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她柔弱不能自理》 第1章 第 1 章 瀛海国,珩王政十九年。 春寒料峭,柳发新芽。 宫门内阙楼两侧的夹道上,公主送嫁车仗一眼望不见尽头。金甲骑卫列队在前,旌旗猎猎,鼓车随后,只待吉时一到,便鸣鼓开路。 “汐珠。” 汐珠正准备上嫁车,听到这声唤,她身形一顿,片刻后才转过身。 “赵将军。”她淡淡回道。 汐珠不知此时赵翊为何又来纠缠,想起前日赵翊对她说的那番胡言乱语,她又尴尬又气愤。 她从没想过,赵翊会对她有那种心思。两人是表兄妹关系,他们年龄相近,幼时经常玩在一起,但她从来只把他视作兄长。 那日赵翊居然提出要与她……私定终身,他带她远走高飞。 这简直荒唐! 和亲已成定局,身为瀛海国长公主,她有她必须担起的责任,她怎可能置瀛海百万民众于不顾?! 今日无论他如何纠缠,她都不会答应! 赵翊牵着马,晨光打在他背后,令汐珠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公主,请允许臣送嫁。”赵翊沉默片刻,忽然单膝跪地,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后请求。 汐珠一愣,赵翊乃汐珠的大姑母昭阳公主的独子,自幼天资卓绝,十四便披甲上阵,伐寇屡建奇功,深受父王重视。他素来骄傲,性子桀骜不驯,平日他们相处时多是随意的,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克制守礼的模样。 想到他们往日的情谊,汐珠不禁有些心软,她软下语气拒绝:“翊表兄,此去千里,你掌管宫廷卫戍,身居要职,怎可擅离……” “汐珠!你听我……”听出汐珠软化的态度,赵翊再也按捺不住,猛然起身,似是急切要解释什么,竟不顾礼仪伸手向汐珠抓去。 汐珠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甩袖推拒。 赵翊只觉胸前一股巨力袭来,身体顿时不受控地向后飞去,撞在他身后的战马上。战马被撞得踉跄后退,顿时受惊,嘶鸣着直立而起,前蹄踩向倒地的赵翊! 赵翊身手矫健,就算此时胸口剧痛如被大石扫过,也立即翻滚着躲闪开马蹄,只是身形狼狈,一身明光铠顿时变得灰扑扑,连身后的玄色大氅都撕破了个大洞,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 赵翊捂着胸口撑起身子,只觉眼前一阵发黑,正艰难地想要爬起来,旁边却传来噗哧一声笑。 一人走过来,蹲下身状似关心地对着趴在地上的赵翊伸出手:“翊表兄可安好?可要我拉你?” 赵翊使劲甩甩脑袋,顺着声音看去,隐约可见那熟悉的眉眼,正是他一直惦念的存在,他心中一热,伸出手,唤道:“汐珠……” “哦,不用我拉啊,那算了。”伸出来的手立即收回,让赵翊抓了空。来人起身,扭头就走。 赵翊这才看清,那人身着一袭玄色织金锦袍,腰佩印绶发束金冠,分明是一男子! “……汐宸!”他这才反应过来,这人哪里是汐珠,是她的胞弟,汐宸! “汐宸!是不是你推的我!”赵翊大怒,也顾不得一身狼狈了,他腾地站起身,一把扯下破烂的大氅甩在地上,怒气冲冲地向汐宸冲过去。 汐宸翻了个白眼,睨了眼旁边满脸尴尬的汐珠,凑到她耳边悄声抱怨:“又是我背锅。” 汐珠与汐宸是同日同时降生的双生子,不看身量单看眉眼,两人长相近乎一样! “翊表兄,你没事吧?刚是汐宸莽撞了,我代他道歉。”汐珠尴尬地冲赵翊笑笑,偷偷递给汐宸一个拜托的眼神,汐宸这才直起身,没什么诚意地向赵翊道歉:“抱歉抱歉,一时手滑,赵将军身手了得,马下腾挪之姿实在潇洒利落,佩服佩服。” 赵翊冲到两兄妹身前,见汐珠满脸歉意眼露请求地看着他,心中一软。 瀛海国女子以柔弱纤细的身姿为美,汐珠公主被誉为瀛海第一美人,更是纤腰一束,宛若弱柳,细腕环金,盈盈一握。 这么柔弱娇嫩的美人,怎么可能把他一个成年男子掀飞?!赵翊心中笃定,定是自己刚才眼花,掀他出去的一定是汐宸! 再看汐宸那张和汐珠近乎一模一样的脸,赵翊神色扭曲一瞬。 赵翊气得胸脯上下起伏,忍了半天,硬把这口气咽了下去,他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对汐珠道:“汐珠……我们谈谈。” “不必了,吉时将至,赵将军请回吧。”汐珠立即拒绝,这回丝毫不敢留情面了。她冷着脸转身,提起裙摆准备进入嫁车。 “……汐珠!我奉王上命令,护送你至赤炎。”赵翊突然拿出调令示意,语气强硬:“随队护军从现在起,全部听从我调令。原计划自外海绕行改为走天江内河,赤炎会派人至天河口接应。” 汐珠上车的动作定住,猛地回头,乱了发间步摇:“改道?父王为何未跟我提起?” 汐珠此次的和亲对象,是赤炎国的国君炎煌。 赤炎本是北境蛮夷之国,赤炎人一向被中土视作野蛮无教之徒。没人能想到,蛮徒之中竟能出了个驭军如神的蛮王炎煌。在此人的率领下,赤炎大军横扫中土,三年内连灭了中土五国。如今中土半壁江山已落入赤炎之手。中土七国,仅存天昼、瀛海两国。 现天昼正与赤炎开战,天昼连连失利,北方国土尽失,狼狈迁都至天江之南,借助天江长河天险阻挡赤炎大军,苟延残喘。 而汐珠他们所在的瀛海,因地处西南沿海,处于中土最边缘,一直偏安一隅,以发达的造船技术闻名,靠船业立国,并不善战。 如今,天昼北方国土尽数归了赤炎,没了天昼的缓冲,瀛海与赤炎也仅隔天江。赤炎挥军南下是早晚的事,不是直攻天昼,就是先从他们瀛海下手! 无奈之下,瀛海国君珩王才决定献女求和。 汐珠清楚自己的责任,她愿为国家,为民众,献上自己的一生。但……改走天江内河,这是直接从天昼和赤炎两国交战之地横穿而过! 汐珠白了脸色,她不明白父王为什么会同意改道。 瀛海向赤炎求和,最大的砝码不是她,而是船! 北境荒蛮少水,赤炎人极不善水,所以天江才能拦住他们。她此次前往赤炎和亲,嫁妆中有二十艘大船,这是瀛海的诚意,也是钓在中间的“饵”! 二十艘船,不足以让赤炎挥军横渡天江,但却可以给赤炎一个虚幻的影子,让赤炎以为,借助瀛海之力,他们早晚能横渡天江。而她只需从中周旋,尽量拖延,就可以让瀛海有喘息的时间。 和亲队伍从外海绕行,不参与战事,直接行至赤炎国,也代表了瀛海的态度。但若直接走天江,从战场直插,这是……**裸打天昼的脸! “我要去问父王!”汐珠跳下车,扭身向宫门跑去。 “公主!”赵翊拦住她,“王下令,即刻出发。公主不必去了,这是……赤炎的意思。” 汐宸也上前一步,向汐珠轻轻摇了摇头。汐珠明白,他在告诉她,赵翊说的是真的。 汐珠脑中乱作一团,赤炎这是……想逼他们和天昼决裂?! 瀛海会不会面临赤炎和天昼的两方夹击?! 还有,瀛海多年来一直向天昼纳贡,她的小姑姑昭和公主也嫁到了天昼,如果天昼和瀛海决裂,那小姑姑的处境…… “汐珠,你如果跟我……”赵翊再次上前,试图拉住汐珠。 汐宸在一旁挑眉,正要上前帮汐珠拦住。却忽闻汐珠在身后冷冷下令道:“出发吧。” 汐宸诧异回头,汐珠已经转身再次踏上了车踏。侍女掀起帷幕,汐珠弯腰进入车内。 “赵将军,启程。”车上的汐珠声音平静,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汐宸的面色却沉了下去,他转头看向盯着嫁车发愣的赵翊,冷笑道:“赵将军还磨蹭什么,还不到前面去开路?” 言罢,汐宸也撩起衣摆,不顾侍女的阻拦,一头钻入了嫁车内。 赵翊的嘴唇紧紧抿住,黑着脸未再发一言,翻身上马,马鞭一甩,大喝:“准备启程——” “嘭——嘭——嘭——”金鼓一敲三击。 唱官高喝:“——天地人和,启!” 春风拂过,带起万条丝柳。 车队开始缓缓移动,宫门守卫小跑上前,拉开沉重的宫门,伴着吱扭吱扭的声音,一片蓝天自门中露出。 …… 嫁车上,汐珠瞪着钻上来的汐宸,怒道:“你上来干什么?!” 汐宸悠闲自得的自己寻了位置,抢了侍女手中的茶壶,斟了杯茶给自己,优哉游哉地喝了起来。等汐珠都要起身去揪他耳朵了,他才慢悠悠回道:“送送你。” 汐珠挑眉,那动作跟刚才汐宸挑眉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送我到哪里?一直送到赤炎?”自己这个弟弟什么德行,汐珠心里门清,她才不信只是送送。 “什么你都甭想,就你那破身子,给我老老实实回王城待着,一会儿出了城你就下车回去!”想到汐宸的身子,汐珠就忍不住蹙起了眉。汐宸天生体弱,孱弱多病,此行赤炎,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汐宸。 汐珠一直认为,是她在娘胎中夺走了汐宸的气运,导致汐宸先天不足,而汐珠自己,则力大无穷。 是的,柔弱的汐珠公主,实际天生巨力。其胞弟汐宸,才是那个真正柔弱的。 [让我康康]有人吗?跪跪在这里给大家跪一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车队缓缓前行,汐珠正准备继续唠叨汐宸,忽闻外面一阵喧闹。隔着朦胧的帷幕,隐约可见街道两侧已围满了人。 “汐珠公主安康!”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人声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人群开始拥挤,争相往前,持戟的清道卒赶紧上前维持秩序。一名老妇不慎将手中的竹篮打翻,滚落的红枣散在路中。 护卫正要上前,汐珠忙下令:“莫惊民,缓行便是。” 言罢,又令侍女打起帷幕,温柔亲切地回应着周围送行的民众,毫无公主的架子。 一大胆的小女子挤到护卫身旁,将怀中竹篮往护卫手里塞,紧张得声音都带着颤音:“这是自家种的新桃,献于公主,路上……解乏止渴。” 护卫刚要拒绝,汐珠已轻声道:“收下吧,多谢诸位心意。” 话音未落,人群中突然有位白发老者领着全家跪地叩拜,苍老的声音响彻街市:“公主!永佑我瀛海风调雨顺!” “愿公主长乐永安,岁岁无虞!” 鸾铃回响,送嫁队伍缓缓前行。公主端坐车中,微笑着回应每一个人,人们不舍地缓缓跟着,直至队伍迎着晨光穿过城门,渐行渐远。 …… 汐宸坐在车内一角,把玩着手中茶杯,嘴角挂着笑,安静地看着。 身为金尊玉贵的公主,却躬身市井乡间,念黎民之苦,忧社稷之忧。 汐宸望向王城的方向,低头冷笑。 呵,替那尸位素餐之人,尽着为君之责。 “汐宸!你该下去了!”一声娇喝打断了汐宸的思考,他敛起神色,提着壶亲自给汐珠倒了杯水,推给她:“喝点水。” 车行了半个时辰才出城,这一路汐珠都在回应送行的民众,正口干得很。她一边端起茶杯牛饮,一边继续轰汐宸下车:“赶紧,献殷勤也没用。小李子跟在外面呢吧?给你家公子备车!” 小李子是汐宸的内侍,一直跟在车外,闻言立即回道:“回公主,车一直备着呢。” 小李子的机灵令汐珠满意,她扬扬下巴,示意汐宸赶紧滚。汐宸慢悠悠又给汐珠空了的杯中倒满水,丝毫没有要下去的意思。 “阿姐喝水。”汐宸把茶杯再次推给汐珠,好一个乖巧弟弟模样。 “你少来这套。”汐珠接过杯子,再次一饮而尽。正好此时侍女端了新桃过来,汐珠挑了一颗最大的,塞给汐宸道:“吃了这桃,就回去吧。” “这应该是瀛山脚下庄上早熟的春桃,汁沛味甘。”汐珠垂眸看着盘中饱满的新桃。 “待明年,阿弟亲自摘了,让人送来给我,可好?”她忽然抬起头,浅浅地笑着说。公主的眉眼弯弯如新月,乌发仅用一支赤金步摇束起,却比世间所有华饰更显清雅。 汐宸顿住,他看向汐珠,喉头微动,半晌才回道:“你自己来摘。” 汐珠不以为然地笑笑,她抓起一颗桃,张大了嘴欲咬,汐宸看不下去,抢过来拿小刀切分成一瓣瓣,整齐码在碟中,再推给汐珠。 “……事儿多。”汐珠翻了个白眼吐槽。 这对姐弟也是奇怪,阿姐在外端庄淑秀,回来却大大咧咧;阿弟在外随性而为,回来却规规矩矩。 汐珠拿起一瓣桃,直接整个儿塞到了嘴里,弯月儿般的桃瓣把汐珠的小脸撑得两边鼓起,像只藏食的鼠儿。 汐宸额角抽搐,再也忍不住,伸手揪着汐珠鼓起的面颊,恶狠狠道:“在外装得那么好,在我这里一点不装了是吧,阿姐你能不能注意点形象,静女其姝,动静有法……” “唔唔唔!够、狗宸!口水……口水要流出来了!”汐珠一个着急,手臂前伸,掐着汐宸的腰,就把他举了起来,汐宸的脑袋砰的一下撞在了车顶篷盖上。 汐宸:“……” 汐珠:0.0 “喜!猪!”汐宸咬牙切齿,已经气疯,半拉脑袋还卡在篷盖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汐珠啵地一下把人拔出来放好,一边道歉,一边撒丫子往外跑,连滚带爬地跑到车厢外,可怜巴巴地蹲在车辕边,和侍卫大眼瞪小眼。 赵翊见了,策马过来:“汐珠,怎么了吗?” “进来!”车内汐宸立即唤道,汐珠忙摆摆手,又钻了回去。比起外面这个,她还是对着里面那个吧。 赵翊脸色沉了沉,忍不住问道:“公子何时回城?是否需要再分一队护卫?” 车内,汐珠讨好地看着汐宸,此时她也不敢提让汐宸回去的事了,倒是汐宸自己回道:“不必了,已备好车马,稍候即回。” 汐珠听闻松了一口气,肯回去就好。她坐回桌几前,本想继续吃桃,却忽然感觉一阵困意上涌。 汐珠撑着小脸,强忍困意,嘱咐道:“阿弟快些回去……再晚城门要关了。” 隐隐约约,汐珠听到汐宸乖乖回答:“好,阿姐困了就睡吧,这就回去了。” 她放心地沉入梦乡。 …… 汐宸静静看着汐珠的睡颜,捏起一瓣桃,细细地品着:“确实不错。” 他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所有桃瓣,又取了巾帕拭净手。然后起身,利落地脱去了外衣。 旁边汐珠睡得很熟,汐宸走过来,勾了勾唇角,伸手戳了戳她睡得红扑扑的脸蛋,:“喝了两杯才倒,壮得像头牛。” 确认汐珠没有清醒的迹象,他打开汐珠身后的箱笼,随意翻出了一条襦裙,面无表情地开始往自己身上套。 箱笼中的衣服都是随嫁的嫁衣,精美华丽,层层叠叠结构复杂,汐宸费了些功夫一点点整理好,最后解开头顶发冠,一头乌发瞬间披散下来,模糊了棱角。 扭头顺手拔了汐珠发上的金步摇,汐宸拿着步摇往自己头上比画了下,蹙起眉头,自知搞不定这玩意儿。索性先放到了桌上,帮汐珠换起了衣服。 略带嫌弃地把自己的衣袍随意套到汐珠身上,头发束起,最后糊弄地用大氅一裹,捆猪仔似的捆好。 完事后汐宸满意地上下欣赏了下,确认裹得严严实实哪里都没漏出来。他起身想唤人进来,却在起身的瞬间察觉到还缺点什么。 汐宸低头,看了看自己一马平川的胸。 又缓缓扭头,看了看桌上的桃。 …… 汐珠是热醒的。 是谁给她盖这么厚?还裹这么紧,喘不上气了! 汐珠费力地从大氅里挣扎出来,抓抓乱成一团的头发,一脸懵地环顾四周。马车晃得厉害,似乎正在赶路。车内装饰简洁,空间也不大。 “这哪?”汐珠懵了。她慌张起身,探出头张望。 “小李子?”赶车的竟然是小李子?!他不是应该随汐宸回城了吗? 汐珠顿感不妙,她厉声喝问:“小李子!你好大的胆子,要带我去哪?!” “公主殿下,再有一刻钟就入城。”俗话说,仆随主,小李子那油盐不进的淡定样子,一下子就把汐珠的火拱起来了。 她要是再反应不过来这是汐宸捣的鬼,就白瞎了这么多年和他斗智斗勇的经验! “停车。”汐珠冷冷命令。 小李子赶车的动作一顿,本来还在犹豫,等听到汐珠下一句话,他立即拽紧了缰绳。 “要是不停车,我就把你直接扔下去。” 小李子已经跟了汐宸十三年,是汐宸身边第一近侍,他可太清楚汐珠公主的本事了,扔他就像随手扔个肉包子那么轻松。 “汐宸呢?”待车停住,汐珠立即追问。 小李子嘴紧得像蛤壳,一言不发。 “呵,你不说我也猜得到。”车一停下,她就发觉自己身上的不对劲了,她穿的是汐宸的衣服! “调头。”汐珠命令。 “……公主殿下,现在调头回去也来不及了,宸殿下应该已经上船了。”小李子垂死挣扎。 汐珠冷冷看着小李子,看得他冷汗直流,没想到一向温柔的长公主殿下,发起火来居然威严慑人。没多久就顶不住压力,垂下头应道:“是。” 马车风驰电掣往回赶,汐珠坐在车中,心急如焚。 汐宸那个呆子!他居然敢去替嫁! 他知不知道,此次和亲之行,必不能成!船一定会被毁的,就算天昼不来毁船,她也要把船都凿沉! …… 汐宸当然知道,这支送嫁队伍,永远也到不了赤炎。 车队将至瀛川渡口,汐宸唤人进来服侍梳洗。 公主的贴身侍女杏儿撩开帷幕,进入车中。杏儿同小李子都是同一天被选到汐珠和汐宸身边的,幼时的汐珠什么都喜欢和汐宸一样,见汐宸选了小李子,她也吵着闹着要侍从,不要侍女。 汐宸被她闹烦了,替她挑了人,赐名杏儿,忽悠汐珠:“杏和李子,是一样的。” 那会儿刚五岁的汐珠,傻傻分不清杏和李子。 曾经,汐宸后悔给汐珠挑了杏儿,也不知是他选的问题,还是仆随主,杏儿那脑子实在有点……不过今日,倒是恰到好处了。 “为我梳妆。”汐宸淡定吩咐,千娇百媚的少女容姿之下,是清冷如玉的男子音色。 “呀?公主您嗓子怎么哑了?”杏儿诧异道。 “定是着了风,我给您备了秋梨膏,一会儿我去拿过来,要不要叫太医过来给您瞧瞧,随队的好像是谬太医……巴拉巴拉” 汐宸神色淡淡,拿起桌上的金步摇,递给杏儿。杏儿嘴上不停,顺手接过,三两下就挽好了发。 “呀,公主今天脸色好差,定是舟车劳顿累到了,这唇色都泛青了。”杏儿一脸心疼,找出最红的口脂给汐宸上了。 一番收拾下来,所有破绽全被杏儿的巧手给抹平。 烟色螺黛勾出眉目温婉的弧度,藏住了原本的凌厉。双颊晕着淡淡的胭脂色,掩饰了苍白,衬得面似桃花。发间斜插着的金步摇,随呼吸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柔光。 汐宸对着铜镜微微一笑,嘴角翘起的弧度与汐珠的一模一样,连他都有几分恍惚,镜中之人,是汐珠,还是汐宸? “公主,到渡口了。”赵翊在马车外提醒。 汐宸看向窗外,透过朦胧的帷幕,渡口一侧,黑压压数千玄甲骑兵静候在此,高举的赤焰旌旗上,烈火缠绕着狰狞狼首,带着睥睨天下的肃杀之气,仿佛下一秒就要破旗而出。 赤炎人,也到了。 第3章 第 3 章 天江瀛川渡口,是离入海口最近的一处渡口。 天江水在此处绕瀛山转向,终于挣脱山峦束缚,裹挟着千钧之力奔腾而下,如巨龙摆尾,一头冲入大海。故此,瀛川河段的江面尤其辽阔,水势却诡异莫测,湍急异常。 渡口周围方圆十里已经戒严,二十艘高大的楼船静静停在江面。除了护航的十几艘小型斗舰,紧挨着楼船的,还有五艘稍小于楼船的艨艟,那是赤炎的船。 那些艨艟或许曾经不属于赤炎,但现在,它们是赤炎的了。 汐宸挑起帷幕,遥望远处的赤炎军。这些赤炎人居然如此嚣张,竟敢直接渡江等在渡口。他本以为,要等船行至江中时,赤炎人才会从对岸迎上。 隔着宽广的江面,对岸就是原来天昼的渡口,现在已经归了赤炎。公主送嫁的路线,即便不走外海,也完全可以从此处渡江,抵达北岸后走旱路直至赤炎,楼船另行,但赤炎偏偏要求走天江内河道。 这是根本没把汐珠的命放在眼里,汐宸垂目,藏起眸中的冷色。 远处赤炎军中,一队人策马奔出,来势汹汹地向公主的嫁车处奔袭而来,赵翊惊怒道:“放肆!这帮蛮徒!列阵!” 护卫立即列阵上前,把公主仪仗护卫在后。 来自北方荒蛮之地的赤炎人普遍身材高大健硕,赤炎的乌炎马也是高大异常。乌炎马浑身乌黑,马上的赤炎人也身着一身漆黑玄甲,整支队伍如同地狱冲出的恶鬼,裹挟着沙尘直冲而来。 距离不过丈余时,为首一面覆狼首面具之人猛地勒紧缰绳,十余匹战马齐齐人立而起,前蹄腾空,发出阵阵嘶鸣,硬生生在赵翊面前数尺处刹住身形。 扑面而来的劲风卷着黄土碎石,淋了赵翊满身。他月夸下的战马也吓得连连后退,整个护卫阵型顿时混乱。 赤炎人嚣张地哄堂大笑,直到为首那狼面之人竖起长枪,才渐渐止息。 赵翊气得脸涨红,手死死攥着缰绳,怒吼:“赤炎!我邦怀至诚之忱,携厚礼远来,诚愿与贵国结秦晋之好,尔等竟如此无礼!” 为首那人淡淡看了一眼赵翊,未发一言。他松松散散坐于马上,长枪随意扛在肩上。 忽然,那人动作一顿,渐渐挺直肩背,抬头看向赵翊身后。 汐宸竟不知何时出了嫁车,高站于车踏之上,毫不避讳地直视着那人。 暮色沉沉,残阳似血,为那袭玄色嫁衣勾勒出一圈鎏金光晕。瀛海长公主静立其间,清冷之姿仿若九天玄女临世,周身萦绕着超凡脱俗的圣洁之气。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赤炎人都直勾勾地看向赵翊身后,赵翊一阵莫名,想到什么,他猛然回过头,惊愕道:“公主!” 立于他身前的狼面人忽然猛地勒紧缰绳,胯下战马嘶鸣出声,昂首立起。那人一扭缰绳,战马脖子被拽得一弯,立即掉头往回跑去,其他赤炎人见状,立即跟上。 赤炎人来势汹汹,又莫名其妙退走,赵翊涨红的脸色还未退下去,身前就没了人影,他怔愣片刻,啐了一口狠狠骂道:“蛮夷畜生!” 汐宸看着远去的赤炎人,眯起眼,提着嗓子唤道:“赵翊。” 赵翊骂骂咧咧过来,汐宸打断他,问道:“刚才那面覆狼首面具之人,是何来历?” 赵翊一愣,反应过来后也沉了脸色:“未曾听说,臣这就着人打探。” 待安排完事情,赵翊又走过来,关心道:“汐珠,可是身子不适,我闻你声音……” 汐宸偏头微微一笑,眉眼弯弯如新月:“无碍。” 赵翊再未能发一言。 之后,那面覆狼首面具之人直至上船都未再露面,也未能探知到其身份。汐宸隐感不妙,但此时也顾不上再细探。 楼船很快起锚离岸,赶在夜幕降临之前,顺天江之水逆流而上,进入瀛川水域,消失在苍茫江面之上。 ……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江边开始起风,一辆马车踏着夜色驶来。 “……公主,到了。”小李子看着空无一人的渡口,松了口气,没赶上。 车门咣当一声被推开,擦着小李子的头飞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小李子:“……” “……这门怎么如此不结实!”汐珠提着裙摆钻出来,环顾四周空无一人,也不再顾忌形象,兔子一般蹦下马车,一溜烟跑向渡口。 小李子忍不住擦了擦额头冷汗,赶紧下车跟上去。汐珠正踮起脚努力探看,江面上空无一物,船不知走了多久。 “公主,宸殿下他们应该早已启航,咱们……回去吧?”小李子咽了咽口水,劝道。 远处,乌云黑沉沉压下来,挡住了月色,周围更加昏暗,江面漆黑一片,只闻江水滔滔之声。 小李子看看天色,隐感暴雨将至。这个天气,连夜回城肯定是不可能了,他盘算着稍后如何帮公主隐藏身份去驿站歇息,一个走神,身边就没了人影。 小李子心中一慌,马上回头寻找,小声唤着:“公主!” 没人回应。 小李子吓得也顾不得收声了,立即大声呼唤:“公主!你在哪!” “这里!别鬼叫了,快过来。”渡口桥旁一侧水中传来人声,小李子赶忙冲过去,只见公主正蹲在一艘破破烂烂的小船上,拿着船楫琢磨。 “公主!小心!”那小船晃晃悠悠,小李子生怕公主掉入水里,他功夫不错,纵身一跃轻飘飘就落入了船上。 “公主,我带您上去。”小李子正准备硬着头皮冒着大不敬之嫌提公主上岸,却见公主呼地一下举起了船楫,那楫直冲他面门扫过来,眼见要把他拍入水中。 小李子险险一个下腰,惊险躲过船楫。 小李子:“……” 汐珠:“……你怎么不坐好?别站着碍事。” 言罢,汐珠动作豪放地把两边船楫往水中一杵。 小李子:“……公主?” “嘿,放心,泛舟时我见杏儿她们划过船呢。”公主笑眯眯安慰他,眉眼弯弯如新月。还没等小李子回应,她身子猛地向前,手臂压下,狠狠用力滑动了一下船楫。 小船如同挣脱了束缚的疯狗,嗖地一下窜了出去。 小李子身子控制不住地再次往后一仰,恍惚间他想到,公主居然还记得解开船绳? 然后他看到了,那瞬间崩断的船绳惨兮兮坠在船尾。 “……公、公主?!”小李子震惊地望着逐渐远离他们的渡口,颤声道。 回应他的,是一道欢脱兴奋地娇声命令:“坐好了!” 那艘破破烂烂的小船,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嗷!!!”一向稳重的小李子飙出穿云裂石般一声尖嚎,余音环绕江面久久不衰。 …… 此时,楼船之上。 汐宸正靠在窗前软榻上,闭目小憩。 “公主,外面下雨了呢,要不要关上窗?”杏儿捧着烛火进来,点燃房间内青瓷灯。 “嘘,静声。”汐宸竖指轻贴唇边示意,杏儿不明所以,但仍乖乖地噤了声,静静等在一旁。 汐宸闭目坐在那里,乌发披散,面色透着一丝苍白,仿若没有生气的瓷偶。 “大人……船……准备好,天昼……水鬼……开始凿船。”微弱的声音顺着风传来,那是相隔不远的另一间厢房之中,赵翊正在与属下的密谋之声。 等到了。 汐宸缓缓睁开眼,他这幼时卧病,日斜睡起无聊甚而练就的耳力,也算是有用处了。 之前偶然在殿外听到了珩王密令赵翊配合天昼人沉船,他就知道,此次和亲,绝不能让汐珠去。 赵翊所求为何,他很清楚。 父王……呵。 “杏儿。”汐宸起身,拿过早已备好的一个包裹,递给杏儿。 “到船首去,我知你水性不错,帮我把这包东西送回宫,交给‘汐宸’。”汐宸吩咐道。 赵翊不会留着杏儿的命,现在就得让她离开了。 “啊?咋送?”杏儿懵住。 汐宸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游吧,到护航的斗舰上,斗舰会返航的。” 瀛海人善水,杏儿的娘是采珠人,杏儿水性相当好。就连汐珠,在杏儿的影响下,也水性不错。天昼人不会费心思弄沉小小的斗舰,探路的斗舰护在楼船前方,离得并不远,即便是雨夜,杏儿也应当能轻松游过去。 待杏儿一脸懵地离开,汐宸又等了片刻,直到听到船底隐隐传来敲击之声,他才起身,来到青瓷灯前,嘴角勾起,像猫儿玩闹般,伸出一指,缓缓把青瓷灯台推倒。 薄如纸的瓷釉在触地的一瞬间,就碎成了无数片,火油四处滚落,很快就撩着了帘帐。火蛇顺着帘帐爬上船舱顶,迅速蔓延开。 浓烟四起,门口的守卫发现不对劲,推门冲入。躲在门后视线死角处的汐宸趁机闪身而出,避过守卫视线,溜溜达达来到甲板之上。 “唔……让我猜猜,是左边还是右边呢?”汐宸笑眯眯往左边溜达过去。 赵翊对汐珠什么心思,汐宸很清楚。 珩王恐怕也清楚。 瀛海联合天昼,戏耍了赤炎。但船没了,公主还是要嫁的。天昼不会允许瀛海和赤炎联姻,他们不会放过汐珠。 珩王猜不到吗?他当然猜得到,所以他派了赵翊。 赵翊不会让汐珠死,但也不会让公主活着。 赵翊会藏起汐珠,从此让汐珠不明不白地跟着他,甚至连妾室都不如。 呵,真是我们的好父王呢。 公主被天昼人杀死,和亲不成,赤炎挑不出毛病,天昼放心。只是损失一个女儿而已,况且,他还“仁慈”地给留了一条生路呢。 “呀,猜对了呢。”汐宸来到船舷左边,隐约瞧见楼船边停靠着的斗舰。 前方是天昼人撤退的路线,定有天昼接应。后方跟着赤炎人,只有左右两侧可走。左侧是茫茫瀛山,右侧是赤炎地盘。赵翊肯定会把接应的船安排在左侧。 汐宸收起笑,拧了自己胳膊一把,眼眶瞬间通红。 “救命~来人啊!”汐宸哭哭啼啼奔向船舷边,装作偶然发现停靠的斗舰的样子,对斗舰上的人命令道: “快!船舱大火,赵将军被困在舱里了,你们快去救他!” 斗舰上人也看到了楼船船舱那边冲天的火势,再加上他们本就是得了令来接应公主和赵翊的,所以并未多想,只是以为公主是在赵翊授意下才找过来的。 几人立即爬上楼船,冲向船舱,仅留了一人接应公主。 “你也去,我好担心赵将军,呜呜呜,我一个人在这里可以的,我等你们救赵将军回来。” 汐宸哭得梨花带雨,好一个柔弱美人,令人不忍心拒绝他分毫。剩下的那人也立即听令冲向船舱。 “嘶,疼死了。”汐宸一边揉着自己掐疼的地方,一边探头往斗舰瞅。 楼船比斗舰高出两人身,对于汐宸来说,要爬下去可不容易。他眉头紧蹙,犹豫片刻,还是撩起裙摆,笨拙地翻过船舷,抓着垂在船壁上的攀绳尝试下滑。 一开始还是很顺利的,虽然雨水导致绳子湿滑,但一个个粗大绳结抓握起来还算容易,汐宸虽然体弱,但好歹是名男子,抓着绳子往下滑还是做得到的。 但不幸的是,楼船突然进入了一片水流湍急区域,楼船顿时被水流冲击得左右摇晃起来。汐宸下方的斗舰也被冲得飘远了些,此时如果汐宸下去,会直接掉到水里! 他可不会水!汐宸没办法,只能吊在绳子上,等着斗舰再漂回来。 雨夜中,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楼船火光冲天,汐宸挂在船壁之上,宽大的裙摆在风中翻飞,在火光的映照下,摇摇欲坠,令人惊心动魄。 一艘艨艟正在快速靠近,船上一人紧紧盯着艰难挂在船壁上的汐宸,手下意识紧握在船舷上。 突然,楼船猛地一晃,挂在船壁上的人如蝴蝶翩翩坠落,扑通一下落入了江中。 艨艟上那人片刻没有犹豫,也一头扎入水中。 “卧槽!太子殿下!你不会凫水啊!你跳什么?!” “来人!草,老子也不会水啊!把那些天昼船夫带来,谁会水!快下去救人!” 水中的汐宸倒是没看上去的那么情况危急,他入水的瞬间,就抓住了斗舰垂在水中的缆绳,况且他虽然不曾浮水过,但瀛海人天生亲水,他倒不至于惊慌失措,反而还觉得现在倒也方便了,可以顺着水中缆绳游到斗舰上去。 所以汐宸还有余力,能听到不远的艨艟上,那帮赤炎人在喊什么。 太子……汐宸恍然大悟,原来那脸覆狼首面具之人是赤炎太子! 堂堂赤炎太子,为什么会…… 还不等他细想,汐宸忽然感觉水下有一双如铁铸般的手臂紧紧勒住了他的腰,力气大得差点没把他勒背过气去。 “咳咳……你!”汐宸看着那人从水中露出的脑袋,头上赫然顶着那个狼首面罩,此时那面罩已经掀开大半,像顶帽子似的歪扣在那人脑瓜顶上! 露出的脸……乌漆麻黑看不清楚。 那人力气颇大,一手托举起汐宸,一手拽着斗舰缆绳,单手就把他扔上了船! 汐宸狼狈从船上爬起,回头看向那人,那人正抓住绳索往这边移动,明显也是不会水,笨拙得很。 “抓住我!”汐宸伸出手,想助他一臂之力。 此时水势忽然更加急,甚至形成了几处小的漩涡,这些漩涡对于大船来说,影响不大,但对于水中之人,就凶险十分了! 突然嘣的一声,连接着斗舰的缆绳居然受不住力,崩断开来,眨眼间,水中人就被漩涡裹挟住卷走,没了影子。 汐宸怔愣住,呆呆地看着空无一人的水面。 “阿弟!”旁边突然又冲过来一艘破破烂烂的小船,船里进了半船水,都快沉了,但冲势极快,砰地一下撞在了斗舰上。 破烂船当场碎成两半,船上小李子眼疾手快,提起公主的衣领,一个纵身,就越到了斗舰上。 汐珠顾不得别的,上了斗舰后就直扑向汐宸:“你没事吧!狗宸!受伤没!” 汐宸浑身一震回过神,感觉心口一阵绞痛,心疾犯了。他强忍着疼痛,抓住汐珠,用最后的力气道:“汐珠,救他,他不能死!” 赤炎太子不能死在这里! 汐珠一愣,她和汐宸心意相通,见他如此,犹豫都没有,把汐宸推给小李子,扭身一头扎进了水里! 汐宸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忍着疼,使劲盯着水面。 始终没有人上来。 又一阵剧烈的疼痛涌上来,汐宸再也忍不住,晕倒在小李子身上。 第4章 第 4 章 雨越下越大,风卷起浪,如咆哮巨兽,压顶而来。 冰冷的水浪兜头浇下,视野瞬间模糊一片,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借助楼船火光,汐珠隐约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道人影正在挣扎。她一个猛子扎入水中,直往那个方向游去。 瀛海人善水,汐珠水性很好,再加上她力大无穷,即便此时江中波涛汹涌,她也能如破浪的银鱼般灵活穿行在波涛之间。 然而,即便汐珠丝毫没敢耽误,但等她游到时,水面已没了那人身影。 顺着水流,汐珠又往前找了片刻,仍是没见到人。此地离船已经不近了,汐珠犹豫了一瞬。想到汐宸刚才的样子,她终还是咬牙深吸了口气,又一个猛子往更深处扎下去。 瀛川水域一向多暗流漩涡,那人恐怕已经被卷走了! 果然!汐珠往下潜了数丈深,隐约见远处模模糊糊一团黑影,正被暗流裹挟着往更深处拖去,要是再晚一点,就难找了! 水流速度极快,要想追上,汐珠只能跟着扎进暗流,顺着水势摸索过去。 那人没有挣扎,似乎已经昏过去了。但姿势却很奇怪,一般人在水中失去意识,浑身应当是松散的,但这人却紧绷着,僵直成一长条。 不会是棵枯树吧……汐珠暗道不好。 她用力划了两下,追上那黑影,水下视线很差,直到摸上那人身子,汐珠才确定。 捏一捏,软的。还好,是人! 手下的皮肉一僵,绷紧。汐珠没有在意,她正想办法把人拽出暗流。 游近才发现,这人被一根缆绳死死地缠住了,双腿捆在了一起,怪不得在水中僵成那样子。汐珠也没有试图给他解开,捆着正好,倒是方便她拖人! 她把绳子缠在自己腰间,拽着绳子奋力往上游,打算把人生生拖上去。 管他活的死的,先弄上去再想办法! 汐珠此刻早已累得脱力,先是划了半宿船追上来,再是急流中寻人,就算身负千斤力,此时也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水下暗流不是那么好挣脱的,她只能顺着暗流的流向一点点往边上挪,绳子上拖着的人此时就像沉重的船锚般,坠着她。 汐珠没办法,只好放弃拖拽,再顾不上男女大防,用缆绳把那人和自己紧紧绑在一起,背在后背上。 背上那人似乎挣扎了一下,汐珠心中一喜,还活着就好! 他们此时已经被暗流带到了很深处,周围伸手不见五指,汐珠只能凭感觉游动,胸口憋着的一口气也几乎耗尽了,再不上去,她自己也危险了! 突然!背后那人一直不动的手臂突然抬起,从背后搂抱过来,用力按住汐珠的肩,把她整个人往自己怀里按! 汐珠一惊,刚想要挣扎,就见一道庞大的黑影从侧面压过来! 背后那人拽着汐珠猛地一转身,自己却被那黑影撞个正着! 那是一根巨大的枯木!恐有数百斤重! 水浪裹挟着无数泡沫,冲击而来,汐珠眼前顿时什么都看不见了。那根枯木从他们身边擦过,很快消失不见,而他们则被这股力冲击得抛向一侧,身不由己地翻滚着。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等汐珠缓过劲儿来,发现他们已离开了暗流。背后的人仍然紧紧抱着她,把她整个人护在自己怀里。 汐珠片刻不敢犹豫,立即使出所有力气,向水面游去。 “哗啦——”破水之声响起,空无一物的水面上钻出一道人影。 汐珠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顾不上自己,赶忙解开身上缆绳,把背后那人拽到身前。 “你怎么样?!喂!”汐珠猛拍着那人的脸,那人双目紧闭,几无呼吸。 这人恐怕伤得不轻!在水中无法施救,汐珠不敢再耽误,她环顾四周,水面上不见任何船只的影子,他们已经不知道漂了多远! 乌云遮蔽下,天空不见月色,汐珠无法分辨方向,只隐约见远处似乎有高山隆起。 汐珠顾不得多想,拖着人,向着那山游去。 …… 汐珠拖着人,不知道游了多久,才看到河岸。 此时她已经筋疲力尽,用尽最后的力气,把人先推上岸,自己又浮在水中半天,才攒了些力气爬上去。 上岸后汐珠连喘匀气都顾不上,立即翻看那人伤势。 正面看上去没什么,但一翻到背面,汐珠心中不禁咯噔一下。 一根有她手腕那么粗的断枝,正插在那人背上! “呜呜……这可怎么办。狗宸,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汐珠捂住嘴,使劲忍住眼眶中泛起的泪。身为金尊玉贵的公主,她哪里见过这场面。 雨还在下,汐珠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四周一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隐约感觉到此处似乎是山壁间的一小片沙地,前方不远就是山岩。 “得找地方避雨,对,避雨。”汐珠自言自语,给自己壮胆,她深吸一口气,咬牙再次把人扛起来,跌跌撞撞往山壁的方向走。 “轰隆——”一道惊雷响起,劈开了漆黑天幕。 汐珠吓得一哆嗦,差点把背上的人扔了。她缩着头,嘴上不停念叨着诸神保佑,生怕那雷劈到她头上。 “呜呜……我再也不举大鼎了,我回去就献牲祭,我亲自去捉,捉一头大野猪!不不不,别碰到野猪,还是鹿吧,鹿!”汐珠吓得语无伦次,幸好雨水浇了满脸,偷流的泪无人发现。 “呵……咳咳。”被汐珠粗鲁扛在背上的人突然一阵猛咳。 “你醒了?!”汐珠惊喜,她赶忙把人放下来,搀扶着他靠坐在岩石上。 她没头苍蝇般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能避雨的地方,只好凑合在这岩石边靠靠。汐珠站在这人身前,一开始她想帮他拍背顺气,但顾虑其伤势,手抬起来又放下,最后只能无助地立在那里,试图用自己的小身板来帮对方挡雨。 对方慢慢缓过气,不再咳水。汐珠松了口气,她小心翼翼地瞄了瞄插在那人后背的断枝,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怎、怎么办,你的伤……我、我。”汐珠语无伦次,这伤势必须处理,否则神仙也扛不住,她心中焦急,不知如何是好。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地上,仰着头,安静地看着汐珠。 又一道惊雷响起,照亮半边天空。 也照亮了那人面庞,狼首面罩早就不知所踪,面罩之下,是一张带着异域风情的脸:眼眶深邃,鼻梁高挺,眼睛居然是灰蓝色的,湿发打着卷贴在面庞…… 像只淋湿了的卷毛小狗,汐珠暗道。 “上面。”那人突然费力地抬起手臂,指了指侧方一处岩壁之上,哑声道。 “啊?”汐珠莫名,抬头看去。上面那是……一个山洞? “山洞?!太好了!”她高兴得几乎要蹦起来!早春的江水寒凉,上了岸后,冷风吹着湿衣更是难挨,她早就觉得浑身冷得不行,本以为要在这雨中熬一整夜,生死由天,没想到柳暗花明,这山壁上竟有一山洞! 汐珠立即跑过去,琢磨如何爬上这山壁。走到近前才看见,山壁一侧隐蔽处,居然开凿了一条一人宽的窄路! 汐珠踩上去试了试,那窄路依山壁而凿,直接在岩石上开了槽,供人蹬脚,虽狭窄,但很是结实。 “有路!可以上去!”汐珠高兴地跑回来,蹲在那人身前,“来,我背你!” 此时汐珠也顾不得隐藏她那一身蛮力了,活命要紧! 那人看了看蹲在自己身前一小团的汐珠,偏过头拒绝道:“不用。” 他挣扎着想站起身,忽感一双小手抓住他手腕,带着令人无法反抗的力量,把他拽起。紧接着他感觉自己撞到了那一团柔软上,整个人被顶起,可惜那一小团实在太小,他两条长腿还拖在地上。 就像小鸡崽,顶起了大熊。 赤炎太子:“……” 瀛海公主:“0_0” 汐珠脸颊发烫,愈发尴尬。她总不能把这人腿也抱起来,也不能像刚才似的,把人像扛麻袋般的扛在肩上。 公主形象虽然早就没有了,但女子矜持还在的! “……我扶你。”最后汐珠只能选择扶着那人手臂,给他借力。 但这样的姿势,来到那山壁处再想往上去,却是不行了。那山道仅有一人宽,两人并肩过不去。 那人轻推了下汐珠,示意她走前面。 “你自己能行吗?你走前面,我扶着你些。”汐珠不放心。 “不用。”那人哑着声拒绝,站在原地,等着汐珠先走。 岩壁湿滑,前面的人如果跌倒,会撞得后面的人一起滚落,他不可能让她走在自己身后。 汐珠只好自己先上,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还好这人走得虽慢,但还算稳当。 两人顺利进了洞,洞中漆黑一片,汐珠什么都看不见,她在洞口仔细听了听,未见有什么异响,才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走了进去。 “停。”汐珠正伸着双手瞎摸着往里走,身后那人突然叫住她。 “就在洞口。”说着,那人已席地而坐。 汐珠听话地退回来,蹲在洞口角落,双臂紧紧抱着膝盖,浑身瑟瑟发抖。湿衣贴在身上,冷风从洞口灌进来,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这环境,生火是别想了,好歹现在有了挡风遮雨的山洞,这夜,只能硬熬。 “我、我帮你吧?”汐珠见那人正在费力地试图单手脱去上衣,处理背上的伤口。她看不下去,尽管自己怕得不行,还是走过去帮忙。 汐珠上前,小心翼翼地帮他褪下外衣。天雷闪过,她这才看清,这人背后伤得有多重。整个后背血肉模糊,那根断枝深深扎进一侧肩胛骨,暗红的血顺着背脊淌下来,浸透了残破的衣料。 “嘶,好疼。”汐珠忍不住喃喃道。 “不疼。”那人哑声安慰着汐珠。 他拽住汐珠的手,放到那插在背上的枯枝旁,轻声道:“帮我,拔、出、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汐珠的手一颤,飞速弹开。 她从没见过这么多血,那伤口周围的皮肉翻卷着,泛着惨白色,被江水泡得发胀,看着触目惊心。深埋在皮肉中的断枝随着呼吸微颤着,细细的血沫还在持续从边沿溢出。 汐珠连碰都不敢,更别提还要从肉里拔出,她下意识后退,直到撞上身后的岩壁,才回过神。 “呵……咳咳。”那人被汐珠的样子逗笑,不再为难她,又自己尝试了一次用另一只手臂够向后背,显然,够不到。 他索性不管那断枝了,直接从怀中掏出一个兽皮小囊袋,里面是金创药,他递给汐珠道:“撒上去,直接撒。” 那兽皮囊袋防水性不错,里面的药粉半分没湿。 汐珠接过药粉,小脸严肃地绷着。半晌后,她咬着牙,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放到那断枝上。 “我、我拔了?”汐珠颤声问。 “不用、勉强。”那人本闭目静待,听闻她要动手的话,意外地睁开眼回过头。 “不、不勉强。”汐珠的声音都带着颤,小脸煞白,分明是怕到不行。可她知道,她必须帮他,这里只有他们两人,她若不帮他处理好伤口,这人恐怕会熬不过去! 况且,他这伤,是替她受的。 汐珠咬咬牙,手一点点握紧。 “你……”那人刚想再劝,那断枝没那么好拔,以女子的力气,恐怕要费些功夫。然而还没等他话说完,汐珠已经手上猛地一个发力,噗的一声,断枝已干脆利落地拔了下来。 “唔……不错。”那人额头青筋暴起,吞掉已到嘴边的痛呼,咬着牙夸赞。 随着断枝被猛地拔出,温热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得汐珠胸|前、脸上全是。汐珠终是忍不住,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她一边无声地掉泪,一边往伤口上慌张洒着药粉。 血止不住,药粉全被冲掉。汐珠急得没办法,掀开外裙刺啦一声撕下来一块内裙下摆,团吧团吧就往伤口上按。 血很快浸|透了布料,但还好,药粉不会再被冲走,血涌出的速度开始变缓。汐珠见此方法有用,当机立断又撕下来一块内裙,撒了药按在伤口上。 待血终于止住,汐珠整个人都虚软了下来,跌坐在地上,失神地看着自己沾满了血迹的双手。 一双大手伸过来,帮汐珠擦掉了溅到脸上的血,然后拉过她的手,小心翼翼地用衣袖帮她一点一点擦干净。 汐珠半晌才反应过来,顿时羞红了脸,她嗖地抽回手背在身后,暗骂这人太过唐突。想这人也是好意,不好责怪,只得讷讷道:“我、我再帮你包扎下。” 说完就熟练掀起衣摆,准备再祸祸内裙。可惜,掀开外裙露出的却是襦裤,内裙刚才就已经被她撕没了。轻透的绫衣襦裤沾了水,变得半透明,贴在肌肤之上,似有若无。 汐珠迅速放下裙子,脸涨得通红。 “不用包。”见汐珠窘迫的样子,那人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拒绝道。两人的衣服都是湿的,血既然已经止住,确实不包扎更为合适。 两人都不再说话,汐珠是羞窘得不知说什么好,另一人则是不善言辞,总是惜字如金的样子。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只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冷风一刻不停地从洞口灌入,他们虽然躲在背风处,但也不太好受。汐珠浑身还湿着,此时冷得受不了,她双手环抱住自己,头埋在两膝之间,缩成一小团。 背后忽然贴过来一具炽热的胸膛,那人展开长臂,把汐珠搂到了怀里,宽阔的胸膛贴着汐珠纤细的背。 汐珠下意识挣扎了一下,那人松了松,然后又试探地圈住她。 “不保暖,会病。”那人解释道。 男女授受不亲,汐珠知道她应该拒绝,甚至给他一巴掌大骂他登徒子。但那炽热的温度,令汐珠实在贪恋,她终是忍着羞窘,默默接受了。 迷迷糊糊间,汐珠陷入沉睡,肩背被温暖着,但她仍然感觉冷,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湿透的衣服裹在身上,持续带走身上的温度。 汐珠又往身后那人怀里钻了钻,像只贪恋温暖的猫儿。身后男人却放开了她,汐珠不依地哼哼着,那人似乎摸了摸她的脸,安抚地说了什么。 那人离开了一会儿,很快又回来,再次抱住了她。汐珠感觉身前似乎也多了一团热源,湿衣在前后热源的烘烤下,慢慢变干。她终于不再颤|抖,慢慢睡熟了。 …… 汐珠被一阵鸟鸣唤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洞顶呆了片刻,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身前不远处燃着火堆,这火哪来的?怪不得昨天后来不再感觉冷了。 汐珠龇牙咧嘴地撑起身子,只感浑身酸痛。身上滑落一件宽大的外衣,她捡起,是那人的。 但洞中此时只有她一人,汐珠爬起来,向洞口走去。 迎着刺目的晨光,汐珠缓步走出山洞,仿佛一脚踏入了碧水山青之中。 昨日那狂暴的江水已经恢复了平静,在晨光中泛着粼粼波光。山壁之上,崖柏青翠欲滴,山石被雨水冲刷得清透干净,整片山水都透着清新的水汽。 “醒了。”汐珠站在洞口欣赏这山水,忽闻人声,吓了她一跳。 是那赤炎人回来了,那人单手提着两条鲜活的江鱼,正缓步向洞口走来。汐珠见状赶忙上前,想接过鱼让他歇歇,那人却微微侧身躲开,不让她沾这腥气。 “你的伤……?”汐珠问道,这人昨天伤得那么重,今天就行动无碍了? “无碍。”那人笑笑,汐珠偷偷看他,这人冷着脸的时候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一笑起来倒是柔和很多。 两人回到洞内,那人给火堆又添了些破木板,准备烤鱼。 “我来!”汐珠赶忙上前帮忙,这人伤得如此重,那半边臂膀恐怕这几日都动不得。 汐珠接过鱼,帮忙烤着。那人还裸着上身,白日看那伤口更是惨不忍睹,断枝拔出后,留下一个深深的血洞,看着倒是收口了一些,但依然还是血肉模糊的,红肿了一片。 伤成这样,这人还能到处乱跑,不愧是赤炎蛮人,汐珠暗叹。 汐珠琢磨着这人身份,也不知汐宸为何非要救他。 “昨日……谢谢大人救我。”汐珠小心地试探,她昨天隐约看到这人把汐宸扔上了船,但她不知二人为何落水。汐宸当时应该是冒充她的身份,汐珠不知道这人有没有认出来,她怕露了破绽,只能模棱两可地探问着。 这个道谢,既可以是指昨日他抛汐宸上船,也可以是指帮她挡住水下巨木。 结果这男人倒像个闷葫芦,一句话也不接,只瞥了她一眼,就继续自顾自地在那倒腾火堆,这破火有什么好倒腾的! 汐珠看向他手里拿的破木板,随手也拿起一块扔到火堆里,随口问道:“这木板哪里寻来的?” 昨日雨下得那么大,外面是找不到干柴的,也不知这人从哪里找到的这些木板,居然都是干燥的,昨夜要是没这火,她恐怕要冻病了。 那人眼神往洞内瞟了下,还是没回话,汐珠都要气笑了,索性也不再搭理他,举着鱼慢慢烤着,也不再说话。 “炎璜。”那人突然道。 “什么?”汐珠愣住。 “我名、为炎璜,公主,如何称呼?”炎璜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汐珠手里的鱼啪嗒一下掉落到火里,溅起的火星瞬间撩着了她的裙摆,炎璜腾地起身,手忙脚乱帮她扑灭,汐珠却顾不上这些。 汐珠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人是炎煌? 赤炎国君炎煌? 要与她和亲的那老头? ……好像没人说过赤炎国君是老头。这人真是炎煌? “你是赤炎炎煌?”汐珠不敢置信地再次确认。 炎璜点头,看着汐珠,等她回答。汐珠瞪着大眼,神游天外。 汐珠不会想到,此“璜”,非彼“煌”。 这一任赤炎国君的本名为炎烬,这个“煌”字,其实是封号。“烬”字因不详被赤炎人避讳,故外人只知赤炎国君称炎煌。 至于炎璜的名字撞了帝王名讳?炎煌本人毫不在乎礼教,大臣劝他大婚,他扭头就封了侄儿为太子,还任性地令炎璜可不避讳名讳。其间秘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汐珠哪里想得到,世间居然还有如此肆意妄为之人。 炎璜见汐珠半天不回,又催促道:“名字?” “……汐珠。” 炎璜的唇角微微勾起,把自己烤得焦香的那串鱼递给汐珠,转而拿起她掉在火里弄脏的那条,毫不介意地清理了下灰就吃了起来。 不知在思索什么的炎璜没注意到,汐珠接过了鱼,却没有吃。 汐珠的神色慢慢变得凝重,她盯着炎璜,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丝毫没有心情吃鱼。直到炎璜疑问地看过来,她才掩饰地扯起嘴角,回他一个温柔地笑。 炎璜一愣,不自在地偏过头,哑声道:“乌纶。你可以、叫我乌纶。是、蛮语,狼的意思。” 乌纶是炎璜的乳名,蛮人的习俗中,亲近之人会互称乳名。 “好,乌纶。”汐珠温柔回应。 炎璜仓皇起身道:“我去、捡柴。” 背身离去的炎璜没有看见,汐珠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褪去,眼神一点点沉了下去,慢慢变得冰冷。 汐珠现在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赤炎炎煌若身死,则瀛海危机立解。 第6章 第 6 章 汐珠开始暗暗观察炎璜。 女子不得参政,汐珠从没接触过朝堂之事,但是坊间传闻还是听到过不少。 相传赤炎国君炎煌残忍嗜杀,甚至喜饮人血! 那人是否会饮人血,汐珠不知,但残忍嗜杀是肯定的。汐珠之所以会毅然同意和亲,是因为父王给她看了一份战报。 三个月前,原天昼国北方最繁华的都镇,天河渡口所在的江城,被赤炎大军覆灭。 满城三十万人口,被关在城中生生烧死。大火燃了七天七夜,半边苍穹烧得赤红如染血,江城人的哀嚎传出城外数里远,灰烬像黑雪般漫天飘落,把奔腾的天江水,都染成了黑色。 经此一役,原中土霸主的天昼国损失惨重,丢失近半疆土,龟缩至天江以南,不敢再出。 汐珠无法想象,若赤炎铁蹄踏入瀛海,令瀛海之国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瀛海国都瀛城,也如江城般在大火中灰飞烟灭。 那她这个瀛海公主,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她将无法面对瀛海百万民众,无法面对那一双双充满景仰与信任的眼睛。 炎璜抱了一堆破木板回来,放在一旁备用。汐珠看着他,不敢想象此时显得如此平易近人的人,会下令残忍地杀害一城之人。 传言炎煌武力卓绝,刀枪不入,这必是夸张了。但这人身手确实不错,体质也十分强悍,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像没事人一样。 她要如何才能…… “我们何时离开?”汐珠问。 炎璜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皱起眉头:“今日、不行。” 炎璜吐字简短,总是停顿,汐珠只当他是不熟悉中土语言,没有深究。 “为何?”汐珠追问。赤炎人丢了国君,恐怕会倾尽全部力量来寻人,他们就在江边,找到他们并不难。 要杀死他,必须在赤炎人找来之前下手。 “雨。”炎璜回答,然后起身又准备往洞里走。汐珠也起身想跟上,却被炎璜拦了下来。 “你,等在这。”言毕,炎璜就自顾自地往洞穴深处走去,消失在黑暗中。 洞穴深处阳光照射不到,黑漆漆一片,汐珠探着头看了半天,什么都看不见。 “神神秘秘干什么呢?”汐珠小声嘀咕,炎璜越不让她去,她越想去探个究竟,这里面还藏了什么秘密不成? 难道是赤炎人的秘密聚点? 汐珠眼珠一转,拢起裙摆,踮着脚尖,悄悄跟了上去。 往里走不远,汐珠就什么都看不清了,只能摸索着前进,隐约听到洞内有咣当咣当的摔砸之声,汐珠想到炎璜用来生火的破烂木板,难道……这洞里面藏了粮草物资?还是有什么先人宝藏? 好你个炎煌!藏着掖着不让她看,她堂堂一国公主,还会贪这点东西不成?! 汐珠越想越气,她非要看看,这蛮人藏了什么东西! 她顺着敲击声,快步往前走,谁想刚走了没几步,就哐当一下撞到一物之上。 “哎哟!什么玩意儿!”汐珠弯腰一手揉着撞疼了的膝盖,一手往前摸去。手下触感粗糙,能清晰感觉到木材的纹理,是个箱子? 这么大的箱子?汐珠又往前摸了摸,感觉这个箱子足有一人长。 洞穴深处的敲击声停止,脚步声传来:“汐珠?” 是炎璜听到声音,折返了回来。汐珠才不管他,她摸到“箱子”的接缝处,猛地掀起。 她倒要看看,这人瞒了她什么! “砰砰砰——”一阵崩断之声响起,“箱子”盖禁不住汐珠的巨力,被暴力拆开。一股霉腐之气传出,熏得汐珠掩面后退。 随着时间流逝,眼睛慢慢开始适应黑暗环境,汐珠能隐约看到“箱子”里似乎有不少东西。 黑漆漆一团东西旁边,是许多罐子,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什么,看不清。 汐珠好奇地凑近,伸手想拿起罐子查看。旁边却忽然伸过来一只手,猛地抓住她手腕! 汐珠吓得一哆嗦,下意识一挣,挥过的手碰倒了几个罐子。 突然!一道黑影从罐子中窜出,直射向汐珠的手! 那一瞬间,汐珠感觉时间仿佛变慢了下来,她几乎立即分辨出,那是一条蛇。 一条全身乌黑,背带金线,头部扁平呈三菱形的……毒蛇。 蛇口离汐珠的手极近,她已完全来不及躲闪。然而就在这危急关头,原本握住汐珠手腕的大手闪电般下滑,挡住了汐珠的手! 是炎璜!那毒蛇一口咬在了炎璜的手上! “啊!”汐珠吓得惊叫出声,炎璜被蛇咬个正着,脸上却半分慌乱都无,另一手如闪电般探出,精准掐住蛇头七寸,指节用力一捏,只听“嘎巴”一声,蛇的颈骨生生被捏断! 蛇口顿时松开,炎璜扯下蛇身,依然紧紧捏着七寸处,蛇颈虽已断,但蛇身仍然抽搐着,甚至盘上了炎璜的手臂。 “乌纶!”汐珠慌张地抓向炎璜的手,想查看他的伤势。 “勿动,未死透。”炎璜缩回手,拒绝道。 汐珠心神俱震,这人又一次救了她,他堂堂赤炎国君,为何…… “为何、进来?”炎璜一边摔打着那蛇,一边问道。 汐珠润了润干涩的喉咙,答道:“……找你。” 炎璜闻言点点头,他一手提着蛇,一手牵着汐珠,带着她往外走。震惊中的汐珠也没想起来抽回手,任他牵着。 回到洞口火堆处,炎璜抽出匕首,利落地划开蛇颈,嘴衔上去,开始吞咽。 他是在……喝蛇血?汐珠愣愣地看着,想到了赤炎炎煌喜食人血的传言。 原来……是真的。 汐珠偏头避过,腹中一阵阵反胃。 炎璜注意到了汐珠的不适,他安慰道:“无事,勿怕。” 他想到昨日汐珠被他背上伤口吓哭的样子,心中一软,伸手想摸她头安抚,但看到自己那满手污|秽的蛇血,又暗暗收了回来。 “那是什么蛇?有毒?”汐珠缓了缓,关心道。无论这人怎样,为了救她才被蛇咬伤都是不争的事实。 “乌棺蛇。”炎璜答道,此时他已吸干了蛇血,又拿起刀,刨开了蛇腹,取了蛇胆,生吞而入。 汐珠被恶心得够呛,扭过头不敢再看。 此时汐珠视线正好转向了洞内,隐隐约约能看到藏在黑暗中的那“箱子”,越看越感觉不对劲。 乌官蛇,官……棺? 汐珠忽然瞪大了眼,屏住呼吸细看。 “那、那是……棺材?”汐珠抖着手,指着黑暗中的那“箱子”,颤声问道。 炎璜抬眼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他还以为汐珠已经知道了,还胆子大到去掀了棺材盖。 炎璜眼力极好,能夜间视物,他一进入此洞,就看见了那棺材,所以才拦住汐珠,不让她往里走。 此处是一处悬棺洞,除了刚才汐珠掀了的那个棺材,里面还不少呢。 汐珠从他的神情中得到了答案,顿感自己三魂出窍。 她掀了人家棺材盖?还打烂了陪葬品?所以里面黑漆漆的那一团东西是……死尸。 汐珠倒抽一口气,尖叫一声,向洞外冲去。 她要去净手!净手! 炎璜皱了眉,担心地跟上去,见她冲到江边疯狂洗手,忍俊不禁。索性盘腿坐下,在洞外等着汐珠回来。 一股麻木感,从被蛇咬的伤口处蔓延而上,还好蔓延速度缓慢,应该能撑到搜寻的队伍找到他们。蛇血和蛇胆都有解毒的作用,但乌棺蛇毒性极烈,光凭这些还不够。 汐珠洗了不知多少遍,才心情沮丧地回来。炎璜闭目靠坐在洞口,似是睡着了,汐珠走过来他都没有醒来。 看着那黑漆漆的洞口,汐珠心里有些发怵,不太想进去。 “炎煌?乌纶?”汐珠轻声唤了两次,才把炎璜唤醒,他睁开眼,眼底透出一丝疲惫。 此时已经风起,天边的乌云席卷而来,雨又来了。 进入洞中,炎璜去洞穴深处又拿出许多碎木板。汐珠看着那些木板,再看看点燃的火堆,眼角抽搐。 这是……拆了人家棺材板烧火。 雨停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又开始下了起来。江面上再次卷起巨浪,冷风灌入山洞,周围温度迅速下降。 汐珠看了看堆在一侧的碎木板,这人是……早就料到雨会在下,所以特意又去拆了棺材板,储备柴火? 那人还赤|裸着上身,似乎一点都不冷。 这火堆,是为她准备的。 汐珠垂下眼眸,抱膝团坐在一旁,久久没有说话。 炎璜也靠坐在一旁岩壁上,闭着眼,似乎已沉沉睡去。伴着洞外的风雨声,汐珠带着满心的纠结,也慢慢睡了过去。 …… 深夜,汐珠被身侧那人沉重的呼吸声吵醒。 他怎么了?汐珠起身,挪到那人身前,轻声唤道:“乌纶?” 借着火光,汐珠发现炎璜的脸上泛着烧红,呼吸沉重。她伸手,小心地放在他额头试温。 “好烫!”汐珠被他额头的温度烫到,嗖地缩回手。 怎么回事,昨日受那么重的伤,他都没事,现在怎么烧成这样?! 看着他有些犯青的脸,汐珠突然反应过来,是那蛇! 她拽过炎璜的手,细细查看蛇咬的位置,果然,蛇咬处的两个细小孔洞泛着诡异的墨黑色,毒素正顺着血管向上蔓延,此刻他整条胳膊都呈现出了一种僵硬的青黑色。 怎么这样?!这人之前明明说没事! “怎么办。”汐珠急地在原地团团转,她一不会医术,二没有药。这荒山野岭的,就算想找人求助,都找不到人! 再这么烧下去,这人会不会死?! ……死。 汐珠突然愣住。 她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盯着昏睡的炎璜,许久没有动作。 洞口散落着不少碎石块,汐珠缓步走至洞口,搬起一块足有人头大的岩石块。 汐珠搬着岩石,来到炎璜身前。 她紧张得浑身颤|抖,身负巨力的她,轻而易举就把那块不轻的岩石高举过头顶。 砸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赤炎人没了能征善战的国君,定会败退回北方。 她也无须再去和亲,一生无法再回国。 砸下去。 砸下去! 岩石轰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