是。” 昭愿立刻眉眼弯弯,伸手拽住听月的衣袖,轻轻晃了晃,脚步有些踉跄的跟着她往外走,木门被推开时,带着一阵雨后清香。 二人行至街市,喧闹声扑面而来。 你以为我们的小昭愿真的会安安分分的到达医馆吗? 没走几步便开始不老实。 撇见一个小摊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簪子,珠玉琳琅。她眼前一亮,便立刻攥紧听月的手快步上前。 她停在摊前,指着一个淡绿色的簪子,语气难掩兴奋:“阿姐,你看这玉簪真好看,淡绿色,上面还雕着朵半开的荷花,花瓣纹路都刻得这样细,衬你素净的衣裳再合适不过了!” 卖货郎是个精明的中年汉子,见状连忙笑着附和:“这位小郎君说得极是,这玉簪质地细腻,雕工也是本地最好的师傅做的,只需三两银子,童叟无欺啊!小娘子气质不凡,与这荷花玉簪当真是天作之合,戴上定是增色不少。” “可不是嘛,阿姐!”昭愿转头望着听月,补充道:“何况现在正是盛夏,荷花开得正好,这样的簪子最衬季节了。我记得阿姐都没有夏季可搭的簪子,今日遇上了,正好买下呀!” 听月望着自家小妹满脸认真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她眨了下眼,语气带着几分打趣:“不过一个簪子,竟还要挑季节来配,倒是闻所未闻。不若你这小郎君告诉我,这说法又是打哪听来的?” 说罢,她转头对卖货郎拱手,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疏离:“摊主莫怪,小弟顽劣,扰了你的生意,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便不打扰了。” 话音刚落,她不等昭愿反驳,便轻轻拉住她的手腕,脚步不疾不徐地往前走去。 “欸,摊主,玉簪别卖给他人,改天我带着银两过来买……阿姐……”昭愿不好挣脱阿姐的手,扭头对着摊主大喊,生怕他立刻将这个玉簪卖给他人。 “阿姐,你再想想嘛!那玉簪是真的好看……”昭愿见离摊主越来越远,脸颊微微鼓了鼓,却依旧不甘心,被拉着往前走的同时,目光还在两侧的摊上打转。 虽说昭愿心里另有计划就是尽可能阻止阿姐带自己去医馆,但看到那些精美的首饰,却又忍不住想起自家阿姐如此貌美却没有好看的首饰以及华丽的衣裙,心里就更加难受。 听月自然是知道自家小妹的小心思,可她又何尝不是呢?前几年的日子过得并不好,也就这几年起才慢慢好转。 可有些习惯一旦刻到骨子里,便很难改变,昭愿便是这般,怎能不让她这个当姐姐的心疼呢? “阿姐,快看!这耳饰晶莹剔透的,你戴上定是清雅又夺目,包管让旁人都挪不开眼!” “阿姐,还有那个步摇,走路时定是摇曳生姿……” 听见只觉得自己耳边像是围绕着一只嗡嗡作响的小蜜蜂。她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妹,虽然说话时精神头十足,但步子迈得快了些,仍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踉跄,脸色也比常人苍白些。这般闹腾的模样,还真以为她的病是彻底好了呢。 听月停下脚步,轻轻按住昭愿还想往前伸的手,语气依旧柔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定:“打住,你说的再多,今日的首要任务也依旧是抓药,不许再拖延时间了。” 随即语气放缓了些:“等你身体彻底好了,阿姐再陪你逛街买首饰,好不好?” 昭愿看着阿姐眼底的坚定,知道再劝说也无用,只好悻悻地抿了抿唇,点了点头:“好吧。” 二人继续前行,听月刻意放慢脚步,迁就昭愿的步伐。穿过两条喧闹的街巷,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家挂着“济世堂”牌匾的医馆,青瓦白墙,透着几分清净。 听月松了口气,总算将自家小妹带到医馆。 踏进医馆门槛,药香混着艾草的清苦扑面而来。 医馆内陈设简洁,暗几上摆着笔墨药书,墙角立着几排贴了标签的药柜。须发半白的老大夫正低头整理药方,见二人进来,抬眸温和一笑:“二位可是来问诊的?” 昭愿抢先一步落座,连忙摆手,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大夫,我好得差不多了!您随便弄点寻常补药就行,不用开那些金贵药材,家里没那么多银两。” 听月在一旁听着,没想到到了医馆也这么不安分,连忙按住昭愿的小手,对着老大夫拱手致歉,语气诚恳:“大夫莫听她瞎讲,舍妹年纪小不懂事,昨夜淋了雨,发了高烧,今早才退下。虽看着好转了些,底子却依旧虚着。劳烦您仔细给她瞧瞧,该用什么药便用什么,银钱方面您不必顾虑。” 说罢,她轻轻将昭愿的手腕放在诊脉的软垫上,眼神示意她安分些。 老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眼底带着了然的笑意,伸手搭上昭愿的腕脉,指尖轻轻按压,闭目凝神片刻。 屋内静了静,只听得见窗外街市的隐约喧闹。 片刻后,老大夫收回了手,缓缓开口:“无碍。只是长期亏空导致的身体虚弱罢了,算不上什么大碍。” 他看向昭愿,目光温和:“老夫给你开一副便宜又对症的药方,都是些寻常滋补气血的药材,坚持服用一段时间,身子便能慢慢养回来。” 一听说要“服用一段时日”,昭愿攥着衣角的手指猛然收紧,棉麻布料被揉出深深的褶皱。既要花长时间,纵使每味药材都便宜,这般累积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怎么就突然生这个病了呢? 昭愿暗自懊恼。 家里本就不宽裕,阿姐平日里省吃俭用,廉洁新衣裳都舍不得添,如今为她的病,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想到这,她抬眼看向听月,语气带着几分试探:“阿姐,要不还是算了吧。” 她顿了顿,目光不自觉飘向医馆外街市的方向,仿佛又看到了那只淡绿色荷花簪,“花这些钱买药,还不如将方才那支荷花簪买下来,它能戴好些年,看着也舒心。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的,歇息便好了,不必这般费钱。” 第3章 昭愿啊,活下去! 早些年经常饿一顿两顿的,倒也习惯,虽说身子骨弱了,但平日里干活的力气还是有的,这样看来,身体也没什么不好的,更何况自己年纪尚轻,跟一些年老者相比,身体还是恢复较快。这样想来便更不在乎了。 听月闻言,眉头微蹙,看向昭愿的眼神多了几分严肃,“休要胡言!身体是根本,怎可这般儿戏?老实给我待着,回去记得按时喝药,听到没?” 一旁的老大夫将姊妹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捋着花白的胡须,眼底浮起温和的笑意,声音带着几分打趣:“你们这两姊妹倒是有趣,一个心疼对方身体,恨不得将最好的都给她补着;一个反倒心疼对方没有首饰,宁愿委屈自己也想让姐姐舒心。这般真心相待的姊妹,老夫倒是甚少见到。” 听月闻言,脸上掠过一丝赧然,对着老大夫微微颔首,“大夫说笑了。舍妹年纪尚小,心性单纯,不知自己身体的重要性。我做长姐的,自然该多照顾她一二,总不能让她这般糊涂下去。” 老大夫听此话,眼中露出几分赞许,转身从药柜里拎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层层系好递过来:“这是5日的药量,每日早晚煎服,切记忌生冷辛辣。小丫头身体过于清瘦,平日里多盯着点。” 听月伸手接过,当即从袖中取出一个绣着梅花的荷包,输出几锭碎银,示意对方,“大夫清点一下,是否足够?” 老太夫扫了眼岸上的眼前,摆手笑道“够了够了。”说着便将银钱收进抽屉,又叮嘱了几句。 听月一一应下,转身拉起昭愿的手,语气放柔:“走吧,我们回家。” 出了医馆,听月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药包的系带,像是有什么心事,轻轻叹了口气,“我们走那条偏些的小道回去吧,清净,也免得你被人撞着。” 昭愿闻言,便知晓阿姐有些不开心,抿了抿唇没敢多问,只顺从地点了点头,“都听阿姐的。” 这条小道还是姊妹俩小时候发现的,这里植物长得茂盛,从外围几乎看不到这样一条道。两人都很喜欢走这条道,没什么人来打扰,哪天不开心了,就来到这边骂骂。 就这样,两个人在这条偏道上走着,微风轻轻吹过,树上的叶子沙沙作响。 这道上可没什么花,可偏偏昭愿闻到一股清香,许是阿姐身上自带的吧,手不由自主慢慢攀上阿姐的胳膊。 “昭昭,方才在首饰摊前,你指的那支荷花簪,满是欢喜,还说着‘阿姐戴这个定好看’,问价时半分没嫌贵,只想着要给我添妆。怎到自己抓药,反倒推三阻四,左一句‘没必要’,右一句‘浪费钱’,难不成买首饰的钱是钱,买药的钱就不是钱了?” 听月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握着药包的手指又紧了紧,眼底翻涌着心疼,“你当我是什么人?是那般爱慕虚荣,宁可要这些身外之物,也不顾自己亲妹妹身体的人吗?” 听月心疼的话打破了此刻的平静,她愿意为自己可以冷静下来,可她忘记了一个事实,一切触及到昭愿的事情,她都无法冷静。 昭愿眼眶泛红,慌忙摇头,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不是的阿姐,我、我就是觉得,我这病也不算太重,熬些寻常草药也就罢了,何必花这冤枉钱……” “冤枉钱?”听月打断她的话,“傻丫头,什么叫冤枉钱?能让你身体康健的钱,从来都不冤枉。若是不戴这些金银首饰能换你一辈子无病无灾、平平安安,我巴不得一辈子纯属一些才华,连一根根簪子都不碰。” 听到这样的话,昭愿鼻头一酸,眼泪终是没忍住滚落下来,那双手牢牢的攀住听月的手臂,几乎将整个身子都贴上去:“我、我错了。” 听月温柔的反驳:“不是的昭昭,你没错,是阿姐做错事了。我们昭昭已经很努力了,若是阿姐能做得更好,昭昭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是阿姐的错,阿姐再多疼疼我们昭昭好不好呀?” “可、可是阿姐,我真的好没用啊……一个人怎么能闯出那么多祸呢?我不像阿姐能秀出精美的绣品,也不如你懂得道理多,我很努力的为这个家付出,但总会成为拖累的那个人。我像个傻子一样活着,一点用处都没有。” 阿姐的安慰就像一颗小石子,明明很小很轻,却撼动她堵在心口的巨石,积压了数十年的委屈化作滚烫的泪珠子,砸在听月的衣衫上,晕开了一小片湿痕。 然而这样的性子,注定让她活着步履维艰,连一丝真正的快乐都难以触及。 “胡说什么傻话呢?”听月转过身来,与昭愿面对面,伸出温热的指尖,轻轻拭去昭愿脸上的泪痕,声音柔的像浸了蜜的温水,“我们昭昭分明是最最懂事、最最疼阿姐的好孩子。” 她执起昭愿的手,细细摩挲着掌心的薄茧,眼底满是心疼:“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去书院,我也从未想过我竟然能识字。因为你,因为我的昭昭,为了让阿姐读书去求爹娘。把阿娘给的零用钱都攒起来,去外头到处找活,就为了凑钱给阿姐买书,买笔墨,买件干净的衣裳,就怕阿姐在书院受委屈,可自己却还是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 听月回想起那段过往,一个成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傻丫头,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傻丫头,怎么能不喜欢呢? 听月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声音轻柔却不失力量:“阿姐不想要昭昭那么累,因为我们昭昭啊,还是一个小孩子呢,不用那么着急长大,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 “不小了阿姐,我已经十六了。”昭愿嘟着小嘴。 “只要我还是你阿姐,你就永远都是小孩子。” “阿姐……” “我在……” “回去吧,阿姐亲手给你熬药。” “嗯。” 刻在骨血里的怯懦与自卑,从来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剔除的沉疴。昭愿当年在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时,崩溃至极,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毫无优点的小孩。 她太清楚自己是何等不堪,遇事只会瑟缩的往后退,旁人一句玩笑话,便能在她的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反复揣测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昭愿总觉得自己像株长在墙角的野草,渺小又卑微。既没有同龄姑娘们的明媚鲜活,又没有拿手的本事,这样的人,又怎么配被人喜欢呢? 她甚至很努力的改变,可无论如何,她都没有办法自救,有时候她真的很想很想求老天爷救救她吧,发发慈悲,哪怕只是伸手拉她一把也好。 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直到那一日,昭愿去厨房帮忙,却在转身之时不小心将明日要用的肉馅打翻在地,听着阿娘欲言又止的叹息,她忽然就累了。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终于断了。 她妥协了,她终于选择放过自己。放过前世那个懦弱不堪、无力反抗的自己,也放过今生这个拼尽全力却依旧狼狈的自己。 她选择离开,离开这个世界。 昭愿本就是胎穿到古代,原先的世界也过得浑浑噩噩的,来到这本以为是一次新的机会,没想到最后的走向仍是妥协。 这对她的影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过是又经历了一回崩溃,精神有些失常罢了。 可在她最想离开的时候,她的阿姐却抱紧了她,阿娘告诉她‘若是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她也随着去了’。 他们都在哭,爹娘、阿姐和小弟,昭愿这才意识到他们是在为她哭,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这时她在想,昭愿啊,既然活不下去,那就找一个能活得下去的理由,为家人而活着吧,昭愿。 反正自己的生活一眼就望到尽头了,何不如放下一切,为爱你的人而活着,为你爱的人而活着。 昭愿啊,为他们活下去吧,他们那么爱你。 两个小姑娘就这样走在偏僻的小路上,越走越远。 而此刻,街头馄饨摊前的秋寻雁像是有心事似的,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姜卫才收拾好桌子,瞅着秋寻雁慢吞吞地包馄饨,说道:“怎么心不在焉的?” 秋寻雁道:“废话,我闺女身体不舒服,我不得操心。” 姜卫随口道:“你又不是大夫,操心有啥用,再说了听月不也在照顾她的吗?少想一些有的没的” 想起自己闺女因收摊被雨淋着才病的,而这个爹却总是轻描淡写的翻篇,就好像那不是他闺女,是打杂的陌生人一样。 秋寻雁最讨厌就是他的这副德行,大声道:“死老头子,你要是再敢讲这种话,我就拿针缝住你的嘴。” 姜卫在外头最是好面子,一听她嗓音陡然拔高,立马没了脾气,连连摆手告饶:“好好好,我的错,不说了不说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路人往摊前一站,嗓门亮堂又实在:“老板,来碗馄饨。” “好嘞。”姜卫立马敛起脸上的窘迫,笑脸应和着顾客,转头又朝秋寻雁扬了扬下巴,语气中略带着些讨饶,打趣道:“先专心干活,今儿咱们早些收摊,也省得你总念叨我不疼闺女。” 秋寻雁那拧了半天的眉头总算舒展开些,嘴角微微上扬,说不清是被姜卫说得话逗笑,还是听到“早些收摊”这话,打心底里松快了几分。 汀州渡口。 舟船泊岸时,檐角的铜铃正随着微风轻响,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沾湿了衣袍的下摆。 到底是南方,最不缺的便是水,连这边的风都比北方的要柔。 “殿下,”亲卫陈康翻身下马,快步上前躬身禀报,声音压得极低,“已至汀州渡口。再往前行二十里,便是云溪县。” 他顿了顿,眉宇间浮起一丝凝重,“据暗探来报,太子殿下半月前途经云溪县时,忽然没了音讯,郊外倒是发现随行护卫的尸体,县衙也只当太子一行人早已离开,并未声张。” 谢君意缓步走下跳板,青靴踏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留下浅浅的印痕。 “皇兄行事素来缜密,断无失踪之理。”谢君意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此事关系重大,绝不能让朝中那群老狐狸知晓分毫,否则必生祸端。 他的指尖微微攥紧腰间玉佩,语气凝重:“传令下去,即刻在汀州城郊及渡口周边搜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可放过。再派人打听这几日可有发生什么大事。动作需轻,不得惊扰百姓,更不能暴露身份。” 第4章 君子远庖厨 “属下明白。”陈康回复道:“殿下,客栈已经安排好了,请随属下前去。” “既已出京城,不用叫殿下,换郎君便是。”谢君意道。 -- “……郎君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昭愿捏着嗓子,学着唱戏的腔调,咿咿呀呀地卖弄着,一会儿扑在阿姐怀里佯哭,一会儿执手掩面佯装羞怯,好生热闹。 “哈哈哈,你这又是从何处学的?竟不知还有这种天赋?”听到小妹这怪模怪样的腔调,听月没忍住,唇角微扬,一声轻笑溢出唇畔。 “前些天路过戏院时,听台上的人就是这么唱的,还怪有意思的。”昭愿望向阿姐,眼底满是笑意,“等有时间,阿姐和我一起去听戏,可好?” 听月在厨房里熬制这今日从医馆买来的补药,本想着让小妹在卧房等着便是,毕竟熬药耗时长且枯燥乏味,没成想这小丫头硬是粘在她身旁,怕她无聊,还学着唱戏的给她来了这么一段。 “好好好,都依你。”听月手上动作不停,却总是能在第一时刻回应她。 一碗黑漆漆的药草终于熬好了,整个厨房里都是浓浓的药草味,闻起来苦苦的。 “昭昭,该喝药了。” 听月将药碗放在桌面上,纤指微蜷,支着下颌,黛眉轻扬间,递去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缓缓说道。 秉着“一鼓作气”的观念,昭愿仰头便要将那碗黑褐色的药汁一饮而尽。可当药汁刚触碰到舌尖时,那股子又苦又涩的滋味便直冲味蕾。她喉间一阵翻涌,险些当场吐出,只死死攥着碗沿强忍着。 “我的老天爷,这简直……啊、我的嗓子……。” “良药苦口不是没有道理的。若不愿喝这苦涩的药汁,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听月莞尔一笑,执起帕子,轻轻擦拭昭愿嘴角残留的药汁,语重心长道。 昭愿顺势微微仰起下颌,委屈道:“知道啦,阿姐。” “欸?怎么有一股药味?还那么浓。” 一声带着几分诧异的清脆男声,措不及防地插入姊妹之间打趣的玩笑氛围。 来的人正是昭愿的小弟,家中最小的孩子——姜盛安。 “大姐姐,二姐姐,可是谁病了?” 瞧小弟这模样,蓬乱的发丝贴在鬓角,眼角还粘着未干的泪痕,一只手揉着惺忪的睡眼,一只手无意识地拽着松垮的衣襟,估摸着才从床榻上爬起来,连洗漱整理的功夫都没来得及。 “你怎这副模样?还不赶紧去洗漱,整理好了再出来见人。”昭愿看着小弟这副傻里傻气的样子,气不打一出来。 “欸,都是一家人,哪还计较这么多,我又没出门,只是来厨房转转罢了。”盛安摆了摆手,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随即又问刚未得到答复的话,“还没告诉我是哪位姐姐病了?” “你二姐姐,昨夜淋了雨便发了高烧,今早才退下,去医馆抓了点药。不是什么大事,过几天便好了。”听月见两人聊天,便将药碗拿去外面清洗,等回来时听到盛安的话,便随口回复道。 “二姐姐身体还是这般弱,就应像我这般多出去跑跑,淋几天的雨都不带生病的。”盛安站久了有些累,便倚着门框,眼珠骨碌一转,略带些欠揍的语气说道。毕竟对于二姐姐生病都司空见惯了。 “你小子还敢说这事,”昭愿双手叉腰,眉梢竖起来,慎怒道:“整日就知道在外面疯玩,阿娘都被你气到了!往后这几日,你想吃热菜热饭,就得自己动手做,没人再惯着你!” “别呀二姐姐!这可使不得啊。”盛安立马收了那吊儿郎当的模样,腰杆一软就往昭愿跟前凑,双手合十抵在胸前,求饶道:“你去跟俺娘说,我保证下次不乱跑了,可以不?” “当然不、行!阿娘说了,你年纪不小了,主意也挺大的,不让我们管你,说你自己便可管好自己。”昭愿看到小弟滑稽的模样,本想忍住笑,奈何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好吧!昭愿也承认她有点幸灾乐祸的模样。 “可我过来就是想瞅二位姐姐可有吃的。如今却被告知要自己动手,早如此就不过来了。哎呀……”少年的肩膀顿时垮了下来,一开始来时的活力仿佛被抽干似的,带有些悔意说道。 “你不来寻我与阿姐,我们也正是要去找你的。你来了,也省得我们过去。”昭愿抬手拍了拍小弟的肩膀,半打趣半认真地说道:“赶紧去洗漱干净,今日的饭食,得你自己动手做。赶紧点做,还能早点吃上呢。” 盛安闻言,苦着个脸撇了撇嘴,可怜兮兮地望向大姐姐,嘟嘴道:“大姐姐,你也要这般对我吗?” 听月温和地望向自家小弟,轻声道:“盛安啊,别总惹阿娘生气。” “果然还是这般,”盛安耷拉着脑袋,心里暗自嘀咕,“大姐姐与二姐姐素来亲厚,她自然是向着二姐姐的,哪会偏疼我这个惹祸的小弟。” 看着自家小弟垂头丧气地离开厨房,姊妹俩相视一笑。 快到晌午,太阳总算舍得出来了。阳光透过厨房的木窗,洒下细碎的金斑,落在石板地上、散发浓浓药草味的灶台上,就连姊妹俩的身上都镀一层暖光,真是好不惬意啊! 大早去医馆抓药、姐妹谈心、和小弟斗智斗勇,一系列的事情让喝完药的昭愿有些困倦,又和阿姐闲聊了几句,便摆了摆手回卧房小憩。 这个时辰的日头最为耀眼,听月从卧房里端出小凳子,就坐在檐下,拿出还没绣完的荷包,彩色的丝线在光辉的照耀下显得异常好看。 听月细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出浅浅暗影,眉头微蹙带着几分专注,指尖捏着绣花针稳稳起落,针脚循着纹样细细游走。 风微微吹起,院子满是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而在厨房里做菜的姜盛安却没那么悠闲了。 “还是弄点简单的,弄什么好呢?” 姜盛安望着灶台上的锅碗瓢盆,眉头拧成一个小疙瘩,一脸茫然地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 怔愣半晌,他忽然一拍脑门,眼睛亮了亮,“煮碗粥喝,应该不难吧。” “应该是这样的吧,我记得阿娘就是直接将它们放在锅里的。 说着便手忙脚乱地去寻米缸,碰着半碗糙米往锅里倒,谁知脚下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米粒洒了一部分在灶台上,盛安着急忙慌地去捡,总算把洒出来的米粒都归拢到锅里。 下一步就去舀水,盛安找到盛水的水瓢,转头望向身后的大水缸,舀了一瓢水,没成想手腕有些没力,又洒了点水,吓了他一跳,他知得两只手一起拿着水瓢,往锅里倒,水哗啦啦冲下去。 “这点应该就够了吧?” 姜盛安盯着锅里的米和水,指尖挠了挠后脑勺,思索片刻,语气有些不确定,“……阿娘煮的时候,是一大家人吃,如今只我一人,够了吧?” 就剩最后一步了,美味的粥就在眼前。姜盛安拿出打火石,乱搞一通,发现还是没有办法将柴火点燃。 正准备要放弃之时,他看到墙角处有几捆干稻草,眼珠子滴溜一转,随即将干稻草拿到灶台前,两个打火石“嚓”的一声,火星子溅入稻草上,多弄几下,火苗就“呼”地腾起。盛安立刻将着了火的干草塞进灶膛里,着急忙慌之间又添了几根木头。 没成想火势有过旺,姜盛安被呛得满脸通红,止不住地弯腰咳嗽,眼泪都被呛出来了。他又手忙脚乱地扒拉一下柴火,指尖被火星子烫了一下,也顾不上吹只想着赶紧把火势压下去。 院子里悠闲自得的姜听月望向厨房冒出来的浓烟,听到厨房里噼里啪啦的声音,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手中的荷包放置在凳子上,转身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就在姜盛安被烟呛得准备逃离厨房之时,姜听月已轻步走到他的身旁,她的手掌缓缓抚摸盛安的背部,像是安慰道:“慌什么?我来帮你。” 姜盛安愣了愣,鼻尖还泛着呛出来的红,脸颊上沾着点灰迹,一时忘了咳嗽,只挠了挠后脑勺,嘴里嘟囔着:“大姐姐……我……” 姜听月看着自家小弟灰头土脸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 她俯身伸手从灶膛里抽出烧得正旺的柴火,又拿起水瓢舀了小半碗冷水添了进去,动作利落又从容,转瞬就把乱窜的火势压了下去。 姜盛安看着大姐姐熟练的动作,忍不住夸赞道:“大姐姐好生厉害,辛亏有大姐姐在,我一个人着实有点困难。” 听月闻言,转身望向小弟,将手帕递给他,温柔道:“瞧你这张小花脸,擦擦吧。若是让你二姐姐瞧到了,定要好好揶揄你。” “哼,二姐姐做饭的程度和我差不多,她到如今做出的饭食也就只能勉强才吃得进去。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姜盛安拿起手帕,胡乱地擦了一下,听到大姐姐谈论到二姐姐,不甘心道:“更何况古人云‘君子远庖厨’,做饭差了写也实属正常。” “你这个混球,在外不学好,随便捡了几个字就敢说出来,也不怕被外人笑。”听月向来是听不得小妹的任何坏话,再加上她素来爱好诗书,这个混球小子犯了她两个大忌,决定还是教训一番好,“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这讲的便是,有道德的人对于飞禽走兽,看见它活着,便不忍心看它死;听到它哀鸣的声音,便不忍心吃它的肉。因此君子不接近厨房。而这里的君子指的是道德高尚的人,你是吗?” 孟子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孟子·梁惠王上》 译文:孟子说:“没有关系,这个是体现了仁爱之道!(原因在于您)看到了牛而没看到羊。有道德的人对于飞禽走兽,看见它活着,便不忍心看它死;听到它哀鸣的声音,便不忍心吃它的肉。因此君子不接近厨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君子远庖厨 第5章 未嫁 姜听月望向盛安,眼底划过一抹凉意,嘴角虽带有笑意,却让他觉得仿佛自己身处严寒之地,不自禁地指尖摩挲着肩膀。 “大姐姐怎这般说我,小弟知错了,下次万不敢乱说什么胡话。”盛安察觉氛围有些凝重,自知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脸上露出尴尬的笑意,两指尖轻轻夹住大姐姐的衣摆,晃了晃,撒娇般地讨饶道。 “阿娘说了,让你去读书识字你嫌烦,那就去外头找活干,起码还能挣点钱补贴家用。”听月不知是否听到小弟求饶,眉梢微挑,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继续道:“阿娘还说了,读书和挣钱,总得占一样,不然你就等着被赶出家门吧。” 盛安闻言,仿佛头顶的天要塌下来似的,一脸震惊道:“好姐姐,怎么突然又变样了,不是说就单单做饭吗?怎地还要去干活?这怎行,我都没多大,估计别人也不要我。” 听月看到小弟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脑袋耷拉下来,整个人蔫蔫的,不禁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何惧这点挑战?我与你二姐姐定看好你。毕竟你精力旺盛,便是去给人家卸货也绰绰有余。” 盛安听闻,想来阿娘早已拿定主意,整个家中没人不喜欢大姐姐,可就大姐姐的话能听进几分,于是眼珠一转,向大姐姐求情道:“啊、啊!大姐姐素来疼我,去和阿娘求求情,我定刻苦读书,不让阿娘担心……” 听月对于这事还是向着阿娘的,小弟不学无术,早些挣钱成家立业,也省得爹娘操心,如今爹娘岁数大了,些许小病痛就没断过,去找大夫瞧瞧也没舍得,她和昭愿没少因这事与爹娘吵。那俩人只会说年纪大了,身体骨不比从前是寻常,无用担心。 想到这点,看来昭愿真是像极了爹娘,都不舍得花钱。 听月心里赞同阿娘的提议,表面上却未显漏出半点,眉头微微一撇,佯装出努力想办法的样子,缓缓道:“这事需你自己去说,且需诚心诚意地认错,看阿娘可应允?若是不可,我也没法子。” 盛安连忙道:“阿娘气还没消呢,我哪敢啊。大姐姐聪慧过人,定能帮我想个齐全的法子,求求大姐姐了。” 听月伸出手,在盛安的脑门上敲了敲,揶揄道:“你若是好好求求阿娘,说不定阿娘就不让你做饭食,这岂不更好?总好过又要打工营生,又要生火做饭,里外操劳来得轻松些。” 闻言,盛安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咧嘴一笑,脸上笑意止不住道:“说得也是,那我等阿娘收摊回来问问,看看可行。好姐姐,还是你最疼我。” 听月想起自己还有要是在身,摆了摆衣袖,说道:“行了,自己看顾点粥,我还有事在身,先去忙会。” 随即踏着轻盈的步伐往院子里去,拿起凳子上的荷包,一边绣一边想起阿娘原先说过的话,叹了口气,呢喃道:“何须这般急呢?” -- 馄饨摊前。 未时仍是烈日炎炎,南方人早已习惯这种天气,前一阵才下雨,紧接着也就放晴了。街市热得像个大蒸笼,街上的卖货郎连吆喝声都喊不出来,脸上的汗水一个劲地往下滴,滴落在滚烫的地面有迅速蒸发。 街上的路人少了些,姜家夫妻也稍微清闲点。 秋寻雁收拾好碗筷,便和自家老头开始琢磨起自己小儿,“姜郎,盛安整日不学无术,何不让他早日成家,也省得总往外头跑。” 姜卫坐在凳子上休息,炎热的天气却让他大汗淋漓,“你这话说得可有意思,他那两个姐姐还未成家,哪里就轮到他了?” 秋寻雁想起前几日张婶给的提议,顺道和夫郎说一下:“前几日遇到张婶,还和她诉苦,这盛安跟个皮猴一样,上蹿下跳就是不着家,若不是晚上还会屋睡会觉,我都以为自己没生这个小孩。她给我出了个主意,说是让盛安先成家,家里有人了,心也就定下了。我瞧说得也不无道理。” 姜卫被热得有些不耐烦道:“行了,别总想有的没的,安儿不过才十五,婚事也不用太过着急。” 姜卫觉得此事不需太急,自家小儿还可再多学一番,定能成才。由此他心里便觉得自家娘子过于杞人忧天了,那个男子不是在二三十岁成才的,安儿才不过十五,何须着急呢? 不用猜也能知晓自己夫郎是个什么德行,估计心里还做着安儿当大官的情形。 秋寻雁眉头一皱,坐在凳子上,手臂支在桌上,托起下额,冷嘲热讽道“你不会还想着你儿能考上官吧。做你的白日梦去吧,他懂得的都不如听月的一半多,若是听月是位郎君,估摸着我们一家早搬到京城享福去了。” 姜卫摆着老气横秋的模样,怼道:“你把听月养得这般出色,也没见什么名门望族求娶。如今已二十,却还待在爹娘家,一个姑娘家家,你留她在家有何用,等到真嫁不出去之时可有得你哭。” 秋寻月听到死老头子说出这般不堪的话,火气顿时不打一处来,拿着面前装满水的碗泼了上去,“我看你是热昏了头,给你浇点水冷静冷静。” 又继续道:“你以后休要在孩子面前说这话,你敢说我就敢撕烂你的嘴。听月这孩子为何未嫁,旁人不知,你我还不知吗?” 姜卫那个大老粗冷静下来确实意识到自己讲的胡话,瞬间哑口无言,嘴巴张了张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还是闭上了嘴。 最后也就干巴巴地吐露出几个字,“你别和听月说这件事,是我失言了。” “需要你来说?”秋寻雁不禁感叹,辛得听月不在身旁,若是她听到又该如何是好。 她又继续道:“对了,我也就支会你一声,安儿成不了家,那就立业,读不了书就去打工谋生。你若是闲钱多,就替你儿谋划一番,寻一份稳妥的差事,也省得游手好闲、虚度光阴。” 今日说好早些收摊,约摸过了一个半时辰,二人便开始收摊。 其他摊主瞧着这对酉时便准备收摊的夫妻,纷纷打趣道:“今儿什么情况,怎得打算早些收摊?” “家里可有什么好事发生,说出来也好让大伙给你们道贺?” “是啊是啊。” 秋寻雁正巧去糕点摊买点吃的,顺口解释道:“昨夜家中孩子病了,今早发现精神还是蔫蔫的,想着买点爱吃的糕点,哄她开心罢了。” 对摊主道:“拿些桂花糕。” 摊主道:“好嘞,共二十文。” 秋寻雁拿着包好的桂花糕,从荷包里掏出二十文递给摊主。 随后快步跟上姜卫的步伐,二人一起推车回家。阳光斜照在二人身上,远处看像是镀了一层暖光,虽仍是有些热,但此刻姜秋夫妇心情却美滋滋的。 穿过窄小的巷口,二人总算到家了。 秋寻雁看到院里上蹿下跳的兔崽子有些不真实,以为是自己眼花,再这么仔细一看,就是自家不上进的小崽子。 “今儿是打哪门子风啊,往常哪日不是天黑才回家,说吧,又给我惹什么事回来了?”秋寻雁多少还是了解这小子,好事从来没有,一看全是坏事。 姜盛安为了好好表现,一整日都待在家中,实在闲着无聊就只好爬树来玩,没想到还被阿娘逮了个正着,心虚道:“阿娘,哪有的事,我不过是想爹娘罢了。想着平日里不如二位姐姐懂事,想着从今日起好好弥补弥补。” “爹娘,这些货物我来帮你们安放,到家你们就先歇歇。” 说罢,姜盛安把二老拉进房间,自己在院里收拾着。 姜卫看着儿子忙碌的身影,欣慰道:“你瞧,安儿还是很孝顺的。” 秋寻雁没有多说什么话,拿着手里的糕点去瞧昭愿,看她身子如何了。 推门进去便看到听月坐在床沿绣荷包,针线在她的手中就像是水中游鱼那般灵动自在。而昭愿躺在床榻上休憩,双目轻阖,身上盖着单薄的衾被,脸上都睡出红红的印记。 姜听月听到推门的声音,抬眼望去,竟是阿娘回来了,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轻声道:“阿娘……” 秋寻雁轻步走到听月身旁,抬了抬手上的桂花糕,小声说道:“今儿特地给你们姊妹俩买了桂花糕,照顾妹妹辛苦了。” 听月轻声反驳道:“阿娘哪里的话,这也是我妹妹,我不疼难道由外人来疼。” 秋寻雁道:“昭愿睡了多久?” 听月道:“两个时辰吧。” 秋寻雁道:“唤她醒来,不然今夜怕难以入睡了。” 秋寻雁把包裹在一起的桂花糕分开,一人一份放在小桌上。 听月晃了晃昭愿的肩膀,轻声道:“昭愿,起来啦。阿娘回来了,还买了些桂花糕。快点起身,不然我就把那些桂花糕都吃光,一个不留。” “不行,我也要吃桂花糕。” 卧房里传出一阵欢声笑语,给寂静的小院增加一丝光彩。 傍晚一家人在院里吃好饭,秋寻雁正准备进屋休息,没成想被自家小儿子拦住了。 姜盛安拦住阿娘,却没胆子说出来,毕竟他平日里确实不让阿娘省心,“阿娘,那个……” 秋寻雁想了想也就那点事让他烦的,随口道:“没事的话,就早些回房歇息,我记得我让听月和你说了是吧,明日你得早起,跟着我和你爹去街市,到时候就自己去找活。” “阿娘,那饭食呢?大姐姐说这几日我都得自己生火做饭,我不行的阿娘。”姜盛安总算把事情说出来了,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啊,这事啊!”秋寻雁佯装思索,缓缓道:“阿娘相信你定行,前几日还将别人家的桶打破,怎能不行?这几日就多忙些吧。” 随即将卧房的门关上。 听月(开心):“昭昭,我二十还没嫁做人妇,呜呜呜……” 昭愿(非常开心):“我可以陪着阿姐身边一辈子,我们是最好的姊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未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