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的鲛人总爱哭》 第1章 幽冥地府 “大人……这真的……能行吗?冥君他……” “……少废话……本镇使……自有打算……” 车轴滚压地面,混淆着风声将声音吹的断断续续。 四周光线忽明忽暗,冷风裹挟着幽远的呜咽,传进耳里胆颤心惊。 …… 身体似是陷入深潭,四肢灌铅绵软无力,水流塞进双耳,万事万物都听不真切。 直到近在咫尺的惧怕声响起,宁嫣才终于脱离深潭,五感渐渐回笼。 “君上饶命啊!” 这声音五分颤抖,五分忌惮。 宁嫣被搅的头痛欲裂,不安的蹙起眉。 她缓缓睁开眼,待头脑逐渐清醒后,雪青色的眼眸流露出不甚清醒的茫然。 她还……活着? 宁嫣略有迟缓的收拢手指,粉嫩指尖相继嵌入掌心,隐隐传来的疼痛告诉她这并非梦境。 宁嫣脱力的闭上眼,心悸不止。 经脉断裂,粉身碎骨的疼痛仍历历在目。 妖界边境人烟罕至,鲜少人来。宁嫣自记事起便与个别妖族共处于此。 而她,是其中唯一的鲛人。 鲛人喜水,妖界边境有一断崖山,山中有清湖,湖中水质最为清澈,深受宁嫣青睐。 某日,她如同往常一般在清湖边戏水,临走时天雷滚滚,雷声阵阵,顷刻间大雨如注。 她正欲寻地避雨,却未曾料到这于她而言堪比极乐之地的地界,忽然冒出外来者要加害于她。 宁嫣自幼长于长辈的关爱中、同辈的谦让中,疏于修炼,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险,她死命抗争却无计可施。 最终使得全身经脉断裂,手骨、胸骨、腿骨皆碎裂。 豆大的雨水落在她身上,每一滴都令她疼痛难忍,似乎都在嘲弄她、妄图剥离她的生命。 宁嫣在不甘的绝望中感受生命流逝,最后的意识消散前,她隐隐听到对方附在她耳边讲—— “我要你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宁嫣猛地睁大双眼,刻骨铭心的疼痛似乎从脊背处开始蔓延。 她控制不住的颤抖,因极度的恐惧连声音都难发出,只在喉间溢出微弱的“喀喀”声。 “求君上息怒啊……” “小人为君上之心天地可鉴,这鲛人样貌上乘,性子温顺,是臣特意为君上千挑万选而出得可心人,若让她服侍君上,定能得君上满意……” 大殿恢弘,两侧壁墙内镶嵌的夜明珠整齐有序,散发出的光亮如呼吸般明灭可见。 殿堂内隐隐散发出的生死厚重感扑面而来,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令人望而却步。 宁嫣逐渐冷静下来,她窸窸窣窣撑起身,见身上白纱朦胧,身下雪青之色若隐若现。 再一抬眼,发觉周围皆是玄铁所制牢笼,笼身四面轻纱围绕,而有细风轻拂过,若隐若现,好似旖旎。 正面无锁,似乎并未要将她拘囿其中。 宁嫣将方才的话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她握紧双手复又松开,心中难免苦涩。 她的丹田灵力枯竭,鲛人鱼尾酸麻难忍,眼下将其幻化成双腿都极为困难。 走是走不了了,只是没想到重活一次,她竟要沦为此等地步,这叫人如何甘心。 宁嫣定了定心神,尝试调转灵力,四周无水,幻化不出双腿令她心中焦躁不安,不管怎样,起码再让她试试。 万一事情能有转机,总比坐以待毙要强得多…… 下一刻,一声轻嗤骤然响起—— “冥顽不灵。” 殿内侍从护卫跪倒一片,一个两个瑟缩着身子,半点声音不敢发出,生怕不小心触了霉头,引来杀生之祸。 专心之时的意外之音惊得宁嫣浑身一抖,她对眼前之势并不了解,但看这阵仗,对方的来头应该不小。 面前轻纱半扬,宁嫣下意识朝声源看去,透过扬起的轻纱,正巧让她对上一双威慑十足的眼眸。 那眸色极为深沉,只一眼,便似有千钧重的威压袭来。 宁嫣吃惊的瞪大双眼—— 高台之上,有一人身穿玄黑鎏金冕服,其上金纹鎏光,似有星河暗涌。 头上冠冕旒珠繁复,却几乎纹丝不动,冠冕之上,镶嵌着一块色泽甚为通透的暗红宝石。 宁嫣凭着本能低头垂眼,半个身子蜷缩着,心中杂乱,她想起来了。 冥府君主盛名三界,传言冥君冠冕上有一暗红宝石,宝石内汇聚着冥君的灵力,是冥河结界的主要力量来源。 宁嫣方才一眼,见一闪而过的灵光在冠冕上涌过,再加之听人称其为“君上”。 哪怕迟钝如她,也该明白过来此处并非妖界,而是—— 幽冥地府。 而位居高位之人,便是冥府君主,楚烨。 那眼下之地,大概便是幽冥宫殿了。 宁嫣顿时生出一种无力感。 冥君实力深不可测,传闻他喜怒无常,下手狠厉,一旦决定,便无转圜余地,生死之事也不过在其一念之间。 面对冥君,凭宁嫣这种修为的妖族来讲,根本毫无抵抗之力。 她无意识甩了下尾巴,笼中空间极大,这一下虽没惹出大动静,却也不可避免的使得笼身震颤。 晃荡而成的吱呀声在这静穆环境中便显得格外清晰。 冥君此刻面色深沉,墨色眼眸轻扫众人,连蔑视的神情都不愿给予施舍。 忽然而起的声音让他的视线在那白纱中有一瞬停留。 殿内众人屏息凝神,饶是听见异响也未曾抬头。 宁嫣咬紧牙关,小心翼翼将尾巴团起来,双手箍在上面,就差找条绳子将这不听话的尾巴绑起来。 楚烨将鲛人的动作、情绪尽收眼底,他无暇计较这些。 转而冷呵一声,吓得跪伏在地的众人又是一抖。 随后他慢悠悠开口:“刘镇使事到如今还要狡辩?” 语气平静,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却让人觉得威慑十足。 “你做的事当真以为本君不知?”楚烨缓缓道,“单幽冥魔兽一事,你便无可脱责。” 幽冥魔兽? 宁嫣对此有些印象,幽冥魔兽,通人性,有灵力,可作魔宠,是冥界独有。 不知何时起,魔兽会时常陷入狂躁,哪怕种类温顺的魔兽在陷入狂躁时亦会伤及众人。 甚至破坏冥河结界,此事层出不穷,令冥界众人苦不堪言。 冥界有一职,为冥河镇守使,负责镇守冥界与外界的连接结界,权利不小,在冥河一处几乎可肆意横行。 如今想来便是这现任镇守使刘氏,在职期间玩忽职守,导致陷入狂躁的幽冥魔兽逃出冥界,才得冥君传唤。 宁嫣眉心紧皱,她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是被人一路运到幽灵宫殿。 “冥河”、“冥君”、“镇使”等诸多词汇在她脑中逐渐清晰起来。 想来是她重生到冥河边,被镇守使发现,正巧后者得冥君召见。 对方知晓会被兴师问罪,于是想出将她作礼献给冥君,以为这样便可讨好冥君逃过一劫。 宁嫣早早听闻冥君并无妻妾,试图往幽冥殿里塞人的人数不胜数,却无一成功。 这镇守使面见冥君,不夹起尾巴做人,还大张旗鼓送人,生怕别人不知他的腌臜心思。 简直不知死活。 “在其位,不司其职,意图欺君罔上。” 楚烨语调缓慢,眸光犀利的扫过镇守使:“本君听闻你欺男霸女、仗势欺人已久。” 后者一听,慌张不已:“君上!小人是被冤枉的啊…定、定是有人胡说陷害小人啊!” “陷害?” 楚烨面色不变,旒珠后的一双眼眸却微微眯起:“嘴硬至极,这笼中鲛人也是他人用计陷害于你?” 宁嫣退缩到铁笼一角,她看了眼抖成糠筛的镇守使,见此人还在试图狡辩。 “这、这……君上后院无人,小人是怕君上空有烦忧无处宣泄,才惦记着为君上寻个贴心之人侍奉。” 楚烨:“哦?如此说来,镇使是一心为本君好了?” 刘氏迷失在阿谀奉承之中良久,早已听不出旁人言下之意。 见冥君言辞不如方才锐利,忙赶着说道:“小人确确实实一心为君上着想啊,君上大可仔细瞧瞧这鲛人!” 似是为了冥君能看清她的样貌,刘氏话音刚落,大殿中央的铁笼便好似听了指使般朝前移动几分,那轻纱幽幽荡起,隐隐露出鲛人全貌—— 双瞳剪水,宛转蛾眉。 面如凝脂,玉骨冰肌。 如绸如缎的鲛人鱼尾,其上鳞片光泽若隐若现,纯白无暇的纱幔绕在周围,更衬得她仙姿不染尘。 大有“澹潋结寒姿,团栾润霜质”之感。 其余人不敢抬头看,只剩冥君目光冷淡的望过来。 宁嫣:“……” 她微微皱了皱眉头,这刘氏事到如今还未醒悟,自己不活便算了,偏生要牵扯上她。 察觉冥君移开了视线,宁嫣愤愤的揉搓起身上白纱。 “鲛人受孕极为容易,若她能为君上诞下一子,也是此人福分……啊!” 痛呼声响彻殿堂。 宁嫣定睛一瞧,刘氏正以手掩唇发出痛苦的嘶哑声,指缝中不断渗出鲜血。 而她身前的地面上,赫然躺着一只舌头。 宁嫣眸中闪过惊惧之色,转而见刘氏面前的黑衣黑发男子正收起手中匕首,波澜不惊道:“君上之事,岂容你指手画脚。” 说罢便退回了暗处。 稳坐高台之人自始至终连姿势都未曾变过,幽冥之主掌管万物生死,在他面前,生死之事是最不值得一提的。 “带下去处死。”楚烨沉声道。 话音刚落,便有两名护卫将口中正在呜呜咽咽的刘氏拉走。 紧接着几名侍从干脆利落的将地上的污秽之物处理的干干净净,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幽冥大殿似乎又回归了往日的肃穆庄重,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好像都是错觉。 唯有大殿之中的铁笼,提醒着众人闹剧尚未结束。 “君上,这鲛人……” 黑衣男子于暗中走出,根据他以往经验来看,这鲛人大概率是要“丢”出去的。 可事情往往出乎意料,不等冥君发话,那看起来极为胆怯的鲛人反倒先开了口。 只见她双手抚在铁架上,半撑着身子看向高位之人,启唇道:“冥君。” 声音虽带着些久不开口的干哑,但仍能听出音色极妙。 宁嫣久不开口,刚吐出两个字就被冷风灌了嗓子,开始掩唇轻咳到停不下来。 宁嫣方才亲眼目睹杀生之事,忽然就对自己如今身处冥界这件事有了实感。 她也因此意识到了地位权利与修为的重要性。 妖界她目前回不去,留在冥界,势必要寻个靠山。 而最大的靠山便在眼前。 宁嫣竭力压下喉中痒意,撩开轻纱低声开口:“君上……” 下一刻便抑制不住咳嗽,再说不出一个字。 本身咳的眼中便闪出泪花,再一着急,眼尾更是直接有晶莹划出。 落在地上清脆一响。 莹白的珍珠滚至高台之下才肯罢休。 宁嫣见此,长久的委屈袭满全身,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发不可收拾。 大殿内不断传出“啪嗒啪嗒”的声响。不过片刻,玉阶之下便滚了一群珍珠。 “再哭,本君便让你再也哭不出来。” 冥君的威慑好用的很,宁嫣吸了下鼻子,顷刻间便止住了眼泪。 意识到自己不咳之后,她再次启唇道:“君上可否留下我。” 宁嫣自知此番若是把握不住机会,恐怕再也踏不进幽冥殿的门了。 她正欲为自己寻个好的由头能留下,转眼便听楚烨凛然的声音传来。 “废话多,杀了便是。” 第2章 鲛人泪珠 “啪嗒。” 毫无征兆的,玄铁笼中滚落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 寂静的幽冥殿中,一颗小小珍珠落地的声响都显得尤为清切。 只听接连几声清脆响声,那珍珠砸至地面,随即于地面上急促滚动,与其他泪珠对碰,最终停至玉阶下。 宁嫣此前除却那唯一一次被人逼至绝境的记忆,尚未经历过其他大风大浪。 面临死亡时的绝望虽彻心彻骨,但于现在的她来讲也只过去了几个时辰,如此短的时间内,她甚至不能从中吸取到一些教训,所以面对事情时根本做不到游刃有余,只能凭借本能给出反应。 鲛人自幼生长的环境相对安稳,被呵护长成的花苞连雨水都能让其折腰。 多年来的性子难以改变,她如今对生死看重,但面临执掌生死却冷酷无情的冥君说严重话时她还是无法心平气和。 那近乎威胁的口吻一出口,她心底并未完全消失的害怕与委屈便轰然泄出。 接二连三的泪珠从面上划过,落地便化为晶莹的珍珠。 楚烨坐在王座上静静看着这一幕,视线缓缓落在玉阶下那一片散发着微弱光泽的鲛人泪珠。 他半抬起眼,见制造这堆“垃圾”的罪魁祸首终于停止了她的创作。 楚烨微微蹙起眉心,他内心忽然升腾起一种想要令她持续下去,不要停止哭泣的念头…… 宁嫣呆坐在原地,脸上划过一丝茫然神情,直到此时她才终于意识到不对。 鲛人泪珠落地可化作珍珠这并非虚言,可事实上并非每颗泪珠都能化成珍珠。 起码于她而言一向如此。 宁嫣不曾见过其他鲛人,她自己向来只有灵力充沛十足时,泪水才会落地成珠。 玉阶之下满地珠子,她垂眸看着,感知到体内灵力依旧稀薄的可怜。 倘若不是脸上留有泪痕,她实在是怀疑这里除她以外还存有第二个鲛人。 恐惧逐渐被对自身异常的好奇取代。 宁嫣手心朝上,垂头眨眼,很快便有一滴清泪落下,到掌心时转而化为一颗珍珠。 珍珠色泽明亮,伴彩显出银蓝色,看起来极为深邃,通体散发出的冰凉感与之前相比更为明显。 鲛人泪珠凝聚而成的珍珠,能很大程度体现出一个鲛人的修为—— 珍珠越是明亮,越是上佳,代表鲛人修为越强。 宁嫣仔细观察手中泪珠,哪怕在她灵力最盛时期,哭出的珍珠也断没有眼下这般鲜妍…… 然而不等她深想,宁嫣顿觉掌心一空,定睛一看,哪里还有什么珍珠。 她略一抬头,见珍珠悬浮于空,周身裹挟着赤金色的灵力。 她下意识伸手去抓,指尖堪堪触碰之际,这珍珠便在她眼前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抹灵力划出的赤金色尾流。 她顺势而望,见那颗珍珠已然明晃晃出现在冥君手中。 楚烨目光沉沉,将鲛人的表情动作尽收眼底,他从未见过这般大祸临头还能分出神玩弄泪珠的人。 时下他两指捏住这颗圆滚的珠子,漫不经心道:“确实不错。” 宁嫣看着那颗在冥君手中微微发亮的泪珠,眸中盛满了疑惑。 然而那尾音刚落,这颗被冥君评为“不错”的珠子转瞬便化为了一滩银蓝色的齑粉。 长风一吹,于空中散尽。 见此,玉阶之下的侍仆哗啦跪成一片,纷纷低垂着头,颇有大难临头的意味。 玉阶之上,从始至终都未变过姿态的冥君竟也不再肃然危坐。 楚烨微闭双眼,单手扶额撑在扶手上,面色不变,周身气息却明显紊乱。 “都滚出去。” 冥君的语调依旧平静,可这平静之下蕴藏的怒意还是让在场之人皆为之一振。 宁嫣左右张望,见侍仆接连从她身边疾步走过,各个神情异常。 她忽然不想留在这了。 宁嫣手忙尾乱的调动起灵力,试图幻化出双腿随着众人一同离开。 因此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她没注意到冥君睁开双眼后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楚烨蓦地睁开眼,原本墨色的眼眸染上几分玄红,宛如红墨入水,令人惊心动魄。 眸中的冰冷与暴虐足以吓得人双腿发软,想要跪在地上求这位冥界之主平息怒火。 大殿逐渐安静下去,目光触及之处,那抹白纱看起来尤为灵动。 一道蓝紫色的灵光闪过,雪青色的鲛人鱼尾转眼间变成了一双白皙修长的腿。 腿上的白纱层层笼罩,可谓白纱中单白玉肤,一时之间竟分不出是人白还是纱更白。 宁嫣将那白纱往身上裹裹,脚尖触及地面的下一刻,她身体一轻,又突然失重,直接跌坐在地。 却并非原地。 察觉到自己来到冥君跟前,她抿了抿唇,紧张的吞咽口水,小心翼翼的抬头,恰好对上一双嗜血的眼眸。 宁嫣慌忙向后退几步,没注意身后,眼看要从玉阶之上滚落,眨眼间,便跌入一个陌生的怀抱。 在与冥君接触的一瞬间,宁嫣便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原本即将干涸的灵力似乎正在逐渐充盈。 犹如枯木逢春,萌芽再发。 全身脉络有刹那被疏通,舒服畅意之感将心中的恐慌短暂地抛之脑后。 冥君的怀抱,带着冥君的灵力将宁嫣围裹其中,使她的丹田缓慢充盈。 妖界有一物,名为回元丹,一颗价值千两有余,能在短时内快速使人恢复灵力。 如今看来,冥君于他而言,相较于回元丹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功效。 冥君的威压,自然带着他的灵力,宁嫣被灵力沾染后,泪珠便能次次化为珍珠。 难怪鲛人泪珠在楚烨手中都要更显光泽。 若她能日日与冥君接触,修为岂不是比她自己修炼更能突飞猛进…… “怎么不说话?” 宁嫣倏然回神,她略微仰头,意识到冥君的语气平缓到甚至能称的上柔和。 她压下心底的怪异,小声道:“君上方才……讲了什么?” 鲛人面色白润,楚烨抬手抚上她的脸,指尖划过眼尾。 观察到对方眼睫颤动的幅度加快,他极为恶劣的在那处流连,随后轻轻按压。 宁嫣大气不敢出,她不动声色的窥视着冥君的神情,可惜对方面上始终如一,令她完全看不出什么。 察觉到对方的手从她的脸移到了后颈,宁嫣微微瑟缩一下,启唇正欲开口,却在下一瞬下一瞬被人紧紧扼住喉咙。 “啊……” 浓厚的窒息感迫使宁嫣只能发出短促的字音。 本能的求生反应让她顾不得眼前之人的身份,只一味试图将扼住自身喉咙的手掰扯下去。 鲛人面庞本就白皙,眼下随时间流逝更显苍白。 灵动眼眸渐失神采,从中倒映出冥君格外俊美的脸。 以及,他周身逐渐发散出的、叫人难以忽视的玄墨之气。 幽幽红光从冥君眸中渐渐散出,看起来犹如一头大型嗜血的猛兽,眼中除却暴戾以外在无任何情绪。 宁嫣保留着最后一丝清明,见状,她挣扎不停的指尖逐渐平静下来。 转而钻出一抹蓝紫灵力,交叠的色彩以极快的速度攀升至冥君肩头,将那如黑烟般缭绕的雾气有片刻驱散。 楚烨眸中的墨红稍有弥散,随后,手腕一松。 宁嫣趁此时机挣脱禁锢,跌坐在地上大口呼吸,心有余悸后是劫后余生的松缓。 待她稍稍缓过神时抬头一看,冥君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墨红色的眼眸漂亮却深感危险,幽深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眼见那一团雾气即将攒聚,宁嫣下意识想阻止。 刚一抬手,手腕便被人整个圈住。 楚烨沉声道:“做什么。” 距离贴近,宁嫣能明显感受到对方不稳的心绪,以及逐渐混乱的气息。 那周身流露出的残虐与冷冽让她迟迟吐不出一个字。 直到尖锐的麻木感自腕骨传来,她才有所动作。 挣扎一下发现行不通,随后她才如实回答道:“帮君上缓解一下痛苦……” 楚烨闻言皱起眉头。 宁嫣被对方直勾勾的目光瞧的心悸,两人一时之间都未开口。 片刻之后,楚烨直起身,闭上眼不去看他,冷声道:“趁本君改变主意之前,快滚。” 话音刚落,铺天盖地的威压直面扑来。 宁嫣愣愣的坐在原地,如冥君这般可通天地的修为,释放的威压绝不轻。 可这威压虽重,却不似打压之意,反而更像……驱逐。 充满灵力的威压落到宁嫣身上痛苦是有,但更多的感觉却是久旱逢甘霖。甚至连持续刺痛的双腿都有短暂缓解。 雪青色的眸子微微亮了起来,她反观楚烨,见其面色不变,但额角青筋隐现,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冥君周身那一团黑色雾气逐渐扩散开来,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吞噬着赤金色的灵力。 宁嫣蹙起眉,没注意黑雾正朝着她脚边徐徐靠近…… “咔嗒咔嗒——” 宁嫣猛地回头,玉阶之下的鲛人泪珠似乎受到了某种力量波动,忽然毫无征兆的震颤起来,互相对碰。 宁嫣忽觉脚踝一凉。 她心下一惊,低下头,那黑雾不知何时已变成了触手模样,将她牢牢禁锢! 第3章 醉梦琼露 楚烨忽然睁开眼,瞳色转变成近乎妖冶的红。 冠冕上,那颗朱红与墨色混杂的宝石,此刻被墨色完全笼罩,几乎看不出原本面貌。 宁嫣无助地动了动脚,黑色触手有一瞬松懈。 她眸心微动,心中一喜,撑起身子试探性地缓慢后退。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做出动作,那触手便好似察觉到她的意图—— 竟在须臾间延长几倍不止,如藤蔓般绕上了她的腰腹。 宁嫣只觉腰上一紧,她便被钉在原地无处可逃。 触手冰凉顺滑,绕在腰上一圈又一圈,这感觉像是被某种蛇类攀缠,让她不自觉头皮发麻。 她不敢轻举妄动,可这触手却好似并不满足。 只见这条同她小臂一般大小的黑色触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径直从中间劈裂开。 黑雾在面前四散缭绕,转眼便重新聚拢,形成了几只模样相同的触手。 宁嫣的手脚分别被其缠绕,整个人悬浮于空中,她尚未来得及挣扎,便又落入一个已不算陌生的怀抱。 楚烨眼皮微抬,柔软的指腹在细腻的脸侧不住逡巡。 熟悉的场景再一次出现,宁嫣一眨不眨的看着对方的动作,生怕不注意就会被掐住喉咙。 看到手指逐渐向下,她紧张的吞咽口水,对方的手掌已经控住了她的脖子。 她眉心紧蹙,紧咬下唇,似乎在等待一场即将到来的凌迟。 但是几息过后,拢在脖颈处的手迟迟没有其余动作。 “说话。” “?”宁嫣小心翼翼与冥君对上视线,眸中满是疑惑。 “说话。” 冥君面无表情,嗓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冷冽。 宁嫣虽不理解,但不敢忤逆,她尝试着开口:“……君上?” 楚烨感受到掌心下的震动,沉默着点头:“继续。” “……” 楚烨并无表情,可始终注意着他的宁嫣还是捕捉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满足。 她不知道这细微的变化是由什么引起,但眼下的冥君,似乎要比刚才的更好说话。 意识到这点后,宁嫣试探道:“……君上可否不要绑我?” “嗯。” 楚烨道:“理由。” 问理由便是能商议。 宁嫣一向最会示弱,她敛了敛眸子,看向自己的手腕,低声道:“很痛。” 鲛人肌肤胜雪,易留痕,那触手单单由雾气凝成,表面足够平滑,却稍一用力便能在她身上留下紧勒的痕迹。 宁嫣见冥君顺着她的视线沉吟片刻,随后手腕和腰上一松,那触手当真松开了她。 她稍稍活动了一下腕骨,等她尝试重新起身时,腰上一热,被人老老实实禁锢在了怀里。 宁嫣略有僵硬的回头,侧腰传来的暖意不容忽视,她犹豫道:“君上这是何意?” 楚烨面上古井无波,一双红色眼眸紧紧地盯着她,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如同捕猎者窥伺着自己的猎物。 只不过冥君用不着窥伺,他正大光明着打量。 不知彼此对望多久,如若不是感受到那双手逐渐从肋骨处移到琵琶骨上,宁嫣或许还能说服自己这只是冥君的无心之举。 宁嫣身体紧绷,试探性地向外挪动。 然而她一动,腰上的力量收紧,转眼便被那只手羁束得更为厉害。 楚烨却像是看清她心中所想,淡淡开口:“本君何时应允你离开。” 宁嫣哑言。 不绑确实不表示允许离开,但谁不久前才说让她滚的? 她打破砂锅问到底:“那君上的意思是?” 楚烨静静凝视着她,看着这眼神,宁嫣总有种内心所想被尽数窥探的感觉。 “本君倒想问问,原本想留下的不是你么?” 楚烨的手指绕上她垂落的青丝,唇边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 宁嫣看着他这副模样,总觉得与刚才相比有种很浓烈的割裂感。 楚烨松开发丝,转而捏住她的下颌,语气不容置喙:“回答本君。” 宁嫣不敢反驳,轻轻点头:“是。” “很好。” 楚烨看她唇瓣开合,又问:“以什么身份?” 宁嫣略微斟酌道:“君上缺什么?” 楚烨掀起眼皮,勾了勾唇角:“侍妾。” 尽管心中早有预想,但当楚烨亲口说出时,宁嫣还是有一瞬间僵住了身体。 一想到今后要与冥界之主朝夕相处,而对方的性子阴晴不定,凭她从未伺候过别人这一点来看,保不齐会时常惹怒对方。 两人距离极近,细小的变化都能彼此感知,楚烨察觉她的僵硬,目光变得深沉起来:“怎么,不愿意?” “没……” 宁嫣否定摇头,但对方钳制他的力量瞬间提升,她下颌一痛,眼眶顷刻便染上了红。 她忍着痛重申:“我没有。” 楚烨见此,松开手倏然沉默下去。 片刻,宁嫣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发现怀中不知何时铺满了珍珠,看模样,像是她的泪珠。 她下意识回头,果真见玉阶下的鲛人泪珠失去了踪影。 楚烨来回拨弄着珍珠,听着哗哗声响,面上划过一丝愉悦。 他随手拿起一颗,脑中不断闪过鲛人哭泣时的模样…… 他的眸中倏然闪过凌虐的渴望,珍珠在他掌心越嵌越深,越嵌越深。 终于等他摊开手,掌心已出现一个极深的压痕,那枚珍珠静静躺在他手中,一息、两息…… 似是承受不住冥君摄人的气息,随之一声脆响,珍珠碎裂! 只一眨眼的功夫,宁嫣眼前便都是冥君向外四溢的灵力。 赤金色灵力与一大团黑雾相撞,前者想要将其驱散,后者意图将其蚕食。 眼前之景变化的过于仓促,宁嫣不懂怎么好端端的这两股力量突然剑拔弩张起来。 缠绑在腰腹的触手逐渐向上缠到她的胸口处,末了挑衅般晃了晃尾端,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收拢、勒紧。 顷刻间,宁嫣觉得五脏六腑似乎移了位,喉腔的空气滞留在内,进不去,出不来,连喘息都难以做到,憋的她脸色发紫。 倏然,一抹蓝紫色的灵光闪过,那大片触手像是被灼烧一般,迅速收回。 黑雾凝成的触手,在触碰到鲛人纯净的灵力时维持不住凝结状态,雾气向四周扩散,转而去继续吞噬那片赤金色。 胸骨被挤压的感觉渐渐上涌,宁嫣向来难以忍受疼痛,她皱着脸,一抹泪从面上划过。 “啪嗒”一声,落到冥君怀中的珍珠群里。 楚烨微微抬眸,见鲛人眼尾微红,紧咬下唇,隐忍模样甚是惹人垂怜。 宁嫣忽觉脸上附上温热,定睛一瞧,是冥君的手抚上了她的脸。 指尖划过眼尾,大有种为她擦掉眼泪的意味。 宁嫣看着眼前之人眸中残虐与清明不断交替,额角青筋暴起,赤金灵力不断被周身黑雾蚕食,却又奋力抵抗。 她试着朝那团黑雾打出灵力,看到灵光微弱,才察觉到自己体内灵力又逐渐稀薄起来。 宁嫣看向冥君,见他眸光混沌,周身赤金灵力逐渐被黑雾笼罩,咬了咬牙,心一横,朝对方贴了过去。 感受到对方肢体一瞬间僵滞。 她干脆利落抓过冥君的手,不留余力汲取着他的灵力。 赤金逐渐过渡到蓝紫,随后再由蓝紫反渡回去。 属于另一个人的灵力于经脉处游走,自手臂到全身涌过一阵淡淡的清凉感,心头燃起的炽烈之火似乎随之缓缓熄灭,如霏霏细雨轻拂过,到最后只余下温润、泠泠。 楚烨垂眸看向怀中之人,层层白纱裹挟,肌肤若隐若现,青丝如墨画,眼睫似花碟。 鲛人温凉的体温透过布料隐隐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浅淡幽香。 他闭了闭眼,墨红之色在眸中渐散…… 宁嫣敏锐地捕捉到空中那抹怪异感渐退,停下手抬头一看—— 黑雾已然烟消云散。 反观冥君,也已恢复如常。 宁嫣下意识想起身向后退,却不料脊骨处忽然涌起一阵灼热之感。 她瞬间挺起脊背,神态宛若惊弓之鸟,不敢有所动作,指尖却在无意识间抓住了楚烨宽大的衣袖。 宁嫣晃神片刻,那灼烧感便已从脊骨不断向上攀援,心底蔓延出一种冲动,叫嚣着她向眼前人贴近。 这滋味难以言喻,致使指尖不受控的轻颤。 似有一团烈火燃了满身,五感好似唯剩触感,她所触之地,一片炽热灼人。 她自醒后便发现身体有些异常,本以为这些异样皆源自心中惊慌,于是她刻意忽视、压抑。 宁嫣闭了闭眼,方才眼底的清明伴随着烈火焚身而消失殆尽,转而蒙了一层氤氲雾气。 叫她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面前之人的容貌。 浑身发软,这种无力感让她极度不安,指尖却跃跃欲试抚上了眼前模糊的脸。 肌肤相贴的感觉能够暂时缓解心底的虚空,宛若救命稻草般的触碰让她更加肆意妄为。 然而不待她下一步作乱,便在半途被人钳住了手腕。 楚烨低头一看,不禁冷笑一声。 这显然是中了醉梦琼露。 醉梦琼露,具有催情作用。 饮下之后,不肖半个时辰,便会陷入醉梦之中,沉溺情动,毫无节制。 想来是这鲛人起初灵力微弱,不足以让醉梦琼露起作用,但因方才吸收了他大量灵力,无意中催动了琼露发挥。 宁嫣被人抓住手腕,迷迷糊糊睁眼。 她看不清眼前之物,这种陌生感让他恐慌却迟迟得不到缓解,便只能扭动身子试图挣脱束缚,慌乱之中扯乱了身上的白纱。 白纱本就清透,如今一乱,露出大片白嫩肌肤,热意似浸入骨髓,随着时间流逝而显露在肌肤上。 胸膛略带薄红,裸露在空中得到短暂凉爽。 宁嫣蹙起的眉头有半刻舒展,可这点清凉之感远远不够缓解这宛若火种炙烤的滚烫。 反而令原本的困厄变得更加难以忍受。 她皱着眉想要挣扎,却因四肢绵软而做不出大行为。 这情形令她极其不悦,她难受的哼出声,脸侧意料之外贴上了另一片肌肤。 第4章 室内香炉 楚烨回过神时,掌心早已贴上了鲛人的面庞,此刻热意正从中缓缓传来。 鲛人因身体不适,眼中水雾氤氲,雪青色眼眸并未因此黯然,反倒如江面之上有层层白雾缭绕般朦胧幽婉。 楚烨端详片刻,指尖一动,划过长睫,随后抹掉上面并不成形的泪珠。 宁嫣颤了颤眼睫,她如今看不清外物,内心缓缓漫上恐慌,她下意识朝这手心蹭了蹭,试图寻求安抚。 白嫩的指尖触到对方手背,眼前之人似乎有一瞬间凝滞,察觉到对方意图将手收回,她颦起眉头,有些不安,唇齿间溢出不满的轻哼。 “不许动。” “老实些。” 楚烨一手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手顺势擒住那双细嫩手腕,防止她作乱。 鲛人看起来清瘦,手劲也不大,但实在太能挣扎,不一会,被他束缚住的地方便起了一圈红痕。 不等楚烨换个方式制止她,宁嫣却突然低声啜泣起来。 体内的燥热逐渐侵蚀着理智,连身体的控制权都被烈火焚身之感剥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眼下在做什么,只是依靠着本能寻找能缓解这种痛苦的解药。 可这“解药”分明近在咫尺,却因他的抗拒而令她备受折磨,这让宁嫣不安到极致。 内心的渴望迟迟无法填补,濒死的鲛人寻不到泉流净水。 一时之间,委屈、恐慌占满心头,转眼便泣如雨下。 楚烨见此,只得松开手。 鲛人泪珠落地之声属实吵闹,楚烨眉心微蹙,总觉得不得清净。 他静静凝视怀里人片刻,眼见那泪珠呼之欲出。 下一刻,他抬起手,在泪珠转化为珍珠之前,将眼泪抹去。 水渍留在指腹上,湿润、滚烫…… 宁嫣沉浸在这种中心绪久久难平,分不清浑身热意到底是由无水灌溉所致的干涸引起,还是眼前之人所做之事并不遂其心意而起。 但无论哪种,拖沓到最后便逐渐转为了恼怒。 为表抗议,或许也是为了泄愤,宁嫣在人影模糊的视线中,趁着对方怔愣的功夫,她朝着对方便是一口—— “哗哗——” 耳边水声潺潺,宁嫣倏然坐起身来。 刚醒时神思恍惚,她呆愣地坐在原地,视线稍微一偏,恰好让她透过窗棂瞧见了外面的风光—— 绿苔生阁,芳尘凝榭。?? 垂柳拂水面,清池涨微澜。?? 宁嫣一向喜好清水,见此,眸中瞬间亮了起来。 她正欲下榻,下身一动,适才发现双腿不知何时又变回了鲛人鱼尾。 奇怪…… 察觉到异常后,身子的不适感便从四肢百骸缓缓传来—— 四肢酸软无力,体内灵力虚空。 她只记得替冥君驱走那团黑雾之后,浑身似是浸在烈焰浓浆中,她苦苦挣扎许久无法解脱,之后便丝毫记不起来。 余光瞥到腕上痕迹,她惊奇地抬起手,有些不可思议。 宁嫣对此毫无印象可言,她甚至不知道是谁将她送到了这间房。 许是方才头脑不够清明,直到这时宁嫣才想起来警惕四周。 她环视一圈,内室除却桌案便是香炉,此刻正燃着香,清幽细腻,带着丝丝凉意。 宁嫣耸动鼻尖,有一味安神沉香,还夹杂些其他不知名的香味。 她将视线落到窗外,只听虫鸣鸟叫,水声潺潺…… “醒了?” 乍然听见另一人的声音,宁嫣吓得一激灵,她甫一回头,见风屏前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来人头戴玉冠,着一身玄色阔袖蟒袍,袖口处镶绣金丝符文,腰间同色暗纹腰封,其上缀着银螭龙带扣。 乍眼看去,庄重中透露出一丝随性。 宁嫣神情略有恍惚,闻言点了点头,不忘唤人:“君上。” 楚烨略一颔首,面色不动,视线划过她的脸,却无意间转到了鲛人蜷起的鱼尾上。 鲛人的相貌与鱼尾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鱼尾若是十分可观,那鲛人的容貌便足够姣艳,若鱼尾遭受损伤,鲛人的容貌也会随之变得黯淡无光。 反之亦然。 宁嫣冰肌玉骨,唇红齿白,相貌如此出众,她的尾巴自然差不了。 鳞片呈雪青色,由上到下渐变至浅,尾鳍上几寸自然生出尾纱,即使向下垂落,也可见其轻盈飘然。 鲛人鳞片细腻,看起来滑嫩有光泽。 宁嫣修为低下,楚烨一眼便知,鲛人鱼尾若久不入水,得不到生命之源滋养,加之无多少灵力傍身,鳞片则会逐渐黯淡。 楚烨略微抬眸,见眼前人身上鲛绡半显,尽显朦胧之意。 若半身鱼尾失去原有色泽,倒真叫人觉得可惜。 宁嫣见他视线始终落在自己的尾巴上,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 她是妖界边境处唯一一个鲛人,自然不是第一次被人观察,本应该习以为常,可眼下却莫名涌起怪异的羞耻感。 “感觉如何?” 宁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见人走近,她撑着身子向后挪靠。 楚烨见此,停至塌前,启唇道:“怕我?” 眼前的冥君虽不如昨日那般威严,也不如陷入挣扎时那般……邪恶,但反倒是这幅沉静模样更令人感到寒气逼人。 宁嫣自是不可能承认,她慌乱摇头,连忙辩解:“没有!” “撒谎。” 楚烨直勾勾的看向她,眸中带有审视意味,阐述事实:“说要留下的不是你吗?” 墨色眼眸深邃且犀利,宁嫣被看得心下一颤。 她摸不清对方意在何为,尚不细想便也知此时不能否认,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一丝旖旎景象。 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画面,她心中疑惑万千。 昨日她在冥君面前竟如此放肆吗? "嗯?" 楚烨见她许久不回话,质问道:“反悔了?” 反悔什么?显而易见。 宁嫣下意识摇摇头,看楚烨神情怀疑,她又急于证明自己,视线来回丈量着两人的距离,想到对方似乎并不抗拒她的接触,于是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贴了过去。 室内香炉,白烟袅袅。 楚烨突然被扑了个满怀,下意识要伸手推开,鼻尖却先一步嗅到怀中之人身上的味道——是安神香。 他缓缓收回手,低下头,鲛人双手正环着他的腰,身上熏香素淡,带着体热扑来,瞬间沁入肺腑。 宁嫣脸色有些难看,方才没找好位置,恰好磕到脸颊,颧骨正传来细微疼痛。 她没敢动,维持着环抱的姿态,闷声开口:“没有怕,也没有反悔。” 宁嫣细细感受着,察觉对方始终没有任何动作——无论是迎合还是推拒,皆无所表现。 冥君从不迎合,但他若是嫌弃一定不会容忍丝毫。 能容忍就代表这并非到底线。 于是宁嫣拿出一贯作风,反客为主道:“君上何苦误解我。” “哦?” 楚烨任她抱着,闻言道:“如此说来,是本君的错?” 这句话听不出喜怒。 宁嫣分辨不出他是在反问,还是在承认错误。 但转念一想。 冥君是不会有错的。 她悄悄抬起头,欲想观察其脸色,却正对上一双墨色眼眸。 宁嫣瞬间心头一紧,那深潭之中水墨浸染,如此近距离、无外物影响的情况下,无端地,让她坐立难安。 她率先偏开视线,这一偏,让她整个人僵在原地,竟也顾不上紧张了。 楚烨的颈侧,在衣襟的遮掩下,漏出半边痕迹,尽管看起来有些浅淡,却仍保持着形状—— 是咬痕。 位置如此暧昧,甚至连衣襟都不曾将其完全遮盖。 那这衣襟之下,又有多少痕迹难以窥探,无人之处,又有多少次合欢不为人知。 宁嫣当即便蹙起眉头。 传言,冥君无妻无妾,如今一看,果真只是谣传。 宁嫣视线在那处反复驻停,她松开手,指尖垂落在身侧,无意识在手心收拢。 “君上自然无错。” 是她容易轻信谣言。 可心底还是生出一种被欺瞒的愠恼。 宁嫣自幼对事物划分泾渭分明。 属于她的,在她心中便会主动归为所有物,若非自愿让出,她一般不会拱手于人,反之,不属于她的,她也不愿去抢去夺。 她愿意分享,但不愿共享。 她深知,一旦以侍妾身份留在幽冥宫殿,那她此生便肯定要与冥君绑定在一起。 既来之则安之,倘若排斥抗拒,于她而言百害而无一利,不如欣然接受。 于是宁嫣便默默将楚烨划为他的“所有物”,可此类划分的前提是基于那个“谣言”。 如今谣言被打破,已有认知被推翻,让她一时之间不想接受。 鲛人喜怒形于色,楚烨轻而易举便能看出她情绪逐渐变得低迷。 他略微低着头,目光落在她脸上,缓缓开口:“本君见你颇有不满。” “啪嗒。” 珍珠砸至榻边,滚落至脚边。 楚烨微微蹙眉:“哭什么,说不得?” 冥界之主不怒自威,尽管语气不冷,却颇有威慑。 落在宁嫣耳中,深觉其中掺杂了几分厌烦。 宁嫣心中有屈无法诉说,只得摇头故作坚强。 “说得。” 情绪上头时的伪装脆弱又难堪,短短两个字蕴含的情感太过明显。 怨怼、愠恼,不明不白诉出三千。 旁人遇冥君,向来都是毕恭毕敬、卑躬屈膝,鲜少有人在他面前哭泣。 这不过一日,楚烨便见到了此前数年不得见的场景。 他听那话中哽咽,冷硬道:“抬起头,不许哭。” 闻言,宁嫣默不作声抹掉脸上泪痕,抬头时视线便不由自主移到了楚烨颈侧。 这一看,心中烦闷更甚。 泪珠夺眶而出,宁嫣眼尾泛红,心中腾起无名火气。 厌烦她,却又留下她,甚至连哭都不许。 思及此,宁嫣哭得更为厉害,鲛人泪珠噼里啪啦掉个不停。 楚烨见此,重复道:“不许哭。” 可宁嫣此刻哪里听得进去,他之前从未受过这种气。 她略有愤懑地看着楚烨,急需宣泄情绪,于是她趁其不备之时,扑过去,朝着他另一侧脖颈—— 咬! ①绿苔生阁,芳尘凝榭。出自谢庄的《月赋》 ②清池涨微澜。出自周邦彦的《红林檎近·风雪惊初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室内香炉 第5章 魔兽九幽 贝齿刺破肌肤,一股腥甜的味道从舌尖漫开。 宁嫣顿时浑身一僵,短短一瞬间便将心中诸多气恼抛之脑后。 不得不承认,她此刻有些后悔。 经昨日一事,她断定她留在楚烨身边是有价值的。 有价值便代表不会被轻易舍弃,这也是她有胆子乱来的底气。 可冷静下来仔细一想,不会被轻易舍弃不代表着一定不会被舍弃。 眼前之人到底是掌握三界生杀予夺的君主,若真惹恼了他,他或许不会要她性命,但难保不会折磨她。 宁嫣首次在心里唾弃自己的莽撞。 她如今可谓进退两难,松口不是,不松口也不是。 两侧肩膀忽然被两只手掌笼罩,宁嫣微微瑟缩一下,战战兢兢松口,没敢直视对方,视线在楚烨脖颈左右两侧来回打量。 两侧齿痕略有相似,但宁嫣观察点不在此,她首先注意到的是右侧那处略有消退,与这左侧这处新鲜痕迹一比,简直显得她下口过狠。 宁嫣微微垂着眸,一副心虚做派,她忐忑开口,总想着确实应该先道歉:“我……” “噗通——!” 外面倏然传来动静,宁嫣微微一怔,转头望过去。 只见清池水面无波无痕,却在瞬间忽然扬起一片水花,水珠四散,砸在柳枝上哗哗作响。 待池面归于平静,池中出现一名面容姣好的陌生女子。 宁嫣眼睫颤动,后垂下眸,将“对不起”三个字又咽了回去,方才那一眼,足以让她看清划破水面之物—— 是一条属于锦鲤一族的尾巴。 鲛人是妖族的一种特殊族类,异于其他水生族群最明显的一点便在于,人身鱼尾已是他们原本的形态。 其他族群要么不注重原形,要么不注重人形,而鲛人族既在意容貌,也在意尾巴。 那抹金色绸缎流光溢彩,在她脑海中迟迟挥之不去。 宁嫣低头瞧了一眼自己因久不沾水而略失光泽的尾巴,难以言喻的酸楚漫上心头。 眼尾蓦地一热,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悄然传递过来。 宁嫣眼眨飞快,后知后觉过来眼中弥散的雾气再一次凝成了泪珠。 “又要哭。” 楚烨从未见过如此爱哭之人,只是一个眨眼功夫,这鲛人便能哭出一地珍珠。 不看着点,不肖半日,这偌大的幽冥宫殿便能被珍珠埋葬。 宁嫣被迫仰头,隐约溢出眼角的泪水被轻轻拭去。 随即身子一轻,整个人被腾空抱起。 她下意识勾住对方的脖颈,尾巴不自在的在空中略微蜷起。 宁嫣想问他要带她去哪,却不想开口和他说话。 “不是想泡池水?” 闻言,宁嫣眉心微动,可她依旧没开口。 楚烨见此,道:“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像你这么喜哭的鲛人,若不沾水导致脱水而亡,那还如何侍奉本君?” 冥君神色不动,宁嫣却好似在他眉目间看出些许嘲讽。 尚在她开口之际,便听侍卫在外通传道—— “君上,魔兽恐有异动,劳请君上去看一眼。” - 池水清凉,浸润着鱼尾的每一寸。 宁嫣垂眸看着雪青之色逐渐鲜亮,视线中却忽然闯入另一条尾巴。 “我叫阿里,你叫什么,你是鲛人吧?” 柔媚的嗓音传来,宁嫣抬眼一看,来人姿容妍丽,乍眼看去整个人充满媚态,却独独生了一双杏眼,目光如镜,从中显出几分粹白,愣是冲淡了那股横生的妩媚感。 此刻,那双炯炯有神的眼正略带好奇地打量她。 察觉对方并无恶意,她点点头,道:“宁嫣。” “如你所见,我是锦鲤。” 女子神态略有兴奋,在她周身绕了一圈,道:“我今日一回便听人说君上一反常态留下一位鲛人。能得君上青睐,你果真比我见过的其他鲛人都好看。” 今日一回? 宁嫣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你昨日不在幽冥宫殿吗?” “哪只昨日,是这几日都不在。” 阿里解释道:“你应该知道吧,因冥河镇守使失职,冥界有魔兽出逃。君上命我外出找寻魔兽下落,直到两个时辰前我才回来。” 妖界地域广阔,为了不引起其他妖族恐慌,她带去的手下都要隐匿行踪,如此一来行事颇受掣肘。 这几日她忙前忙后,大多时辰都是单独行动,好不容易才将十余只魔兽尽数带回,她一回居所就变回原形扎到水里,释放天性后便忘乎所以,竟不小心游来了水榭园。 提起这个阿里便想起自己放才亲眼目睹的场景—— 四周垂柳摆动,透过窗棂,依稀能窥见房中有两人举止甚为亲密,在片叶遮挡间朦胧观望,大有种白日宣淫的意味。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累出幻觉了,谁这么大胆敢在冥君的地盘如此放肆。 她正欲靠近,想一探究竟,结果对方一个眼神便将她钉在了原地。 光是想想阿里还有些心有余悸,幸亏当时反应慢了半拍,否则再靠近一步,说不准马上就得被打发去照料魔兽。 十余只,她可看顾不来。 宁嫣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犹豫道:“你有话要说吗?” 她如此一问,阿里即刻展颜,露出一副正中下怀的模样。 见四下无人,后者凑进几分去问:“你和君上方才在里面是在……” 她的表情带着半分好奇,带着半分暧昧,神神秘秘又轻言轻语。 可想而知,她想偏了。 “不是!”宁嫣否定过急,听起来倒像是在欲盖弥彰。 公然讨论这类话题,她不可避免的产生几分羞耻感,原因无他,她总能隐隐约约回忆起昨日失去意识后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 宁嫣沉默一瞬,转而真的带着掩饰道:“确实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搂搂抱抱呀?” 阿里玩笑道:“我懂了,大概是君上惹你生气了,你报复他呢。” 宁嫣:“……” 倘若不是见她这是玩笑之言,宁嫣差点怀疑世上真有人会读心术法。 阿里见她忽然沉默,神情也带上了不可思议:“还真让我猜中了?” 不等她回答,阿里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宁嫣垂着眸,闻言有些不解。 明白什么了? 不过她没问,这个话题她不想接着延伸下去了。 属于锦鲤的尾巴在清池中左右摇荡。宁嫣斟酌一番,继而问出她始终想问的—— “你是妖族,为何会在冥界……做事?” “你说这个啊。” 阿里坦然道:“君上于我有救命之恩,左右没处去,又想着总要报答一二,便赖下了,反正我身手还不错。” 救命之恩? 宁嫣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世人常讲冥界之主对生死之事极为淡漠,竟也会介入他人命运吗? 她张了张口,忽然见阿里神色凝重起来,宁嫣突觉脊背一凉,她心下一沉,朝着阿里的视线向身后看去。 转身的瞬间,一股危险的气息便迎面扑来,宁嫣定睛一看,面前赫然出现一只庞然大物—— 如墨般漆黑的毛发,本应通体蓬松,却因沾染清水而贴合在身,张着血盆大口,露出锯齿般锋利的牙齿。 显然是一只墨麒麟。 冥界素来有人酷爱豢养魔兽,宁嫣尚在妖界时便有所听闻冥君座下有一墨麒麟。 墨麒麟是天地生养之物,天生富有神力,修为好过一众妖族,传言冥君座下这只墨麒麟从不喜除冥君以外之人,脾气极为不好,时常喜爱戏耍人过后再一口吞掉。 宁嫣略微昂首,见墨麒麟一副垂涎欲滴的姿态,并伴随着时不时的低吼声,令见者胆寒,听者冷然。 那一排锯齿,若是一口咬下来,怕是不死都难。 宁嫣克制住想要尖叫的冲动,一动不敢动,甚至下意识放缓呼吸。 进,她不敢,退,她不能。 若是墨麒麟有意伤她,那此刻后退一步,便能增加一分它对狩猎的兴奋感。 宁嫣不敢赌。 就在宁嫣不知如何是好时,臂弯处倏然传来另一人的体热,她被这力量带动着向后移动几尺,眼前光线一暗,是阿里挡在了她身前。 “九幽,听话,别动。” 阿里小心带着她向后靠,另一只手悬在空中,向墨麒麟做出安抚姿势,她总觉得今日的墨麒麟异于往常。 可具体哪里异常,她一时半会还看不出来。 看出宁嫣受到惊吓,阿里出言安慰道:“你别怕,九幽一直这样,素日便爱吓唬人,它大概只是没见过你,想吓吓你……” 不知是不是错觉,宁嫣总觉得这话听起来底气稍有不足。 她神色尚未因此放松,这只叫“九幽”的墨麒麟,如今摆出攻击姿态,却并无攻击意图,宁嫣不知道它会不会下一刻就冲过来。 她神经高度紧绷着,导致她脸色略显苍白,神情似乎已经开始恍惚。 直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听到有人冷声开口。 “九幽,过来。” 于是,久久不动的墨麒麟依依不舍的向后退了几步,步伐骄矜的转身而去。 尚在水中的两人见来人是楚烨,彻底放松下来,趁此时机回到岸上。 鲛人鱼尾在接触到地面时便自动幻化成了双腿,可还不等宁嫣站稳,却不料方才已经乖顺下去的墨麒麟突然像是失去理智一般,竟调转了方向,直愣愣的朝她冲撞过来! 墨麒麟的速度极快,快到宁嫣根本无法闪避,千钧一发之际,她突然跌入一个温凉的怀抱,再一眨眼,她已然出现在了墨麒麟身后。 宁嫣尚未从惊魂未定中缓过神,却清晰的观察到,墨麒麟正常的瞳色在那短短的一瞬间转变为了嗜血的红,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楚烨清楚得很—— 那是幽冥魔兽陷入狂躁的标志。