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声被你搞坏了!》 第1章 第 1 章 “林然,去把8888包厢厕所打扫干净。” “好的,领班。” “手脚麻利点,”领班嘱咐了一句:“里面都是些公子哥,嘴巴甜点儿。”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去了。 林然拿着打扫工具,微微弓着腰,脖子向前低着,露出脖颈后面一小片白色皮肤。包厢门一推开,歇斯底里的嚎叫,霎时震得人心脏发疼。 一进去,林然就对着里面群魔乱舞的人,鞠了一躬,问了一声好。里面的人已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歌喉中,林然很有眼力劲关上门,进了厕所。 混杂着酒味发酵味的恶臭,从厕所内扑面而来。地上一地黄黄绿绿粘稠的呕吐物,洗手池还有半盆。 林然面无表情关上厕所门,戴上手套就开始清洗。 这场景他已经见怪不怪,在这里工作了三个月,几乎每天都要和这些从消化道反刍上来的东西打交道。 手上的抹布脏了又干净,干净了又脏,林然终于把地上的污秽之物,捯饬干净。在地上蹲了半天,身子刚一站起来。脑袋一阵发晕,眼睛也是模糊一片。 起猛了! 林然手下意识想要扶住墙壁,稳住自己发软的脚和天昏地暗的大脑。拿着脏抹布的手,往旁边一甩,啪得一声,和背后一声“卧槽!”同时在厕所内回荡。 林然彻底醒了,他回头一看。粘着粘液的抹布,在他身后站着的人身上,甩了一块淡黄的印子。 “对不起对不起。”林然九十度鞠躬,诚挚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帮您擦干净。”他换了一块干净抹布,手刚伸过去,就被这人一巴掌甩过来,打落他手里的抹布。 “你他妈没长眼睛吗?!这件衣服是能用抹布擦的!你知道这多少钱吗?!”这人扯了扯衣服,“我刚买的走秀款,限量的,今天刚上身。”最后一声吼叫,赛过了包厢内破喉咙的高歌。 包厢内的音乐声戛然而止,众人目光纷纷聚到了厕所门口。 林然低着头,射灯扫过这人衣服下摆,一线金色暗光泛起。他绞着手指,小声道:“我赔您干洗费。” 狮吼:“这是能干洗的吗?!啊!这是干洗的问题吗?!我的限量款,我的走秀款,我第一次穿!!第一次,你知道吗!!” 林然肩膀缩得更厉害了,限量、走秀,这两个分量级的词语加在一起,是他好几个月甚至几年都挣不到的数量。 范安平还在吼叫:“啊!真他妈晦气,你们是怎么培训的,一点小事儿都做不好。你们领班呢!妈的,把你们领班叫过来,这人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开除,真他妈碍眼。” “别——,”林然对着他一个劲儿鞠躬,个个压成九十度,“对不起对不起,您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好不容易找到这份工资,好不容易温饱有了保障。这份工作虽不怎么体面,却能让他温饱,偶尔还能有点小费。 这份工作也没那么讲究,有手有脚有点眼力劲,就行。不会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林然很满足。 “安子,安子,”一个头发齐肩,长着一双桃花眼的年轻男人,从范安平身后探出身来,一双眼睛黏在林然身上,上上下下。他拍拍范安平的肩膀,勾着嘴角:“安子,算了算了。你看人家都吓成那样了,腿都哆嗦了。”黏腻的视线落在林然低垂的下半张脸上,他继续道:“一看就没钱,你就是把他开了,他也凑不齐你这衣服半个袖子。” 范安平眯着眼睛,微微转过头,语气不善:“你小子今天这么好心,都会帮人说话了?!” “这不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日行一善。” “你——,”范安平眼神意味不明,他看看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又看看缩着的林然。嘴角翘起一个了然的弧度:“你小子,原来是这个鬼主意。”他嘿嘿一笑,“好啊,既然你要做这个人情,那就让你来赔好了。”他手一伸,将收款码递了出去:“来,八十八万,有零有整。” 这人啐了一口:“什么破衣服这么贵!” 范安平露出一口白牙:“走秀款加限量款,上面缝制的是金线,纯手工。” 这人手一抬,潇洒转身,背对着林然摆了摆手,“小哥哥,我救不了你了,你自求多福吧。” 抬了抬下巴,范安平对着林然道:“你呢?” 林然扯着手里的抹布,轻轻摇摇头。 范安平怒道:“赔不起还不快滚,杵在这里碍眼!穷B,滚!” 林然微微欠身,“对不起。”说着,就要往门口走。谁知刚刚那人一把抓着他的胳膊,不嫌事大道:“安子,有你这么怜香惜玉的吗?!就这么放过他了,说好的八十八万呢。” 范安平回怼:“要你英雄救美你不救,现在又来点火,你想怎样?!” “我这不是心疼你那八十八万吗?!总不能就这么轻飘飘过了吧,”这人对着包房内的纨绔子弟煽风:“是不是啊,各位。” “对对对,菩萨心肠也得有个度。不然,就会蹬鼻子上脸。” “是啊,范二少,就这么不痛不痒让他走了,会不记教训的。” “你想想八十八万啊,一句滚就了了,太亏了吧。” 范安平手一挥,“你们也给我滚,吵死了。还有你,”看着还杵在门口的林然,范安平气不打一处来,眼睛一瞪,“还不滚,等着照价赔偿吗?!穷逼,看你那儿穷酸像,多看一眼都污了我的眼睛。” “这样吧,”桃花眼眼珠子一转,道:“这服务生全身上下也就百来块钱,赔肯定是赔不起的。钱没有,那就用别的补偿吧。” 范安平:“什么别的?!” 桃花眼一笑,“钱没有,那就肉偿啊!” 第2章 第 2 章 “林然,这就送去6666包厢,你今晚就在那好好伺候,其他的就不要管了。” “好的,领班。” “那个——,”领班欲言又止,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忍着点,别和钱过不去。” 林然唉了一声,答应了。 8888房间以一片狼藉结束,公子哥一人做事一人当,砸坏打坏的东西照价赔偿。打坏的人,也一分没犹豫,医药费营养费毫不吝啬。 就是事情闹得有点大,热心市民直接110。经理大发雷霆,城门着火殃及池鱼,林然被扣了半个月的工资。 半个月的工资,让林然知道了这有钱公子哥的身份。 范安平,范家二少爷。在当地赫赫有名,有名的二世祖,吃喝玩乐不务正业。家里人也纵容他,只因为他头顶上还有一个哥哥,哥哥果敢又有魄力,年纪轻轻就担起他家产业,在他哥一手操作下,他家产业如日中天水涨船高。 这范二少爷富贵骄纵,但风评还不错。成绩不错上了一所好大学,凭实力考上的。不仗势欺人且遵纪守法,从来没有进过局子,也没有染上不该染的东西。 林然推开包间的门,就范安平一个人在里面坐着。脚踩在桌子边上,背靠在沙发靠背上,手里举着一个手机。包厢内主灯亮着,但却是比较昏暗的那种。手机屏幕上的亮光,惨白印在范安平面无表情的脸上,神情晦暗不明。 林然手垂在两侧,对着范安平鞠了一躬,“范二少好!” 眸子转了一个角度,范安平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但也没了下文。林然规规矩矩站着,领班说,不要跟钱过不去。他也想啊!可他人的脑子也不归他控制,只能静观其变了。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林然也没空去猜这些富二代脑子里面想什么,他心里盘算着下个月该怎么过。气温随着工资的被扣,陡然下降。床上只有一床薄薄的毛毯,身上连一件厚一点的外套都没有。 现在的物价,已经涨得不像话。曾经一块钱三个的肉包子,现在是三块钱一个。工作三个月,不欠债实属林然过得节省。 他垂着头,长长的额发半遮着他的眉眼,视线就定在他脚下的一亩三分地。 范安平抬眼,就见着一个小巧的下巴,尖尖的,这个角度看过去,有点女气。心里那股火蹭得一下就上来了,他在心里骂了一声。 他抬脚对着桌子就是一脚,桌面上摆放的酒瓶子哗啦哗啦,清脆响成一片。林然条件反射就要伸手去扶,要是掉地上全碎了,钱是不用他出,卫生还是得他打扫啊。 酒瓶子响了一阵,安稳停止。林然将手收了回来,恭敬问道:“范二少有什么吩咐吗?!” 剑眉一拧,范安平没好气道:“这点眼力劲都没有,开酒!” “好的,”林然从上衣马甲口袋里面掏出一个开瓶器,对着酒瓶盖子咔哒一下,里面酒花泡泡蹭得冒了上来。金黄色的液体顺在玻璃杯壁滑了下去,林然倒了半杯,双手端着送到范安平面前,道:“范二少。” “啤酒?!这是人喝的吗?!你今天来上班是没带眼镜吗?!我什么档次,它什么档次!!” “对不起,我这就给您换。” 林然将手上的杯子放在桌上,又立马开了一瓶红酒。高脚杯盛着紫红的液体,果香在鼻尖萦绕。 范安平鄙夷:“娘们吧唧的,这颜色一看就知道刺喉咙,你也敢给我喝?!我肚子喝坏了,你赔得起医药费吗?!” “香槟?!甜不拉几,气泡都没一个,还有这是什么味儿,刺到我的鼻子了。你们不会是想拿个假酒忽悠我!” “白酒!!谁他妈喝白酒,我看着像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啊?!老子我风华正茂是早上**点的太阳。你拿白酒来膈应我吗?!” 林然秉持着服务员情绪稳定的专业素养,垂着脑袋轻声问道;“请问范二少,想喝什么,我这就让前台送过来。” “你他妈说话,能看着别人的眼睛吗?!这是做人的基本礼仪,你不懂?!” 林然鞠了一躬:“对不起。” “没听见我说话吗?!看着我的眼睛!!!” 林然直起身子,缓缓抬头。他的黑眼珠很大也很亮,睫毛浓密,顶上的射灯一照,下眼睑那里就被打下一小块阴影。 他看着范安平,又是一句对不起。 范安平愣了一秒,就听着后槽牙那里磨了一下,“卧槽,恶心的同/性/恋。” 记忆像是被打开一扇窗,一张张碎片化的图案,涌入大脑,在脑内组成视频播放。林然眉眼一冷,“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范安平蹭得一下站起来,“妈的,我怎么就认识你们这种人了,真他妈晦气!” 林然:“请范二少说说,什么叫这种人!” “这种人!你们是什么人,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林然一字一字蹦出,最后一个字带着压抑的怒火。 “兔儿爷,二椅子,断袖,走后门的!”范安平接着骂了一句:“真他妈恶心!” 看着范安平跳脚的样子,林然有点荒诞。嘴上骂着同性恋恶心,眼神却畏缩着,甚至都不敢动一下手。既然恶心到这种程度,避之不及就行了。却还要出现在他眼前,还两个人独处在一个空间,还故意找茬拖延时间。 林然不怒反笑,真的是气笑了。 范安平看着他轻笑出声,双目一瞪,“你他妈笑什么,啊,笑什么?!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人,别人骂了还能笑出声来。你贱不贱啊!”又是一脚踹在桌子上,酒杯哗哗倒了一片,酒精和着果香,冲进鼻腔。范安平情绪更上头了,“好好的男人不做,男人和男人有什么好抱的,硬邦邦的睡着不膈应吗?!” 林然轻笑道:“范二少睡过?!” “我在说你的问题,不要转移。” “哦?!二少这是在关心我?!” “谁——谁他妈关心你了!”范安平耳根一红,梗着脖子,“你知不知道,你给我惹了多大的祸,我都被人传谣言,说我是同性恋。”他狠狠道:“我的名声都被你搞坏了!” “那范二少,想要我怎么赔?!” 中气不足:“谁他妈要你赔,你赔得起吗?!” “那——,”林然眼眸一暗,踮起脚尖,手勾着范安平的脖子,在他震惊得没有合上的嘴巴上吧唧一口。他道:“现在赔得起了吗?!” 第3章 第 3 章 “玩够了没有?” “哥,哥,”范安平脚尖偷偷抵着门,脸上挂上一个谄媚笑,“你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我也好准准备。” 范枭冷冷道:“准备什么?” “准备,准备好酒好菜啊。”范安平背在后面的手,一个劲儿打手势,希望房间内的林然能看到并体会他的用意。他扯着嘴角,假笑道:“哥,家里没收拾。要不,我们出去聚聚?” “你这狗窝,我什么时候见过干净的。让开!” “别,哥,”范安平肩膀抵着门,“真的,昨天和几个哥们胡闹了一晚上,不堪入目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范枭冷哼一声:“胡闹一晚上?!”手一把抓着门页不容抗拒往里推,指骨泛白,“以前你小打小闹的胡闹,也就罢了。现在居然养起来了,什么时候染上的毛病,嗯?!” 范安平双手推着门,身体用力,嗓子都哑了起来:“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 “我真没——,” 肩膀微微一沉,范安平侧头。林然已经站在他后面,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道:“让他进来吧。” 范安平对着他使劲摇头,嘴巴一张一合说着唇语:不行!转头对着门外的范枭,抵死不从:“哥,哥,我真没听懂!我们还是改日再聚吧。” “范安平!!!” 范安平身子猛然一抖,这是真上火了!只要他哥一字不落叫他全名,就代表他的耐心用尽,理智被怒火彻底烧尽。范安平立刻讨饶:“哥,我错了!要不我出门道歉,您还是别进来了。我跪着给你道歉,要打要骂悉听尊便。你就别进来了,求您。” 范枭冷笑一声:“今天这个门,我就进定了。”退后一步,对着他后面两个随行安保,侧了下下巴。两人立刻会意,下盘微弯,正准备发力,冲开房门。 房门自己从里面打开了。 林然手扶着门页,冷冷道:“进来吧。” 范枭眸子一缩,脸色微变:“你!” 林然嘴角勾着,眼神冰冷,鄙夷出声:“你不早就知道是我吗?”说着转身,往里走去。 范安平站在门口,傻傻小声问道:“哥,你认识然然?!” 范枭冷着一张脸,看都没看怵成柱子的范安平,抬步进去。走了两步便停住,头都没转,对着后面的人吩咐道:“守在门口,谁也不能进来。” 房间内,气氛压抑。范安平看出了他俩之间的波涛汹涌,林然和他哥认识。恐怕不止是认识这么简单。 范枭先发制人:“你是故意接近安平的。”用的肯定句加肯定语气。 林然坐在沙发上,没出声。既不否认也不承认,沉默应对。 “哥,是我。”范安平脸微微发红,耳垂都染上了桃粉,他道:“是我,是我追的他。” 那晚那一个吻,已让人欲罢不能。林然的嘴唇很软,很清爽。像是刚晒干的床单,拂在脸上,温温地,干爽明朗地。 范安平挡着范枭,极其护犊子道:“你要骂,就骂我。是我主动的,跟然然没有关系。” 范枭压着火气:“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知道他的过去吗?!你知道了解他吗?!你才认识他几天,你就把人带回来,你知道他有什么目的吗?!” 一连串的发问,毫不留情。范安平对上范枭冷厉的眼眸,毫不畏惧:“我是不知道他的过去,我只想和他有现在和将来。” “好好好!”范枭不怒反笑,他眼睛定在林然自始至终没有任何情绪的脸上,他道:“你还是这么擅长蛊惑人心。林然,你是在报复吗?!”心中的挫败翻涌而上,范枭沉声道:“你不是说你不是同性恋吗?!” 林然木然转过脸,平静道:“我的确不是。” 第4章 第 4 章 “林然,我喜欢你。” “范枭,我不是同性恋。” 如果林然知道这句话会改写他的人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说出来。 那年,暖阳正当时。林然班里转进来一个转学生,一般来说,高三下学期,正是最后冲击巩固的关键时刻,不会有转学这样费时费力打乱学生复习节奏的事情。 可偏偏,范枭转了进来。 他进来的时候,班上的女生都偷偷低下脑袋,窃窃私语起来。林然瞟了一眼,便低头沉浸在数学的海洋中。 只记得这个新来的转学生,一头桀骜不驯的头发支棱着,发质应该很硬。 转学生也只在班级掀起一股小小的风浪,时间紧迫而知识无涯,埋头苦读才是这个阶段的主旋律。 林然坐在东边靠窗的位置上,春日第一束暖阳,总是先爬上他的发梢,根根裹上一线金暖。笔尖在草稿纸上点了点,又画了画,心中便有了大概的轮廓。 太阳东升西落,放学铃一响,他便收拾书包起身回家。托他外公外婆的福,他妈继承了一套两室一厅的学区房。自打林然上学,就没离开过方圆一公里内。 以他家为圆心,西南方是他读了六年的小学,正东方向是他六年初中加高中。两段学习生涯,直线距离步行时间都没有超过十分钟。 他妈对他也是散养模式,工作忙得实在分不过身,就扔给他几十块钱,让他自己找吃食。只是有一点非常明确,最晚到家时间不能超过一小时。 也就是说五点半放学,六点半必须到家。 林然背上书包,摸了摸口袋里面的五十块,琢磨着今晚吃个啥。去吃个冒菜好了,多加点肉,再打包一份灌汤小笼包,留着当宵夜。 一大盆冒菜加一大碗米饭,准时准点消化殆尽。林然抬眼看了下桌上的闹钟,十点三十五,又到了宵夜时间。 作业也按照预期目标完成,他起身往厨房走。将小笼包往碗里一倒,接着就往微波炉里面一叮,坐等美食。 他就看着微波炉上面的时间一点点消逝,脑子里面回顾了下刚刚的知识点。耳边就传来一阵水流哗哗的声音,林然侧头一看,隔壁厕所开着灯,磨花玻璃上映出一个肉色的身影。 这种老小区有一点不好,间隔有点近,一不小心就能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许是刚搬来,隔壁邻居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直接上演一场朦朦胧胧活色生香,沐浴之大戏。 林然伸出手,指尖扣着自家窗户,悄摸摸将窗户给带上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隔天一大早,他就和大戏的主角撞了个正着。缘分就是这么妙不可言。两人同时开门,同一身校服,鞋子也是白加黑。 只是这哥们,这鞋,比他高了几个档次。 林然自来熟:“早上好,你也是一中的。刚搬来的吗?!在哪个班?!” 对方看了他一眼,说:“我坐在你后面。”顿了顿,他又道:“我叫范枭。” “后面?!”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前几天他班转了一个转学生进来。林然肩膀一耸,将滑落的书包带子往上提提,略微尴尬:“不好意思,哥们。学习太投入,都没注意你长啥样,以后就记住了,哈哈。”他下巴一扬:“走吧,我带你去吃一个超级好吃的汤粉,”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脸享受。似是一碗热腾腾的汤粉正在他鼻子下面,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他道:“一碗汤粉,开启一天能量满满的学习之路。” “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杀人了!” “是啊,全省第二名呢!录取通知书都寄到家里了,真是可惜了。” “怎么就遇到这种事情呢,唉!” “命怎么就这么苦,摊上这么一个爸!” 林然直到坐上警车,他的脑袋都是懵的,整个人飘着。他的魂魄在空中飘着,看着他的肉身被警察从地上拉起来,他的双脚没有力气。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架着他的两只胳臂,抬出他家,一步一个台阶,下了他曾经一蹦一跳,下了十几年的台阶。 他听得见,听见他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喊,也听见左邻右舍看热闹的人的议论纷纷,有惋惜有同情有悲悯有心疼。 可他却不能做出任何反应,他的大脑彻底停摆。 那人喷溅在他脸上的鲜血,是热的,热得让人胆寒。现在血是冷的,在他脸上,凝固。血腥味在他的鼻腔内,翻江倒海。他想吐,一低头,就见着一双满是血红的手,手腕上一只银光闪闪的手铐。 林然杀人了,他杀人了! 他第一次登上新闻,是他考取全省第二名的成绩,胸前一朵大红花,笑得格外灿烂。第二次上新闻,他没有露脸,只有一个新闻标题:高考状元,被判十年。 林然在监狱里面看报纸看到的,他想说他不是状元,他就是个第二名。 那一天的事情,他至今都很模糊,或者他的大脑一直不肯接受现实。 他记得,他爸带人闯进家里,哭着求着喊着,下跪磕头,让他妈把房子卖了,替他还赌债。他爸磕得很凶,额头上地板上,都是血红的颜色。抓着他妈的手,声泪俱下。又抓着林然的手,悔恨当初。 林然不认识这个男人了,他记忆里面他爸和他妈早早离婚,和平分手。分开后各自生活,关系算得上融洽。林然见他爸见的不多,但也至少担起了做父亲的责任,每月的抚养费按时到位。过年过节过生日,也会有属于男孩子专属的礼物。 他记得,他爸拿着刀,抵在他的脖子上,逼他妈拿房产证。他至今记得刀锋冰冷的触感,毒蛇信子一样缠在他的脖子上。 他记得他爸拿到房产证,脸上狂喜的模样,红色血丝在他爸眼白上蔓延开来,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林然裹了进去。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拿到刀的,他只知道这个男人,今天的行为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的往后余生,一定会被这个男人牢牢困死。 他不要这样窒息的生活,他不要被束缚住,他想要自由的人生。 他记得,他的手最先感受到鲜血的温度,应该高于人体温度。溅到手腕上的血是温的,黏糊糊的。 他记得,他妈的尖叫;他记得,有人死死抓着他的手;他记得,血的颜色和蔓延的形状。 警察问他,为什么杀他爸。他说他不记得了。 警察问他,捅了几刀。他说他不记得了。 警察问他,怎么捅的。他说他不记得了。 在监狱里的那几年,林然也在想这几个问题,可他真的不记得了。 刚入狱的前两年,林然都浑浑噩噩,像个傻子。让他坐着,他能一动不动坐一天,眼珠子偶然动一下;让他干活,他手脚麻利,不叫他休息他都不知道偷偷偷懒。 或者说他更像个没有自主意识的机器,别人的一句话,就是对他的指令,没有指令他就不动。 直到有一次,他看见了他妈妈乌黑头发里面,藏不住的白发。他妈妈向来爱美,头发总是乌黑光泽,披着或者盘着,都不放过一根头发丝。 他看见了,他妈妈眼角的细纹; 他看见了,他妈妈干裂的手指。 林然渐渐恢复意识,他努力改造,努力学习,争取减刑。 可他妈妈也在他出狱前一年,去世了。 第5章 第 5 章 林然站起身来,看着范枭,一字一字重申道:“范枭,我不是同性恋。” 范枭双眼渐渐染上血色,话从他齿缝中挤出:“那你为什么要缠着他,为什么?!” 林然平静着,他依旧看着范枭,冷冷道:“我从来没有纠缠过你们兄弟。七年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范枭,不要用你的思维去定义别人,不是人人都像你这般龌龊。” “七年前发生了什么,你比我更清楚。”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剩这条命,”林然向前一步,平静的眸子直视着,似要将眼前之人看穿,看穿他那腐烂不堪的灵魂。他道:“你也要拿走吗?!范枭。” 范枭闭上眼睛,道:“已经过去了。” 林然轻笑一声:“是啊,都过去了。我们都走上了不同的人生轨道,你依旧不可一世,而我跌落尘埃。” “你高兴了吗?!范枭。” 许久没有出声的范安平,心中不安更甚,“你们——,”他看向林然,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画面。他哥一直不苟言笑,冷着脸。他畏惧着但也依赖他哥,每次都是厚着脸皮黏着缠着。他冷脸的哥,在他高三转学以后。对着他露出过笑脸,手里拿着一张照片,可他没有看清,只记得一头阳光下染金的发顶。 林然避之不及:“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范枭深深看了林然一眼,拿出一张银行卡,道:“这里面是五百万,算是对你的补偿。” “好啊!”林然挑眉,伸手接了过去。他看了一眼,尾号还挺吉利6688,他接着道:“最好再签一份无条件赠与合同,不然用着不安心。” 范枭拿出手机,在上面按了几下,道:“让人去起草了,半个小时就到。” 林然晃了晃手里的银行卡,“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等我出来最好能看到这份协议。” 范安平跳到他们中间,“你们——,你们什么意思?!”他转向范枭,“哥。” 范枭:“没什么意思。” 看向林然,“然然?” 林然笑笑,“问你哥。” “哥——,” 范安平想从范枭脸上看出蛛丝马迹,可从小就喜行不显于色的人,怎会有丝毫情绪波澜。林然拿着银行卡,毫不留恋转身回房收拾行李。 他曾经看到的记忆里只有发顶的照片,渐渐有了清晰的五官。 林然和他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卧室门大开着,林然将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他来的时候,带的东西本就不多,收起来很方便也很快。 拉好拉链,提着行李箱出了房间。 他道:“就拿了自己的东西,其他的什么也没拿,不放心可以去检查一下。” 范安平扯住行李箱拉杆,“不准走。” “我已经收了钱了。” “你是我男朋友,又不是他的。” “他是你家长,”林然微微抬头,看着范安平,“小孩子要乖乖听大人的话哦。” 范安平攥着拉杆的手,指骨泛白,他低沉着嗓音问:“你和我在一起,是为了钱?!” 林然想了想,道:“我记得学政治的时候,有这么一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你说,钱不重要吗?!” “那我呢?” 林然笑着,在范安平侧脸上亲了亲,“算是对你的补偿。” 门铃叮咚一声响,林然拖着行李箱走了过去。接过协议,快速看了两眼,见没有什么问题。将协议贴着墙壁,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转过身,对着范枭冷冷道:“带你去吃早餐,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手一扬,将手里的协议直接对着他扔了过去,转身出门。 林然买下一套两室一厅,朝向很好,白天都能晒到太阳。楼与楼间隔也宽,不用担心一眼就能看到邻居家。 他紧了紧身上的毯子,阳光很暖,晒得他的脚很舒服。手里拿着一本《救猫咪》,他的人生足够狗血,一碗粉,一碗肉蛋青菜都有的粉,一碗蘸着人血热腾腾的粉。 就像他妈常说:人生是一条单行道,只管往前。 林然开始学习,他要跟上社会的发展。学习对他来说很简单,家常便饭。但家常便饭对他来说很难。 “然然,吃饭了。”客厅里传来一个清朗音,“今天做了水煮鱼,快来。” 他回道:“来了。” 范安平围着围裙,手里端着清炒空心菜,从厨房里面出来。见林然筷子已经伸到鱼肉上面,他提醒道:“先喝汤,暖暖胃。” 林然夹下一块鱼腹肉,送进嘴巴,嚼了两下嘴巴一顿。手指从嘴巴缝里面抽出一根头发丝粗细的鱼刺。 “你怎么像小孩子一样不听话呢。”范安平放下空心菜,将整盆鱼端到自己前面,道:“你先喝汤,我给你挑鱼刺。” 林然端着汤碗,眼睛放在范安平修长的手指上,左手夹起一块鱼肉,放在碗里,筷子尖尖夹着鱼刺,慢慢往外抽。咽下一口汤,他道:“你还要在这里赖多久?” “等我找到工作吧,”范安平十分诚实:“我没钱租房。” “我可以借你。” 一片完好没有鱼刺的鱼肉,放进林然碗里。范安平道:“借钱要还,我没钱还。” “……,”林然抿了抿嘴角:“从明天开始,我要收房租。” “行,”他夹起一片孜然牛肉,放进嘴巴,理直气壮,“你先记账,等我有钱了,还你。”又夹着一只虾,剥开虾壳,“我给你剥虾,今天的虾可新鲜了,我要蔡姐特意留的。” “……。”林然嚼着,虾肉很甜,确实很新鲜。 林然直接问:“什么时候有钱?!” “过段时间吧,现在找工作很难。”范安平端着碗,一副被社会毒打的可怜样,愤愤道:“那些招聘单位都是些周扒皮,封建地主思想。恨不能一月三千,就招个二十四小时三百六十五天的长工,随时待命。”他摆摆手,“所以这事儿急不得。” “……,什么事能急?” “给然然洗手做羹汤,这事才是第一要务。要不这样吧,”范安平放下碗筷,小狗眼亮晶晶看着林然,“我给你做居家保姆,一天二十四小时贴身伺候三百六十五天不离家,每天三顿饭样样不重样,”他敲着手指,一一数来,“洗衣服、打扫卫生、买菜、丢垃圾、采购,我都全包。还有安保,你连狗都不用养了。” “……,现在是法治社会,治安很好。” “万一呢,万一有人图谋不轨呢。” “……。”林然心说,司马昭之心。 范安平抓抓自己的后脑勺,道:“然然你不是怕冷吗?!我可以给你暖被窝。”王婆卖瓜道:“我火力很足,二十四小时供热。而且符合人类最适宜的温度,都不用调解大小。经济环保还皮实,怎么样?!” 林然夹起一根空心菜,缓缓道:“买了电热毯,明天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