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入戏时》 第1章 第 1 章 京市的夏季高温,多雨,潮热的天气让人浑身懒洋洋的,完全提不起兴趣做事情。 只有入了夜以后,才好一些。 晚上九点多,庄以绵在宿舍洗完澡,随手扎上一个饱满的丸子头,换了一身衣服,穿上凉快的牛仔热裤,人字拖拖鞋,倚在门口边,等室友收拾。 室友边戴耳环边扫了门边的庄以绵:“绵绵,你就这样出门?” 庄以绵上下扫了眼自己,没感觉有什么问题:“对呀,就出门吃个宵夜而已。又不会突然遇到crush。” 室友笑了起来,脑袋转了个方向,继续戴耳环:“你话别说太早——不过遇到也没关系,你的脸蛋就很够资本直接A上去。” 庄以绵向来是这样的,不是人群里乍一看最精致最完美的那个,平时穿衣服戴首饰也不怎么讲究,然而一张骨肉匀停的鹅蛋脸,饱满的额头。 嘴唇长得尤其好,是传说中很经典的“爱神之唇”,饱满而明润,一双眼睛笑起来的时候会弯成一个可爱的月牙,是一张很耐看很舒服的脸,身材姣好,在学校里也是远近有名的大美女一枚。 室友戴好耳环,上去拍了下庄以绵的屁屁:“我好了,出门吧。” “别拍我屁屁啦。”庄以绵伸手撩了下室友的耳环。假装生气。唇角却是微微勾起,轻轻地笑着。 “手感好,我喜欢。”室友笑眯眯地说——她知道庄以绵并没有生气。 实际上,以绵很少生气,同寝四年,性格一直很好,整天笑眯眯地,像冬天懒洋洋而温柔的小太阳。 今天一整天的天气太热,他们俩晚饭基本没怎么吃,宵夜的胃口巨大无比,摆满了一整张大排档的小木桌——羊肉串烧烤,豆腐煲,酿茄煲,绵绵冰,鲜虾生腌,还让老板上了几支冰冻的京啤。 吃完宵夜,江边有个Cinema&Chill的活动,在举办露天式聚会。 路过,只要你愿意,再付一杯酒饮钱,就可以拥有一个惬意,凉爽,自由的夜晚。 今晚放的电影,是段寻十五岁那年单独挑大梁主演的电影。 这部电影后来让段寻拿了当届台湾电影奖的最佳男主。 当年评委们全票通过票选出来的影帝,缘因是段寻那双灰蓝色的瞳仁—— 不仅是漂亮的皮相,那双眼睛淡漠,破碎而带着疏离的气质,一向刻薄严厉的Master Prime的镜头,此刻仿佛成为了他的奴|隶,忠诚地记录下段寻一举一动的美色与精湛的表演。 使得这部电影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在一个露天的电影小沙龙活动,依旧能这样轻而易举地诱人深陷。 电影过半,庄以绵放在牛仔热裤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以绵起身出去接电话。 “喂——”庄以绵仍旧沉浸在电影的氛围里,声音透着轻软和放松。 “您好,请问是意面吗?” “意面”是庄以绵做流浪猫救助用的昵称。 庄以绵对电话里的女孩子说:“我是,怎么啦?” 女孩子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也很急:“我是端端。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其实是小猫马上要出事了!” 庄以绵脚步一顿,眉头微微蹙起,深吸一口气:“端端,我对你有印象。嗯嗯你说,怎么了?” 端端:“你还记得你们学校胡同附近的一个老头儿吗?前几天我们在老头儿手下救了一窝一周多的小猫,然后因为猫妈妈太警惕,我们暂时没法抓到猫妈妈——” 庄以绵忽然有种很不妙的预感,然后就听见端端在电话里继续讲话。 “现在就出事了,那个老头的邻居告诉我,他不知道怎么地,把那只才一岁不到的猫妈妈抓住了!” “现在的情况很危险,因为邻居告诉我,老头儿有时候会在院子里直接虐猫,很恐怖的,剁随眼球用铁钩刺小猫的耳朵和肚皮,或者用铁棍电棍拍猫,或者会把猫卖给专门吃猫肉的人。” 庄以绵听着,吸了一口冷气。夏季的热度迅速在皮肤表面流逝。 每次听到这种骇人的东西,总会感到阴寒无比。 庄以绵捏紧了手机边缘,她正在往那个胡同路口走,一边对电话里说:“我现在要怎么做?我得赶在明天之前对不对?把地址发给我吧,我正好在那条胡同附近,很快到了。” 端端沉默了几秒钟。 庄以绵知道端端正在犹豫什么:“没关系的,我不怕。法治社会,能怎样?把小猫抱出来我就走。” 端端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好吧,我把街道发给你,但是没有门牌号。因为我刚才一直在摇另外一个人,详细地址我发到了他的手机上。” “我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答应我——如果你见到他,就跟他一起进去。不然你就回学校吧,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进去,十一点多,你一个女孩子,对方还是一个变态,太危险了。” “好吧,我要等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庄以绵慢声说道,她离胡同口越来越近,目光在来往的人群当中轮转巡望。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多,学校门口附近的夜市街正热闹着,霓虹绚烂,人潮汹涌。 庄以绵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对方。 电话里端端的声音有点儿遥远,这让庄以绵觉得,不是在打电话,而是正在接受来自另外一个次元的命运的指示: “男人,我猜他九成九戴着口罩看上去像个不法分子,个子高,一米八八左右…挺帅的,腿很长,一年四季都穿黑白灰…” 转过一个街区,庄以绵脚步一顿,抬起眼,看着前面不远处的那个男人的模糊背影。 庄以绵目光一顿,讲电话的语气很轻很轻:“端端…” “嗯?” “…我猜…我找到你说的那个人了。” “这么快找到了?!怎么找到的?” 庄以绵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模糊地对电话里的端端说了一句:“因为很帅…。” 庄以绵竭力平静心跳。 可是很奇怪。 当你越想压抑心跳,平静处之的时候,心底深处那种微妙,柔软又灼热的情绪却像上了锁链依旧不安分的恶魔一样侵占着你的心脏,血液,视线—— 明明只是一瞬间的碰撞。 可是不知怎么的,在庄以绵的眼前,脑中,一遍一遍地播放着见到男人第一眼的那瞬间。 个子很高,深色长款薄薄的风衣,肩膀宽阔而平直,双腿又直又长。 也确实戴着黑色的口罩,完全遮住了下半张脸,却丝毫没有掩盖住优越面孔的风华,而把上半张脸的视觉冲击效果放大无数倍。 只一眼,庄以绵就记住了男人灰蓝色的眼珠。 眼睫轻轻垂下,温柔眨动着,有种神性的冷漠和傲慢。 胡同口边昏黄的灯落在他的颈侧。 男人鼻梁挺直。口罩隐约勾勒了唇部的形状—— 只能看得清形状而无法看清唇色,显得禁欲而有种引人深陷的神秘。 庄以绵简直想抽一巴掌出门吃宵夜的自己:为什么那么笃定今夜不会遇到她的crush呢? “你好,我是——‘意面’。”庄以绵的心脏仍旧在扑通扑通跳。 近距离看男人的脸,虽然昏黄的路灯有些模糊,看不太清楚,庄以绵强装镇定的心仍旧几乎要破裂了。 一定是因为长达十秒钟的奔跑,而不是因为此时此刻,他们之间只隔着一个人的距离,礼貌,得体,可是能闻到男人身上很淡很淡的好闻的气味。 像冬天温柔的雪覆盖着松木。冷漠,沉静,绅士而宁静。 庄以绵耳朵有点烫,轻轻地扶了扶自己的丸子头。 男人泛着灰蓝色的眼珠,似乎笑了笑:“Curitis.” 声音低沉而缓慢,如同音色华丽的低音大提琴。 外国人啊。庄以绵心里想,难怪眼睛是灰蓝色的。 糟糕,我的六级是好久以前考过的,英文基本都忘光了。 似乎能看穿庄以绵心里在想什么,Curitis眼中的笑意很浅,很快又低声解释道:“我会讲中文,别担心。” “啊。”庄以绵松了一口气,“那太好了,我英文应该还没到无障碍跟外国人交流的程度,那我们进去吧,端端说地址在你手机上。” Curitis点了点头。没讲话。 这个男人温和,可是有点儿冷漠,话少。 庄以绵一身小太阳的光芒微微地放弱了一点儿,怕太灿烂吵到别人。 两个人一起转身进胡同小巷。 这条胡同估计有好长的历史了,里面有些破旧了,板砖路坑坑洼洼,两边挂着居民的衣服,装在胡同围墙边的路灯也是忽明忽暗地,走着走着,突然能听见一连串好几声疯狂的狗吠声,庄以绵吓得哆嗦了一下。 Curitis回头看她。挑了挑眉,似乎在用眼神询问。 庄以绵笑眯眯地说:“没事。穿着人字拖不太好走。” Curitis绅士地伸出一只手臂,微微曲着肘关节,微微弯腰:“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挎着我。” 庄以绵看了看男人半遮半掩的脸,只露出那一双灰蓝色色深邃的眼睛,正在平静而带一些得体疏离的气息俯视着她。 说实话,是很心动的。 然而庄以绵有色心没色胆。 她知道,今夜往后,或许再也不会跟这个男人有什么机会见面。 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为了让自己怦然脆响的心脏安分一些,庄以绵必须学会克制。 庄以绵用脑海中的理智摇了摇头:“没关系啦,只是几步路。” Curitis笑了笑,胡同边幽黄色的光影忽明忽暗,落在他的脸上,灰蓝色的眼珠子泛了泛。 他的情绪始终很淡,收回手,似乎又对着庄以绵笑了笑—— 遮住嘴巴,可是他的眼睛很漂亮,会讲话。 耳朵亦听见他说:“好的。” 庄以绵感觉耳朵和心尖被某种绒绒的东西轻轻扫过。 酸涩的,有点痒痒。 可恶。长这么貌美,讲话还这么温柔。 庄以绵移开眼睛,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胡同里。 胡同巷子里的路很乱,两个人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老头儿的院子。 大杂院里乱糟糟的,各种生活里的杂物堆放在院子里,房屋门口紧闭着,不时有属于动物皮毛那种腐朽的味道传过来。 两个人在一棵榕树下发现了用铁链拴起来的小母猫。 “在这儿。”庄以绵轻轻地用气音喊Curitis。 它完全不像一只成年的小猫,很小只,白色的,瘦得肋骨都突了出来,浑身的毛毛脏兮兮的,眼神浑浊萎靡地侧躺在地上。 而它明天就要被活生生打死或者被吃掉。 庄以绵蹲在小猫的旁边,偷偷回头观察了一会儿老头的那个院子。 门户紧紧地关着,灯也是暗的。 大院里的隔音不怎么好,夏天的深夜里还能时不时传出一些老头儿的动静,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开门发现他们俩——据说他有好多暴力的工具,虐猫用的。 庄以绵怀疑他是个神经病,估计那些疯狂的棍子电棒家伙用在人的身也不会手软。 Curitis半蹲下来,手里拿着一块儿在院子里捡的石头,庄以绵想伸手帮Curitis固定铁链。 然而Curitis轻轻地搬开了庄以绵的手,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地说,“会砸到你”。 男人的声音又低又缓,仿佛在庄以绵的耳边说话。 庄以绵的呼吸有片刻凝滞,缩回手,两只眼睛盯着地上的小猫。 好一会儿,心里的鼓点才平复过来,她看着Curitis低头用石头尖锐的边缘磨着铁链,心里想,其实我已经被某个夏夜从天而降的crush砸中了呀。 铁链发出“叮叮”的晃动声响,小白猫似乎察觉到什么,瘦弱的双腿似乎蜷了蜷,张开嘴巴虚虚地“喵”了一声。 庄以绵竖起一根食指,竖在柔软的唇前,“嘘”了一声,“很快就好了”,用手抚摸着小猫的额头,安抚它。 小白猫很乖地闭上了眼睛。 Curitis在一旁磨铁链。 幸而这是一根经年的锁链,上面的铁皮已经被摧残得很薄了,不时还有露出铁皮粗粝的内里。 Curitis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指节屈起,蜷握着石头的边缘,耐心而强硬地磨割着铁链。 “哐啷”一声,终于听到救赎般的铁链断裂的声音,庄以绵把锁环从小猫身上取下来,一把抱在怀里。 小猫可能害怕,这时候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声。 老头儿院子里的灯立刻就亮了。 下一秒钟,房门被粗暴地从里抽开,一阵带着旧皮毛毯子的腥味从屋里裹挟着一阵风直直地冲出来,熏得庄以绵一阵头晕。 大半夜的,老头儿一点都不顾及他人,手里抽着一根一米长的电击棒,拖着电击棒从屋子里跳出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方言,电击棒带着凄厉的火花电流声,直直地就要往他们身上捅。 庄以绵满眼都是那根恐怖的电击棒,怀里的猫被Curitis托走。 与此同时,庄以绵的手腕上传来一阵坚实有力的力量,感觉身体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直接带起来,无法挣扎。 两个人往院门外逃跑。 深夜,整个胡同里寂静无比,前面是黑得看不太清楚的胡同巷口,后面是像雪崩一样紧迫逐逼着的凶残野兽,庄以绵的手腕一直被Curitis紧紧地牵着。 因为不间断地奔跑,她的心跳得很快很快。 必须大口呼吸。 鼻尖闻到的都是Curitis身上那种好闻而具有安全感的冷杉木的沉静气息。 Curitis因为奔跑而翻卷起来的黑色风衣衣角,在某一瞬间很轻地拂过庄以绵的手腕内侧。 crush. 一瞬间重重地击中心间,像鲜艳浪漫的果汁汽水那样爆炸开,使她头晕目眩。 错乱恍神间发现始终只是一片薄薄的冷硬的质感,在近在咫尺的距离间拂过手腕内侧敏感的皮肤,和懵懂朦胧的心脏。 让她陷入某种灰蓝色的迷恋。 庄以绵以为自己出现了某种错觉。 胡同口昏黄色的灯光游移而过,她好像看到了Curitis侧脸上有几抹灰蓝色的光—— 简直像月光或者灯光落在他的眼底,光影在很巧妙的一瞬间发生暧昧偏移,让他整张脸或者整个人泛滥着一种电影镜头的胶质蓝。 Fantasy? 如果这是一场旖旎的月下梦。如果只是一场灰蓝色的幻觉游戏。 胡同巷口和月光都变得模糊。远去。 庄以绵不知道是梦醒的征兆,还是因为他们逃亡奔跑得太快,将一切都抛在了身后—— 周围变暗。 Curitis带着以绵躲进了胡同口尽头一扇门的背后,然后用门板盖住两个人的身体。 门背后的空间十分有限,两个人躲在门与墙之间的缝隙中,Curitis把以绵藏在了身后,挡住了胡同路灯里投下来的灯影。 在以绵的视线里,一切变得昏暗。 视觉被剥夺以后,其他感官就会变得愈加敏感… 以绵躲在男人身后,能清晰地感觉到Curitis的身材…很美妙,肌肉蕴实而精壮,身上那股原本轻淡的木质香水气息在这一刻愈加分明而带来冷冽的侵略性。 预收:《雾闯》疯/批野/狗vs小天使 为了给母亲挣药费,宋约莉放弃了珍爱的学业,进入了港岛当地有名的“阴虚鬼宅”,成为一名女仆。 同时,负责照顾(看管)一位家族斗争中被残忍抛弃的年轻男人。 女管家休斯顿太太严厉告诫约莉: 永远,永远不要随意打开厨房甬道尽头的房门锁。 那个房间,直通地下室。 约莉:门背后的地下室有什么? 管家太太:一个丑陋,阴郁,瘸腿的杂种疯子。 - 没人同约莉讲话,约莉只好自己写些东西。 一份是报告,交给付她薪水的雇主。 一份是日记,私藏在自己所知道的,最隐秘的地方。 - 报告一:2.13。无异常。 日记一:2.13,天气,晴。在这里的生活好无聊,夜晚总是能听到野兽般的嚎叫,还有塑料薄膜缠在脖颈上的挣扎声,我总是睡不好。恐怖的声音会来自于地下室吗? 我感到恐惧。 - 报告二:2.16。无异常。 日记二:2.16。大雾。我该去见上帝。 不,我好像看到了…传说中的他。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一点儿也不丑陋。 相反,是个十分俊美的年轻男人。不过的确是个瘸子。 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疯子! - 报告三:4.6。无异常。 日记三:我讨厌他。我受够这里了。他让我感到战栗,恐惧,黏腻。更可恶的是,他会因为吓到我而感到一种极致的兴奋。 我能感觉到。那时,他的眼睛是津亮的,盯着我,像是将我的皮肤粗鲁地剥下来,然后挂到天花板上去——成为他的杰作。 - 报告四:7.5。台风。无异常。 日记四:其实他是一只温顺,黏糊又极其会玩乐的猫咪——尤其在舔舐着你的时候。我快要融化了。沉迷于那种艳丽又温热的**,这是不对的。 我怎么会是这样荒唐的坏姑娘。都怪那个疯子勾引我。 - 报告五:无。 日记五:他不再是被关在地下室的疯子,相反,变成了这个港岛最有权势的男人。 我的报告被发现了。 他说要把我塞进那个地下室! 我必须离开他。逃跑! … 报告六:无。 日记六:李先生,我知道您正在翻看我的日记本。 那就开诚布公吧。 鉴于您精力旺盛又无比粘人,非常没有安全感,时不时阴阳怪气乱吃飞醋,x欲过于浓烈,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学业! 再次向您保证: 约莉不会突然从您的生活消失。 请安心,亲爱的先生。 Ps:我现在很清醒,不是在你掌控的欲|望边缘下才说出来的哄你的胡话! 床上床下我都是这样保证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以绵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太好闻了。 她怕再这样闻下去话,心脏会不受控制,直接冲破胸口那层薄薄的皮肤,直接撞出来,飞上天空,炸成一簇又一簇的烟花。他一定会诧异。 胡同路口那个老头儿的骂声打断了以绵的绮思。 他在用方言骂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之恶臭,之下流,庄以绵在黑暗里倒吸了一口冷气,被吓得不怎么敢出声。 Curitis似乎回了下头,“嗯?”了一声。声音温柔醇厚。 庄以绵摇了摇头,又想起了Curitis可能看不见。 可是拥挤狭窄的门板之外,那个老头还在骂人,电击棒敲在地上的声音发出令人胆寒的金属敲击声。 庄以绵感觉肩膀被轻轻地拍了下。 她抬起头。 温柔的旋律入耳。 视觉被剥夺,耳朵里被Curitis戴上了耳机,音乐声温柔地覆盖周围的空气。 “…最茂盛的恋爱静静盖满地 是否这样的韵律 也算自然定理…” 以绵静静地站着。 此刻,她的耳朵里只能听得见陈奕迅的《热带雨林》。 鼻尖是Curitis身上那股说不清楚的香味,淡漠的,优雅的,绅士的。 庄以绵在黑暗里忍不住舔了舔并不干涸的嘴唇,像只呆呆的木头小人一样,任由Curitis微微弯腰,靠近她。 仿佛在她的耳边,“闭眼。” 以绵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一遍一遍地听着Curitis的有线耳机里的旋律。像是递来的一根潜水管。 以绵不再惊恐,得以悄悄地喘息。 TEEKS的《Red Light》:“Would you notice if I stared too long (若我凝望你太久你可会察觉)” Curitis和庄以绵之间的距离暧昧而游离,在寂静中,皮肉的温度隐秘地,相互试探。 TEEKS在唱:“…With you the temperature’s rising (温度渐升情愫暗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以绵的耳机被轻轻地拿掉。 庄以绵睁开了眼,看到Curitis手里吊着那根耳机线,正在往外推开门板。 高大的身影,胡同口的灯光照在Curitis的背影上。 庄以绵仍旧站在黑暗里,似乎忘记了走到光亮里,只是那样安静地,在他身后凝视着。 “还好吗?”Curitis抱着猫,回过头,望向庄以绵。 庄以绵点点头,往外走着。太阳穴和耳后涌上一股潮热的气息。 Curitis回头看深色的巷尾,安抚庄以绵:“已经没事了。他跑得慢,追不上我们。做得好,我们做得好。” 庄以绵跑了一晚上,整张脸都是红扑扑的,丸子头已经歪了,眼睛和嘴唇因为奔跑而变得亮晶晶而湿润的。 她仰起脸,看着Curitis:“谢谢,如果不是你拉我,我都没反应过来……那个人简直太恐怖了…。” “不客气。”Curitis说,他眼底似乎有一点儿很淡的微笑,再次夸赞道,“做得好——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庄以绵没拒绝,告诉Curitis:“我在这附近读大学。” “正好,顺路。”两个人往胡同口有光的地方走。 走了一会儿,Curitis和庄以绵停了下来,站在路口徘徊,对视—— 这儿的胡同太深太旧了,刚刚跑的时候根本没来得及记路,现在有点迷路了。 庄以绵:“怎么办?要不问问人?”隐约还是能看到有些许光亮的,也许有人还没睡。 Curitis拿出手机,“或者我们先看看导航。” “没问题。” 在复杂迷绕的胡同巷子里,他们正在迷路,又好像被命运拖入了胡同巷子里某个隐秘的隙缝。 在长长的寂静的巷子里,没有外人,没有嘈杂的声音,没有必须赶着去做的事。 一对男女在月光下开始漫无目的地聊天,庄以绵说她毕业以后也想养一只小猫,说第一次看到Curitis站在路口的时候像影片男主,帅得惊为天人,说其实她来这里上四年的学校,没怎么逛过这个城市,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Curitis话很少,不过绅士而温和,亦不作故意的冷漠,他说他家里养了一只小猫,不过脾气很坏,说他因为工作的原因常年在世界各地的城市游荡,却始终没有机会像今夜这样用双腿去感受着某个城市的地板和月亮。 他们的聊天散漫而随意,像一团被打乱的毛线团,可是并不尴尬和冷硬。 因为毛线团是柔软的。 聊天一直在进行,缠绵而软和的毛线团不间断地铺满整个深夜的胡同小巷。 庄以绵聊到自己专业课上看过的一部电影, 说起电影的男主角跟Curitis有一双同样的灰蓝色的眼睛,说这个男主角的眼睛长得太好了。 每当镜头给到他的时候,因为那抹令人难以忘怀的灰蓝色,电影总有一种迷幻绚丽感, Fantasy.原来真有人天生就适合拍电影。 Curitis说,适不适合拍电影,并不因为颜色奇异的眼珠子,不然美瞳公司的老板会垄断整个世界的电影资源。 庄以绵问:那什么人才适合拍电影? Curitis说:火花一样的人。 庄以绵问:什么意思? Curitis说:像火花一样,温暖明亮,有生命力,生长的形态肆意,遇到汽油会燃爆,遇到水会隐灭,对这个世界有反应。 庄以绵问:那段寻就是这样的人吗? Curitis好像笑了笑:曾经是。 庄以绵:后来呢? Curitis:后来,也许有时候是,有时候不是。谁知道呢。这是一种模糊而微妙的情感。 庄以绵迷茫:那什么时候是?段寻自己能知道吗? Curitis眯了眯眼睛:也许。 Curitis继续道:那是很突然的一瞬间。比如,或许正好是这一刻。 灰蓝色的眼睛不经意间在庄以绵的脸上划过。那是轻淡,慵懒而缓慢的一个眼神。 庄以绵错过了这个眼神,她正思考着Curitis的话,跟Curitis一起看导航。 闻到Curitis身上那股很淡的冷杉木气息,庄以绵才发现他们靠得很近。说话的时候仿佛就在耳边。 Curitis笑了笑:“我们好像快走到出口了。” 庄以绵:“嗯。” 不舍。 胡同口可以根据导航,花一晚上可以绕出来。 可是庄以绵知道,这个胡同里缠络的毛线团,她接下来可能要花一周,或者一个月才能理清,放下,把自己从毛线团里抽出身来。 上帝并没有给凡人以“导航”一样的心脏使用手册。 当心脏被蛛丝般黏糊梦幻的情感缠住的时候,人是没有办法自救的。 只有靠时间去平复。 再抬起头,已经走到了胡同口出口边。 夜晚的街道霓虹闪烁,人来人往,好像方才寂静而灰蓝色的胡同真的就是只是一场幻觉。 该回到现实世界了。 Curitis陪庄以绵一起去7-11便利店买了两瓶矿泉水,送她到校门口,抱着猫,跟庄以绵告别。 庄以绵很克制地点点头,对男人挥了挥手,笑着对Curitis说:“再见。” 然后转身进了学校。 似乎谁没有提起交换联系方式的想法。默契而克制。 只是,当走入高大杉树的阴影下以后,庄以绵回过了头,遥远地凝视着校门口Curitis的身影—— 她一定可以认出来。 也的确认了出来。 Curitis还没有走,他个子高,穿着黑色长风衣,英俊而有些冷刻,站在路边似乎在跟谁打电话,怀里托着小猫,神色有点儿漫不经心。 庄以绵好想上去跟他握握手——就当做是一个礼貌的告别。 或许可以抱一抱? 毕竟他们在某一瞬间里是亲密而必须紧紧依靠的逃亡男女。 这辈子也许只有这一次机会。从此他们不会再见面。 可是庄以绵没有动。 始终,始终只是站在树的阴影下,一直看着Curitis。 就让故事停在这一刻吧。 只有一瓶沉甸甸的7-11的矿泉水可以证明某个暧昧的,很美的,却注定成为回忆的瞬间也真实存在过。 她曾经跟一个绅士,高个子,灰蓝色眼睛的帅男人一起在胡同口里徘徊了长久的时间,站在霓虹灯的虚幻阴影里没有拥抱也没有交换联系方式,而后平静地笑着说再见。 - 庄以绵在回宿舍的校道上,揣着那瓶沉甸甸矿泉水,给端端打了通电话。 “喂,端端,是我——” 端端的声音平静了许多:“意面你好,我刚刚接到我小叔的电话啦。” “小叔?” 端端:“是呀,就是我爸爸的弟弟,小叔!平时他见面不怎么爱说话,也很高冷,不过是个靠谱的令人放心的成年人!我爸妈现在都不在国内,所以才摇了他帮我。” 庄以绵嗯了一声,笑着说:“谢谢,如果没有他,不会这么顺利。” 端端也点点头,告诉以绵:“小猫妈妈就交给他来抚养就好啦,他会好好照顾的,有钱,而且耐心,成熟,自己住。小咪以后会幸福哒。” 庄以绵握着电话的指尖蜷了蜷,静了一会儿,有点犹豫地问:“偶尔有空的时候,请问你可以转几条小猫的现况视频给我吗?不是不放心你的小叔,只是——” 端端爽朗地笑了起来:“这是当然的!你忘记啦,在咱们手里领养出去的小猫,都要签领养协议,定时线上回访的。所以他一定要发小咪的视频给我们看,等他帮咪取好名字,我再告诉你哦!” 庄以绵松了一口气,心情说不清是侥幸还是痛苦:“那最好了。如果在以后还能听到关于小猫的现况的话。” 意面和庄以绵又聊了几句计划过几天给别的流浪小猫绝育的事。 回到寝室,刚好聊完,庄以绵放下手机,手脚很轻地推开宿舍门。 宿舍里已经关了灯。 庄以绵于是没有开灯,打算摸黑去阳台洗澡洗漱。 床上的室友发出一点动静:“是以绵吗?” 庄以绵正打算推开阳台的推拉门呢,回过头:“是我。吵到你了——对不起。” 室友好像坐了起来,爬下床,去开了灯。 一瞬间,宿舍内亮堂堂的。冷白色的光线照在两个女孩子的脸上。 “你怎么连台灯都不开呀,我还没睡呢,在玩手机。”室友的表情似乎有点儿诧异,开灯以后看着以绵,“你怎么啦?去哪儿啦?怎么一脸失恋的表情?” 庄以绵一脸伤心,叹了一口气。“出门前真不应该乱说话。” 室友很细心,挑了挑眉,一脸兴奋:“怎么了?你遇到crush了?什么样的人!帅吗?” 庄以绵点点头:“超级——帅!超级美貌。我是颜值协会会长好伐?虽然灯光有点暗,他还戴着口罩,但是完全就是顶级的美貌。而且人很温柔,就是那种耐心,冷静,又强大的crush。” 室友来劲了:“哇塞这么爽??你随便穿又怎么样,还是很漂亮的啊,美女一枚!怎么样怎么样,你要微信了吗?” 庄以绵:“没有。” 室友伤心:“啊?为什么没要?——” 庄以绵想了想:“因为那个瞬间实在是,太美好了。” 蛋糕永远是第一口好吃。 庄以绵不敢再吃多了,怕自己不好或者Curitis没有初见面那么好,破坏了这块蛋糕的魅力。 没有下文的逗号,虽然没有句号圆满,但是逗号那个小小的尾巴,像游动的金鱼尾巴一样狡猾而灵动。 暧昧很美,遗憾很美。 室友大概也理解了庄以绵的意思,遗憾地点点头。 “好吧。不过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天,也许你们再次在某个地方遇见呢,也有可能在同一栋大厦里,一开一合的两部电梯刚好错过,也许这辈子不会再见面。把一切交给命运——” 庄以绵也笑了起来:“一切都交给命运。而且我似乎并不怎么讨厌‘未知事’。” 有人会讨厌讨厌“未知”的吗?就像赌场里转动的筛子永远总是吸引着每一个人的眼球。 当色子转动的清脆声响尚未停止的时刻,就能永远对其满怀蓬勃的**与想象,从未停止过沉沦和期待。 “好啦,晚安,我要去洗澡睡觉了,后天还有剧组的活儿呢。”庄以绵这样讲。 “晚安绵绵。” - 出发去郊区剧组打工那天,庄以绵在地铁口的电梯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庄以绵看了一眼来电,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时间,应该还来得及,在地铁口附近找了个便利店进去吹空调,顺便把电话接起来。 “喂,妈妈。” 便利店里的空调机在头顶上“咝咝”地放着冷气,庄以绵在冷饮冰柜前视线梭巡。 冰冷的雪柜白色玻璃镜面倒影着庄以绵的身影。 “小绵啊,吃早餐了没有啊。”电话里,妈妈的语调很温柔。 是妈妈的声音。庄以绵松了一口气。 正是早高峰期,便利店陆陆续续有人进来买早餐。“叮咚叮咚”响起欢迎光临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烤肠和关东煮的香味。 庄以绵的脸侧了侧,唇边带了一点轻淡的笑意,声音很小地对妈妈说:“吃了,准备坐地铁出门呢。” “你去哪里呀?” “今天有拍摄的工作。是一个很好的剧组,”庄以绵说了个导演的名字,“您认识吗?妈妈?我在那个剧组当女主演的替身,因为我会骑马,在马场打过工学会的。” 庄女士想了想,“认识啊,他很厉害的。小绵。你真棒。” 庄以绵笑了笑,正想说点儿什么,妈妈又问:“你大四了吧,学校是不是课很少啊?” 庄以绵点头,拿了一瓶矿泉水:“对,很多都是线上课。” 妈妈犹豫了一会儿,又问:“那你有打算回苏港吗?反正…学校没什么课嘛。” 庄以绵叹了一口气:“妈妈…我已经说过好多遍啦。” 妈妈:“小绵,妈妈不是不支持你,也不要你回来嫁人或者要你做什么工作,我…我就是担心你一个人在京市不好捱,连口热饭都吃不上。京市离苏港太远了——” “喂,是以绵嘛!” 电话似乎被谁抢了过去,换了个声音,尖锐的高亢的,像早上菜市场兴奋的鸡,庄以绵立刻皱起了眉头,把电话拿远了一点。 “嗯,大姨,是我。”庄以绵语气没什么情绪,“能把电话还给我妈妈吗?” 实际上,她每次都不接大姨的电话和微信。 大姨联系不到她,每次就来找用妈妈的手机,给她打电话,导致庄以绵看到妈妈的来电就有心理阴影—— 可是她又不想真的把妈妈也拉黑了。 “以绵啊,我刚听到你妈说你不想回苏港啊。” 庄以绵嗯了一声。 “你一个女孩子在京市干什么?!读的又不是什么正经专业和学校,出来能做什么?一大早跑到大老远去给人做替身?你能替身到什么时候?” “你会拉大提琴是吗?”大姨的声音丝毫不降,语速越来越快,“你回来嘛,考个教师的编制,我隔壁家的那小姑娘就很好啊,她也是搞艺术的,但没你这么心比天高,去年小姑娘回来了,考了个小学老师的编制,每天在学校教小孩子唱歌,生活可稳定了…” “对了,年初我给她介绍了对象,现在三金都买了,那小姑娘都准备结婚了,这才是正经人过的日子。” “你呢?你说你,啊,小绵,一个人在京市,孤苦伶仃的,有什么滋味?” 庄以绵沉默不语。 其实她其实本身不排斥回苏港陪妈妈。 反正她的梦想本来就很遥远,几乎不可能实现—— 可是一想到回苏港,要面对的是大姨这种聒噪的亲戚,庄以绵立刻就消了回去的念头。 大姨:“以绵,你听我的,你在京市找不到什么好的工作,读表演就能当大明星了?那太好笑了!有的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你能熬得住啊?!你妈也担心你,这样,你听大姨的,你回苏港,大姨帮你找个稳定的工作,绝对不会害你,对了,姨最近认识一个不错的男孩子,挺适合……” 庄以绵把冰柜的门关上,发出“嘭”的轻微动静,她出声打断:“大姨,您要是觉得那男的不错,那您就亲自嫁了吧。好啦,我还要去坐地铁呢,让我妈注意身体哦。再见。” 没等电话那头回复,庄以绵立刻就把电话挂了。 放下电话,过了好久,大姨讲电话时那种高亢的,尖锐的声调仍然一遍一遍地在耳朵里循环,炸得她整个脑袋晕乎乎的。 庄以绵慢吞吞地拎着矿泉水去柜台结了账。 矿泉水被装进白色的塑料袋里,小票也一起扔进去。出便利店,坐电梯,下到地铁站。 滴nfc,等地铁来。 一阵急促的提示音,庄以绵在人潮里像沙丁鱼一样被涌进电梯里。 早高峰的地铁人满为患,没有位置坐。 这是当然的。 庄以绵站在最角落里,面对着车厢门,她看着玻璃车窗前倒影的自己的脸。 一脸的茫然。困惑。 像很久以前深夜玩《艾迪芬奇的记忆》时,第一视角的Molly变成了鲨鱼,猫头鹰,一直飞,一直游,似乎没有尽头的海水,似乎永远孤寂的黑白色的雪林。 庄以绵坐在电脑前,迷茫地操作键盘上的“w”键,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现在想起来,那是完全相同的一种,一头雾水的寂静和悲伤。 其实大姨说的,也并非全部都是屁话。 庄以绵大一被娱乐经纪公司买股,签了一个经纪公司。 当时这个公司也算中型企划的公司,谁知道好几次冲击上市失败,后来高层内部出现高管内斗,一直大乱斗到现在,公司早就半死不活的。 公司自己都在破产边缘,更无法罔顾公司旗下艺人的死活,何况是庄以绵这种糊得跟素人没有任何区别的,零基础的公司食物链底层。 签约这么多年,庄以绵演过角色最重的一个戏份,就是某部古装正剧里陪小姐出嫁的丫鬟。 少年将军半路劫亲的时候,此名丫鬟冲出来说了句“何人放肆!”,庄以绵饰演的台词多达一句,镜头长达两秒—— 虽然只有一个模糊的侧脸。 镜头的大特写都给了花轿中探出头的嫡小姐。 除此以外,庄以绵接到的资源不过是一些中学生杂志的平面模特,一些网络综艺节目里的串场npc,各种剧组给主演们当光替和武替,娱乐圈大型宴会上沉默的歌手伴舞—— 一般是一些很抒情的歌曲,需要一个洋娃娃一样的女孩子坐在台上,然后干冰缭绕,灯光烘托,那个女孩子像水晶球里的精致人偶一样,表情要表现得麻木安静。 这都跟她想要做的事情,想要成为的人截然相反。 专业课上说,演员要鲜活生动,对周围一切事物有感知力。 可是她却在这些无聊零碎的工作里蹉跎挣扎。却没有任何办法。 庄以绵低头看看自己刚才买的矿泉水。 矿泉水被装在一个透明的厚塑料袋里,用力抹着塑料袋,就能看到乳白色一层隔膜下倒影的矿泉水的牌子——跟Curitis在7-11买的矿泉水是同样的牌子。 美丽的一场梦的遗产。 然而生活所留给她的,只有模糊汹涌的,沉淀晦涩的现实。 第3章 第 3 章 坐一个小时的地铁,下到地铁口再打车,紧赶慢赶,庄以绵恰好卡在跟剧组统筹约定的时间到达。 剧组的统筹是个三十来岁的小哥,因为长期的熬夜和高强度工作,有点儿胖,鼻尖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讲话尖声尖语的。 “哎小庄你来了,差点迟到,快快快,制片主任在那儿催命呢!化妆,服装过来——” 随手招呼了个人过来,“给小庄上点妆,换衣服,然后让人去确认马匹的状态,到时候开拍了,千万不要给我有什么问题!” 庄以绵跟着两个小姐姐进了一个完全封闭的帐篷,里面堆满了剧组要用的戏服,服装姐姐给以绵找了一套替身穿的戏服,古装。 两个人花了十五分钟才完全弄好戏服,坐回到梳妆台前,化妆师姐姐开始帮庄以绵上妆。 庄以绵的皮肤状态很好,上底妆的时候只需要轻轻地涂一层薄底,然后用粉扑拍拍,底妆就会自动变得很服帖,在梳妆镜前泛着一层细腻的光泽。 遮瑕则是完全不用,眼影倒是要花一点儿功夫。 庄以绵的脸骨相贴合,不过整体线条偏幼偏柔,月牙眼睛尾部的弧度太温和了,得往一个上扬的,锋利的方向化,贴合本剧真正女一号的气质。 庄以绵底子好,化妆师又是经验丰富的打工人,二十分钟不到,就把整个妆容弄好了。 发型师还在帮庄以绵弄盘发,眼睛瞪着同事,手里的活忙不停:“你下班了?” 化妆师笑眯眯:“是啊,小庄底子很好,我的工作超轻松。” 庄以绵在镜子里抬起眼皮,对化妆师姐姐笑笑,眨了眨月牙眼,“谢谢姐姐。” 化妆师捧脸:“哎呀好甜。”她拍了拍发型同事,“收工先,你加油啦。” 帐篷外又传来制片主任催进度的大骂,发型师只得加快了动作,帐篷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半个小时后,庄以绵妆发准备完毕,提着裙子跑到外面,对统筹小哥说:“我好了。” 帐篷外面的统筹,几个场务,场记和导演助理回过头来,目光皆在庄以绵身上顿了顿。 确实好了—— 实际上,是非常好。 面前这个女孩子,气质纯净,肤色柔腻泛着一层淡淡的淡质珠光。 藕粉色的上襦,下系一条以丝带系扎的高腰长裙,手臂与肩膀之间搭着轻柔的郁金色披帛,轻薄飘逸,此刻随着庄以绵提裙子的动作,披帛半垂下来。 庄以绵的气质纯净灵动,微风轻轻地吹过披帛,似乎能想象这条轻软的披帛随着少女在御花园的池水边观荷捕碟时,灵动地飘逸翻卷,如诗如画。 空气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十分微妙地沉默。 只能沉默,剧组都是人精,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心知肚明。 场记小姐姐起先对着庄以绵的脸愣了几秒钟,回过神来,快速给庄以绵讲一遍这场戏,以及她的工作内容。 这场戏拍的是一国的嫡长公主在发现敌军攻破都城以后,侥幸骑着一驾快马奔逃出都城的场景。 你要表现得逃命的急促,以及背负着国破家亡的悲痛,还要表现出少时女子那种鲜活灵动的人物本体气质——能懂么? 场记直勾勾地盯着庄以绵的脸。 薄而透明的阳光照在庄以绵的侧脸,如同柔软的笔触一般,予肌肤曼妙而仔细地添上一层细腻的投光。 真漂亮啊。场记小姐姐心里感慨。 庄以绵点点头,看着场记小姐姐:其实她不懂。 只能拼命试着去摸索想象。 场记又安慰庄以绵:“没关系的小庄,不懂也没事,反正是替身,镜头不会拍到你的脸,做什么表情都行,只要骑马的姿态好看,导演就能给你过,别紧张。” 庄以绵“唔”了一声,“谢谢姐姐”。 转过脸去,以绵心里的情绪黯淡了几分,对自己感到很丧气—— 只是一个替身。 场记大概给她讲好了这场戏的内容,预备开拍了。 庄以绵跟妆发服装姐妹一起,提着裙子步行去稍远一点的正式拍摄地点。 马场的工作人员把马也签过来了,一匹枣红色的俊美的马,背上鬃毛浓厚,眼睛像两颗豆豆一样,眼神是温顺的。 工作人员把马交给庄以绵,庄以绵说了句“谢谢”,然后上去摸摸枣红马的脸蛋和侧部,让马儿熟悉自己的气味。 五分钟后,庄以绵对第一副导演说:“我差不多好了。” 意思是可以上马开拍了。 第一副导似乎很急,一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机,一边不耐烦地对庄以绵说:“你再跟它熟悉下,开拍的时候不要出事了。” 一边转头对着手机疯狂发微信,脾气暴躁极了,马儿感受到副导烦躁愤怒的气息,不安地打了个响鼻。 在剧组,糊咖和工作人员挨骂挨白眼是常态,庄以绵并不往心里去,唇边带着安抚的笑意,轻轻摸摸马儿,低声道:“没事,没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群人就站在太阳下等,始终没人过来喊开拍,也没人过来跟庄以绵解释到底怎么回事。 只能站在那儿等。 直到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以后,才有一个现场制片的小助理过来通知庄以绵: “小庄啊,你先找个地方坐一下,女一号昨晚喝大了,整夜睡在酒吧,起不来,现在她哥已经去捞人了,过来这边,再加上妆发的话,将近得两三个小时吧。咱们得先改拍摄计划了,这样,你先,你先坐着啊。” 剧组周围的人立刻发出一声惨叫,叹气声怨气声此起彼伏—— 不过没人敢真正说一个字。 毕竟女一号大有来头,背景深厚,权贵世家,是顶级天龙人家的千金大小姐。 今天在公众场合说错一个字,日后保不齐就会传到女一号耳朵里,到时候别说这个组,整个圈子都混不下去了。 在大热天里,庄以绵穿着古装戏服,坐在一张小马扎上,等女一号等了将近三个小时,热得微微喘气。 整个草场周围散发着一种生无可恋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被太阳光残酷灼烧的干焦味,渴,焦虑,煎熬。 连平时最活泼的狗儿都懒洋洋地趴在大树底下,尾巴有气无力地垂着。 京市气温实在太高了。 庄以绵不敢喝水,穿着戏服不方便去卫生间,小风扇也没电了,只能一直拿一张薄薄的纸折成小扇子,艰难给自己泼凉,等待着时间过去。 三个小时之后,场记终于跑过来,让庄以绵准备上马,女主已经在准备妆发了,现在准备开始拍替身的部分。 耳边很吵,汹涌着一阵兴奋的气息,好像剧组又有哪个大佬过来了。 庄以绵没有在意,她已经热到头昏脑胀的了,中午根本没吃饭,站起来的时候一阵头晕,路过的某个生活制片的小助理给庄以绵递了块儿糖巧,庄以绵怀着感恩的心情,小心啃掉了那块儿糖巧。 马儿这时候被牵过来了。热得尾巴甩了甩,再没有刚才见面时候的温驯。 驯马师扯了扯缰绳,强制压制住马儿的脾气,把缰绳交到庄以绵的手里。 庄以绵掐了两把自己的胳膊,披上披帛,检查了下马鞍的肚带,将缰绳握住,左脚踩住马镫,随后身体撑起来,右腿越过马儿的屁屁,而后稳稳地坐入马鞍,一个利落的翻身上马的动作! 周围一阵鼓掌——这样干净而流畅的上马动作,说明庄以绵对骑术十分娴熟,到时候在镜头里的姿态肯定好看! 录音部门和摄影部门已经准备就位,庄以绵先骑着马在草场里走了几圈适应。 “好孩子,好孩子。”庄以绵侧过身,摸了摸马儿的肩侧。 马儿得意地打了个响鼻,撒开蹄子就往前奔腾,庄以绵这时候还侧着身呢,背的压下来的,缰绳都没握紧,再加上刚才一瞬间的紧张,不小心夹了下马腹,马儿好像受到鼓励一般,更加激动地往前奔腾—— 前面就是剧组的所有工作人员,人和摄像机已经架了起来,这时候绝对不能往那个方向撞过去。 “怎么回事?小庄怎么骑着马跑这么快?”人群开始异动。 “她都还没坐稳!头盔都没戴!” “是不是要出事?快,让马停下来!” “我草我宁愿她创我们,另外一个方向好像是…!那位可撞不得!” “停不下来!我的天——失控了!” 庄以绵努力挺直身体,收紧着缰绳,一侧的腿轻轻推着马腹,让马儿往人少的方向去——现在马儿正激动,突然让他停下来,是绝对做不到的。 人少的方向——庄以绵眯了眯眼睛,在跳跃的视线里,两边都是山,视线模糊处有一片青色的空地。 树林稀少,在枯涩的断木中好像仅仅只有一拽成年男人的模糊的影子。 庄以被太阳轰炸过得脑袋变得很热很热。 马蹄踩踏在盛夏干涸而坚硬的土地上,发出急促的“啪嗒”声,情况此刻突然变得十分凶险,马儿好像故意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故意冲着那男人的影子撞过去,庄以绵内心瞬间爬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济慈,停下!”庄以绵大喊着马儿的名字。 枣红色的侧影跟其中一个男人的身体侧身而过,只差十厘米就撞上。 庄以绵在最后一秒钟狠狠地扯起了缰绳。那一瞬间,她吓得毛骨悚然。 马儿一声痛苦的嘶鸣,万幸,还是调转了方向。 庄以绵压在马背上,惊恐的心跳尚未停息,胸口剧烈起伏,她忍不住回过头。 就在那一刹那,衣着华贵的男人也恰好抬眼望来。 视线在空气中一个微妙而精准的斜角正中交汇。 只一秒钟,几乎让庄以绵心跳停拍,呼吸一滞。 本来以为这辈子很难再见到。 可是一回头,他就那样站在阳光下,现实里。 不是梦。 男人表情平静,没有过一秒钟的失态,灰蓝色的瞳色淡漠而迷人,望过来,在酷烈的日光下凝成一种浓郁的胶质蓝。 “嘀嗒”——胡同的夜晚里,谁家水龙头没拧紧。 一滴冰凉而晶莹的水珠掉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明而摇曳的一声脆响。 寂静中的一瞬疯狂晃动。 马儿济慈仍然在疯狂奔驰。男人的视线落在身后的遥远处。 只一秒钟的对视,庄以绵被那目光灼烧般,猛然扭回头,攥紧缰绳,目视着马儿奔跑的前方。 可是身后那一瞬间的默蓝,好像变成了咸涩稠糊的沼泽,拉着漫长而黏腻的丝,从身后铺天盖地的涌过来,一点一点地将庄以绵吞噬。 心跳,喘息。 在太阳底下晒了一整天,视线在这一刻才真正模糊起来。 庄以绵手里紧紧地勒着缰绳,粗粝的绳子有几丝陈旧的倒刺,磨得她手心几欲出血。 济慈冲进林子里,马蹄扬起,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声,最终在一截断木前惊险地停了下来。 庄以绵骑在马背上,双手依旧紧紧地牵着缰绳,双目出神,心有余悸地喘息着,整个脊背都在发抖。 济慈鼻子上落了一块儿枯叶,发出一声响鼻,马背紧跟着颠几下。 庄以绵坐在马背上,缓慢地回过神来,翻身下马,牵着济慈的缰绳,回头去找Curitis,想道个歉。 Curitis站在宽阔的草场中央,身形挺拔,穿得很正式,完全露出了整张脸,骨相挺拔,灰蓝色的瞳仁泛着一层淡然的神色。 站在遥远处,嘴角好像带了一点儿安然如故的微笑,正安静地望向以绵。 以绵拽紧着缰绳,手指微微发抖。 她从未想过,Curitis就是传说中那位顶级影帝大佬段寻。 那天晚上的胡同灯光太暗,再加上Curitis裹着一层贴合的黑色口罩,以绵被crush那种上头的心情迷得晕晕乎乎的,根本认不出来。 庄以绵懵懵地朝着Curitis走过去。 夏天的草场到处都是草屑,踩过草茬,细小的碎屑钻进皮肤里,刮拂着以绵的皮肤表面,直往骨子里钻弄酥麻的痒意。 待会儿第一句话要说什么?道歉?然后呢?是要说“好巧啊”吗? 会不会太自来熟?Curitis戴着口罩,可能根本就不想被别人认出来吧——简简单单地打个招呼就好了。 以绵还差几步路就走到Curitis面前,唇畔张了张,道歉的话就在嘴边了。 在Curitis的身后,突然围上来一群人,穿着深色的衣服,群鸦般挡在了段寻和以绵的中间。 制片主任先发话了,开始骂以绵:“你怎么回事儿!差点把段老师撞到!你道歉了没!” 导演助理甲:“是故意的吧!这么大片地,偏往我们段老师怀里撞,小姑娘家家的,心思怎么——” 第4章 第 4 章 “好了。”段寻开口打断,轻淡地眼尾扫过那位助理甲。 语气温和却毋庸置疑道,嗓音低醇温厚,“只是意外。马匹突然失控也是很正常的,毕竟等了这么久。” “她控制得很好,没有碰到我。” 导演助理甲腆着脸:“是是是,不过没关系,缘姐是咱们剧组的女一号,等等也没关系,再说了咱们也没等多久啊!” 统筹小姐姐乙:“嗯嗯让段老师受了点意外,不好意思,咱们剧组给您准备了绿豆椰子汤,喝一碗再走吧,不在这儿受热了。” 执行制片人:“段老师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提,别客气。来我们走。” 驯马师也走过来,把做了坏事的济慈牵走。 庄以绵被第二副导演拉走复盘刚才的意外。 段寻和以绵竟甚至没来得及讲一句话。 来自不同方向的人流在他们之间来来回回游动,庄以绵被带着,往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 烈日下,草屑钻进皮肤里发痒。 好难受。 以绵咬了咬牙,终于忍不住回头看段寻—— 正好这时段寻正在侧脸跟旁人说话,嘴角温和地勾着,眼神轻淡地,这时往庄以绵的方向回闪了一眼。 庄以绵立刻扭过头去。 过了一会儿,她又觉得自己这样未免太明显啦,拽了拽马儿的缰绳,紧紧地揪着缰绳,侧过脸回头看段寻。 这一眼不偏不倚,直直撞进段寻灰蓝色的眼底。 阳光明晃晃地照下来,庄以绵清晰地看见段寻眼尾那颗极淡的小圆痣,就缀在冷白皮肤的尾端。 那颗痣随着他微眯的眼轻轻一颤,是那样地分明,生动,在那张冷白,矜贵又英俊的脸上,平白添了几分说不清的欲。 庄以绵睫毛轻闪,呼吸不着痕迹地顿了一瞬。 段寻的目光始终那样平静,温和地看着以绵,仿佛没有移开过双眼。 正装的面料垂坠感十足,光泽细腻,勾勒出挺拔而完美的身材。男人在阳光熠熠夺目。 庄以绵攥着缰绳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另一只手却轻快地扬起,朝段寻挥了挥。 段寻唇角的弧度更翘,对她点了点头。 似乎有旁人在跟段寻讲事情,段寻很快礼貌地移开了眼睛。 庄以绵也回过头,脸红扑扑的, 这一眼交汇,她已经很心满意足啦。 短暂的调整过后,今天这场戏重新开拍。 庄以绵被妆发小姐姐拉着重新整理了下发髻和襦裙,换了一匹新的马儿过来。 虽然差点扑街,但是再次骑马,庄以绵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扯住缰绳,轻盈地跃上马背,稳稳地坐在马鞍当中。 导演已经在监视器前就位,摄像机的摇臂已经举高,对焦,场记打板,“action”! 一阵肆意的马蹄声踢踏响起,带起一阵肆意的尘土滚硝,草屑飞扬。 庄以绵骑着马儿在镜头里奔驰,襦裙和披帛悠扬,像绽开翻腾的浪花。 - 不远处的僻静林子里。 一声清脆的枯树断枝声传来。 段寻回过头,看到友人李仁手里手里握着一根细长的香烟,从身后走过来。 段寻微微蹙了蹙眉:“这里不要抽烟。容易山火。” 李仁把烟递给他看:“根本没点。” 段寻这才淡淡地移开视线,半晌后,低笑了下:“心里很烦?” 李仁揉着手里的那根香烟:“是啊,家里的小妹不成器。你说她…她怎么能?我以为把她送到娱乐圈里,她能稍微顾忌点儿,明星不都有头有脸的?谁知道敢在乱七八糟的酒吧玩了一晚上,工作也不做,家里人也不联系…。” “你通知伯父伯母了么。” 李仁:“没呢。二老在南美度假,哪敢扰了他们的心情。长兄如父,我想着,这事儿还是我来管。” 段寻语气轻淡:“你根本狠不下心。教小孩子,不能这样一味地纵容。” 李仁冷嗤:“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倒是狠心一个给我看看?你没有要教管的小孩子,根本不会懂…” 李仁说着说着,提到“教管”的话题,眼睛转了下,又起了那份心思。段寻一直都是他们圈儿里的顶级单身汉。 首先那张脸。段寻是盯着张数一数二的顶好皮囊,从小到大,身边有这么个帅哥发小,就因为他,自己的情书起码少收好几十打。 性格温和淡漠,虽然骨子里冷是冷了点,但是跟妹妹正好互补呀。 而且凶,能管得住人。 论才论貌,再论财——他这个发小,演艺事业堪称辉煌,不动产投资,各行业的入股分红,股票,段家家族信托资金,同时手里还捏着大把的现金,搞不好手里的现金流比他还多。 最主要的是,相交数代,彼此家世都知根知底的。 在这京市城里,段家的背景错节盘根,树大根深。在军、政、商都有人。 跟他们李家倒也算门当户对。 真是越想越合适。 过去他怎么没发现呢? 李仁的眉毛动了动,正想开口,段寻就敏锐地捕捉到,冷声拒绝:“三十岁,不,四十岁之前,我没有结婚的打算。” 李仁没想到段寻拒绝得这么干脆利落,兜头一盘冷水泼了下来,他克制地翻了个白眼,“你没必要这样。缘缘也不一定会看上你。” 段寻勾唇,无奈道,“不是推辞。我真的不愿意太早结婚。这么早定下来,一眼望得到尽头的人生,有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李仁拿烟扔他:“呸,你真渣。但是你又从来不乱玩男女关系,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们艺术家在想什么。”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一言难尽,扫了眼,小声说,“哥们儿,有问题要尽早去医院啊,别讳疾忌医。” 段寻灰蓝色的瞳仁淡淡地觑着发小,侧头躲开了扔过来的香烟,彬彬有礼道:“谢谢你,到时候你介绍医生给我。不要乱扔东西,去捡起来。” “……”李仁又想,能这样顺着他的话开玩笑的,看来应该没有问题。 他又放心了。 不过他发现他这个发小,虽然不做生意不从政不参军,但毕竟是段家人,言行举止间总有种上位者的冷漠气场。 绅士,偶尔又开朗温柔体贴,缘缘要是跟他接触,肯定会喜欢上他的。 哎。李仁心里还是觉得可惜。 这么好的皮相,资本,家世,品格,怎么偏偏长在了这么个没心没肺,冷心冷清的人渣身上。 李仁又骂了句:“你真是个人渣——算了,感情这事儿不能强求…对了,我听人说,你还在筹备那部新电影?都快一整年了,也没见你有个动静,卡在哪儿了?” 段寻:“女主角的人选一直没确定。” “有那么难找吗?还是你眼高于顶。” “我有吗?”段寻漫不经心地望向林子的远处。 剧组还在拍替身的戏份,夕阳的光透过林子的树叶晕染开一层模糊的影子。 庄以绵骑着马儿在树影间穿巡而过,肩臂处的郁金色披帛像水族馆里灯影下晃动的金鱼尾巴,绚丽而鲜活,影影绰绰。 “那你看缘缘怎么样。” 李仁也不藏着掖着了。 李缘随人脾气乖张了一些,任性了一些—— 虽然圈里内外都知道她大小姐做派,但是不得不承认,李缘,有天赋。 她这个人,一旦认真起来,投入进去,是可以在大荧幕上贡献出非常有质感,层次的表演。 进圈之后,李缘也拿了几座有分量的影后奖杯。 给段寻当女主? 绰绰有余。 段寻轻淡地移回视线,促狭地笑:“你这个哥哥当得…感情的事儿不能强求,工作也要为她求一求是么?李缘能力是很优秀,但是,并不合适。” “哪里不符合你的标准?或者说,你有标准吗?” 段寻微笑:“起码不应该旷工一整个早上,耽误整个剧组的进度,一个不稳定的演员,会带给投资人带来极大的风险。” “你…”李仁下意识护短,然而的确是自家小妹做得很不对,“段寻,你少装,你自己就是投资人,害怕赔钱?你缺钱?少说鬼话了,你有钱得走两步身上就掉金条。是,缘缘不够敬业,可是她有天分有能力啊,不然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女演员?” 段寻笑了笑,没有回答。 李仁又说:“其实有名气的演员多多少少都有点耍大牌的毛病,而且你当导演,你是土皇帝,我不相信有任何人敢在你面前横得起来——” “当然了,没有任何名气基础的新人会更加敬畏这个行业,但是你确定要用这样的人?赚不赚钱的事另说,主要是没基础,一切都要你亲自调教,麻烦得很。据我所知,你是个很怕麻烦的人。” 段寻声线冷淡,漫不经心地只是低笑,“是啊,我很怕麻烦的。” 李仁得意于自己这张嘴,真是太会当说客了,“我说了吧,所以不要选没有经验的素人。考虑考虑咱们家的缘缘,怎么样?” 段寻说:“我再考虑下。” 李仁也不再催促,知道他这个发小看起来温和平静,实际上骨子里是个很强势的人,催多了反而讨不到什么好。 李仁挂笑:“行,不催你。走呗?请你吃饭。还得谢谢你大方借我车去捞我妹妹。” 李仁也是一身正装,刚跟段寻从一个项目会上下来,准备去吃午饭,谁知道突然出了事儿。 段寻看了看腕表:“下次吧。下午侄女放学要来我家做客。” 李仁挑眉,觉得这话倒是意外:“你是那种会热心招待小朋友的好小叔?” 段寻无奈地笑:“前几天捡了只猫,她放心不下,非要上门来看。” “行吧。我欠你一顿饭。走吧,再去看一眼我小妹,然后咱们就走了。没发现么?咱们俩在这儿,气氛都变得奇怪了,到处都有人捧着抬着,显得跟什么似的,怪不自在的。” 段寻笑笑,显然已经见怪不怪,轻描淡写:“剧组向来是这么封建的地方。” 李仁装腔作势:“是,段老师。” 段寻没有理他。 李仁悻悻地挠了挠鼻子。 他这个发小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实在是太冷淡了,越熟悉的人越知道他沉寂冷漠的本性。 - 剧组的工作结束以后,庄以绵翻身下马,驯马师过来把马儿牵走,以绵拆妆换装,化妆的小姐姐给以绵递了一瓶果汁饮料,“喏,辛苦啦,这是剧组请的饮料。” 庄以绵把饮料接了过来,眼眸眨了眨,心里想,怎么这么巧。 又是这个牌子的果汁。 以绵抓着沉甸甸的果汁饮料瓶,手心里沾了一点儿冰凉的水珠。 “对了,”化妆小姐姐又说,“准确来说,不是剧组请的。是今天来探班的段寻老师请的。他本人简直是男神级别的建模,人也好好啊。” 庄以绵正打算拧开饮料瓶的手又放了下来,轻声问,“段寻老师请的?” “是啊。”化妆小姐姐大口喝着果汁,嘴唇上沾了一点儿湿润的痕迹,冰凉的饮料灌入喉咙,在大太阳底下晒了一天,此刻终于有了些慰藉。 她却看到以绵没打算喝,而是用手背把饮料瓶上的冰凉水珠仔细擦了擦,紧接着,拿出自己带过来的帆布袋,小心地把那瓶饮料放了进去。 化妆小姐姐觉得奇怪:“你不喝?很好喝啊,冰冰凉凉的。” 庄以绵露出一个微笑,低声道,“嗯,我不喝,现在我不是很热。谢谢老师。” “好吧。”化妆小姐姐拧上了饮料瓶的盖子,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诶,诶,那个谁。”有人在叫以绵和妆姐。 庄以绵拎着帆布袋,回头,剧组的女演员李缘正在不耐烦地看着她们俩。 以绵其实准备去拆妆下班回学校吃饭了,这会儿不得不放下帆布袋,微笑问:“缘姐,有什么事情吗?我是庄以绵。” 女一号当惯了天龙人,表情永远是一副轻微的厌世带着点儿烦躁,也没认真听以绵的自我介绍,颐指气使道:“我知道你是谁,我的替身,对吧?你们俩现在没什么事吧。” 庄以绵眉心微跳了一下:“我得回学校了。这里离我学校很远,太晚了…我怕不安全。” 化妆小姐姐也说:“缘姐,女三号的老师待会马上要上戏了…我…,” 李缘径直打断了她们俩:“你,替身,待会我让我助理送你去学校,女三号?让她等等吧,我都没拍完呢。情况特殊,我四个助理都不在身边,CHANEL的工作人员在外面等着给我拿礼服,你们去帮我接一下他们。” “但是…。”化妆小姐姐觉得好奇怪,怎么会这个时候试衣服。 其实正常情况下,这会儿李缘应该收工回酒店了,白天拍戏,晚上在酒店试衣服正好。 可是今天李缘旷工了一整个白天,导演在圈内也算数一数二的人物,直接对大小姐讲“工作落下了就得给我补回来”。 时间实在错不开。 李缘只能将就着用一下剧组的化妆间—— 她是天龙人大小姐,剧组的化妆间也往豪华套间的规格布置,倒也不算太委屈了CHANEL的高定设计师们。 庄以绵的唇动了动,正想说话,李缘突然发脾气了,被迫开夜工,她本来就很烦,这会儿捏了个软柿子就开始发难。 “让你去就去!我还使唤不动一个小替身和一个小小的化妆师了!我只是让你去帮我接一下设计师,请问有让你三跪九叩爬着过去吗!” 李缘突如其来的发难引来剧组的注目,站在大小姐面前的以绵和化妆小姐姐一时间受到许多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 庄以绵表情有些难堪,拎着帆布包,细细的带子勒得她手心一片通红。 庄以绵以绵一向乐呵呵的,脾气又好,那些小声的阴阳怪气和白眼,她从来不往心里去。 在她的人生中,除了…几乎很少受到过这样直白的刁难和大声咒骂。 李缘兜头责骂下来,庄以绵想说话,张开嘴巴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 剧组里人人面面相觑,一时也安静了下来。 只有摄影机器运转发出的微弱的噪鸣。 气氛僵硬得无法呼吸。 片刻后,还是剧组的制片主任出来揽起圆场的活儿,半是笑容半是责难的语气,推了下庄以绵和妆姐:“干嘛呢干嘛呢,缘缘叫你做什么你就去,怎么这么不懂得变通呢?” 眼睛在剧组里转了一圈,严厉地吼所有人:“所有人都给我管好你们自己的手机,告诉你们,咱们剧组可是签了保密协议的,网上各社交媒体也有大数据抓取,今天的事给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字,就等着赔钱,进去吃牢饭。我劝大家上网的时候还是要慎重哈。” 又赔笑看着李缘:“不好意思,缘缘姐,你看这俩小姑娘,新面孔,一看就不会来事儿,别往心里去啊,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李缘冷笑了下。 她是典型的狐狸眼睛,生气的时候眼尾往上挑梢,愈加盛气凌人。 制片主任变脸的本事一绝,转回头面对两位小角色,语气又变得居高临下:“缘缘姐都以大局为重了,不跟你们俩计较,你们俩还站这儿干什么?赶紧去做缘缘姐交代给你们的事啊!” “去!”制片主任又推了一把两个女孩,催促她们赶紧动身去干活儿。 风暴中心的主角退去,剧组的气氛却像被一层薄薄的塑料膜裹住了。 每个人都在那层透明而窒息的膜布下,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假装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时间一点点过去,那紧绷的气氛才渐渐松动下来。 “真是的,现在的新人,以为自己长着一张好脸就分不清大小王了,”制片主任带着两个人走远了,还能听见他的絮絮叨叨。 “…我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们,在剧组乃至娱乐圈混饭吃,不是有一张好脸或者有几把刷子就能混得开了,” 以绵和化妆小姐姐沉默。 “你得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懂吧?” “什么叫七窍玲珑心…就是你得长眼睛,什么人不能得罪,什么人得像赶畜生那样叫着关着,心里得有一杆秤!” 制片主任显然很得意于他的“剧组经”,一路都在说教,差不多走远了,他拍了拍她们:“好了,今天我就先教你们这么多,你们去做李缘交代给你们的事吧。” 妆姐:“真的要我们去?可是…” 她以为制片主任站出来只是和稀泥,找个台阶给双方下,她才强行忍了这老头一路的说教。 制片主任过足了说教的瘾头,对两个女生再没有多一个眼神。 手机狂响,又有人催他了,他低头看信息,随意打发道,“当然,不然我怎么李缘交代?去门口行了,待会儿我把李缘助理的微信推给你们,对接好,不好出错了。” 制片主任抬起头,又很得意,“我告诉你们,这可是李缘出席大陆电影奖的礼服,说不好是要穿这身衣服拿再影后的,影后,懂吗?你们这辈子都高攀不起的地儿!” 第6章 第 6 章 制片主任说完就回头回剧组了。 有没有机会拿影后,庄以绵也不太在乎了。 她现在累得精神麻木。 白天在剧组晒了一整天的太阳,穿着戏服不方便上厕所,她几乎忍了一整天都没什么喝水,原本饱满柔和的嘴唇,这会儿变得干涸而焦渴。 庄以绵坐在摆渡车的车站,徒劳地用舌头舔舔嘴唇,却越舔越枯焦。 那种脱水而无力的感觉,不仅仅是停留在唇舌上的,而是枯竭到精神内里。 夏天的夜晚是一片晴朗的蓝色,路灯亮起,昏黄色的光亮照在以绵柔和而雪白的脸侧。 她抬起眼,徒劳地等待着影视城里的摆渡车,路过,一辆,又一辆地数着。 化妆小姐姐坐在以绵的身旁,突然对以绵说了句:“我觉得他说得不对。” “嗯?”庄以绵转过头,尽管很累,她的笑容还是柔软而生动的,看着化妆姐姐,“谁?说的什么?” 妆姐:“他说影后,这辈子跟你我没关系——我觉得,你很漂亮。庄以绵。” 以绵笑了起来。 妆姐:“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萧初,行内的熟悉的都叫我小初。” “小初。”以绵很认真地念出了这个名字,“初遇见的初吗?” 小初:“对。不是单纯在说脸漂亮,而是那种感觉——刚刚我转头看你的时候,你脸上是茫然地等着来的表情。那一瞬间我都恍惚了,像电影。” 小初比划道:“说实话,我初中念完就去了职高念化妆的专业,从给素人化妆到师傅带我入行,给数不清的脸上过妆,现在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张脸在镜头里是什么样的。” 庄以绵只是微笑,安静地听着。 “今天我见到了两张顶级的电影脸,一张是男神段寻,另外一张——就是刚才那一刻,我转头看你。你适合去拍电影,说不定哪一天,真的能跟李缘同台竞技,然后拿影后。” 庄以绵念表演的。 几乎每一个戏剧表演的人都幻想过自己在有生之年能拿下一座有分量的奖杯。 然而,想象只是泡沫虚影。 生活永远教会人什么叫残忍和清醒。 庄以绵已经受够了从美梦中骤然跌落的痛苦感。 她勾勾唇,笑着说:“谢谢你,小初。”可是我只是个在娱乐圈边缘挣扎徘徊的小替身。 甚至,往后退一步,就直接回苏港了—— 这辈子是不是真的跟大姨那样,考个小学音乐老师的编制,或者去机构当大提琴的老师,过上安定的生活,再在芸芸众生里找到一个“适合”的男生。 这个男生可能长相一般,个子一般,家境也一般——如她这样的,普通的人。 两个普通的人结合在一起,顺理成章地结婚,生育。 不需要任何荷尔蒙和心动的瞬间,几乎靠着生活的惯性一直这样走下去。 以绵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里说不出是茫然亦或是悲哀。 摆渡车来了。 昏黄色的车灯遥远地落下一束光,照在车站铁灰色的金属牌匾上。 庄以绵眯起眼睛,看了眼摇摇晃晃开过来的摆渡车,站起身,牵了牵小初的手:“不说那些遥远的事情了。走吧,上车。” 庄以绵和小初上了摆渡车,找不到位置坐,在人挤人的摆渡车上站了二十分钟才摇到影视城门口,在门口的地下停车场里,庄以绵找到了CHANEL高定客户送衣服的豪华轿车。 上车。 宽阔的车厢内,放着用品牌专属防尘罩固定好的几条漂亮礼裙,熨烫得精致而整洁,没有一丝褶皱。 suv的后排坐着CHANEL的高定设计师,两位助理。统一穿着CHANEL品牌的定制服装,面容带着时尚圈特有的生人勿进,上车,设计师上下扫了以绵和小初一眼。 助理手里捧着一支打好丝结的香槟礼盒,淡淡地对司机发话,“开车。” 一辆贵价的SUV,直接开进了影视城,以低速驾驶,到达李缘所在的剧组试衣间。 以绵和小初还不能走,待会儿要送CHANEL的团队一块儿出去。她们俩只能站在门口等。 CHANEL的首席设计师拿着软尺在李缘身上反复量度,温声询问细节和观察全身镜子里动态的效果。 等到CHANEL的设计师给李缘试好衣服出去,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李缘显然已经忘记了她说过会让人送庄以绵回学校的事,试完衣服后,对以绵挥了挥手,冷淡地对庄以绵下命令道,“好了,我还有重要戏份要拍,你帮我送品牌方的人出去吧。辛苦你了。” 剧组那边又在催李缘开工,她换上古装戏的鞋履,没多给庄以绵一个眼神,扶了扶发髻,离开了化妆间。 庄以绵跟着CHANEL品牌方的suv去到影视城的大门口,CHANEL的司机停车,她下了车。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沿街的路灯全部亮了,延伸到公路的另外一头,像一条灰色的地毯。 影视城门口有许多夜市摆摊的,沿着商铺还有许多灯火通明的档铺,空气中弥漫着烧烤和炒粉的味道。 庄以绵饿得饥肠辘辘,也顾不上影视城门口的东西又贵又难吃,坐进一家小店,叫了一碟咖喱猪扒饭。 店家手脚利落,点的咖喱猪扒很快就送上来,还送了一份冰柠檬汁。用吸管搅动柠檬汁的时候,玻璃杯里冰块儿哗啦作响。酸甜的柠檬透着一股清凉的夏夜气息。 庄以绵吃完了一整份咖喱猪扒,低头,吸了一大口柠檬汁,终于觉得满足了一些,牛仔裤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是端端的来电。 还是视频电话。 同时弹了一条微信过来。 【端端】:你不用开摄像头。 庄以绵用纸巾擦了擦嘴唇上,接起电话:“晚上好呀,端端。” 端端把摄像头打开了,翻转,用后置摄像头拍摄画面:“晚上好!意面!你下班了没有呀?” 镜头里,豪宅的落地窗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城市的霓虹。 那只被救出来的小母猫看起来好多了,碧绿色的眼睛透着亮,惬意地趴在落地窗前面设置的柔软吊床。 猫尾巴垂下来,悠闲地晃了晃。 端端的声音从视频里传了出来:“我放学就来我小叔家啦,看,这是那天你救回来的小猫咪。她的名字也取好啦,叫…叫什么来着?”端端的声音慢了下来…。 “济慈。” 男人磁性而低沉的声音,通过轻微的电流声,传到以绵的耳朵里,仿佛带着一阵诱人的酥麻。 以绵的心轻快地跳了两下。 她慌忙低头,又喝了一大口酸酸涩涩的柠檬汁。 冰块儿渐渐融化,冲淡了柠檬的酸涩。 猛地喝一大口,蜂蜜糖浆混着甘甜的柠檬,沿着喉咙漫入以绵的心底。 端端把小咪抱了下来:“对,济慈,哎这名字好难记,不能叫济慈,我要叫她汤圆,汤圆,多好听…好亲切的名。” “我是主人。”Curitis声音带着笑意,“我想,我有决定这只小猫名字的权利。” 端端冷笑:“有什么了不起的?济慈这个名字没起多久,我会经常带着罐罐来看汤圆的,她肯定更能听得懂汤圆这个名字。意面,你说,你喜欢汤圆还是济慈?” 端端把以绵拉进对话里。 庄以绵的脸在饭店的灯光下显得微红,眼眸轻轻眨动,显得有点儿为难,“都好听呀。济慈也不奇怪,今天我工作遇到了一匹马儿,也叫这个名字呢。” 庄以绵并未提及更多。出于一种微妙的分寸感。 也许他们之间存在的联系过多,对Curitis来说是一种负担。 没想到端端立刻回道:“我知道呀,小叔跟我说他今天碰到你了。” 猝不及防地,以绵心跳停半拍。 她的表情完全凝固。 手无意识地搅动着冰柠檬汁的吸管。 为数不多的冰块儿在玻璃杯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哗啦作响。 端端也觉得奇妙极了:“哇,这么巧!小叔,你给猫咪起名叫济慈,是今天看到那匹马之后起的,还是早就想好了呀?” 有意的,还是纯粹的巧合? 可是这巧合也如此美丽。 Curitis讲话的声音很慢,优雅,低沉,像文艺电影里的旁白,“济慈这个名字不好听吗?跟一个英国诗人同名。” “我愿似你枕畔的安眠,整夜依偎, 永远感受你柔软的呼吸,甘愿就此长眠—— 或在华丽的死亡中窒息。” 端端这样念道。 Curitis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国际学校教外国文学赏析吗。” 端端把镜头抬高了一点儿,“那副油画上夹着一张信纸,我视力很好,看得到。” 镜头扫过去,Curitis家是典型的社会顶级精英阶层环境,大开间,广阔视野,家具软装奢华而内敛,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昂贵的艺术品——装载着紫罗兰鲜花的那一樽金樽花瓶。 比如墙上那几幅颜色浓郁的油画,用小钉子挂着济慈的诗篇。 庄以绵凝视着镜头里的诗篇,安静听着,没讲话。 大二上外国文学选修课的时候,庄以绵期末论文写的也是济慈。 她记得,她最喜欢济慈的诗句是这一句。 “若我有颗甜美的真心,你会否与我同住? 以它的美好作饰,做它唯一的财富。” Curitis:“汤圆这个名字很可爱。但是我更喜欢济慈。” 端端:“所以是之前就取好的咯。” Curitis似乎在镜头外低笑了几下。 端端想了一会儿,大叫道:“小叔,我发现你绕过了我的问题!到底为什么这么狡猾——” 少女的思维跳得很快,很快就不再纠结,转而对以绵提起:“对了,意面姐姐,我最近在玩钩针,也给济慈勾了一只,我去拿给你看呀。”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手机镜头里的画面颠倒错乱,端端说:“小叔你先帮我抱一下济慈,手机拿着,不要挂断。” 传来女孩子啪嗒啪嗒跳着跑远的声音。 手机镜头的画面稳定下来,占据画面中央的是那只雪白色的小猫济慈,猫尾巴悠闲地晃来晃去,雪白色的猫尾巴带过的地方…。 庄以绵觉得,段寻要是不演戏,也绝对去外网开onlyfans…。 比如说,现在,以绵就有种在大庭广众之下,看男菩萨擦边的心虚感。 男人腿上完全包裹覆盖着深色的薄款布料,隐隐约约地勾勒着男人大腿上结实而饱满的肌肉线条。 似乎能想象到男人在健身房里挥洒汗水的时候,这双坚实有力的肉|体下|盘是如何始终牢牢地钉在地板上。 当男人挺用腰部发力使用器械时,这双腿连带着身体核心也依旧悍然有力,发力时,整个身体湿热而蓬勃,呼吸沉重,鼻息喷热,蕴藏着性感激烈的荷尔蒙冲击。 这具身体他摸过。 在初见面那天。 当时就觉得,Curitis,嗯,很辣。 庄以绵犹犹豫豫地盯着手机屏幕,很想看,又觉得过于涩情的想象,是在亵渎Curitis。 镜头里,雪白,纯洁而懵懂的猫尾巴在男人大|腿处扫来扫去。 Curitis随意慵懒地微敞开两条长腿,修长有力的手指在镜头里撩拨着猫尾巴。 男人指节的皮肤冷白,骨节分明,手背青筋微凸,正在一下,一下地揉搓着猫尾巴根部。 明明是漫不经心的指腹揉搓动作,然而黑与白,纯与欲的画面分明强烈, 庄以绵再也忍不住,狠狠地咽了一大口口水。 低头,咕噜咕噜地喝了好几口柠檬汁,脑袋被悸动荷尔蒙冲得晕晕乎乎的。 奇怪,这个柠檬水怎么越喝越热。 第7章 第 7 章 庄以绵认为段寻已经很够男菩萨了,结果下一秒钟,男人问起了以绵,“你手怎么样。” 手?庄以绵屈起大拇指的指节,用指腹蹭了蹭指缝边缘。 手上起了一层微微凸起的茧,摸上去的时候,掌心有一阵轻微的刺痛。 镜头里,另外一只猫跳上了沙发,钻到段寻的怀里。 那是一只胖胖的奶牛猫,皮毛光滑,表情高冷,一副恶霸姿态,大摇大摆地压在了济慈小猫的背上。 段寻的腿上稳稳地压着两只猫,他动了动身子,语气温和地问:“今天拍戏骑马,你没戴手套。” 庄以绵下意识点头,随即想起没开摄像头,忙轻轻“嗯”了一声,将思绪拽回对话:“磨出了一层薄茧,总忍不住想去抠。” “别抠,会出血的。”段寻一边摸着猫,嗓音温柔了些许,细致交代,“回去用温水泡十分钟,有芦荟膏或者维E的话,敷一层好得很快。” 这是哪里来的男菩萨。 庄以绵盯着手机屏幕。 身材又好又美貌,还温柔。 庄以绵的心又软又沉,语气轻柔地回答:“我会忍住,不抠它的。” 段寻又问:“你大几了?” “开学读大四。” “会拉大提琴吗?”段寻又问。 庄以绵觉得有些突然,不过还真是巧了,她碰巧学了十几年的大提琴,“会呀。您有兼职要介绍给我吗?” 段寻那头安静了两秒。 正当这时,端端恰好找到了她勾好的针织作品,举到镜头前,兴致勃勃地向以绵展示。 方才的对话便悄然沉入这静默的间隙,庄以绵的思绪,也很快被那精巧的织物轻柔地牵走了。 两个女孩子本来就因为救助校园内外的流浪猫而相识,线上线下聊得多了,发现彼此的性格很合得来。 段寻早已退出了镜头范围,将空间留给了两个相谈甚欢的女生。 只是偶尔在谈话的间隙里,男人修长的骨节悄然出现在镜头边缘,安静递上一盏用白瓷小壶沏好的热茶,并一碟精巧的甜点骨瓷碟,上面整齐地摆着几块诱人的可露丽。 端端边吃边聊。 段寻在镜头外,始终保持温柔的沉默。 …直到,段寻轻轻地打断了端端的话:“小段同学,你妈咪刚刚打电话给我了哦。” 端端停住了话头,似乎很苦恼:“哎呀,妈妈真烦人,来小叔家玩都管得这么严格。” 段寻的声音带着浅淡的笑意,把济慈从端端怀里抱走,然后把她的书包塞给她:“走吧,小叔送你回家。跟姐姐说再见。” 端端失落地,依依不舍跟以绵告别:“姐姐再见哦。小叔是大人那边阵营的,就算有猫,也是很坏的大人。” 庄以绵也不舍得这个小妹妹:“好吧,没关系,等你变成大人了,就可以养猫了。” 端端把最后一块儿可露丽塞进嘴里,眼睛亮了亮,似乎又燃起了一点儿希望——她要好好努力,长大,搬出去住,就可以拥有自己的小猫了。 端端带着笑容挂掉了电话。 坐电梯下地下停车场。 “我还想继续跟意面姐姐讲电话。回到家的话,我就要上好多课,花艺,奥数,高尔夫…妈妈也不喜欢我跟陌生人通电话。” 段寻拉开跑车的车门,让小姑娘坐进去,垂眸,低笑问,“你很喜欢这个姐姐吗?” 端端很自觉地戴上安全带,“是啊。意面姐姐很温暖。她有一种…很轻柔很可爱的生命力。我喜欢她。” 段寻绕到另一侧,拉开车门,修长的身影没入驾驶座。 他利落地扣好安全带,拧动车钥匙,仪表盘瞬间亮起,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跑车发出低沉的轰鸣,段寻单手控着方向盘,流畅地倒出车位。 车身如一头觉醒的野兽,轻盈而凶悍地跃出地下停车场,一头扎进京市城灯火辉煌的夜色洪流中。 千万级别的座驾一上马路就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段寻没打开敞篷,等红绿灯时候,手指敲了敲方向盘,漫不经心地对端端说,“那你让这个姐姐不要是陌生人不就好了。” 端端觉得好笑:“这怎么让?” 小姑娘又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小叔你可以娶意面姐姐回家吗?这样她就是我的家人了。你不讨厌意面姐姐,对吧?” 段寻不承认也没有否认,侧过头,眼尾带着轻淡的笑意。 车窗外是繁华的京市城夜景,霓虹闪烁,灰蓝色的眼眸漫不经心地笑意,“怎么看出来的?” 端端诚恳地说:“因为你对姐姐很温柔。我去翻书包的时候,有听到你让姐姐保护好手哦。” 段寻笑了笑:“这是基本的礼貌。我不能让你离开的时候,让另外一位女士感到尴尬和冷场。” 端端平直了嘴角:“好吧。你们大人真没意思。” 事实上,她小叔的教养和礼貌无可指。 可是那份温柔如同他本人一样,周到却带着距离。 并不能说明什么。 如果哪天他因为某个人而失控,变成一个不体面的“段寻”,她大概才能真正把那一位,叫作婶婶。 - 那一整杯柠檬汁早就喝光了。 庄以绵又点了一杯,打包带走,然后去路边等着出租车过来。 等车间隙,以绵没有事情做,打了个电话给妈妈。 电话似乎过了一会儿才接通,庄以绵像一只软绵绵的猫一样响亮地拖长音“喂”了一声,“妈妈,晚上在干嘛呀?” 电话里,一丝吸鼻子的啜泣。 庄以绵的表情立刻僵住,舔了舔唇,声音安静了几秒钟,问,“妈妈?怎么了。” “没事,小绵,我晚上在家呢。” 嗓子都是沙哑的,不知道哭了多久。 庄以绵内心闪过许多不好的念头,妈妈生病了?外婆生病了?家里遇到什么事了?有人欺负妈妈了?还是… 庄以绵变得很强硬,瞪大眼睛,“你告诉我,妈妈,到底怎么了?!你不说我更担心!是不是生病了呀,你告诉我。” “没事…妈妈没生病。是…是庄振鸣。” 庄振鸣…是以绵的父亲。 以绵更加警惕,如果她是一只小动物,现在浑身的毛都已经炸起来了,“他?他来找你做什么?!” 庄振鸣一靠近,生活就会变得一团糟。 嗜赌,喝酒。情绪上来了甚至还会打人。 庄以绵记得那一年是八岁,爸爸喝多了回家,进门,看到地上**的有水渍,还有一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畜生——这也是很正常,南方空气潮湿,拖地之后干得没那么快也是很正常的。 至于那只小猫,是以绵想养,抱回家征求妈妈的同意。 妈妈就是这样给庄振鸣解释的。 结果下一秒钟,一个大嘴巴子就抽到了妈妈的脸上。 转身,把那只猫从五楼扔了下去。 妈妈尖叫一声。 庄振鸣:“叫什么?你没做好事,我打不得你?还敢瞪——还敢瞪我?!” 又是一巴掌扇到妈妈脸上。 巴掌声又脆又响,带着浓重的酒气和烟味。妈妈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以绵躲在门的缝隙里,吓得浑身都在发抖,泪水流到她的脸上,滚烫的,温热的。 耳朵里,好像听到那只猫咪掉下五楼的惨叫声。 眨眼的一瞬间,那么无情,那么残忍,轻飘飘地,被一个摔死掉了。 可是以绵动都不敢动,眼泪都不敢擦一下。 妈妈被扇了以后,脸上出现了两个浮肿的巴掌印。 庄振鸣似乎仍然不过瘾,掐着妈妈的脖子将她摁到电视墙柜上。 电视墙做了镂空的设计,花纹凹凸不平,边角尖锐,整个人的身体压上去,跟让人滚钉床没什么区别—— 一开始妈妈还会叫痛,可是每叫一声,庄振鸣就会给她脸上,头上,身体上来几巴掌,扇到手痛了,就会随手抄起什么东西,一张大提琴的琴弓。 庄振鸣回来之前,以绵正在征求妈妈的同意,可不可以养小猫啊。 妈妈很温柔地说,可以啊,只要你妈妈表演新学到的一段乐曲。一小段就好,然后妈妈就同意以绵养这只小猫。 只是一小段。小意思呀。以绵可是少儿组大提琴的金奖获得者。 顺顺利利地拉完一段巴赫,妈妈正在给以绵宝宝鼓掌。 那只小猫因为不熟悉陌生环境,正躲在沙发的角落里。 门口处传来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开门的时候动作粗暴不耐烦,似乎要把门拆掉。 妈妈迅速反应过来,在以绵的头上亲吻一下,然后把她推进房间里面,叮嘱她不要出来,然后才回头,去给自己的老公开门。 随之而来的,是一顿残暴的毒打。以绵躲在门缝里,亲眼看着那张琴弓抽在妈妈身上,没抽几下,新的,珍爱的大提琴琴弓很快从中间咔嚓一声断裂开,以绵觉得,似乎脑袋里也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碎掉了。 庄振鸣似乎仍然不过瘾,随手抄起一根儿童塑料竖笛,举起来就是往妈妈的头上,脸上砸,像过年家里拿着锤盅打肉泥那样毫不留情,一下,又一下。 妈妈满脸都是血,就连眼睛里也是。 庄以绵再也无法忍耐了,从房间里冲出来,小小的一个身体,还没有庄振鸣半腰高,她搬起琴凳,往庄振鸣的腿上一砸的,带着小猫死掉的悲愤,对暴力的极度恐慌,以及保护妈妈的决心,声音发抖却又很大声地尖叫, “不要打妈妈!不要打!” 庄振鸣回过头来,小孩子的力气太小,举起琴凳已经用了很多的力气,再加上身体害怕,控制不住,那一凳敲在庄振鸣腿上,不痛不痒,却是把庄振鸣惹怒了。 他回过头,把妈妈像扔抹布一样往地上一掼,妈妈摔在湿漉漉的地板上。 庄振鸣阴沉凶恶的目光盯着八岁的庄以绵,一步一步向她靠近,他们之间有一点儿距离的,可是以绵被那双豺狼一样的眼睛盯着,总觉得那张脸无限大,无限大,铺天盖地地侵袭过来。 庄以绵随手抄起手边的东西,往那双恐怖的眼睛哭砸过去:“不要欺负妈妈!” 庄振鸣被砸中了,依旧没有停止靠近小女孩的步伐,脸上狞笑,“…小畜生,你他妈的也是个小畜生…。” 妈妈似乎察觉到什么,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庄振鸣,她是你女儿,她是小孩儿!” 晚了。 庄振鸣弯腰抱起以绵,把她半拖半拽着往窗子边摁,老式的房子,装了防护网,可是以绵很瘦,庄振鸣就把以绵的脑袋往防护网的缝隙上塞。 生锈的不锈钢早就硬了,锈迹斑斑,发出一阵很难闻的味道,以绵的头发早就被拽散了,两根防护网死死地夹着她的脑袋,来回磨,来回撞。 以绵头昏眼花,好像有湿润的腥味沿着额头恍恍惚惚地流下来,她感觉到自己半个身体都在空中,往下看,似乎能看到那只摔得皮开肉绽的小猫。 猫咪摔死了,眼睛都没来得闭上。 以绵不再哭,也不掉眼泪,两手抓着不锈钢,双腿拼命蹬扯,想甩开庄振鸣的手臂。 妈妈在庄振鸣的身后,发抖的双臂伸出半空中,勉力托住女儿摇摇欲坠的身体。 十几米高的半空中的风吹过以绵的脸颊,脸上的泪痕和血迹风干成硬涩的一道痕迹,他们家的动静很快引得邻居出阳台来看。 邻居一看到一个小小的孩子,脑袋卡在防盗窗中间,整张脸到脖子都被憋得通红,两条细弱的胳膊正在勉力抓住栏杆边缘,随时摔下去死掉。 第8章 第 8 章 邻居吓疯了,赶紧叫这栋楼上下在家的,齐齐冲到庄家的门外,妈妈给他们开了门。 几个男人们齐齐冲进来,把庄振鸣强行摁回来,庄振鸣仍然挣扎,单手拎着庄以绵的脖子,把她脑袋往玻璃窗上狠狠地一砸——在场所有人几乎目眦欲裂! 庄以绵的脑袋砸在玻璃窗上,发出脆一声响,下一秒钟,玻璃被砸开一个蜘蛛状的砸痕。 庄以绵的瞳仁因为剧痛骤然一缩,很快地,眼里的光渐渐地黯淡。闭上了眼睛。 “小绵!”妈妈带着哭腔扑上去。 - 医院。 以绵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妈妈…。”庄以绵动了动嘴唇,只能从苍白的唇缝中吐出两个字,想抬起手,摸摸妈妈的脸,让她别伤心了。 可是手掌还扎着留置针,一动,就疼。 妈妈脸上的伤还包着纱布,握着以绵的手,“别动,小绵。别动。妈妈在这里了,只有妈妈。” 庄以绵点了点头,闭眼,身体扛不住,意识又陷入了一片昏沉。 等到庄以绵能坐起来了,第一句话就紧紧握着妈妈的手,眼睛瞪得很远,认真说:“妈妈,离婚!” 妈妈似乎非常吃惊,“离婚?小绵,你才二年级,去哪里学的?” 庄以绵一张小脸绷得很紧:“妈妈,我不是小孩子了。离婚!” 这不是她们母女两第一次被打,从以绵有记忆开始,庄振鸣就这样了,赌博,打麻将,喝酒,打人。以绵有一次甚至被打到要打着石膏去上学。 当庄振鸣酒醒之后,他又会悔恨道歉,以绵打着石膏去上学的那段时间,他天天接送。 以前以绵还小,觉得爸爸不喝酒就会好。 如果爸爸酒醒了,她和妈妈就会安然无恙。 忍了这么久以后,在又一次挨打以后,庄以绵流着眼泪,突然明白一个道理:坏的不是酒。 是爸爸。 是庄振鸣。 以绵是个很勇敢女孩子,想明白了一件事,就要去做,她斩钉截铁地跟妈妈说:“要离婚!” 妈妈担心:“……可是,小绵,你还小。妈妈…妈妈没有工作。要是我们离婚了,法院判你跟庄振鸣怎么办?…对了,你不知道什么是法院吧,” 庄以绵:“我知道!妈妈,我跟法官大人说,我要跟妈妈。” “但是……但是,离婚之后,妈妈没有收入,小绵再也不能拉琴,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没有钱…。没关系的,宝宝,妈妈可以忍,下次你不要出来就好了…” 庄以绵哭着喊:“你离不离?!” “妈妈,我可以不再拉琴,我甚至可以不再上学出去捡废品,做什么都可以,我们回外婆家住,我会很认真去捡瓶子卖钱的,等我长大了我就能工作挣钱,总之,总之比一直挨打好。” 妈妈似乎还在犹豫…。 庄以绵扯开手背上的胶布,想把留置针拔掉,告诉她的妈妈:“妈妈,如果您不愿意离婚,那我也不要活着了,我活着就是拖累,我害得小猫死掉,害得妈妈每天挨打…” 妈妈痛苦地抱住小女孩的身体:“好了,宝宝,宝宝…不要讲这些话。” 妈妈几乎一夜没睡,守在女儿身边,听到女儿讲这些话,唇色愈加苍白,痛苦。只能拼命抓紧怀抱里的女儿。 以绵被抱住,趴在妈妈的肩膀上,圆乎乎的眼睛挂着一大包泪水,眼睛望着隔间的蓝色帘子。 风从医院的窗口吹进来,庄以绵的声音也变得轻飘飘地:“妈妈…跟爸爸离婚吧,好吗?我可以不拉琴,不再吃肉,不上学,不穿新衣服,不养小猫,不玩玩具…” 妈妈抱着小小只的以绵,泣不成声。 一个月以后,以绵的脑袋恢复好了,出院。 妈妈跟庄振鸣离了婚。 以绵跟着妈妈搬回了外婆家。外婆家是在苏港景区河的旁边,一幢上个世纪建起来的,两层半高的老房子。 以绵从八岁到高中,一直是在老房子的阁楼里住着的。 虽然房子很老,墙体破落,楼梯处甚至会因为潮湿和古老,会长起细细的深色的青苔—— 尽管如此,以绵还是很喜欢这里,门前有一块儿青石板路,夏天穿着竹夹拖鞋从上面跑过去的时候,会发出清脆热烈的“啪嗒”声。 这儿一整条街上邻居们卖的东西,以绵都很喜欢,灯笼,金鱼,旗袍,糖糕,书,她常常见了天儿就跑到楼下跟姐姐妹妹们一起玩。 这条街上都是本地人建起来的房子,不用交店租,生意压力不大,再加上附近总有游客过来逛,时不时地,还有摄制组过来取景,生意就更好了。 邻居们性格跟妈妈,外婆都很像,骨子里就浸润着身后河畔的温柔,每天都慢悠悠地,笑呵呵地。 外婆开了一家小小的花店。妈妈则重新拾起结婚前的老本行,在花店旁边,支起一个小小的铺子,开了一家中医摊,附近谁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拉肚呕吐的,都可以来这儿抓几副药回去煎——很快就能好。 那些长期在暴力阴霾下的痛苦似乎渐渐地远去,庄以绵在这儿度过了幸福的岁月。 自从八岁那年,庄振鸣跟妈妈离婚以后,他很少再出现在她们的生命里,当然也不会再给他们一分钱,因为他又有了新的家庭—— 离婚之后,庄振鸣很快就再婚了,娶了一个家里开麻将铺的阿姨,又有了一个新儿子。 新的儿子进了门,眉眼之间跟庄振鸣有些相像,只是更白些,眼睛更大些,已经五岁了,叫庄振鸣爸爸。 真相到底如何,庄振鸣到底有没有背叛妈妈,以绵已经不想去追究,反正妈妈已经跟他离婚了。 后来的岁月里,以绵和妈妈一直,一直安稳地生活着,直到今天,拨通妈妈的电话,再次听到这条刺耳的名字。 庄以绵皱着眉头:“那个人渣有没有打你?你有没有受伤?外婆呢?婆婆年纪大了,她受不了刺激…。” 她恨不得现在就买张机票飞回苏港。 妈妈的情绪平静了一些,似乎也担心吓到女儿:“没有,没有…妈妈没有受伤,外婆被气了一下,吃了药,在屋里休息呢。” “他来干什么?”庄以绵的声音有点儿冷。车上闷,她打开了车窗,让自己喘一口气。 “要钱。” 庄以绵觉得好笑:“他来找我们要钱?他凭什么?妈妈你别给他。” 妈妈似乎很头疼:“但是他这样闹也不是办法…整条街都在看…。太难看了。” 以绵:“整条街都在看怎么了?!做错事的又不是我们。” 妈妈什么都好,有时候性格太软和了,很容易被庄振鸣这种人渣欺负。 以绵坐在出租车上,望着窗外郊外的夜景,心里想,她一定要苏港了,守在妈妈身边,像八岁那年那样保护她。 一路跟妈妈打着电话,一脚踩入繁华的京市城,默默地跟这座城市道别。 同时,八岁那年遇到的难题再次横亘在她的面前。 如果要是有钱就好了。 有钱的话,就可以在京市买一个小小的房子,不,幻想在京市买房还是太贪心了。 重来。 如果要是有钱就好了,有稳定的收入的话,就可以在京市租一个两室一厅,然后把妈妈接过来,既远离了庄振鸣,还能留在京市继续找机会演戏——毕竟这是她的梦想。 算了…。算了。以绵已经下定决心回苏港了,只是晚上收拾东西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地,突然翻到了一张明信片。 那是刚入学的时候,随手在校文创馆小店里买的一张明信片,她现在还能记得当时的场景。 戏剧学院的大一新生庄以绵,坐在文创小馆的吧台上,旁边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咖啡奶香醇厚,杯口冒着烟,轻飘飘地往上旋绕,像是正在做一场美梦。 庄以绵问店员小姐姐借了一支黑色墨水笔,盯着明信片思考片刻,随后,很快下笔。 To:庄以绵。 你好呀^^辛苦了这么久,终于来到这个学校啦。 今天是你入学的第一天,心情很好,阳光也很好,好像未来的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大学四年,请你好好地努力,对了,有空再去多拜拜神。 祈祷有一天,你能成为一颗闪闪发光的小明星。 庄以绵演员(希望真的能成为一名演员),加油加油加油! 落款时间,刚好是四年前的今天。 以绵揉着那张明信片,捂在心口哭。 好像周围的所有人,所有事,都在告诉她: 不应该再坚持没有希望的梦想。 而是应该放弃幻想,回到苏港去。 后半夜,庄以绵爬上床,将明信片放在枕头边,哭得泣不成声,泪水模糊了这张写着憧憬和梦想的明信片的字迹,渐渐地,那张经年的明信片,最后变得一塌糊涂。 - 庄以绵哭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起来,眼皮有些红肿,她顶着肿胀的眼睛,给妈妈发了条短信。 [我很快会回苏港找工作。]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庄以绵便不再纠结,去浴室洗了把脸,往眼睛上敷了俩鸡蛋,眼睛渐渐地消肿。 以绵在寝室里看了一整天的电影,晚上,舍友要酒吧做兼职,她答应过去接舍友下班。 晚上,时间差不多了,庄以绵换了一件普通的黑T恤,长牛仔裤,绑着高马尾,耳朵上戴了两只银色的耳环,随手拿了一把红色的雨伞和手机,出门。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京市还在下小雨,以绵坐地铁到酒吧门口前。 马路上,绿灯还剩几秒钟。 以绵撑着伞,快步走过去,银色的耳环在夜空里闪着亮晶晶的光泽,长长的头发因为跑步而微微摇摆,快步踏过马路的水面时,水花微微溅起。 “hey。” 好像有人在叫以绵。 以绵匆匆回头。仍然举着伞,鲜红色的雨伞,眼神湿润,嘴唇仿佛沾了夜雨的气息,柔软而饱满,回过头,银色的耳环发出叮咚声。 叫住他的,竟然是段寻。 男人站在斑马线中间的站点,个子很高,举着黑色的雨伞。 红绿灯还差九秒钟。 “九,八,七…” 以绵站在马路的这头,闪烁的红灯影子在她脸上游移而过,细雨缠绵。 她乖乖地站着,仰起头,等着段寻走过来。 “三,二,一。” 红灯灭,绿灯停。 段寻撑着一把硕大的黑色的雨伞,身姿颀长,肩线平直宽阔,神色温柔而淡漠,迈着大长腿朝她走过来。 朝着以绵扑过来的,还有一阵淡淡的冷杉木的气息,沉静,温和,却又随着夜雨的氤氲而四周包裹,像一层薄而绵密的网,强大又掌控欲极强,一点一点地将以绵紧紧地裹起来。 “意面,庄以绵?”男人的声音在夜色里低醇而温柔。 以绵点头,心里有点儿紧张,“我是。好巧,我们又遇见了。我该叫你什么?Curitis…还是段寻?” 段寻似乎笑了笑,“都可以。” 都可以…以绵的心似乎漫起一阵香槟绵密气泡…。这意味着段寻并不否认那段共同度过的Fantasy一般的胡同夜游。 以绵轻轻地掂了掂鲜红色的雨伞。 红雨伞像夜雨中舞蹈的女郎般轻盈而肆意。 段寻撑着黑色的巨大雨伞,站在庄以绵的身前,从薄风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白色的卡片,“手,伸出来。” 以绵乖乖地把手伸出来,掌心朝上,接住了那张明信片。 是跟昨晚哭湿的明信片类似的质感,只是更硬一些,边缘更锋利一些,以绵接住,想低下头看清楚这是什么。 一张明信片。薄而韧。 锋利的边缘割着手心,微疼,她才能确信这不是一场梦。 以绵呼吸凝滞片刻,在夜幕中抬起眼。 深色硬挺的伞布边线遮住了段寻的眉眼。 身后的红灯凝固,迷离的夜雨夹杂着雨雾,湿漉漉又颓靡的气息。 伞下,男人的唇蛊惑而湿艳。 “我想邀请你来做我电影的女主角。” 淅淅沥沥的夜雨声里,以绵听见男人这样平静地说道。 第9章 第 9 章 “如果,你愿意的话。”段寻又这样讲。 以绵恍惚抬起头,捏着小纸片的手突然开始发抖。 “我?”她嗓子几乎失声。 幸好,没有哑掉。她仍旧能说话。 段寻低笑,举起了一点儿雨伞,隔着黏缠的夜雨,灰蓝色的视线直直地望向以绵:“你。” “为什么?” 段寻想了想:“感觉。” “感觉。在很多个瞬间,感觉,应该是你。” 以绵既惶恐又悲伤,可是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感到悲伤——也许是一种幸福到极致而提前生出的犹豫和恐怖?脑海中幻想如果下一秒失去这一切,会有多么痛苦,嘴唇微微发抖: “可是…可是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素人,如果害你赔钱了怎么办?我当然是很愿意的。谢谢…。” 段寻灰蓝色的瞳仁淡淡地凝视着以绵,低沉的嗓音在雨夜里显得慵懒而温柔,“赔钱?没关系。钱不是很重要。” 对段寻这种人来说,最不在乎的反而就是钱。 两个人穿过了马路,一起沿着人行道往里走。夜雨里,一把黑色的,一把鲜红色的雨伞仿似亲昵地靠在一起。 段寻和庄以绵之间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以绵似乎仍然没有从这个消息当中缓过神来。 到了门口,即将要分别。 段寻告诉以绵,“不要紧张。你是第一次做女主角,我也是第一次当导演,某种程度上来说,跟first love没有区别。而初恋总是生涩的,笨拙的。” “但是它也伴随着很多美好的事情发生——对不对?” “所以没有关系。无论做什么,都是可以被包容的。我也是,你也是。” 以绵笑出来,很感谢他用了这个浪漫的说法。 - 接舍友下班回到宿舍以后,以绵无数次看着那张小小的薄纸卡片,上面有段寻的工作室的座机。 第二天一早,以绵拨通电话打过去,还有点儿忐忑。 结果电话那头很有礼貌,显然也知道了以绵是谁,“您好,庄小姐。段总已经跟我们说过了,咱们安排的试镜时间是后天上午十点,这个时间,您方便吗?” 就算是晚上十点,以绵当然也会赶过去。“我方便的。不好意思,到时候需要我带什么过去吗?” 电话那头笑:“您带份简历,按时到就好,因为试镜的不仅有段总,还有导演,制片,编剧,和其他投资人,他们了解您大概的资料。其余的就没什么啦,我们这边会准备。” 庄以绵在电话这头,一一拿笔全部记录下来,“好的,谢谢您。” “不客气,到时见。” 电话在三秒钟之后被挂断。 - 京市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等到庄以绵去试镜那天,天气终于放晴,湛蓝色的广阔的天空,一排大雁整齐地划过。 庄以绵下了地铁,开导航才找到秘书Annie发来的地址。 试镜的地点坐落在北京一个著名别墅群里,均价超过八十万一平米的紫铜湾1号。 这儿是段寻的工作室注册地点,也是他工作室办公人员的工作地点。 段寻不仅仅是一位演员,在好几年前,就开始用自己的片酬转型入股影视公司,通过人脉运作,和资金注入,到今天已经是好几家上市影视公司的股东。 段寻是圈里人,既有人脉又有眼光,还有上市公司的财力作为后盾,以他为决策核心,主导投了好几部电影。 商业片的大制作有,小而美的文艺片小成本佳作亦有,悉数都恰恰踩中风口,票房全在国内影史前二十,是电影奖的奖杯,亦或是学院奖,都有着不错的收货。 几年的资源积累下来,段寻个人账户上的钱已经变得没什么意义——只是由一个,又一个逗号组成的一串繁琐的数字。 既已成了一位资方,手底下悉数有文件和合同来往,总不能段寻自己处理这些杂事罢,要有地方给手底下的人办事。攒局开会也需要个地方。 租园区的办公室不够方便,如果启用手里的商业写字楼,只用一整层又显得浪费,空旷,何况来往的多是演艺圈的人士,动不动就出现在市中心的商业写字楼,又不那么方便。 于是动用了账户上的一点小钱,全款买下紫桐湾1号的花园别墅,重新装修。 一楼两百多平,作为一个开放空间,可作集体用。二楼员工们休息娱乐的地方,台球室,健身房,装备了顶级音响的影音室,桑拿房,保龄球房,室内高尔夫。地下室装成酒窖。 三楼则是段寻一个人享用的办公室。 他喜欢安静,私密,边界感强,不被打扰,所以三楼基本没有人上去过。 是整个紫铜湾一号的禁林。 庄以绵站在一楼大门前的露天花园前,门前的花园摆了好多花园雕花桌椅,侧脸看过去,许多漂亮的一线女演员正三三两两坐在椅子上闲聊,逗着缸里的游动草金鱼,或者看看花园前栽侍的绣球花儿。 庄以绵轻轻地推开院子门进去。 有几个女演员回头,目光在以绵脸上打量了几秒—— 好演员都善于观察生活,且心思细腻,短短一瞬,她们已经是思绪百转千回。 这儿的工作人员? 不,不怎么像。 首先这女孩儿一眼看上去就长得很纯,很灵,同时目光带着茫然,给人的感觉不像是长期在这儿上班的。 那么跟她一样,是来给段寻新作品试镜的女演员? 可是,也不太可能啊。 这女孩儿一看就是纯纯素人,在脑海里把近几年大小电影的面孔,包括新锐电影节上的脸,好像都没有这号人。 段寻有钱归有钱,牛逼归牛逼,可是再怎么疯,也不可能会在自己首次执掌的电影上,用一个纯新人吧? 没基础,没名气,没经验,甚至没有一个强硬的心态去面对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一些—— 争夺资源的同行可不是纸糊的老虎。 而且,段寻。 段寻在工作中可不像在社交场合那样温和绅士。 在场的女演员有跟他共事的经验。 段寻是在工作关系和戏剧关系中掌握绝对主导权的那个人。 像是一位严厉却又充满魅力的引导者,在每一场或者静默或者激情的场景中,他像个征服欲极强的暴君一样,调教每一个细节——你必须跟上他的步伐——尽管这很累,但是事实证明,他能把你的开发到极致,一场戏演下来,几乎抽精疲力竭,脱胎换骨。 可是,这是建立在有演戏经验的基础上。 纯新人——说不定两天就被段寻给逼疯了。 而且她们不觉得,像段寻那么理智冷静的性格,会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人。 他不会有闲心调|教一个纯新人。 女演员们默默地把自己的目光转回去。 唯有一个人,上挑的狐狸眼睛,依旧盯着庄以绵,问出的话也很不客气:“是你?你来做什么?” 她记得这个小替身。 那天,导演在化妆间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包括她的哥哥,对着她的鼻子骂:“李缘,你要是不想演,可以不演,外面有大把人等着演,就连一个没毕业的戏剧学院的替身,也比你敬业,比你有职业精神!” 一向心高气傲的李家大小姐李缘哪儿受过这个气? 在家里,她是爸妈最宠爱的幺女,哥哥从小就被教导要爱妹妹保护妹妹,三个人家人对她呵护备至,出入都有保姆阿姨保镖前拥后簇。 成年后进了娱乐圈,那更是不得了,遇见的每一个人,工作人员,同行,包括互联网上千千万万张匿名的陌生的面孔,全部都在对她表达着憧憬和爱意,仿佛她真的就是一位娇贵漂亮,要什么有什么的小公主。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竟然有人敢骂她,还拿她跟一个微不足道,平凡普通的小替身对比?还说她比都比不过这个小替身? 等她拍完这部戏,她要让哥哥封杀这个导演。 小替身——算了,随便找找她的碴就好了。 所以那天晚上,她把以绵折腾到晚上八点多才放人走,本来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谁知道今天竟然又看见她,真晦气。 “我问你话呢?”李缘一向没什么耐心。然而许多同为女演员都在旁边,再加上这儿是段寻的地盘,她稍微收敛了一些,只是语气十分冷淡。 庄以绵抬起眼,“缘姐您好,我来试镜。” 李缘瞬间皱起眉:“试镜?你?”又上下打量了几眼以绵。表情说不出的戏谑和讥讽。 旁边有女演员问:“小缘,你认识?” “认识啊,怎么不认识。前几天见过一面,一个很‘敬业’的替身。骑马很厉害,至于演技嘛——不知道咯,反正镜头又不需要她的脸。” “替身?” “素人一个啊,来这儿干什么?” “嘘嘘嘘。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段寻的地盘。能收到通知的都不是简单人物。咱们可没有李缘那份背景,甭管大小神,咱们一律得罪不起。” “你也太谨慎了。怎么看都是个…” “我说够了吧,李缘。”有人打断,“干什么这么阴阳怪气的,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花园的,平起平坐,都是候选人,剧组肯定也有它的考虑,你没必要这么咄咄逼人。” 所有人往说话的人看过去。 岳晴,一线小花之一,童星出道,每个年龄段都有拿得出手的电视剧作品,国民度很高,近两年转型大屏幕,成绩不错,一番有电影两部超过十亿人民币,算是既有星光,又有作品厚度,还有本事的小花。 目前,岳晴正在寻求突破的平台期,还缺个有分量的奖,要是拿了奖,就彻底跻身圈内大咖了。 谁都知道,段寻是华人影史上传奇拿奖任务,国内,欧三都有人脉,进了他的组,再求求他运作一下,就能彻底起飞了。 这也是岳晴出现在这的理由。 能成为国民小花,外貌总要占些优势,岳晴不算太惊艳的深邃脸庞,只是一眼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很有好感,而且像小妹妹,大眼睛,微短而挺翘的鼻子,性格也很好,以绵谁都不认识,她就主动跟以绵讲话,“我叫岳晴,五岳嵩山的岳,晴天的晴,你叫什么呀?” “庄以绵。以为的以,绵羊的绵。我认识你,上个月我还跟舍友一起去电影看了你演的电影。” 岳晴捂嘴笑了起来:“听起来好像在故意捧场。那你说说,我演得怎么样?” 庄以绵说:“我很喜欢,回家之后,还把那场电影的票根贴在了日记本上,写了很多感想。我喜欢你在台风天的阳台的那个笑,当时我一下就流眼泪了…” “哇,你竟然真的看过…” “是真的,我没有骗你…还有你的另外一部…” 岳晴和以绵聊开,李缘对这俩人翻了个白眼,转身去栅栏边打电话。 - 庄以绵跟岳晴聊得蛮好,而且很巧合,他们是进去试戏的次序靠得很近。 以绵先是独自进去了。 再出来时,工作人员已在里间悄然整理,为下一位女演员做准备。 岳晴低声问:“里面怎么样?会吓人吗?我没和段寻合作过,心里没底。” 庄以绵只是摇了摇头。 虽然进去的时候很悲观也很紧张,但是,里面其实一点儿也不恐怖。 别墅内,通铺着柔软的深咖啡色地毯,中间放着一张黑色的沙发,透明的玻璃茶几,中间放着一只英式的小茶壶,周围放着骨瓷茶杯,中间是分开的丝绒蛋糕。 试镜的面试区设在一楼客厅。那张深色沙发被安置在靠墙的位置,正对着一片开阔的表演区。 区内简单地布置了剧本所需的场景道具,构成了一个临时的舞台。 导演和选角负责人坐在沙发上,他们面前架着一台小型摄像机,正记录着演员在表演区的一举一动。 段寻坐在沙发的正中央,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解开两颗扣子。 衬衫的线条利落而修身,勾勒着男人的宽肩,健硕漂亮的胸肌撑得黑色面料略微绷直。 段寻微微捋起衬衫的袖子,手里正在翻着以绵的简历,始终垂着眼睛。 庄以绵站在沙发前,有些纠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